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邵知寒托着小提琴站在舞台中央,一身精致的黑色燕尾服让他看上去像个矜贵的小王子。

  那时的小少年还没长开,眉目不如日后深邃,头发经过发型师的打理挺括有型,把带着点稚气又认真的脸庞衬成了一个小大人。

  灯光在热烈的掌声中熄灭,只剩下一束打在他的身上。他微微侧头看着琴弦,余光是漆黑的台下,他已经开始期待一会儿爸爸妈妈会从哪个方向出现。

  昨天晚上邵鸿和严云难得答应了他,只要在汇演中拿到第一他们就一起去魔法园。

  班里许多同学都去过了,说那里有会跳的青蛙巧克力,还有飞在空中的南瓜马车。邵知寒眨眨眼收敛情绪,他歪头靠在腮托挥起琴弓拉响了第一个音符。

  《思乡曲》第一段柔和眷念的旋律流淌而出,台下的评委都目光一亮,这样精准娴熟的技巧不像是一个七岁小孩能达到的。

  为了今天的汇演邵知寒准备了很久,因为他是一个有点笨的小孩,所以爸爸妈妈不喜欢陪着他,他要更努力一点。

  自他有记忆以来,似乎一直是家里阿姨、司机和各种家教老师在他身边,和爸爸妈妈一周甚至吃不上一顿饭。

  爸爸跟他说过:“我们工作都很忙,你要懂事。”

  妈妈也跟他说:“你要努力,只有足够优秀别人才会看到你。”

  邵知寒指尖灵巧地按下琴弦,一开始学小提琴时指尖会很痛,但他发现只要咬牙坚持好像痛着痛着就习惯了,等指尖嫩肉磨出了茧子,等茧子被磨破再生出新的茧子,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就真的不会痛了。

  他想,这样够努力了吗?他会拿下汇演第一,这样应该算优秀吧,那爸爸妈妈就能看到他了。

  变奏一转,曲子变得温暖明媚,像邵知寒现在的心情一样。他好像已经看见自己走在爸爸和妈妈中间,他们有说有笑的像曾经看到的其他家庭一样。

  每一次的亲子活动日邵鸿和严云都没有出现过,不管是爸妈还是老师都经常说父母为了一个家工作很辛苦,小孩一定要懂事。邵知寒想自己爸妈一定格外辛苦,所以自己才有大房子住,虽然他也只是想跟同桌一样有人问他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高兴事。

  但没关系,今天他们一家三口马上就能开开心心在一起去游玩,只要有这么一两次他就很满足了,毕竟自己的爸爸妈妈为了这个家格外辛苦。

  最后一个和弦落下,细腻生动的演奏让在场所有人都回味无穷。满堂礼灯亮起,掌声不绝于耳,台下坐满了观众和同样带着孩子来参加汇演的家人。

  邵知寒期待而矜持地笑着,他目光扫过台下,却第一次希望自己的视力不要那么好。

  座无虚席,唯独没有他最想见的两个人。

  肩上的小提琴变得无比沉重,邵知寒躲在后台的角落翻出手机,他们说过会赶来看他的表演,也说过万一来不及就直接开车带他去魔法园。

  邵知寒打严云的电话,没人接,他又打邵鸿的电话,是张秘书接的:“小少爷,邵总在开会,您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吗?”

  邵知寒有些支吾,他觉得自己又打扰大人工作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我爸说什么时候来接我了吗?”

  张秘书愣了一下,邵总怎么会有功夫去接孩子,他今天核对行程的时候没看见有这项啊,他温声说:“小少爷,邵总太忙了,已经安排了司机去接你好不好?”

  邵知寒喉咙梗了一下,像塞进一口沙子那样难受,他说好。

  家里的司机和阿姨都陪他参加过各种各样的活动,看来这一次陪他去魔法园的是司机了。

  邵知寒安慰自己没关系,还有下一次。

  透过后座的车窗,他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扯着妈妈往一个手办店里走,女人作势要揍他最后手落在头上揉了一把。

  邵知寒垂下睫毛缩在座椅中闷闷说:“不去魔法园了。”

  “啊?”司机笑了,今天一打眼他就看邵知寒精神不太好迷迷糊糊的跟没睡醒一样,他说:“小少爷,您刚才没说要去魔法园啊?现在是要去还是不去啊?”

  邵知寒愕然:“你不知道要去魔法园的事吗?”

  司机:“不知道啊,您没说过。”

  邵知寒顿时僵在柔软的座椅中,空调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切割着他的幻想。

  邵鸿和严云开场没来时他期待过快结束时他们就到了。

  结束时没有出现的两人他期待过等一会儿就开着车来接自己了。

  来不及接自己,他期待过他们已经安排了司机带自己去魔法园。

  他把一切退路都想好了,却没想到根本就没人记得答应过他的愿望。

  他身体开始颤抖,像被掐着脖子一样呼吸困难,脑海中的话训练有素地往外蹦着,父母工作这么辛苦你还让他们陪着去乐园,真是不懂事。

  邵知寒指关节绷得泛白,可是,大人一次次答应过的事做不到,就是懂事吗?!

  这一刻像是积压了很久,他感觉自己心中有根弦断了,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想让爸爸妈妈看见他,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还是不够,不够,不够,永远不够。

  那他还为什么要努力?

  他第一次想反抗,他不想每天和钟表一样被安排的一丝不差,补习的老师上一位还没走下一位就到了。

  他想撕碎嗓子喊他不喜欢这些!不喜欢建模不喜欢钢琴不喜欢击剑!不喜欢所有这些看起来冠冕堂皇但他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东西!不喜欢自己只是一个拿奖杯的木偶!

  但那时的他还太小,对父母无论如何都有着本能的畏惧和依恋。他指尖重重地掐在腕间留下四道血痕提醒自己不要再乱想。

  一直到凌晨严云才回家,看见邵知寒还没睡她意外说:“不睡也不学习,给这儿坐着干嘛呢?”

  邵知寒从书包掏出今天在琼市少儿小提琴汇演中拿到的奖杯递给严云:“想把这个给你。”

  严云没看见他手腕的伤,接过奖杯疲惫的眉眼带上笑意赞赏地说:“乖,继续努力。”

  她柔软的手掌抚摸过奖杯,邵知寒已经记不起有多久妈妈没有揉过他的头了。

  有人说小孩刚生下来连亲妈都觉得丑,但只要抱过一次喂过一次奶没有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可邵知寒一生下来就被奶妈抱走,他除了给严云带来十月怀胎和分娩的苦痛,其他什么都没有。怪不得严云不爱他,那些严云倾注过心血的数据和算法才是她的孩子。

  邵知寒终于问出了一直压在自己心口的话,他还带着点童音的嗓子问:“我是不是多余的?”

  严云缓了一秒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她诧异道:“这世上有很多没用的人,但我的儿子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是多余的?”

  邵知寒声音有点哽咽,他说:“我想……”

  “好啦,”疲惫极了的严云揉揉太阳穴拿出惯常敷衍的一套说辞,“你还小,别乱想,等你长大了,只要你足够优秀,想什么没有呢?现在听话,快去睡觉。”

  邵知寒咬破了嘴唇,他两个小拳头紧紧地握住,这是他第一次跟严云大声说话,像是在心中喊过了千百遍:“老师说没有爸爸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我就是,没有人爱我!”

  严云皱了下眉,孩子为什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她生气又难以置信地说:“你知道怀你的时候我花了多少时间做胎教吗?你知道后来为了给你制定全套的学习计划我又抽出了多少时间跟老师沟通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邵知寒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难过还是愤怒,他只知道他要被压死了,他一句话也没说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

  深夜的别墅区很难打到车,邵知寒乱跑乱撞消耗着一身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和严云的沟通像是对着空气怒吼。

  一直缀在身后的司机问:“小少爷,咱们回去吧。”

  邵知寒不想回去,至少今天他不想去见那个他等了一整天的妈妈。他和司机报了一个地址,是邵鸿在市中心空置的一处公寓,他有时候在附近上课的时候会过去午休。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邵知寒都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过去是不是就好了,可后来他明白都是徒劳,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指纹验证成功,他照常打开了那扇红木门。

  房间的灯亮着。

  “邵总,今天怎么才下班啊。”

  娇软的女声让邵知寒打了个寒颤,他腿脚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客厅偌大的沙发,坐着他等了一天的爸爸。

  左边的女人正在给他解领带,右边的男人正喂他吃水果。

  邵知寒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他像被激光瞬间杀死的细胞所有的思维都在那一刻被冻住。

  两个男人女人惊慌地站了起来,邵鸿愣了一秒后扯掉领带,他摆手让两人离开。门关上后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知寒,坐。”

  邵知寒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直视着邵鸿,有千万句诘责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这一切都超脱了他这个年纪可以理解的。

  邵鸿失笑一声坦然说:“本来想停两年再教给你这些,现在跟你说也可以,省得你被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带歪了。”

  “带歪了……”邵知寒怔住,“难道别人的爸爸不是都只和妈妈在一起吗?”

  邵鸿不以为意:“别人背后怎么做会告诉你吗?”

  邵知寒:“那妈妈呢,她知道你这样吗?你考虑过她吗?”

  邵鸿像看稀世宝贝一样:“傻儿子,你妈妈找的人可不比我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在哪看过的一句话,有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可有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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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力冉冉升起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