断霄冷厉的寒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颈上一阵刺痛,视线却被一道金红色的光所占据。

  “不可!”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大喊。

  沈故觉得这声音甚是熟悉,好像不久之前曾经听过。

  可颈间一片灼热滚烫,大片大片的殷红喷洒而出,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片金灿灿的凤凰羽毛自半空飘下,打着旋,落在了他染满鲜血的衣摆上。

  ……

  四周一片死黑,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耳边忽高忽低的响着无数道阴气森森的声音,手上被一股森冷黏腻的东西缠着,脚下踏着堆叠的厚厚的白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桑卿腰杆挺直,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

  这是他第二次来酆都了。

  眼前漫无边际的死黑似乎望不到边,脚下白骨铺就得路也似乎没有尽头,但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着,不理会身边的厉鬼的蛊惑,也不去管身后跟来的东西。

  越走越冷,越走越步子越重,他垂在衣袖里的手握紧了些,掌心里那三枚骰子硌的他都麻木了。

  怕自己的意识会在这里逐渐模糊,他开始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

  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十几岁,年少轻狂的孩子。

  仗着自己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金丹境界,从沉水楼的巫姬长老那里赢来了这三枚凤凰骨骰子。

  可他那时没入任何门派,独自一人在外游历,做逍遥自在的散修,自然有不少人盯上了他手里的东西。

  他第一次来酆都就是被人骗来的。

  那人夸他天赋异禀,慧根通神,夸的天花乱坠,说巫姬长老的这三枚凤凰骨骰子乃是从一位瑶天的谪仙手中赢下来的。

  他既然能从巫姬手中赢过来,想必酆都那位嗜赌成性的温厉阎罗也不在话下。

  他被那人夸的整个人都飘了,没怎么考虑就潜进了玄尘派后的那座小矮山,想办法从洞渊进了酆都。

  酆都的九殿阎罗温厉,执掌火医地狱,威专烈焰之权,音沓冥选,莫靓破幽之烛。

  他那时年纪轻,性子张狂,对这温厉很不在意。

  进了酆都,下了黄泉,就先跟守门的鬼差赌了几把,把把皆赢,而后便差那鬼差去禀报了九殿阎罗温厉。

  温厉很快来了,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十分不屑。

  两人在下面赌了三天三夜,桑卿险胜,问温厉要一样厉害的东西,而温厉给他的就是九天玄火。

  桑卿不仅赢了,还平安从酆都回来了,好好向当初撺掇他去找温厉的那个人炫耀了一通。

  可是,没过多久,他就知道自己的莽撞让自己损失了什么。

  那温厉是给了他九天玄火,但是却在他的命薄上划去了八十年的寿命。

  也就是说,如果他不能在这短短几年之中,突破元婴境界,延长寿命的话,他顶多活到二十岁。

  可眼下他已是金丹境界,突破金丹中期之后,境界就一直很难再提升。

  所以迫不得已,他应了程华的请,来玄尘派做了长老。

  所以前世他被程华逐出门派之后,也只能不停地加紧修炼,哪怕境界不能提升,也要找到延长寿命的办法。

  眼前突然闪过一丝光亮,桑卿加快了脚步,因为他知道,马上就到黄泉路了。

  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没有了,变成了软软的脚感,视线中是一片殷红。

  桑卿望着那片灼灼红艳的彼岸花,遥遥望见了那道熟悉的鬼影——当初他赢的那个鬼差。

  鬼差自然也看到了他,可今时不同往日,彼时桑卿只是个芒市莽撞的少年,可他现在好歹也是个飞升后又被遣下来的仙君。

  “呦,仙君别来无恙啊!”

  那鬼差晃着自己的带着黑色冠帽的脑袋,笑得一脸谄媚。

  “嗯。”桑卿淡淡应了一声。

  “仙君这是又手痒了?想找温王来几把?”那鬼差笑道。

  “不赌。”桑卿微微摇头,却又道,“但确实要找他。”

  “得嘞,您坐在这稍候。”鬼差说完,裹着自己身上那黑漆漆的袍子,沿着黄泉路过了奈何桥。

  桑卿不过稍坐了一会儿,那道高大阴沉的身影就从一片白雾之中慢慢显现了出来。

  看见温厉那张阴鸷的脸,桑卿勾了勾唇角,站起身来。

  “温王,好久不见。”

  ……

  回去的路上,桑卿只觉得浑身沉重无力,毕竟是在阴间呆了太久,这里阴气太重,难免会受影响。

  终于踏过那段长长的白骨路,待到眼前出现光亮时,他下意识跑了起来。

  温厉拖了自己太久,也不知这边过去了几天,情况如何了。

  他从洞渊的裂缝处踏出来,一眼就望见洞穴内遍地都是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心脏猛地颤了一下。

  洞内昏暗,那枉死树盘根错杂的树根,只寥寥剩下了几条还绿着的,洞内没有一个人影。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颗生机勃勃的种子。

  没错,那温厉又给了他一颗。

  桑卿将种子从盒内取出,在树根处寻了一处被血泡的软和的泥土,将种子种了下去。

  做完之后,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枉死树的种子生命力极强,入土之后,很快就会吸收掉老树的所有生命力,生根发芽,不出几日就会长成树。

  出了山洞,桑卿没看见人,便径直往小静峰去了。

  片刻后,他站在了玄尘派浮云殿上。

  没看见严摩的身影,周垣和周景红着眼睛迎了出来。

  “兮芜长老,你怎么才出来啊!”

  “出事了?”桑卿眉心一蹙。

  周垣哀哀叹了口气,说道:“是出了点事,我师尊战死了,沈师弟如今就在松雾斋休息。”

  桑卿脸色一白,严摩……死了?

  那想必这边的情况确实不会太好。

  “沈故怎么样了?”

  周垣支支吾吾不说话,桑卿看向一旁的周景:“他伤的很重?”

  “哎呀!”周景一拍额头,“你还是直接过去看看吧。”

  桑卿没做片刻停留,径直去了松雾斋。

  熟悉的石桥,熟悉的三净池,熟悉的古松,可他走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穿过书斋,终于到了卧房,隐隐看见里面有一个微微晃动的人影。

  “阿故?”桑卿唤道。

  里面的人闻声转过身来,却不是沈故,而是那小仙使琅轩。

  琅轩看见桑卿眼睛顿时亮起来,脸上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长离仙君!你可终于回来了!”

  又是这话,桑卿皱了皱眉,问道:“沈故呢?”

  “他还昏着。”说到沈故,琅轩的神色立刻暗淡了下来。

  桑卿大步走来,便看见床帐摇晃的卧榻上沈故闭着双眼,安静的躺在那里。

  “他这是……”

  话未说完,看见沈故颈上明晃晃的伤口,那伤口很长,已经结了血痂,看着有些骇人。

  桑卿呼吸一窒,俯身用手指轻轻抚上那道伤口。

  “他这是迟迟等不到我,以为我遭遇了不测,所以打算自己献祭了。”

  他说的肯定,琅轩叹了口气,安慰道:“仙君放心,那断霄虽然杀气重,见血必死,但我赶的及时,给他服了一滴凤凰泪,性命是保住了。”就是不知何时能醒。

  桑卿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放下:“多谢。此来凡界一番,我能扭转结局,还真是多亏了你。”

  “应该的。”琅轩挠了挠头,“我是仙君的接引仙使,若是这次的事情没办妥,我也一样要受罚的。”

  桑卿没再多说什么,但他知道并不是这样。

  琅轩就是当初他救下的那只凤凰雏鸟,凤凰一族向来高傲逍遥,不屑在瑶天当职,更别说一个小小仙使了。

  所以,琅轩这是专程来帮他的,还当初那救命之恩。

  “我不便在凡界多呆,就先回了,仙君多保重。”

  琅轩说完,指端掐了个诀,瞬间消失在原地。

  桑卿在床榻边坐下,看着床上沈故毫无生气的脸,心中闷痛的难受。

  他还是回来晚了,若是能早些回来,想必严摩就不会死,沈故也不会觉得毫无希望,自尽献祭。

  “阿故,对不起。”他轻声喃喃着。

  这话他和沈故说了很多次,沈故每次听到都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摆着一张臭脸。

  可是这一次,他却只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丝毫没有反应。

  桑卿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上,他紧抓着胸口喘了几声,无力的挨着沈故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枉死树的事情解决了,而天封阵和龙吟剑也有花应和秦卓温守着,定是不会出事。

  往后,他只要安安心心守着沈故,等着沈故醒来就行了。

  桑卿闭着眼睛,意识有些昏沉,脑中闪过的却都是往昔和沈故在一起的日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报应,一次次的骗过沈故,然后自己去涉险,如今换成沈故躺在这榻上昏睡不醒,他终于感受到了那种担忧和心痛。

  真的是,太痛苦了。

  也不知当时沈故发现自己手中的三枚骰子一下子变成方物的时候,是怎样的担心和难过。

  他不顾惜自己的性命,想必沈故难过的想死,恨不能替自己去了。

  阿故,对不起,师父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

  所以,快醒来吧。

  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执掌火医地狱,威专烈焰之权,音沓冥选,莫靓破幽之烛——《十王告简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