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林哭了好久才停,可怜球球一身锦缎似的羽毛全被眼泪打湿了,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

  桑卿没有说什么哄劝的话,他又把闲置在一旁的小炉子点了起来,一顿鼓捣,炖了一锅百合莲子羹。

  正是盛夏,天气燥热的很,一锅莲子羹炖好,他又放进方物中冰了一下,魏子林才抽抽搭搭的停了下来。

  球球趁机从他怀里挣脱,跑到了一边,一脸嫌弃的抖着自己湿哒哒的羽毛,还不住的拿眼睛瞅沈故,似乎在向他告状。

  沈故从石桌上拎起一块破抹布,扔到球球身上,按着它一顿擦,擦的球球伸着脖子直喊。

  “咯咯咯!咯咯!咯咯嘎!”

  这一顿喊,成功把魏子林逗笑了。

  可怜孩子哭的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这一笑鼻涕差点掉进嘴里,好在他反应快,哧溜一下又给吸回去了。

  “哭痛快了就来喝一碗百合莲子羹。”桑卿给两个小孩盛上甜羹,推到两人面前。

  魏子林抹了把眼泪,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甜羹,清甜爽口,一下子冲淡了他心中的悲痛和郁结。

  他看了桑卿一眼,眼睛红红的问:“兮芜长老,掌门和我师尊他们对沈师弟做了那种事,你恨他们么?”

  桑卿手中捏着汤匙,在甜羹里缓缓搅着:“为什么要恨呢?”

  “可是他们对沈师弟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魏子林吸了吸鼻子。

  “恨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桑卿道,“负你的人就让他付出代价;有仇就去报仇;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可是……”魏子林欲言又止。

  桑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遇到各种各样的人。这世上,多的是做好事的坏人和做坏事的好人,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为什么?好人为什么要做坏事?坏人又怎么会做好事?”魏子林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

  桑卿却没有再多说,他举起自己面前的汤碗,朝两个小孩探过去:“来,碰一个。”

  沈故和魏子林一起端起了汤碗。

  砰!三只青花瓷的小碗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三人将碗中的甜羹一饮而尽,魏子林便没再多叨扰,告辞回去了。

  一时间,一方水榭中就只剩下了沈故和桑卿两人。

  哦,还有正在一旁整理羽毛的球球。

  眨眼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夜幕吞噬干净。

  桑卿理理衣摆,从美人靠上起身:“回去了,累了一天,今晚早点休息。”

  沈故点点头,跟着他身后,两人穿过满是墨香味的书斋,进了卧房。

  自从上次沈故自作主张把两张床并在一起,他们就一直这么睡着。

  桑卿褪下外衫,搭在山水屏风上,一回头,就看见沈故正坐在榻上,对着一顶虎头帽发呆。

  他走过去在沈故身边坐下:“想什么呢?”

  沈故回过神,把虎头帽放到了一旁的角落里:“没什么。”

  那帽子有些眼熟,桑卿又瞥了一眼,才回想起,这帽子似乎是之前过年的时候,程夫人送给沈故的。

  “很喜欢?”他把那顶帽子拿过来,端详了下,“你要是舍不得,就留着吧。”

  可小孩却很坚决,摇了摇头道:“我不要。”

  “她又不是真心实意的待我,我才不要她的东西。”

  见他一脸认真,桑卿笑了:“真心实意又有什么用?拿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有价值。”

  “那这种价值我也不稀罕。”

  像是赌气,沈故一把将桑卿手里的帽子抢过来丢在地上,从角柜上拿起烛台,将帽子点燃了。

  火苗将绣的精致好看的帽子一点点吞噬,火光明亮,映照在沈故圆乎乎的小脸上,桑卿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

  “你哭啦?”

  沈故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你才哭了!”

  这点小事,他才不会哭呢!

  可是,眼泪就像不受控制一般,止不住的掉下来。

  沈故死死咬着嘴唇,小肩膀一抖一抖的,见桑卿朝自己看过来,鼓起腮帮子,把烛台吹灭了。

  桑卿:……

  最后一簇火苗刚好烧尽,房间顿时陷入了黑暗。

  沈故蹲在地上环抱着自己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圈,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疯狂的涌出,他用自己尖利的牙齿死死咬着衣袖,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桑卿就站在距离沈故几步之遥的地方,他没有靠近,就站在原地。

  轻轻开口:“要不要聊聊天?”

  黑暗中,沈故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声音道:“聊什么?”

  “随便,你想说什么都行。”

  “你不在的时候,”沈故道,“只有他们和韩师妹待我好。”

  桑卿叹息:“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找你。”

  沈故:“不怪你,是我。是我太贪恋那点温暖了。”

  因为曾经对那道光抱有过期望,所以等到光熄灭的时候才会觉得冷入骨髓,才会被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烫伤。

  “才不是。”桑卿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

  沈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桑卿伸手一捞,从地上抱了起来。

  熄灭的烛台被重新点燃,房间内又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烛光轻轻跳动,像个暖融融的小仙灵。

  桑卿把沈故放在榻上坐着,然后指尖掐了个诀,召来一阵风把地上帽子的灰烬吹散。

  沈故不知他要做什么,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他。

  “那一丁点的温暖不要也罢。”桑卿说着,翻身上了榻,伸手把小孩拉进怀里。

  他的怀抱很暖,沈故扭了扭身子,又往他怀里扎了扎,顺势把头埋在他胸前。

  “够不够暖?”桑卿唇角扬起,“他们那点暖算什么,我们阿故值得最好的。”

  怀里的小孩没有说话,只小声的吸了吸鼻子,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袖摆。

  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桑卿把被子拉上,一下下轻轻拍着沈故的后背。

  他没这么带过小孩子,刚捡回来的时候,沈故就表现的格外懂事,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关注过小孩的感情方面的需求。

  看来,以后得更细心些了。

  夜幕深沉,桑卿抱着沈故睡在卧房的床榻上,球球窝在房间门口用蒲草堆出来的小窝里,这一夜安心而静谧。

  次日一早,桑卿是被痒醒的,鼻子处突然痒的厉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睁眼,就看到黑乎乎的一团,趴在自己胸口上。

  沈故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小狼崽的模样,许是昨晚睡得太好,毛茸茸的四条腿向外伸开着,脑袋趴在桑卿左胸口,把自己摊成了一张毛饼。

  桑卿揉了揉鼻子,半眯起眼睛,伸手揉着沈故身上软乎乎的毛。

  小狼崽还未成年,身上未退的胎毛还是软的,打着卷,很好撸。

  趁着沈故还没醒,桑卿疯狂撸狼。

  片刻后,沈故的眼皮动了动,漆黑的鼻头一耸一耸,似乎在嗅着什么味道。

  桑卿伸手过去戳他的鼻尖,结果被沈故一口咬住。

  小狼崽缓缓睁眼睛,漆黑的眸子锐利的盯着桑卿,丝毫没有刚睡醒的倦怠感。

  桑卿后知后觉,小孩这是早就醒了,一直在装睡来着。

  “这么小气,你压着我睡了一宿,摸都不给摸的。”桑卿做出一副失落的表情。

  沈故趴在他身上,藏在被子里的尾巴甩了甩,突然凑上去,用舌头舔桑卿的脸。

  小狼的舌头也是软软的,舔的他有些痒,弄了一脸口水。

  桑卿咯咯笑着,伸手把他推开:“做什么?没大没小。”

  沈故被他推开,顺势一翻跃到地上,变回了人形。

  看着桑卿满脸都是自己口水的狼狈样,小孩吐了吐舌头,道:“报仇。”

  说完,拽过搭在榻上的衣服穿好,顶着一头被桑卿揉乱的长发,出去洗漱了。

  沈故的身影在房间内消失,桑卿才起身穿衣整理。

  他透过窗户看着在外面古松下逗弄球球的沈故,没有丝毫的伤心难过,小孩好像已经恢复如常了。

  他松了口气,挽起发冠,簪上玉簪,提步走出院子。

  “饿不饿,去饭堂吃点东西?”桑卿问。

  沈故把最后一条金线虫喂给球球,又伸手摸了摸它锦缎似的羽毛,从地上起身。

  “好,”他道,“我想吃棋子烧饼了。”

  两人一起出了松雾斋,往饭堂的方向走去。

  结果还没走出多远,周景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上期不接下气道:“兮芜……长老!”

  桑卿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道:“什么事?你慢慢说。”

  “归墟长老……今日照常去给净尘长老送药,发,发现……净尘长老变……变成纸人了!”

  他这话,把桑卿和沈故都惊了一跳,两人对视一眼,沈故问:“什么叫变成纸人了?”

  “就……就是,”周景比比划划说不清楚,最后一拍大腿,“哎呀,你们自己去看看吧!我师尊和归墟长老都在呢!”

  事不宜迟,桑卿和沈故跟着周景匆匆往后山赶去。

  三人赶到净尘所住的幽居,老远就见严摩和归墟正围着一个一身白衫,躺在地上的纸人。

  桑卿三两步近前,就见那纸人双目圆睁,正是净尘长老陈元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