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游戏竞技>女王纪>第七十四章星海的那端还有一个我(大结局)

元启森醒来后又开始过问天舟乃至青丘诸事,甚至不顾劝阻硬是强撑病体给青丘写下了对以后发展至关重要的《十要》。他接受的教育决定了他看待事物的眼光有别于从草根混到今时今日的人们——包括白选,《十要》中提及的事项于青丘而言都是未来必须要重视的问题。

元继理夫妻闻听元启森苏醒,立刻赶来探视。面对垂泪不止的父母,元启森唯有软言劝慰。他的病情已成定局,元继理和贝幼菁也知再无可挽回。伤心了一会儿,生怕孩子心里放不下,夫妻俩反而换张微笑面庞以使他走得安心。

如此又过了一月有余,晶玉湖的彩茧在湖面恒定闪烁着光芒。尤其是夜晚,它看上去仿似一颗五光十色的宝石。元启森偶尔被推到窗口,望着被彩茧反射着流离光华的夜空径自沉默怔忡,往往便是一整夜。

他的病情开始出现频繁反复,情况最严重的一次昏沉十日不省人事。但只要他苏醒就必然要把昏迷那段时间发生的青丘诸事都详细过问,并且给出自己的意见。可以说,他断断续续地为青丘市政要务划出了框架、定好了章程。

到了三月下旬往四月走,元启森再也起不了床。一天里有近二十个小时是昏睡着,其余时间也处于半昏半醒状态。可是尽管如此,他每天都会有数分钟及至半个小时的特别清醒的时候。不用他把话问出口,燕聆每次都会含泪摇头。

花满楼来看过元启森数次,起先还能少少地说几句话,到后来每次只能盯着他枯瘦的脸颊发呆。最后一次探望,元启森正再次陷入深度昏迷,十八坐在他床边紧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垂泪不止。回到家后,背着人号啕大哭一场。

疼痛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折磨元启森,用再多再好的止疼药都无法见效。元启森害怕自己死于药物过量,竟然不许医生给自己用太多止疼药。他要清醒。

谁都知道,元启森放不下、一直执着等待的人是谁。到了四月,他掀开眼帘转一转眼珠都异常艰难。每天只是昏睡,他的生命线已经处于脆弱得一触即断时分。

但是天舟七十四年四月四日这天,晨曦微露时,燕聆就接到禀报说元启森醒过来,他要出门。燕聆不喜反大悲,所有知道了这一消息的人们都不喜反悲。

燕聆如今虽有孕在身,但元启森近身诸事还是她帮着贝幼菁在料理。现下知道元启森只怕是回光返照,她强忍悲痛,急忙赶去病房。到达时,元启森已经在母亲和护士的帮助下穿好了衣裳,坐上了轮椅。

“你推我去湖边看看。”元启森裹着大衣,只惨白清瘦的脸庞露在高领毛衣外面。微笑着看向燕聆的腹部,他的眼神十分温柔,“你也要注意身体。”

“我会的。”燕聆仔细地掖了掖元启森膝上毛毯,又另外再拿一床厚毯子才对贝幼菁说,“二夫人,您去休息吧。启森先生有我照顾。”

贝幼菁迟疑片刻,蹲下给元启森把帽子戴好,轻声说:“小聆如今有了你的孩子,你必须给她一个名份!”她嘴角上扬,露出喜悦笑容说,“是双胞胎。”

一下拥有了两个孩子,元启森的笑意终于深了些。他抬眸看了看紧张不安的燕聆,对母亲说:“列入族谱的侧室。”

“这怎么能行?”贝幼菁皱着眉,眼眶泛红,泪光盈然,低声说,“小聆是你唯一的女人,是你的孩子们的母亲,她就是你的妻子!”

“不不,二夫人。”燕聆赶紧也蹲下,惶急摇头说,“我不配当启森先生的妻子,有个名份我就很满足了!”

“妈妈,您如果是担心孩子们的未来,大可不必。孩子们生下来以后由小乖抚养,您和燕聆都可以住在青丘帮着她照看。”元启森喘了口粗气,因疼痛发作额角又涔涔滚落汗珠。他的声音虚弱无力,低声断续说,“这事我们……早就说好,您就别……操心了……小乖……您不放心么……”

贝幼菁听得愣住,孩子不交给母亲和家族抚养,反而交给姑姑?好吧,青丘这地方确实美好得让人不愿意再回元家。可是……可是……瞧瞧病得连喘气都困难的儿子,再看看凡事只听儿子话的燕聆,贝幼菁给元启森拭去额上汗珠,沉沉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

燕聆也起身走到轮椅后面要推着元启森出去,贝幼菁理了理她略微零乱的长发,满脸歉疚地说:“孩子,真是委屈你了。以后,我和启森的爸爸会好好待你,把你当女儿。”

“二夫人,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燕聆笑容恬然静好,眼角余光掠过自己的小腹,满脸的幸福,“能给启森先生生孩子是我的福气。青丘是个好地方,我喜欢这儿。”

“去吧。带他……”贝幼菁语声微哽咽,“带他出去好好逛逛。他为青丘花费了不少心血,却还没好好看过呢。”

燕聆强抑悲意,与贝幼菁道别,推着元启森离开青丘医院。暮春四月天,晨风已然有了几分燥意。薄雾在医院附近的翠竹林中飘荡,送来淡淡竹香。鸟鸣啁啭,四下皆可听闻。轮椅从林间碎石子小路缓缓经过,惊起数只小合唱的鸟儿扑棱棱从二人头上飞过。

医院地处青丘第六区,公共建筑大多都建设在这一区,包括市政大厅在内。路过市政广场时,元启森眯缝着眼睛瞧了那座巨大的貔貅雕像好一会儿,又在《宣言碑》下驻足良久,再微笑望着已有人进进出出的政务厅大门。

这是她的地盘,悄没声儿地她居然就建起了这么一个虽还稚嫩却气度已俨然的可爱小王国。他心爱的人啊,不愧是他心爱的人!尤其想到这个小王国的建成过程中自己肯定出过力——即使那时自己不知道——元启森便笑得越发开怀。

现今在青丘的人们并不多,但会越来越多,因为战事已有结束迹象。一见元启森居然会出现在此地,负责青丘日常事务的主要官员们在进入政务厅工作之前都先与他见礼。元启森早在过问青丘诸事之时就已经看见了很多张熟悉面孔,此时自然也是笑着与他们点头算是打招呼。

今天元启森这么精神,人们心里诧异,但心思敏捷者都立刻想到了什么。心里难过,不过大多数人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露太多痕迹以免惹他不快。元启森简单问了问青丘如今情况,便疲倦得不再多言。

离开市政广场,二人往晶玉湖的方向缓步。那湖泊以前就是青丘内城的好去处,如今多了将四周映照得煊煌灿烂的彩茧,景物越发美不胜收。只是这段时间湖边设了隔离带,唯恐彩茧中的人受影响。

正对着晶玉湖有一处碧草如茵的小山坡,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小花散落在翠绿草甸四处。燕聆和元启森速度很慢,到达山坡时如毯草甸之上的露珠已然消逝,坐或者躺着都不会觉得潮湿。不过燕聆还是厚厚地铺了一层毛毯在草地里,然后扶元启森躺下,再翻卷过毯子盖住他。

“我想一个人在这儿躺着,你回去休息。”元启森微笑看着燕聆说,“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我父母的为人你很清楚,元家和爸妈以后都不会亏待你。”

“您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燕聆摇摇头,不肯走。

“怎么是我一个人呢?她在这里。”元启森目光平静地注视正前方湖面的彩茧。这个落脚地方是他选的,位于面对湖泊的山坡斜侧,不费多大力气就能瞧见对面的动静。

默然片刻,燕聆咬了咬唇,低头在元启森额上印下亲吻,轻声说:“先生,那么……”她眼里滚下泪来,泣不成声,“再……见!”

燕聆知道,这一离开,定当是永别。元启森给他自己选了个最好的离开人世之地。他谁也不要,只要她!纵然不能见到她,也要到离她最近的地方去。

“再见。保重!”元启森语声低弱,温和地与燕聆道别。

一步三回头,燕聆一路流着泪,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们说:“那是你们的父亲——即将告别人世的父亲。孩子们,对他说一声再见!”她哪里敢走远,不过躲在元启森看不见的地方痴痴凝望,苦苦守护。

微风拂过元启森的鼻翼,他轻轻打了个喷嚏,脑子便有阵阵晕眩。今天精神非同一般的好,他很清楚是因为什么。但他也有一种莫名的信心,那个茧今天一定会破。而他,也一定要等到茧破的那一刻才肯安心离世。

阳光正好,温煦不耀眼。青丘的天真蓝,云也特别白。元启森只觉得病痛都似乎正在离自己而去,他很舒服。但他清楚感觉再舒服他都不能睡过去,否则一睡便将成永远。

“我第一次见你,你印在照片上,只有一个侧身背影,面容模糊不清。我想办法复原你的模样,只得到即使朦胧却依旧漂亮得让人惊艳的侧颜。”元启森低低地叹了口气,阖上眼,自言自语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那时我就觉得似乎在很早以前……我就认识你。”

他脑海里又出现那张相片。彼时海风应烈,白选宽大披风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她的身体微向前倾,她面前是灿烂金光,她身后是深蓝色澎湃翻滚的惊涛骇浪,但背脊笔直的她却是画面中最鲜亮的那抹色彩。

“大约因为在此之前,为了引你入套,我仔细察看你的资料时便在心里勾勒你的模样。所以对你有熟悉感觉,那时的我可不知道你是妹妹。”不自禁浅笑,元启森心想,原来在认定你为我的敌人的同时,我也同样认定你才是配与我并肩、可以让我爱上的人。

再想起以前不过伤痛而已。但为了不让自己就这样睡过去,元启森不得不用一次又一次痛楚酸涩来刺激意识不向下沉沦。日上中天时,他的睡意越发浓郁,只得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能多挣扎一秒钟,他就一定要在这世上多留一秒钟。

可是午时阳光一刻不停抚摸着他的面颊,就像那天白选要独自赴险之前落在他眉心的那个吻一般无二的温柔。元启森只觉阵阵暖意在自己四肢百骸流动,他已经无法保持清醒理智去抗拒冥冥中的召唤。眼眸渐渐阖上,瞳孔失去焦距,他的嘴角是淡得看不出的遗憾。

蓦然,面前绽放刺目彩光,有如利剑驱散了快要得逞的声声召唤。元启森喉中咯咯作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沉重眼帘被一掀而开。他看见缤纷彩光中奔出人影,旋转着从湖面向上升至半空。稍一停顿后,其中一道人影直奔自己而来。

她披散着长发,白里透红的脸儿好似她和他都最爱吃的红苹果。眼前雾蒙蒙,却不妨碍他辨认出她健康且活力十足。真好,真是好极了,这样就能安心离开。元启森对白选浅浅笑,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启森,启森,你怎么了?!”白选惊慌失措地不停抚摸元启森的脸颊。冰冷入骨的触感让她害怕得几乎不能呼吸,扭头向后,她大叫,“无瑕快来!”

白璧无瑕远远一瞟便知道元启森已是弥留之际,心中微叹,天赋神通毫不犹豫使出来。一片茫茫彩光将元启森笼罩在内,迅速渗入他的身体。

“他时间不多了,你陪陪他吧。”不忍去看白选的神色,白璧无瑕犹豫数息,还是低声说,“你被反物质能量伤及心脏,是他把心……给了你!”弯腰在白选发上轻轻一吻,他直接瞬移离开,顺手把坐在远处的燕聆也一并带走。

这晴天霹雳把白选砸得木然呆立,身体一软坐倒在地,怔怔低头凝眸看向元启森。彩光渐敛,他原本惨白的脸上竟有了些红润之色。他的眼神异常平和,黑眼睛清澈见底,仰面看着她,神情温柔入骨。

“不要谢我。”元启森的声音也不再飘忽无着,坚定有力地说,“永远不要对我说谢谢。”

扭头飞快看了眼远处,紧紧闭了闭眼睛把泪水逼回去,白选再度回过头来凝视他,微笑着对他说:“当然不说谢谢。我知道……”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元启森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垂首吻他的眉心,她低语,“我知道你爱我。对爱情而言,只有牺牲,没有馈赠。”

元启森低声笑了笑,手在毛毯下滑动。白选按住毛毯边沿,自己把手伸进去轻轻握住他骨节森棱的手。手背可以清晰感觉到针眼,她的指尖滑过去,整只手背几乎都是细小密实的窟窿。他的手指修长笔直,指尖如笋,指甲光滑,指腹柔软如棉。与他手指交叉紧握,她要用自己掌心的火热温暖他冰凉的手。

“我给你讲个故事。”用袖子揩去元启森额上湿意,慢慢理着他汗湿后纠结的额发,白选柔声说,“我身边有位隐形的强大存在,是它在我被末世黑潮淹死之后把我带到这个世界。那时我叫绵绵。”

元启森被白选紧紧抱着,心满意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他慢吞吞说:“我不在乎你来自哪里。你就是你。”

白选亲亲他的额角,继续说:“那位强大的存在,既不是曾经那个世界也不是现在这个世界的生灵。它的故乡是一个叫灵界的地方,那儿有一片星海——虚空星海。”

她害怕时间来不及,所以语速很快地把皮皮的来历叙述了一遍。元启森果然对科技极为发达,又有多种不同文明共同发展的虚空星海很感兴趣。但白选说这些话并不仅仅要给他释疑,她有她的目的。

“皮皮之所以会来找我,是因为……”白选低下头,深深凝视着元启森的眼睛,放缓了些语速说,“那位女舰长告诉它,在另一个世界有另一个她。”

脸上终于露出震惊之色,元启森咳了两声,脸上飞掠起异样鲜艳的红潮,喃喃问道:“‘另一个她’,就是绵绵?”

白选点点头,与他脸颊相贴,轻轻摩挲着说:“死亡只是另一次生命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启森,星海的那端还有一个我。”在他疏淡的双眉分别亲吻,她加重了语气说,“不一定在星海的那端,也许是别的什么世界,也有一个我。你要满怀希望,去星海的那端或者别的世界找我!那个我,一定可以爱!”让你离开时满怀希望,不觉得人世孤单毫无亮光,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嗯。”元启森缓缓点头,嘴角噙着笑意,低声说,“我一定会去找你!你要等着我!不管是星海的那端还是别的什么世界里的你,都要等我!”

“会的,我会等你!”白选猛地抬起头,刺眼阳光将她流出眼眶的泪水即刻晒干,还有一些被逼回去,一直逼到了心里——此时悲伤得同样在流泪的他的心。

“给我讲讲绵绵的过去吧。我想听。”睡意上涌,眼帘立时沉重得再不能掀起。元启森与白选交握的那只手慢慢失去力气,一点一点松开。他的这句话微弱得对方必须要集中精神才能隐约听清楚,但他知道她一定能听见。

“绵绵小时候就不是个乖孩子,调皮捣蛋是经常事,还有过把幼儿园阿姨气哭的光荣战绩……读初中时揍过抢同学钱的混帐小男生……高中……大学……工作……”

白选的声音化进了风里,漫山遍野吹送。太阳已经走到了小山坡的另一端,由此将她与他的倒影长长地拉开。那片碧莹莹的草地和上面几小簇颜色缤纷的花儿没入阴影之中,却依旧盈盈摇曳且笑得灿烂。

她仰望澄澈蓝天,含泪却是笑着说:“启森,旅途一定要顺利,一定要找到你爱且爱你的那个人啊!”天空有数朵浮云飘过她眼前,云端似有谁对她颔首浅笑。

泪水终于模糊眼帘,白选放在毛毯中的手再度将那只滑落的冰凉的手握住。她低下头,将颤抖的唇印在元启森微微上扬的薄唇上。

----本文完----

番外:女王(上)

白选站在议会台第三会堂黑沉大门外,没有急着进去,仔细聆听内里人们的发言。她极少见的穿着一身素白衣裤,长发简单地用一条银白色发带束住,左鬓别着一朵小白花。

大约里面的人们都没想到她会来,所以言语没有太多顾忌。即使元启睿代表元家、花满楼代表花家出席了此次与海族和谈前的天舟高层内部会议,许多上议员的发言都表露出强烈的针对元家的意图。

静静地站了会儿,白选发现没有元启睿和花满楼的太多声音。守卫在这扇大门外的卫兵们都被她带来的人控制住,任何异常都不会传到里面去,这让她可以尽情听完。

花满楼向来不耐烦与政客打交道,发言少在意料中。花家虽然是元家的坚定盟友,但今次之事从明面上看似乎与花家关系并不算很大,只是因往日关系撇不清罢了。因而议员们对花家的攻击并不激烈,当然与花倾城还掌着军权有关。

而元启睿的简短发言固然没有否认祖父的罪行,却也反复强调了元启森和白选对结束战局发挥的巨大作用。可惜他说这些话时就被打断数次,且受到强烈质疑,很多议员都不相信是因为白选大义灭亲才使战争有了结束的可能。

唇角微微上扬,白选冷淡地笑起来。眼看战事将要结束,海族迫于浮城城主的强悍实力和海底四分五裂的内部混乱局势,在新的酋长会主持下打算与陆地和谈。所以,这些试图趁早攫取更大权益的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以算前帐为名打压元家花家。发难的人里甚至包括两家曾经的盟友。

元家自然是众矢之的,因为生命药剂因为元承智。那些正在慷慨陈辞的人们大概忘了,当初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并不是完全被强迫地坐上了元家这驾马车。

从去年的十一月底到如今四月上旬,元启森和白选就再也没在公众面前出现。这应了那个传言——这对孪生兄妹死于和祖父的内讧中。虽然来自初阳的资探员部队顽强作战,但由于他们都是在花满楼指挥下,反倒成为传言的佐证。

想起临来时父母亲对元家未来的忧虑,白选摸了摸鬓边随着窗外轻风微微颤抖的小白花,亲手推开了眼前这扇厚重的大门。如水阳光立时从门外倾泻进去,将正坐在门边的数人后背照得金光灿灿。他们似乎听见了异常声音,下意识转过头来,立时惊愕无言,脸色三变也不止。

白选淡然目光与他们相触,她很温和地微笑。那几人为议会台工作,地位不算很低,但在这样的会议上也只能坐在门边旁听。有一人似弹簧般直直跳起来,声音突兀尖利地好像被紧紧掐住了颈子。他惊恐万状地大叫:“白少将!”

正在发言席上挥舞手臂口沫飞溅的那名议员正在声讨元家的不堪,闻听这三个字直接咬着了舌头,霍然转身望向门口。不单是他,所有参加会议的人们都不约而同看过去。

那位身量娇小单薄的女子安静地站在门边,她的肌肤如她的衣裳一般白得惊人。落在她脸上的阳光太明亮以致于模糊了她的面容,她缓步走向主席台,走道上的倒影墨如夜色。

这些人不敢太过针对花家,因花倾城手里的精锐部队。而现在,白选出现在这里,那么原本在花满楼名下的那支混合了异能者武者修士妖怪的多种族部队就会回到她身后。

战争没有不死人的,初阳的资探员编队当然也不例外,在海族攻势最猛烈的那段时间减员得厉害。但是,前赴后继加入初阳编队的新生血液永远比减员的人数更多。

并且,由于青丘的特殊性,在禁灵大狱被海族攻破后,初阳编队在最短的时间内收容了一部份逃出海族血口的修士犯人,并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一部份犯人变成了战士。

当时代理青丘政务官的沈闲对那些修士犯人说,等死是死,与海族作战也许还是死。但是至少死在战场上,还能证明自己是个活物。不过沈闲也承诺,在战争中立功的修士犯人会得到与其余战士一样的待遇,包括战后奖励一视同仁。

长达大半年的战火洗礼,初阳编队已经脱胎换骨。最早进入编队的资探员们能活下来的都洗去了独属于资探员的“后备军”味儿,蜕变成了真正令行禁止的铁血军人。

这支强军的灵魂是谁?在坐者没有不清楚的。虽然从十一月下旬起白选就不再出现在第一线战场上,但她是青丘的缔造者,是初阳编队想要保护的那个安祥家园的奠基人,编队的大多数中高层军官都曾经在她麾下奋斗过,对她的忠诚敬畏从来不曾改变。

现在最不安的,大概就是那些曾经趁着孪生兄妹都被死亡威胁时试图插手初阳编队的人们。即使他们并没有获得多么可观的收益,可是到底也曾让那支部队面临过困扰乃至危厄。今天白选安然无恙出现于人前,她如果要清算旧帐……

目送白选直接走到发言席前,紧随她进入会堂、全副武装的数百名年轻士兵迅速控制住了全场。面色各异的人们都紧紧闭上了嘴,面色沉郁,各自在心中盘算。那位正在发言的议员还想继续,可是白选只不过在他身边站了两秒钟,他就汗湿衣背,最终还是让开了地方。

“不用担心什么,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大家,”白选把话筒掰低,看了一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这些人,淡然说,“我的哥哥元启森已于四月四日病逝。”

元启森死了?!不明内情的人们都露出恍然大悟神色,难怪白选今天穿了这身白衣。元启睿和花满楼则黯然神伤,垂目不语。他二人也并不知道白选今天会来,她应该在准备元启森的葬礼。

“不过,哥哥离世却不代表元家就此一蹶不振。”白选把伤感压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那扇绘着方舟图案的墙壁,冷淡清脆的声音通过话筒向全场六十一位上议员传递出自己坚决的态度,“我在这里,元家就不会倒。我将成为元家的家主,元家的各项科学研究以后还会继续……”

“请恕我冒昧。”左侧坐席站起一名老者,笑意温和,说出的话却十分摧心,“鄙人与元承智老先生交情深厚,曾经听闻老先生说过要把元家交给启睿先生掌管。再说,白少将虽然是一位强大的异能者,但是并没有科研天赋。你来领导元家,恐怕不会让人心服。鄙人支持启睿先生。”

元启睿立刻站起身,冷冷地对艾文上议员说:“祖父在世时属意启森接管元家,堂妹接受了启森的遗命这才把元家现在这副重担接过去。我本人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上议员先生,请不要就一些没有证据的话胡乱发表意见。”

白选与元启睿交换心照不宣眼神,对身旁站着的赵向阳点点头。尽忠职守的私人秘书翻开手中捧着的极厚的记录本,朗声宣读:“上议员艾文,任职最高议长办公室副主任,涉嫌谋害元首及其办公室工作人员一案。在其就任财政部副部长期间,参与过天然晶石市场幕后交易。”

从冷酷盯着场中众人的初阳军战士身后幽灵般冒出数名黑西装男人。其中一人快步走到脸色铁青的艾文上议员面前,举起工作证冷冰冰地说:“上议员艾文,鄙人国家安全部钻石级调查员祁镇山,请您配合调查。”

“祁镇山?”艾文上议员宛如见鬼一般盯着这名面容敦厚得绝对无法让人把他与安全部高级调查员联系起来的中年男人,不敢置信地问,“你不是失踪了?和你的妻子?”他立时醒悟过来,猛然扭头看向白选,脸色惨白如纸。

这位祁镇山调查员正是岳冰的亲生父亲,当年通过钟木兰把查出修士天赋的独生女儿送去修士盟,从此就成了暗地里的钟系官员。上次白选对外公布几起陈年旧案,去花家逮捕花家六伯爷的领队官员就是这位。后来为了激化事态,祁调查员与妻子神秘失踪,果然激起了国家安全部和元首的愤怒,向元承智和花铁干施加了更大的压力。

现在这位祁镇山调查员突然出现,又是跟着白选一起来的,不光是艾文上议员,在场所有人都陷入震惊。许多人不禁向自己身边的同伴看去,似乎在猜测他们当中到底还有多少人站在白少将那边。

见此情景,白选莞尔微笑。与很多年前在磐石训练中心资探总局新春年会面对诸多天舟大佬发表演讲的紧张青涩相比,她今天站在天舟的权力最高殿堂却是如此从容镇定。

“艾文先生,请!”“死而复生”的祁镇山似乎对许多人的骇然色变也感到有趣,对那些先生们笑得有如弥勒佛,手指一一点去,指挥自己带来的调查员这就要把他们都带走。

会堂内立时陷入骚动。不少议员都愤怒地冲白选和祁镇山大吼大叫,并且立刻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当他们发现所有通信仪器的信号都是空白,短暂的惊慌过后反倒极快的镇静下来。白选今天既然来了,肯定做了周详准备。.

番外:女王(中)

早有传言白选掌握了一些按理来说不该由她掌握的先进科技,这点盖茨家已经证实。这位只是异能者对科学没有半点天赋的女暴君,曾经就太空战舰向盖茨家提供过很超前并且大有实现可能的技术构想。

说实话,盖茨家并不想与白选交恶,但前提是她还活着。参与此次会议的上议员当中多有人抱有类似心态,会前商定的某些策略毫无疑问要因她的突然出现而改变。见白选一如既往的强势,又回忆起以前某些片段,有人反而安心,有人却十分恐慌。

“白少将,我们对元家内部事务没有半点兴趣!”一个大胖子站起身神情焦灼地抻着脖子对白选大喊,同时紧张地盯着冲自己而来的调查员和正在哗啦啦翻动笔记的白少将私人秘书。

有一个人带动,很快又有几人赶紧撇清自己与原先元承智在时元家的关系。白选似笑非笑地对祁镇山说:“调查员阁下,与海族进行和谈的会议关乎天舟未来,诸位上议员还要对相关事项投出关键一票。在会议结束前,他们还暂时享有司法豁免权。不知道调查员阁下能不能稍等片刻?”

祁镇山把自己带来的人叫回,直接贴着会堂墙壁站着。天舟内部在战事逼迫下稳定了一阵子,副元首暂代元首、副议长暂代最高议长,现在还没有实现真正的和平,很多人就忍不住了。但是他们大概忘了,军权并没有完整地回到军事委员会手中,现在手里有枪的人才是真正具备实力决定天舟前途的人。

有花倾城的花家和有白选的元家,毫无疑问仍然处于拥有重要话事权的那一些人之中。这些人不仅包括了五大封号国民家族,还有几个新兴的借助战争掌了权的大家族。其中就有曾经拥有天舟最大的资探公会长江公会的李家,拥有黑金公会的洛克菲洛家族等数个靠资探员编队起家的家族。

在座的上议员们都出自天舟有数算的大家族,他们不仅代表了自己家的利益,同时还牵扯了不少同盟家族。白选今天突然闯到会场,当然不可能只是宣告元启森的死讯。

元家因她败落,也会因她重新兴盛。凝注了元启森极大心力的元家,父母亲无法割舍的元家,白选即便曾经抗拒过厌恶过,也不得不暂时把包袱背起来。她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元启森不会背叛家族。

所以,最起码在局势稳定下来之前,白选都会掌管元家大权。这一点,她与元继理和元启睿都交换过意见。父亲和堂兄也认为,白选毕竟是一位实力强悍的异能者,她的个人武力在和平时期也许并不能当作杀器,但是现在不一样。

元承智死后,元家的上议员席位在元继理和元启睿付出极大努力后艰难保住,目前是元启睿就任上议员。白选其实没有资格站在第三会堂发表言论、投票表达意见。上议员席位固定,纵然此时被枪口威胁着,也不可能临时给她增设席位,她也不可能拥有发言权与投票权。

临下发言台之前,白选环视神态复杂的上议员们,淡淡笑着说:“虚境和修士盟的联合代表团已经前往一个名为双白城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将与海族代表团接洽并展开磋商。”笑容渐带讥讽之意,她凉凉道,“各位议员如果还在这里争吵那些没用的东西,只怕人家早就与海族达成了协议。海底资源有多丰富各位不是不知道吧……”

白选与浮城少城主的关系诸位议员当然早就听说过,当初在迎接浮城妖怪到访的欢迎会上很多人都看见她与那名青年的亲密举止,所以她的这个消息可信度还是很高。闻听虚境与修士盟走在了前面,果然绝大多数议员的脸上都浮现焦灼之色。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他们都不想那么大块蛋糕被抢先切走最香甜的一部份。

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白选离开发言台之前又说:“我言尽于此,希望各位能郑重考虑与海族谈判的代表团人选。”她对那位被赶到一旁的议员点头示意,向门口走去。只是在途经一处席位时,她停下脚步,对正好也看过来的夏尔客气笑着说,“波旁先生,不知现在你能不能拨冗与我一会?”

穿着笔挺军装的夏尔与从前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人。他剪短了头发,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多出数分英姿飒爽。在前线英勇战斗数月,他受过不少伤,于是俊美英气当中又添加几成铁血味道。以前他是名门贵公子,现在还是军人——曾经出生入死见过无数血腥的真正军人。

主席台上的副议长咣一声敲响木棰,大声宣布:“暂时休会半小时。”白选突然出现,一些决定必然要改变,临时休会重新商讨对策势在必行。这位副议长先生原本是在元承智时期不大管事的老好人,此时在白选要与夏尔会面时提出休会,倒像是因白选这提议而作出决定。

对开会时便一副昏昏欲睡模样的副议长含笑点头,白选也要做出些姿态来:“多谢副议长阁下提供方便。”

夏尔此时也从座位上站起身,干脆利落地对白选行了个军礼,面容严肃朗声说:“卑职很荣幸能聆听长官教诲。”他这个半途加入天舟军队的实权军官,军衔却还只是中校。

白选满脸古怪之色,低笑一声说:“我不担任资探总队总队长之后,就不再是少将了。”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夏尔!她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了笑,先行离开。

第三会堂附近就有数个休息室,方便议员们中途休会时使用。白选直接占用了最小的那间,看了下门,原是给最高议长和副议长用的。她盯着门上钉着的铜牌,面容平静。

“我听说了发生在白银大区近海的那场战斗。”夏尔的声音不复方才会堂中的铿锵有力,又回复了以前与白选交流时的文雅。他站在白选身后,目光落在她鬓边小白花上,低声说,“你要节哀才是。”

白选没有回头看夏尔,推开门走进去。等夏尔也进来之后她把门关上,并且反锁。转身与夏尔面对面,白选研究了一番他的表情,迈步上前笑着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夏尔没有躲闪,被这极重的一拳直接砸倒在地。脸颊火辣辣的疼,他沉默着爬起身,走回白选面前,于是迎来了第二拳。这一拳白选用了异能,直接把夏尔打飞重重撞在木质沙发上面。因砸断了沙发,他深陷一堆破烂木头中。

“我知道你想重振家族雄风,你越挫越勇,你有一颗永不言败的强大心脏。你左右逢源,不轻易得罪人,为家族不断争取重新崛起的时机。”白选踩在沙发扶手上,居高临下瞧着在碎木头中扎手扎脚试图起身的夏尔,用一种没有愤怒只余失望的冷漠语调说,“可是做人起码要讲信誉。你信誓旦旦答应帮我,转手就阴了我一把。夏尔,你没有最基本的行事准则吗?还是说,你已经变成了可以把信用当废纸乱扔的那类人?以前的你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别无选择。所以,对不起。”夏尔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手掌边沿被木刺扎破渗出鲜血。他脸色微白,不敢与白选对视,紧皱着眉很失落的样子。

“当初你提出要与我联姻,我还相信你确实愿意帮我挣脱困境。现在想来,那只不过是你向元家提出要求的另一种手段。你用这种办法告诉元家,如果对你逼迫太紧,那么你就有可能与我联手。”白选一脚又把夏尔踹翻在烂木头堆里,看着那些扎在他暂新军服上的硬刺,满眼厌恶,“也许在这个世界,反倒只有你这样的作法才可能把势微的家族重新引领上权力的巅峰。可是夏尔,我真的觉得可惜。”

“我们以前还是朋友!不管那时你是否将我视为要打败或者要杀死的目标,你至少正大光明。但是那件事以后……”白选叹了口气,离开木质沙发走到窗旁,用公事公办的平板口吻说,“波旁先生,我想我们可以成为盟友。”

因利益而牵手,是为盟友。因利益而反目,又为敌人。夏尔很清楚白选的意思。再度从烂木头堆里爬出来以后,他也再度变回了那个为了家族复兴抛弃了所有曾经珍视的一切的公爵阁下。

“我希望能永远成为您的盟友,而不是敌人。”夏尔缓步走到白选身旁,看向窗外那些荷枪实弹的战士,在心里评估他们的战斗力,用礼貌又不失恭敬的语气说,“您是天然晶石市场的幕后庄家,拥有神奇的没有副作用的异能升级方法。您还有青丘以及虚境的支持,您与修士盟的鸽派势力关系匪浅。如果我还与您作对,鸢尾花家族会在获得短暂辉煌后再度陷入黑暗。”

“你这是在提醒我,你很清楚我的底细吗?”白选抬头看向夏尔,讥刺道,“功课做的不错。你大概已经做好两手准备了吧?”

“当然。”夏尔一挑眉,脸上露出以前从未在白选面前流露过的傲然之色。他肃容说,“我已经不只是我,我肩负着古老家族的永恒传续。我既然已经抛弃了很多,那我也必将为家族争取到更多。哪怕,”他嘴角微勾,笑容即清美又凄凉,“哪怕我在黑夜里独自痛哭流涕。”

他抛弃了爱情、尊严、原则,当家族荣光于天舟的天空煜煜生辉时,他自己却只能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偷偷哭泣

“姑姑,这次让我们多住些时候好不好?瑜儿(瑾儿)可想姑姑了。”双生子异口同声,小脸蛋紧紧贴着白选的脸颊,不停摩娑。

“姑姑会和你们一起回去看望爷爷奶奶,也会在庄园住一段时间。”白选才不让这对调皮鬼在青丘久住,否则一大堆控诉侄少爷辣手摧残花儿草儿晶石儿妖兽荒兽的报告又会堆满她的案头。

损失事小,关键是这俩小东西胆儿特肥,两岁多点就敢带着玩具也似的“装备”去危险区域探险。青丘圈养的妖兽荒兽且不去说,一些花花草草也喜欢小娃娃香甜血肉。他们俩有灵体范饭饭和一帮子元启森原先的手下坦护,趁着白选外出就要把青丘闹得鸡飞狗跳。沈闲气得半死,却又拿嘴甜得滴蜜又爱卖萌讨好他的小东西没辙。

有一回俩小东西几乎摸到了青丘通往荒原的密径入口,那儿放养着十数头凶悍妖兽,一口一个吃骨头不带吐渣的。沈闲不敢再瞒下去,只得告诉白选,把她吓得魂飞魄散。事后,白选不仅重罚了纵容两只小东西乱跑的灵体范饭饭和一干毫无原则宠爱小主人的保镖,还在传瑜传瑾滑嫩嫩的小屁股上拍了好几下,并且勒令他们面壁反省。

此时听了白选隐含拒绝的话,传瑜与传瑾眉来眼去,知道姑姑决定了的事儿很难改变,识相地没有再磨叽。两只小东西昨天晚上才到的青丘,只缠了白选一会儿就被迫睡觉。大清早从被窝里挖出来晨跑,再跟着沈闲练了会儿七杀就被带来静坐,现下终于可以和亲亲姑姑讲讲这么久积攒下来的有趣事儿。

白选抱着两只慢悠悠下山,孩子一时娇憨纯稚一时强装老气横秋一时撒娇卖萌,用清亮童音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讲些他们认为必须与姑姑分享的事儿。童心童趣童真,白选被侄儿们逗得哈哈大笑,不免让小鬼头趁机哄着答应了平时她要装模作样逗着他们勾着他们着急的事情。

在白璧无瑕修练出白泽真身之前,白选不会有孩子,所以传瑜传瑾对她而言就是儿子。对自己的儿子,她当然该打就要打,该骂就要骂。在这一点上,她比燕聆要放开得多。燕聆总认为是自己拖累了儿子们,别说动手,就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而对姑姑既亲且畏的小东西们懵懂不知,为什么他们和姑姑格外亲近,无论什么心情都愿意与她分享——不仅仅因为长相。也许他们长大以后会知道,在姑姑胸腔跳动着的是他们父亲的心脏。每当他们倚靠在姑姑怀里听见的沉稳有力心跳声音,其实是他们父亲的无声言语。

路过市政厅前面的三体广场,白选把孩子们放下,牵着他们走向广场东边一组雕像群。这座大型晶石雕像纪念的是为抗击海族英勇战斗过的人们。它由三部份组成,左边是一块英雄墙,上面镌刻着所有牺牲在战争中的烈士姓名,无分来自哪里。右边则是纪念群像,有亡者也有生还者的代表。

最中间则是四个人的雕像。现任青丘政务官,身穿资探员制服的白选居中站立,手中持金蓝色长鞭,腰间别着小手枪;已经确立为下一任青丘政务官的沈闲与白选背靠背,他胸前配带着象征精神系异能者的徽章,身边还有一台苍绿色持盾握剑的机甲。

白璧无瑕身为白选的丈夫,也是青丘最亲密伙伴浮城的继承者。他身着宽袍大袖,脚边蹲着一只雪白九尾狐,怡怡然微侧着身体站在白选右手边。白选左边的是为青丘未来制定出重要长远规划的元启森,他倚坐在轮椅上,穿着病号服,腿上盖着厚毯。一手执笔,一手握书,他眉眼平静,嘴角有轻浅笑意,神态安祥。

白选每每看见元启森,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落在他胸前挂着的黑色盒子上。这是除了衣物以外,唯一跟随元启森火化的物品。它的原型是一只黑色玉盒,里面放置着白选曾经送给他的晶玉颗料。现在想起那颗晶玉,她依旧有心痛若绞之感。曾经他说过的那句话,终究变成了现实。

默默瞻仰了一会儿,白选带着孩子们离开三体广场,回到自己的居所。夜色笼罩青丘,远处还有悠扬音乐奏响,她看着手中议会台和元首府决定要授予自己封号国民最高殊荣的文件,幽幽叹息。

“女王,”摇摇头,白选盯着那两个字低声对自己说,“你永远都是走了狗屎运的小资探员,这样的封号你受不起。真正的女王,是梅将军,是钟木兰大法官,是无瑕那位数十年以自身法力维系虚境防御法阵偶尔才苏醒的伟大母亲!”

“女王,还应该是沉默持剑守卫天舟的花倾城,是坚强的母亲贝幼菁,是从逆境中站起来的元慧初,是甘愿为爱人放弃自我的燕聆!女王,是追随于我的那些可爱的女孩子们,是天下所有在命运长河中或者用力或者无力击打起浪花的所有女人们。哪怕浪花太大,她们或者被淹死,或者反抗无效最终沉沦于命运从此随波逐流。但是她们的一生,总有那样的时刻是应受众生仰视的女王!”她摇头自嘲,“我呢,不过幸运罢了。没有皮皮,我什么也不是。”

“你若这样想,那你绝不应该认为自己受不起这样的称号。”窗外传来男子温柔声音,白璧无瑕倾身靠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白选说,“她们或者被淹死或者随波逐流,但你却成为命运之河的弄潮儿争渡者。幸运,又岂是随便哪个人就能拥有的强悍属性?”

“就是嘛!”皮皮摸着滚瓜溜圆的肚皮飞进来,歪歪斜斜趴到白选肩上,抱住她的脸颊一通乱舔,并且斜着眼挑衅白璧无瑕。它骄傲地说,“貔貅怎么可能随便认主?受貔貅庇佑者,又怎可不为王?!”

白选沉吟片刻,瞧瞧白璧无瑕,摸摸皮皮,终是莞尔。她踱到窗边远望,三体广场灯火辉煌,那是庆典露天舞会举办的地方。以她的眼力,当能看见她与他们的雕像,便是与星斗和灯光争辉亦不差分毫。

番外:女王(又中)

元启森没有葬在元氏庄园后山的族陵之中,按照他的遗嘱,他将放弃玉级国民的骨灰自己保管权利,而是把骨灰撒进青丘那片晶玉湖里。但白选还是留了小部份骨灰混在泥土中,在青丘的居所窗前栽下一棵苹果树。另外,元氏族陵和青丘分别立了一座衣冠冢。

他的葬礼极简,只有自家人、花满楼和他的忠心部属,一应要来吊唁的宾客都被白选挡驾。这也是元启森的意思。他的出生之礼极尽隆重,却不想自己死后那些不相干的人前来掉几滴假惺惺的眼泪。

就在葬礼举行前几日,燕聆通过检查确定所怀的双胞胎是两个男孩儿。别人倒有几分遗憾,希望双胞胎仍是如元启森和白选一般的龙凤胎,白选不知为何却极为高兴。至于元启森留下遗嘱让她代为教养孩子,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当。不过离孩子出生尚有数月,此事以后再说。

那日在议会台第三会堂露面后,白选频频与天舟名门主事人接触,很快就让元家从以前的飘摇不定中暂时安定下来。浮城城主惊天动地那一击给予海族极大的威慑,因而虚境代表团底气最足。如今与海族谈判迫在眉睫,天舟高层们也知道与虚境交好的白选会比别人能争取到更多利益。故而多少让步,不再纠结于元承智而是放眼未来。

谈判地点是离虚境最近的双白城,便是当年万休与梅半川带白选去的有“文明遗迹”的那个岛屿。白选被困于舰首时,在岛上等待的白璧无瑕干脆将岛屿整治了一番。

失去记忆后,白璧无瑕在浮城待的时间很短,初始两年几乎都在双白城,任由心里一股执着之意驱使着费尽心力将这座城建了起来。双白城建好后,他四处奔波寻寻觅觅,但每年都不忘了去这座小城住些日子。

数年过去,双白城已经发展为一座设施齐全、物资齐备的繁荣海港城。无论虚境、修士盟还是天舟的远洋资探舰队路过,都会上岛补给休整。这座小城的治理官员只听从白璧无瑕一人的命令,可以说已经成了他的私城。由于它的特殊地理位置,入城的资探员无论来自何方,起码在城中不敢肆意妄为,便是有仇怨也能暂时和平共处。

如今,双白城和青丘是唯二的两个能够同时容纳陆地所有生灵的地方。因小城孤悬海外,当初海族进攻时很轻易便把它淹没。白璧无瑕为此雷霆大发,在后面的交战中亲自出手将攻破双白城的海族数位强者斩杀。

现今海族既然已有退兵之意,重新修整过后的双白城便成了它们示好的“诚意”。海族驱赶着海人奴隶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双白城尽量恢复为原状,还自作主张在各处建筑上添加了许多产自海底的珍宝。不知谁的主意,双白城的屋檐上多点缀以夜明珠,晚上能够直接充当路灯,将整座岛屿照得恍如白昼。天空星罗棋布,双白城的夜明珠其光辉也不亚于星光,天上地下遥相呼应,美不胜收。

白选到达双白城时正是夜晚,正好欣赏著名的“地上星海”奇景。她和花满楼先行由传送阵抵达舰首,再由舰首到达双白城。而天舟代表团的其余成员乘坐太空战舰,却还要至少一天才能到。

既然在议会台表示了自己的意图,白选便当仁不让担任了天舟谈判代表团的团长。副团长则由其余四大封号家族各派一人担任,另外还有李家和洛克非洛家族各一人。代表团成员则由十几位上议员和几位下议员组成。由此可见,战争过后,手中有军权的新生势力崛起。虽然还不能直接威胁几大老牌家族,但竞争之势已经生成。

花家的代表是花满楼,有花倾城站在身后,他不仅重回花家,而且被定为下一任花家家主。花家长老们也是无奈,一则花倾城最看重花满楼;二来花断城本人也掌管了花家不小权柄;三来,元家的话事人白选只认花满楼。

波旁家族的代表却是当初白选与元家打官司时,夏尔指派给白选的首席律师罗格先生,夏尔并没有亲自出面。白选与夏尔目前是盟友,她答应夏尔把他送至最高议长之位,但条件是夏尔必须从军队退出,波旁家族不得沾染半分军权。

夏尔何尝不知手里有枪才真正安稳,但白选摆明这是底线,他若不答应那就一拍两散。逼不得已,慑于眼下白选和花倾城手硬,夏尔只得退让。但以后究竟怎样,二人心里都另有盘算。

除了白璧无瑕,花满楼是第二个在舰首进出过的人。去年白选在慈心种植园为了他的安全计带他进入舰首挑选了一台机甲,此次借路舰首,十八不免又叨叨着另外那几台机甲也要搬出去晒晒太阳。

放眼整个天舟,元家人以外,十八是白选最放心的那个。花家在老鬼、周久人与老国士那一战损毁不少,跟着老国士的老辈儿强者几乎都死个精光,花家也需要增强实力。不管以前元花两家基于什么站在一起,如今白选和花满楼打小而来又经历了风雨的情谊才是未来两家密不可分的基础。

舰首深埋海底不知多少米的深处,皮皮先出去在岛上布下传送阵,再把白选和花满楼接出来。天舟谈判是天舟的国事,白选的青丘要继续存在下去且发展壮大,在此次谈判中也必须要分一杯羹,这则是她的私事。花满楼掌管的花家,她不介意先拉拔一把。以后的天舟政局只会更复杂,元气大伤的两家都要抢先弄些甜头在手里。这也是元启森给青丘制定的《十要》方针之一。

“我听你的意思,以后元家还是会交回启睿手里?”站在双白城下仰望那座古风十足的大城门,花满楼一面啧啧称赞一面问白选,“打算撑几年?”

“我现在办的事儿原本应该是启森来干的。”白选掏出新的月华宝镜和白璧无瑕联络,海风吹得她风衣猎猎作响,她竖起衣领挡风却仍觉身体微凉,心情依旧黯淡。她还有些伤感,低声说,“把元家带上正轨就能交回给启睿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是军权不在手里,不花个五六年七八年,元家和花家别想回到当初的盛势。战事平息后,那些家伙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还攥着枪杆子不放!我们的资历终究太浅了。”

月华宝镜光华微闪,白璧无瑕的面容很快就出现。他对白选笑了笑说:“我马上到,你等会儿。”花满楼凑过去打了个招呼,二人寒喧两句便断了联系。

今夜风大,海浪澎湃之声有如雷鸣,轰隆不绝。白选与花满楼在岸边漫步,等待白璧无瑕。闻听花满楼此言,察觉十八其实并没有多少担忧心思,白选笑着说:“我们联手,再加上夏尔,两三年里还是能把军权牢牢握住。趁着这时间,赶紧把我们的人往里塞。”

她摇头说:“要不是无瑕手里握有夏尔与修士盟黑魔法师勾结的把柄,他肯定不会这么乖乖听话。但是如果以后与修士盟重签和平协议,把柄的效力就会消失。到时候,夏尔必定不会甘心失去军权。他好歹也是有数算的异能强者,不可能任由我们宰割。”

花满楼捡起一块大石用力扔向海面,不屑哧声说:“难怪他对与修士盟重签协议之事表现得这么积极!反正我从来就没有瞧他顺眼过,启森也是!启森总是说他有一副好忍肠,这样的人要么忍到内伤慢慢变得懦弱无能,要么忍出刚强心性从此遇强更强。”

眉目间一派平静,白选双手塞在风衣口袋里向内合拢衣襟,似不畏风寒。她望向倒映着天上与岛屿两处星斗的海面,语声轻柔淡漠:“夏尔若是听话,我们还是要给他好处。可他要是不知足……”她笑起来,眼里倒映着星光,“我上他的当,一次就够了!现在为了大局不得不和他联手以应付新兴家族,但是以后……”

“咱们兄妹俩,再加上你家里那位,联起手来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起码玩死一个夏尔还是够了。”花满楼拍了拍手,饶有兴趣地盯着一块足有十几米高的大礁石,“我听着这浪涛声就觉得浑身来劲儿,前段时间水里血里趟了不少,却从来没认真听过这怒浪狂涛究竟在吼些什么。”

说完,他竟然快步冲向那礁石,三窜两跳便爬到石顶。恰好一道巨浪袭来,打在他身上,他却大呼过瘾。被浪花劈头盖脸砸了几次,他竟然摆开架势打起拳来。

白选站得远远的,嘴角含笑瞧着花满楼一阵又一阵凶猛的浪花里淋漓酣畅地打拳。海浪越猛,他打得越痛快。她知道,十八和自己一样都不是畏惧艰难阻碍的人。夏尔遇强则强,她和十八也有信心能砸碎一切拦路虎,无论弱小与强大。

身体一暖,腰身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扶住。白选仰起头,踮脚笑眯眯地在白璧无瑕脸上香了一口。正应了小别胜新婚的话,她觉得无瑕看着自己的眼神从内往外冒着火光,将自己的心也烧灼得滚烫异常。

“我真想你!”白璧无瑕嘟哝一声,双手微用力把白选搂进怀里,低头噙住她的唇,深深吻她。白选从口袋里抽出手来抱住他的腰,热情回应他的吻。那边儿礁石上的花满楼兀自打拳打得浑然忘我,呼哈之声倒比浪声更响亮。

番外:女王(下)

天舟七十八年四月一日至十日,青丘建城十周年大庆典。这座令大陆和海洋不少生灵都心向往之的美丽城市,如今虽然已知其位于荒原某处,却依旧保持着独有的神秘魅力,想入城的人们只能服从青丘官方的安排。

四年前大陆生灵与海洋生灵进行了长达半年的谈判。这期间又暴发过数次冲突,但海洋局势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堪琢磨,进化出了智慧的海族也同样进化出了不亚于人心的复杂心思,所以冲突来得快平息得也快。

海洋是多么广阔的世界,不要说背地里有陆地支持的海人,就是海族自己都四分五裂,各有各的想法。大陆生灵面对数量远超过自己的海洋生灵前所未有团结一心,唱红脸唱黑脸唱白脸粉墨登场。他们竭尽全力分化海族,无情打击好战的那一类,交好拉拢和平倾向明显的那一类。同出一源的海人更是得到了大陆生灵前所未有的公开大力支持,短短一个多月,就有几十个大小海人王国宣告成立。

大陆不仅拥有浮城城主这样举手投足间便翻江倒海的至强者,还有天舟人类破坏力极强的生物化学磁爆热能武器乃至一死一大片的核武器。修士盟的修士对海族的威胁虽然较弱,但各种偏门手段层出不穷,捣起乱来也令海族头疼。

种种思虑之下,停战协议总算签下来,其中还包括各种合作协议。陆上的生灵们,尤其是原先对海族还心存鄙薄的那类,面对狡猾程度不亚于资深老政客的胖头鱼儿们大为震惊,终于认识到如果轻视它们,自己必将付出不匪代价。

不管怎么说,在天舟七十五年到来之前,海族全面撤退,给大陆生灵留下了一片被海水淹没后狼藉颓败的旧土。重建工作立刻提上议事日程。

在谈判中掌握了不小话事权的白选自然也获得了不少好处,她趁机把元家的“慈心为怀”形象重新竖立起来。她向天舟民众发表讲话,直言不讳元承智的罪过不应该成为元家所有人的罪过。元家还有勇于揭露罪行的元继明元启睿元启森,还有她白选。但是,元家有必要为家主因野心造下的罪孽赎求民众的原谅。

此后,白选斥巨资成立了“曙光基金会”,专门用于给受难民众解决此后生计问题。她也与花家、波旁家以及同盟家族一起大力赞助各地修缮破败城镇,号召逃离民众重返故居,一应安置事宜有条不紊开展。

这些事务性的工作由元启睿总揽,元家几名旁系子弟襄助。元继理终究擅长的还是科研,他带领元家武器研究所的科学家们一头栽进白选从舰首运的机甲研发工作中,试图破解其中奥秘以求完善现有机甲,并开发更多高精尖武器。

元启聪于植物学领域崭露头角,并且渐渐将研究延伸向药物学专精,逐渐承担起元氏药剂研究所的重担。元慧初率领攻坚小组花费两年多时间将生命药剂的克制药剂研发出来,此后她离开药物研究领域,转而进入大学教书。她几乎因生命药剂和克制药剂彻底失去生育能力,大病一场又调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成功怀孕。

在天舟七十八年春节前夕,元慧初生下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儿,宛然花满楼小时候的样子。这时,萨雅特的女儿快满两岁,元启森的遗腹子双胞胎三岁半,元启睿的长子四岁、长女半岁。

夕阳衔山,瞑色苍茫。青丘二十区送走了又一拨前来参观游玩的宾客,白天的喧嚣热闹渐渐沉淀下来。晶玉湖附近的小山坡上,烈烈山花围绕着元启森的衣冠冢。白选仍然一动不动坐在草甸里,她身边一左一右乖乖抱膝坐着的小男孩儿也如同清早来到这儿时那样安静。

每年的四月四日,白选都会带着双生子在这儿静坐一整天。不仅如此,这几年每每遇着棘手之事为难之事愤怒痛恨之事,她就会来到衣冠冢默然独坐。望着波光粼粼的晶玉湖,山风徐徐吹拂,木叶清香四溢,她很快就能让自己排空杂念心如止水变得平静安然。

估摸着时间应到了,白选张开手臂揽住小男孩儿,手掌贴在他们的背心,轻声说:“传瑜、传瑾,去给爸爸磕头。”

元传瑜和元传瑾眉眼轮廊酷似元启森,但没有长着元启森那样的薄薄嘴唇,孪生子粉嘟嘟的丰润唇瓣像他们的母亲。只要白选和孪生子在一起,谁都得承认她和他们更像母子。这大概也是孪生子一直养在母亲身边,却与一年只有两个月相处时间的姑姑感情分外深厚的原因之一。

瞧着小孩儿身板笔直地跪倒在草地里,毕恭毕敬对着晶玉湖磕了三个头,又转身向着衣冠冢再磕三个头,白选饶是每年都要看几次,也还是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元启森的遗嘱让白选代为教养双生子,但她考虑到孩子终究最需要的还是母亲,母亲也肯定舍不得孩子,便仍把双生子与燕聆都送回了元氏庄园。元继理贝幼菁夫妇如今是元家嫡系唯一的第三代,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长久青丘。白选把孩子们送回去也是想让父母能享受天伦之乐,聊以告慰二老的丧子之痛。

事实证明,只有白选这位在天舟备受尊敬敬畏的女将军姑姑能震慑住两只小东西。本来她只打算每年接传瑜传瑾到青丘小住,后来发现父母和燕聆把孩子们宠惯得有点过头,这才将二小打包接到青丘由自己管教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孩子们周岁刚过,元家众人谁也舍不得动手搧他们的小屁股,就白选狠得下心,也沉得下脸恶狠狠开骂。她打得再重骂得再狠,小东西们还是与她亲近得不行。

传瑜和传瑾出生后同样不能免俗地进行了天赋资质诸项检验,元启森的孩子自然被许多人寄予希望。白选虽然很反感这种以天赋定人生的作法,但她还没有自高自傲到与整个社会大环境相抗衡的地步。双生子丝毫不例外都是高脑波脉动值的天才儿童,与元启睿的长子元传璋、长女元颖珺资质相仿,都是天生水晶国民。

不曾言诸于口形诸于外,白选却看得出燕聆心里很难受。燕聆的脑波脉动值中等偏下,她一直认为受自己的基因影响,传瑜传瑾的资质才会连元启森的高度都达不到,更别说超过。她总说,若非世事无常,启森先生的妻子应该同样是脑波脉动值高等的天才,他的孩子资质也应该更优秀。

好在元继理夫妻俩对双生子疼爱得不得了,根本没有对燕聆有过别的情绪,燕聆才渐渐从抑郁阴影中走出来。用白选的话来说,孩子的健康才最重要。就这点而言,身体素质上佳的燕聆毫无疑问完胜那些殚精竭虑的女科学家。

白璧无瑕私底下也与白选谈论,传瑜和传瑾的性格活泼外向,相比起小大人也似的堂兄传璋,这对活宝的童年显然要快乐幸福许多。当然,瑜宝贝和瑾宝贝能不思书本在青丘撒着欢儿乱跑,白选这个姑姑的庇护绝对是原因之一。

磕完头,一天的悼念就结束了。传瑜传瑾从半岁多点儿就跟着白选来这儿静坐怀念,当然清楚现在已经是可以撒娇的时候。两只站起身撒脚丫跑到白选身旁,一人抱住她一条腿,嚷嚷着要姑姑抱。

笑着嗔怪这两个小鬼头都快要四岁了还求抱,白选宠溺地摸摸他们的柔软发顶,蹲下身子一手一个抱起来。传瑜传瑾伸出小白藕似的胖乎乎胳膊环住白选的脖颈,香喷喷的小嘴儿同时凑上去用力亲了她一口。

“姑姑,这次让我们多住些时候好不好?瑜儿(瑾儿)可想姑姑了。”双生子异口同声,小脸蛋紧紧贴着白选的脸颊,不停摩娑。

“姑姑会和你们一起回去看望爷爷奶奶,也会在庄园住一段时间。”白选才不让这对调皮鬼在青丘久住,否则一大堆控诉侄少爷辣手摧残花儿草儿晶石儿妖兽荒兽的报告又会堆满她的案头。

损失事小,关键是这俩小东西胆儿特肥,两岁多点就敢带着玩具也似的“装备”去危险区域探险。青丘圈养的妖兽荒兽且不去说,一些花花草草也喜欢小娃娃香甜血肉。他们俩有灵体范饭饭和一帮子元启森原先的手下坦护,趁着白选外出就要把青丘闹得鸡飞狗跳。沈闲气得半死,却又拿嘴甜得滴蜜又爱卖萌讨好他的小东西没辙。

有一回俩小东西几乎摸到了青丘通往荒原的密径入口,那儿放养着十数头凶悍妖兽,一口一个吃骨头不带吐渣的。沈闲不敢再瞒下去,只得告诉白选,把她吓得魂飞魄散。事后,白选不仅重罚了纵容两只小东西乱跑的灵体范饭饭和一干毫无原则宠爱小主人的保镖,还在传瑜传瑾滑嫩嫩的小屁股上拍了好几下,并且勒令他们面壁反省。

此时听了白选隐含拒绝的话,传瑜与传瑾眉来眼去,知道姑姑决定了的事儿很难改变,识相地没有再磨叽。两只小东西昨天晚上才到的青丘,只缠了白选一会儿就被迫睡觉。大清早从被窝里挖出来晨跑,再跟着沈闲练了会儿七杀就被带来静坐,现下终于可以和亲亲姑姑讲讲这么久积攒下来的有趣事儿。

白选抱着两只慢悠悠下山,孩子一时娇憨纯稚一时强装老气横秋一时撒娇卖萌,用清亮童音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讲些他们认为必须与姑姑分享的事儿。童心童趣童真,白选被侄儿们逗得哈哈大笑,不免让小鬼头趁机哄着答应了平时她要装模作样逗着他们勾着他们着急的事情。

在白璧无瑕修练出白泽真身之前,白选不会有孩子,所以传瑜传瑾对她而言就是儿子。对自己的儿子,她当然该打就要打,该骂就要骂。在这一点上,她比燕聆要放开得多。燕聆总认为是自己拖累了儿子们,别说动手,就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而对姑姑既亲且畏的小东西们懵懂不知,为什么他们和姑姑格外亲近,无论什么心情都愿意与她分享——不仅仅因为长相。也许他们长大以后会知道,在姑姑胸腔跳动着的是他们父亲的心脏。每当他们倚靠在姑姑怀里听见的沉稳有力心跳声音,其实是他们父亲的无声言语。

路过市政厅前面的三体广场,白选把孩子们放下,牵着他们走向广场东边一组雕像群。这座大型晶石雕像纪念的是为抗击海族英勇战斗过的人们。它由三部份组成,左边是一块英雄墙,上面镌刻着所有牺牲在战争中的烈士姓名,无分来自哪里。右边则是纪念群像,有亡者也有生还者的代表。

最中间则是四个人的雕像。现任青丘政务官,身穿资探员制服的白选居中站立,手中持金蓝色长鞭,腰间别着小手枪;已经确立为下一任青丘政务官的沈闲与白选背靠背,他胸前配带着象征精神系异能者的徽章,身边还有一台苍绿色持盾握剑的机甲。

白璧无瑕身为白选的丈夫,也是青丘最亲密伙伴浮城的继承者。他身着宽袍大袖,脚边蹲着一只雪白九尾狐,怡怡然微侧着身体站在白选右手边。白选左边的是为青丘未来制定出重要长远规划的元启森,他倚坐在轮椅上,穿着病号服,腿上盖着厚毯。一手执笔,一手握书,他眉眼平静,嘴角有轻浅笑意,神态安祥。

白选每每看见元启森,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落在他胸前挂着的黑色盒子上。这是除了衣物以外,唯一跟随元启森火化的物品。它的原型是一只黑色玉盒,里面放置着白选曾经送给他的晶玉颗料。现在想起那颗晶玉,她依旧有心痛若绞之感。曾经他说过的那句话,终究变成了现实。

默默瞻仰了一会儿,白选带着孩子们离开三体广场,回到自己的居所。夜色笼罩青丘,远处还有悠扬音乐奏响,她看着手中议会台和元首府决定要授予自己封号国民最高殊荣的文件,幽幽叹息。

“女王,”摇摇头,白选盯着那两个字低声对自己说,“你永远都是走了狗屎运的小资探员,这样的封号你受不起。真正的女王,是梅将军,是钟木兰大法官,是无瑕那位数十年以自身法力维系虚境防御法阵偶尔才苏醒的伟大母亲!”

“女王,还应该是沉默持剑守卫天舟的花倾城,是坚强的母亲贝幼菁,是从逆境中站起来的元慧初,是甘愿为爱人放弃自我的燕聆!女王,是追随于我的那些可爱的女孩子们,是天下所有在命运长河中或者用力或者无力击打起浪花的所有女人们。哪怕浪花太大,她们或者被淹死,或者反抗无效最终沉沦于命运从此随波逐流。但是她们的一生,总有那样的时刻是应受众生仰视的女王!”她摇头自嘲,“我呢,不过幸运罢了。没有皮皮,我什么也不是。”

“你若这样想,那你绝不应该认为自己受不起这样的称号。”窗外传来男子温柔声音,白璧无瑕倾身靠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白选说,“她们或者被淹死或者随波逐流,但你却成为命运之河的弄潮儿争渡者。幸运,又岂是随便哪个人就能拥有的强悍属性?”

“就是嘛!”皮皮摸着滚瓜溜圆的肚皮飞进来,歪歪斜斜趴到白选肩上,抱住她的脸颊一通乱舔,并且斜着眼挑衅白璧无瑕。它骄傲地说,“貔貅怎么可能随便认主?受貔貅庇佑者,又怎可不为王?!”

白选沉吟片刻,瞧瞧白璧无瑕,摸摸皮皮,终是莞尔。她踱到窗边远望,三体广场灯火辉煌,那是庆典露天舞会举办的地方。以她的眼力,当能看见她与他们的雕像,便是与星斗和灯光争辉亦不差分毫。

番外:转生(一)

盯着镜中陌生面容,元启森终于明白穿上别人的“衣服”究竟是什么感受。对于死而复生的他与白选,大约在睁开眼睛还能看见蓝天白云时,心中有惊,但更多的还是喜罢。

镜中的青年二十出头,利落短发,长眉入鬓,瞳仁乌黑如夜色,鼻直且挺,唇色尤其艳丽,红润润水盈盈。元启森的目光只在俊美英朗、轮廊鲜明的五官一掠而过,却久久凝视着镜中人小麦色的肌肤。哪怕那几年病情得到控制,他能有限制地健身,也不曾拥有这样健康性感的肤色。

深吸一口气,眼神向下缓缓滑过。这是一具充满了男子阳刚气息、肌理健美却不显夸张的身躯。用花满楼的话来说,力量之美才是男人的终极之美。尤其是十数道不久前才痊愈只留下浅白斑痕的伤疤,更是著名的男人的勋章。

好吧,也许花满楼的话有失偏颇,但元启森实在爱死了现在这个身体。这意味着,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跑、放肆恣意地跳、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轻轻握拳,他闭上眼睛感觉手臂肌腱刹那的紧绷。一股热流如小耗子般从手指直窜向臂膀直入脏腑之间,这是原主体内澎湃的内力在奔涌在咆哮。

令元启森无比欣喜的是,从获得的记忆可知,原主是一位实力强大的战甲武士。而原主的战甲,元启森的目光胶着在房中那台静默站立的人形“机甲”上面。他曾经以为白选的战甲就够令人惊艳,但是这台与原主外貌一般无二的战甲却给了他更多惊喜。

对于一位杰出的机甲设计师来说,有什么比重生到机甲科技高度发达,且衍生出了战甲这样更高等级武器的世界让他开心?他百分之百确认,这里就是小乖曾经说过的虚空星海。那么,是否会有一个绵绵等着自己去寻找?

想及此,元启森心头火热。取过浴池旁放置的衣物,从内到外穿好。他下意识寻找帽子和围巾,却在遍寻不着之后哑然失笑。现在他的身体健得得不得了,哪里还需要那些累赘?武者,他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一名武者。

由原主的记忆可知,那个倒霉蛋死于不久之前的捕获虚空星兽的任务之中。原主的地位不高,虽然身为地位尊贵的战甲武士,但在战甲士这个阶层却处于下等。元启森不清楚原主伤得那么重究竟是否当真由于任务,日后自然要留意。如今他占据了原主的身体,理所应当也会同时继承与原主有关人事物以及恩怨情仇。

天可怜才能让我获得新生,我定要好好活!元启森抿紧唇,即便再不复原先薄唇的冷酷意味,却仍表露坚毅果决。拿起腕式光脑往浴室外走,今天的学习任务结束,他必须抓紧时间适应这具灵活敏捷的身体。

苏醒后,元启森通过机器人管家的意识联系,很幸运的发现遍布整个纳尼亚帝国的星网系统包罗万象,其中就包括直接以意识传输方式在极短时间内学习掌握纳尼亚语和其余十数种官方语言的教程,还是免费的。

不要说其余文明,就只是纳尼亚帝国所辖星域内都有上百种语言。帝国的官方用语可以免费学习,其余语言收费,价格有高有低。元启森了解到以他帐户中的个人财产倒是不虞支付那些费用,只是没有必要。因为纳尼亚帝国是这片星海最高级的四级文明之一,纳尼亚官方语言通行于文明等级低于帝国的其余文明。

解决了语言的问题,余下事情就好办了。重生不过五天,结合原主留下的残存记忆和接触到的寥寥数人,元启森就把原主的各项基本属性摸得明白姓名:莱茵哈特?罗伊。

年龄:二十二岁。

籍贯:四级文明纳尼亚帝国三月星国立第七高等机甲学院枫染山南侧九号楼。原主出生于此,也成长于此。

身份:明面上小莱只是七院天赋不错的战甲武士,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待遇都来自于他自己的努力。但他还有一个极隐秘的身份,他是纳尼亚帝国已故阿历克塞.克拉姆.纳尼亚亲王的遗腹子,母亲为四级文明新汉联邦现任军部次长、虚空星海赫赫有名的女战神萧瑟。

按照纳尼亚帝国的取名风俗,小莱的真名应该是莱茵哈特.萧.克拉姆.纳尼亚。残存记忆里有关亲生父母的名讳身份信息半点未损,甚至还有亲生母亲的近照。元启森由此推断,在原主心里,亲生父母是极深沉的执念。不过,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小莱的真正身份在他看来就是麻烦。

家人:小莱的养父母都是七院的非军职普通教师。养父詹姆士.罗伊为机甲设计课教师,养母唐锦心则是机甲后勤管理课教师,另外还有一个弟弟名为唐潮,正在七院附中就读。

在获得五星中级机甲武士称号后,莱茵哈特便在七院学生宿舍区拥有了一座面积不大的独栋别墅。别墅底下布设的阵法有助伤势痊愈,他没有回家养伤,而是一直待在这儿。

幸亏如此,元启森才有不少时间从星网入手摸清这个世界,以及所有与原主有关的人事物。别墅由光脑控制,机器人仆从负责把日常生活安排好,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让他有更多时间在星网疯狂汲取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他常常会把自己现在的处境与白选当初来到黑潮纪时的处境相对比,不得不感叹要幸运多了。至少他从来不用担心会饿会冷,就连复健锻炼都有光脑根据他的身体恢复状况科学安排。而重生成婴儿的白选首要任务就是无论面临怎样的艰险处境都要想方设法活下去,这对彼时毫无自保之力的她来说可想而知得艰难。

除了真正身份可能带来的麻烦,元启森对重生后的一切都满意。原主与养父母一家人的和睦相处也让他高兴,毕竟上一世他就很重视家人。每隔一天的晚上,养父母和弟弟就会到别墅来,养母会亲自下厨做一顿丰盛又营养的佳肴。

性格温和的养父、爱笑又爱唠叨的养母,时常让他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虽然性格脾气都不相同,但相隔着遥远距离的两对父母对孩子的疼爱如出一辙。

元启森那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不过第一次披着别人的“衣服”与别人拥有浓厚感情的家人共进晚餐,他还真有些忐忑不安。好在原主本来也不是多话的人,他谨慎小心地措词,并且仔细观察家人的反应,每一次都应付得很好。每每与家人同处过后,他便会想,原来小乖看见我和爸妈时是这种心情。

思想决定行动决定性格,元启森起初拿不准原主是什么样的人。他只能通过分析莱茵哈特留下的笔记字迹、星网战斗纪录约摸分析出小莱同学应该与以前的自己差不多,都是表面温文尔雅,内心却城府颇深之人。也许正是如此,他才会重生到这副躯壳之上?

想来也是,小莱同学既然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心存疑虑及隐忧是正常的。这孩子的性格没有变得阴郁森冷往变态的方向发展,就已经是性格温暖的养父母的功劳。元启森很欣慰,这一世的亲生父母且不去管,至少养父母和弟弟都真心把小莱当成一家人。

詹姆士和唐锦心用对亲生儿子一般无二的态度慈爱又不失严格与养子相处,十八岁的唐潮对哥哥则既尊敬崇拜又有少年人特有的不服输的臭屁冲劲儿。他不止一次宣称,以后在哥哥的岁数他会取得更好的成绩。

元启森觉得身体恢复得不错,他在寻找绵绵之前必须要拥有自保之力,尤其是在拥有这样隐秘的身份前提下。小莱同学受重伤,谁知道真相是什么样儿的?

另外,从小莱同学的记忆得知,他的身世并非养父母告知的。那么,那个在小莱同学每年生日都会偷偷与他相会的蒙面老头又是什么人?元启森没有从小莱的记忆里找到答案,却不知是因记忆缺损还是小莱自己也不知道。

这天晚上,詹姆士和唐锦心带着唐潮又来到莱茵哈特的别墅。他们一进小楼,元启森就发现唐潮脸上尤带着忿忿之色。这个有着一头火红短发的男孩儿性格同样火暴,和同学意见不合最常用的一招就是到演武场较量用拳脚解决。

但小唐唐绝不是脑子里长满肌肉的鲁莽男,元启森在他身上恍惚能看见几分花满楼的影子,因而很快就与少年亲近起来。见小唐唐气咻咻地往沙发里一躺,元启森递了杯饮料给他,笑着问:“谁又惹你了?”

唐潮立刻坐直身体,鼓着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蛋义愤填膺地说:“哥哥,上次你们去蔷薇公国逮虚空星兽不是说带回来一个误打误撞与貔貅签定了契约的女孩子吗?她只不过是蔷薇公国的平民出身,却走了天大的运气,我们附中那些贵族子弟都很看不惯她,天天欺负她呢!”

蔷薇公国、误打误撞与貔貅签定契约、纳尼亚帝国,会是她吗?元启森的心猛地一跳,握着茶杯的手竟然抖了抖,差点泼了自己一身。

番外:转生(二)

那是元启森绝不会忘记的时刻,在他弥留之际白选讲述了星海那端有另一个绵绵的故事。

开端即是强大的纳尼亚帝国肆无忌惮在孱弱蔷薇公国的星空领域内设下埋伏,意图捕获路过的虚空星兽貔貅一族,最后的苦果却让还只是一级文明的小国来吞咽。

愤怒至极、寻找丢失孩子的成年貔貅直接毁了蔷薇公国仅有的三颗星球中最富庶的那颗。不过,纳尼亚帝国的目标之一小貔貅的真灵却极意外地认了蔷薇公国的一位少女为主,大大地削了堂堂纳尼亚的脸面。

那位少女凭借以貔貅身体和真灵重新制造的虚空战舰成为纳尼亚帝国的新兴贵族,但平民出身的她却极受贵族阶层排斥。另外,少女与貔貅真灵签下的契约并不像人们所想像的那样是主从契约。她与貔貅只是伙伴。

当时濒死,而且元启森根本就没抱有还能再度重生的希望。就算有白选这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也认为机率实在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上天垂怜,他得到了第二次生命。

那时元启森只是把白选就虚空星海的事儿当故事来听,重生之后又忙于迅速适应这具充满活力的身体以及投入星网了解这个世界,他暂时把找人的事儿放在一边。

没有实力胡乱去闯,这不是他的性格。哪怕他已经从原主的记忆里获知了某些关键信息,另一个绵绵就活在当下,他也仍按捺住了迫切心情。

不过现在忽然听唐潮提起那位少女,元启森的情绪还是不免有些震荡。从小唐唐的话再结合了解到的诸文明之间的等级划分,他立刻推断出那位暂时幸运的少女正身处怎样窘迫难堪的境地。

元启森方才的失态举动当然落入唐潮眼里,不过不等解释,小唐唐就懊恼地自己用拳头砸了下脑门,小心翼翼地看着元启森说:“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起这事。”

好似那次捕获虚空星兽的任务出了什么纰漏,莱茵哈特不仅受了重伤,而且没有拿到任何功勋,甚至遭受了扣除学分的责罚。元启森估摸着这对以前的小莱同学应该是桩很不愉快的事儿,唐潮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是说那个叫……”元启森装出回忆的样子,他知道小唐唐会告诉他,他想找的另一个绵绵在这儿的姓名。

“杨葳,她叫杨葳。”唐潮飞快地回答。

成功得到那女孩儿的名字,元启森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愉悦。他嘴角微扬,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谈论这个他心向往之的女孩子:“她现在只有忍耐,等以后成为虚空战舰甚至是母舰的舰长就好了。”这么说应该不会错吧?

不过同时他心里却在想,如果你是另一个绵绵,我当然要把你置于我的羽翼之下。蓦然想起什么,元启森眼眸微黯。他可清楚记得,白选告诉他的是,那位女舰长死了以后貔貅真灵寻找到黑潮纪之前救了绵绵,黑潮纪才有了白选。

这个纠结的问题其实早就有答案。即便这个世界真有另一个绵绵,可元启森爱的是谁他不可能分不清。如果虚空星海的“绵绵”必须死去才会让白选重生,他绝不会去改变注定要发生的一切。

当然,在命运之初,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元启森还是愿意给这位名字特别的女孩儿提供帮助,所以他才有要她忍耐的说法。

本身就出自最低等级的一级文明蔷薇公国,而且还是这个低弱国度的平民而非贵族,稀里糊涂被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中的小姑娘要想在四级文明纳尼亚帝国趾高气扬的贵族们面前活着成长下来,在没有任何庇佑的前提下就只能忍气吞声,努力强大自己。就如同白选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小唐唐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撇着嘴说:“杨葳的精神力很高,是天赋极佳的精神系异能者,又有貔貅真灵认主。她在我们附中只是暂时落脚,谁让三月星离蔷薇公国最近呢。她很快就会被送去首都星的帝国大学就读,所以根本不用忍受那些家伙的冷言冷语。”眼睛放着光,他攀着元启森的胳膊兴奋地嚷嚷,“哥哥,杨葳姐很厉害呢!她一个人打趴下了好几个高年级男生!”

元启森打量唐潮的表情神色,心中一动,小唐唐好似对威姑娘很有好感。不过她这样挑衅贵族的行为却很不理智,只会让人们以为她这是小人得志。

就元启森所知,纳尼亚这个帝制皇朝,等级虽然没有森严到贵族杀死平民都不用处刑的地步,但两者之间也存在极大的鸿沟。平民没有功勋想成为贵族,很难。

而不礼敬贵族的平民,在日后的晋升过程中一定会遭受来自贵族阶层或多或少的抵触。贵族的尊严不容许平民随意亵渎,那些大贵族自持身份也许不会和平民计较,可一些小贵族反倒更加看重己身地位,也由此更为仇视胆敢挑衅贵族尊严的有实力的平民。

罗伊家祖上虽然获得过贵族爵位,可是时过境迁,那个小爵位已经在一代代的递减削爵过程中失去,如今只能算是高等平民。哪怕祖上曾有爵位,莱茵哈特和唐潮兄弟俩依旧受过学院里一些贵族子弟的闲气。好在兄弟俩天资不错且都很努力,父母又是学院的教师,日子相对来说要好过不少。

假以时日,兄弟俩积攒功勋就能博取贵族封号,这种晋升方法在帝国非常普遍。因他们只能由最低级的贵族位阶开始奋斗,逐步上升,慢慢融入,所受到的阻力会小很多。

但是杨葳小姑娘靠着走了狗屎运一跃大有可能成为虚空战舰乃至母舰的舰长,从而一举挤进高等贵族阶层。这样暴发户般的晋升过程不仅无法得到那些大贵族的认同,就连累积功勋晋升的小贵族也会不以为然甚至多加鄙夷。

另外,元启森从莱茵哈特的记忆中得知,帝国悍然出动一艘虚空母舰去捕获虚空星兽,不仅为了更多的虚空战甲,最主要目的是建造新的母舰和轻型战舰。如虚空母舰这样横行星海的战略性大杀器,因其数量稀少且威力巨大,毫无疑问要掌握在帝国核心人物手里。莱茵哈特不知从什么渠道得到消息,若无意外,那头小貔貅的主人应该是某一位尊贵的帝国皇子殿下。

兄弟俩正说着话,那边父母亲已经合作整治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进餐时,唐潮兀自兴致勃勃讲着有关杨葳的故事,尤其是把她收服貔貅真灵的过程活灵活现描述得有如亲见。

原主莱茵哈特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元启森重生后信奉少说多看多听的原则,所以只是偶尔应声。父亲詹姆士却忍无可忍,严词告诫唐潮既不要和挑事生非的贵族子弟同流合污,也不能冒然出头去给杨葳打抱不平。

唐潮显然对父亲的话不赞同,梗着脖子反驳了几句。被父亲训斥后,他涨红了脸大声说:“平民就活该受欺负么?我听同学说哥哥这次受重伤也是因为贵族怯战让哥哥这样的平民学生断后……”他忽然闭上了嘴巴,惊恐地盯着蓦然铁青了脸的父亲。

元启森挑了挑眉,心说话看来我还得感谢那些怯战的贵族。见养父就要发脾气,他赶紧按住养父的胳膊,微笑着说:“这种事情很正常,再说我不是没事了吗?”

詹姆士眼神复杂地看着元启森,沉默数秒后说:“在没有能够改变命运的能力之前最好闭紧嘴巴,把抱怨的力气用来更快地提升实力。莱茵哈特,你不应该把时间花在聚集那些心有不甘的平民上,解散你那个可笑的小团体。因为正是它,才让你进了某些贵族的眼。这次没出什么大事是你的幸运,但下次就不一定了。”脸色苍白的母亲连连点头。

元启森对这位平时温和得近乎软弱的养父立有刮目相看之感,不由猜测詹姆士是否知道莱茵哈特的真正身份。反正他对那个在他眼里也非常可笑的平民小团体毫无兴趣,在察知它的存在后就有解散的心思,于是很干脆地答应下来。

倒是詹姆士有点意外,不过孩子的表情没有半点勉强,他只以为这次生死大难终于让孩子看清楚了一些事情。“很好!看来你想通了。”他欣慰地点点头,神色严厉地看向唐潮,加重语气说,“你的资质在附中确实可以横着走,但是纳尼亚辖下三百多颗星球,三月星只排到中等偏下,天赋最好的学生早就被挑走,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见唐潮低下头,露出些愧色,詹姆士放缓了些语气说:“星海被探明的有人星球达到两千多颗,如杨葳那样的天才都不在少数,别说你这样的。人,不可无傲骨,但绝不可有傲气!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这个从蔷薇公国来的小姑娘以后要吃大苦头要吃大亏才会明白,帝国固然看重她能够成为虚空母舰舰长的潜力,但未必有多放在心上。版图广阔的纳尼亚有的是不怕死的战士,虚空星海有的是实力强大的星兽,再捕获几头又有什么难的?”詹姆士眼里闪动着睿智光芒,如元启森所知道的那样,给杨葳的未来做了定论,“到了帝国大学,她要是还不知道收敛锋芒,过刚必折!”

番外:转生(三)

元启森在前往纳尼亚帝国首都星的“伯兹特八世号”虚空母舰上见到了杨葳。这艘虚空母舰正是前去蔷薇公国的那艘,在与虚空星兽的激烈战斗中损耗不轻,因而停靠在三月星的太空港口维修了数月。

在唐潮的讲述中,从蔷薇公国而来的小平民杨葳姑娘性如烈火,刚硬坚强。因她的父母死于一场贵族叛乱导致的兵变中,她对贵族阶层有种从心底往外的严重抵触情绪。所以在三月星七院附中借读的那段时间,只要有贵族挑衅或者她看见贵族子弟惹事,就会毫不留情地出手教训。

她是个惊材绝艳的天才无庸置疑,但元启森断定她的早夭不是没有原因。以护舰兵身份踏上虚空母舰的当天起,杨葳小姑娘的一些举止就不断传进他耳里。

航程只是两日,元启森就敏锐察觉,整艘母舰都似乎对杨葳抱有恶意,哪怕是同样出身平民的人们也不例外。这很简单,贵族们在当下还奈何不了她,自然会把怒火发泄到别的平民身上去,就连元启森都受牵累吃了不少挂落。

杨葳确实长着与绵绵一模一样的脸庞,但性格处事与绵绵——白选却截然不同。元启森把两个人分得很清楚,他也不认为自己会移情别恋。尽管在前世临死前他说过要去找另一个绵绵,可那只是让白选安心罢了。

他对白选知之甚深,知道她能屈能伸能忍,为人圆滑、事不做绝常留一线,但触及她的底线她也会雷霆一击以儆效尤以警叵测。而不知道是否年龄使然,此时的杨葳毕竟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涉世不深偏又满怀一腔热血。有许多事儿,旁人看得清楚她被当了枪使,她自己却懵然不知。

在反复思考后,元启森决定找机会与杨葳见面谈谈。不为了别的,单只是她与绵绵一般无二的那张脸就让他放不下。固然他重生后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一身轻松地享受人生,却不可能对杨葳视若无睹。

别看元启森算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但瞧着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唐潮和杨葳却觉得他们都像小孩子。他已然满心沧桑,这一生不想沾染太多因果,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他暂时还没找到归属感,看待人与事皆带着一种冷漠的旁观态度。

至于爱情……如果元启森是能放就放的性格,也不会对不能爱的人执著多年。不过重活一世,他的心性终究有些改变。是否能找到另一个足够让他忘记前尘往事再度深爱的人,他不强求。可要是真有这样的人出现了他也不打算错过。人呐,终究要对自己好一点儿。

怀着这般复杂的心思,元启森终于等到了机会。从三月星前往首都星航程不短,虚空母舰纵然依靠虚空星兽舰体的本能可以补充一部分能量,但还是必须停止航行数次检修舰身。在第一个中途停靠的星球太空港口,趁着暂时休整的时间,舰员们被允许在这颗星球观光数日。

杨葳的人身自由显然受到限制,母舰指挥官派遣了一支五十人的警卫队员美其名曰保护实则监视她,元启森就是这支警卫队员的成员之一。此时他重生已有四个多月,凭借超强的学习理解分析能力,他已经把自己的那台虚空战甲应用得娴熟。这具身体的战斗本能也在他的疯狂苦修之下基本上为他所掌握,现在他还只能发挥以前莱茵哈特八成的实力,不过被他以受伤为由搪塞过去。

这支警卫队的队员中有数人都是当初从七院被抽调去蔷薇公国捕猎星兽的学生,在临行之前就已经由那位指挥官许下承诺,只要回返就能进入帝国大学深造。元启森既然已经知道母舰的指挥官阁下其实就是帝国某位皇子的心腹,便猜知这位指挥官其实是借此机会给皇子招兵买马。

要知道,不说死了的,还活着回来的这些学生资质都算不错。即便还比不上那些天才人物,但假以时日潜心培养未必不能成大器。说实在的,这种伎俩前世的曙光二世不到十岁就已经会玩了。要不是杨葳要前往帝国大学就读,元启森还真想辞掉这份他根本看不上眼的“好前程”。

不仅有护卫,还专门安排了向导,将杨葳小姑娘这几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元启森冷眼旁观,母舰指挥官对杨葳甚是客气。也对,如果没有指挥官的庇护,杨葳能在母舰上对一干贵族子弟横眉竖目冷嘲热讽甚至大打出手?

而这位笑容可掬的指挥官越纵容,杨葳在贵族圈子里的名声越臭,以后她的路便越难走。到时候,若那位皇子殿下出面周旋或者干脆庇护,大有可能赢得小姑娘的友谊乃至芳心。由此元启森越发用瞧小孩子的目光看待杨葳,他的小乖就很难被假象迷惑。两世为人固然是一个原因,但若是没有冷静理智的头脑,有些人会越活越回去,根本不开窍。

这颗暂时停留的星球风物极佳,以旅游业为经济支柱,因而游客极多。前世的元启森宥于种种原因,别说走遍天下,就连天舟都没有出去过。纵然在星网上他已知这世界大得不可思议,文明众多、形状各异的民众自然也多,但亲眼所见仍然让他有大开眼界、惊喜交加之感。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和表情,面容淡然,心里却雀跃非常。现在的他拥有一具健康的好身体,又重生在如此繁荣昌盛的星际大时代,他已然下定决心要畅游宇宙,饱览各地各族风光方不虚此生。

杨葳小姑娘来自一级文明蔷薇公国,也从未曾见识过四级文明的大帝国是怎样的雍容气度,她同样目不暇接。元启森的校友们大约也没有到过这颗星球,眼神同样要溜号。但警卫队里的另外那些人虽不是贵族,可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言语间难免有点讥诮之意。一言两语被杨葳听见,这脾气火暴的姑娘当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嘲讽斥责。

元启森听了几句她的话,虽然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并不是什么无理取闹,但还是觉得她太冲动了。有些事有些话放在心里就行,真要说出来其实让彼此都难堪。大家都出身平民,可走了狗屎运的杨葳未来肯定是贵族。她这样的态度就算愤怒于“同为平民却相轻”,却更加容易让人心生嫉恨。

在午餐时间,元启森见杨葳离座去往洗手间,与队长说了声去盯着她以免又闹出什么事来,借机在包厢外面的过道里堵住了她。出乎他意料,杨葳竟然认得他。

“你是唐潮的哥哥莱茵哈特,对吧?”杨葳对元启森的态度还算和蔼,说话时笑模笑样,不像对别人那般冷淡。

“你听说过我?”这张活生生的脸孔让元启森只觉眼睛酸涩,心里也有热流涌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自己曾经无数次画过的熟悉面容,表情异常柔和。

杨葳黑直的长眉越发舒缓,眼神清湛透亮。她对过道尽头一呶嘴,迈步走过去。等元启森跟上来后,她偏头低声说:“我听小唐说起过你,你也是那次行动的学生战士之一。他还说你组织了一个在学院很有名望的平民社团,你很厉害!”

看来唐潮没有把詹姆士的话听进去多少,杨葳能知道这些事情,唐潮与她绝对不仅仅是点头之交。元启森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都是闹着玩的,已经解散了!”

“真可惜!你为什么要解散呢?”杨葳背靠在过道尽头的小阳台栏杆上,看向元启森的灼灼目光里满是惋惜之意。她低声说,“你能给平民学员向学院争取到不少奖励政策,这充份证明了你是一位能力出众又有号召力的学生领袖,那你为什么要甘于平凡呢?贵族们高高在上,而平民就只能永远在他们面前俯下身子谦卑地活着吗?”

杨葳的语速很快,说话时的情绪饱满激烈,蛊惑人心的能力尚浅却已见端倪。她脸庞微红,充满希翼地问元启森:“我们以后会是帝国大学的同学,我打算在学校成立平民学生互助会,你能参加吗?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孩子看来志向不小啊!元启森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失笑。他的笑容没有恶意,却不知怎么让杨葳小姑娘变得有些恼怒,她冷笑着说:“你不会因为被贵族学生陷害当成了牺牲品差点死掉,从此以后就变得胆小如鼠了吧?”

唐潮那家伙连这事儿都和她讲了。元启森为可怜的詹姆士夫妇大叹特叹气,也不知道十几年后追随女舰长踏上不归路的那些忠诚官兵里有没有小唐唐。但绝不会有他。

元启森决定把血淋淋的现实撕开来给小姑娘看,他认真地说:“纳尼亚帝国拥有三百八十五颗星球,子民数量超过三万亿。这么庞大的人口基数必将诞生众多优秀人才,帝国最不缺的就是人口。”

“但是这三万亿人口当中有多少贵族多少平民?是占据了人口大基数的平民在供养贵族,但那些贵族却把平民的奉献视作理所当然!”杨葳反驳,盯着元启森的眼里渐有失望之色,“原来小唐说的都是真的,你已经向命运低头,决定臣服于命运的不公!”她的表情瞬间变冷,独自大步离开。

元启森与星海这端另一个“绵绵”的首次见面不欢而散。

番外:转生(完)

元启森上辈子是什么身份?天舟共和国的玉级国民,最高等级国民!如果元承智的伟业成功了,他还会是至少一国的统治者继承人。用纳尼亚帝国来打比方,前世元启森的地位就是贵族中的贵族,并且差点成了储君皇太子。

自小接受的教育和成长经历让元启森形成了完整的人生观价值观,他只怕对纳尼亚的贵族阶层认同度更高,绝非平民出身的杨葳。所以,他与杨葳注定见解相左。

其实元启森与白选对事对人的很多看法也不一样。区别却在于,白选会求同但保持她所坚持的异,并且她与他到底是血亲。而杨葳与元启森以前素不相识,后来充其量有个唐潮在其中转寰。她一旦与他说不到一块儿去,就不会尝试再度交流。

“帝国子民众多,还怕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吗?我的时间很宝贵,不可能浪费在只会夸夸其谈却不敢英勇抗争的胆小鬼懦夫身上!”这是后来杨葳对唐潮说的话。

但元启森还是尝试劝说这位冲动冒进的小姑娘把眼睛擦亮一点。那些围聚在她身边的人们,当中绝对不乏居心叵测者。他并没有爱上星海的这个绵绵,只为了记忆中那张面孔才做出种种努力,却仍带着十足的诚心与耐心。

可惜杨葳根本不听他的。她拥有自己的小团队,其中不乏天赋卓越者,同样也有眼光独特敏锐之人。元启森讨了好几次没趣,发现杨葳小团体中也有人在劝说她要慎重行事,他就渐渐丢开手。

面容再毫无二致,也终究不是那个人。元启森并不失望,他早有心理准备。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身体容貌能分毫不差,思想却绝不可能雷同。

如元启森这般冷静到冷酷的人,不可能因一张相同的面孔就此沉沦。反而,在见识到杨葳诸多不成熟之处后,他将重生之初的一点点绮念也就此消散。

星海的这端确实有一个绵绵,这个绵绵也确实可以爱,但元启森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爱上一个根本无法与自己比肩的女人。他的高傲自负并没有因为重生而失去,杨葳这样的“蠢女人”,他真心看不上。

当然,这只是元启森的想法。事实上,在很多人眼中,杨葳小姑娘极具个人魅力。她似乎永远充满活力,眼神动作永远饱含热情。她是个天才的演讲家,具有非同一般的煽动力。无论是一分钟的即兴演讲或者精心准备的宣传稿,她都能让听众心潮起伏不能自抑,心甘情愿被她蛊惑。

比起杨葳大学生涯的波澜壮阔,元启森进入帝国大学之后很是低调。他前世看遍浮华,今生只想品尝自由自在人生的美妙滋味。所以他不会卷入任何漩涡中去,哪怕每年生日时阴魂不散的蒙面老者言语中多有试探劝说甚至央告,他也不为所动。

元启森何等冷心冷情?没有半分要替莱茵哈特承担为亲生父亲报仇血恨的自觉。只要没有人打他的主意,他绝不主动去争取什么。另外,他悄悄了解了一番。那位阿历克塞亲王死于储君争夺大战,亲王也不止莱茵哈特这一个儿子。人家正牌王妃殿下还活着,并且替亲王育有子女。

打听到这些消息后,元启森简直乐开了怀。亲王正经的嫡子女都不想着替父亲争回什么,而是偏安一隅安分守己的活着,莱茵哈特这个私生子去凑什么热闹?这一世他只为自己活!

莱茵哈特远在不知多少光年以外的亲生母亲也同样组建了家庭。新汉联邦与纳尼亚帝国关系不咸不淡,元启森打算有机会出国旅游就替心怀执念死去的原主瞧一眼亲生母亲。如此而已,绝不想太多。

帝国大学久负盛名,据说建校历史足有万年。元启森徜徉于超越前世的知识海洋中,随心所欲学习他喜欢的科目。若是疲累了他便写几首酸诗自娱自乐,还匿名发表在报纸上赚点小稿费,日子过得相当逍遥快活。

武道方面元启森当然不曾拉下,他深知个人武力的重要性。被他怀疑为莱茵哈特亲生父亲遗下部属的蒙面老者虽然悲伤于他的不思进取,但依旧给他提供高深武学秘笈。

如此几年下来,元启森在学院过得自在,不过还不算默默无闻。他远超出一般学生的悟性、理解和创新能力让不少导师心喜,更是感喟这名学生的沉稳心性根本不似二十多岁易冲动的年轻人所有。四级文明的高科技帝国有许多延长寿命的方法,在那些七八十岁还算中年的导师眼中,二十几岁只是小毛头。

依靠一些不算出其惊艳却也不错的创新小设计,元启森积累了一笔丰厚财产,这是他环游宇宙基金的启动资金。有了这笔资金,再从导师那儿弄到些小道消息,他做了几笔收效颇高的风险投资。几年下来他已经小有身家,默不作声就成了小富翁。

他也在学校接交下几位心性相仿、兴趣也差不多的朋友。虽算不得如前世花满楼那样的过命之交,但勉强能入他的眼。与元启森亲近的师长友人们渐渐明白,这位看似温和谦逊的莱茵哈特同学其实骨子里极骄傲,简直是目无余子。

越了解元启森却越难看懂他,他甚至令一些人产生深不可测之感。偶尔与他眼神对视,人们只觉他深黝目光能一直看到自己心里,但他什么也不会说。

莱茵哈特的皮相原本就不错,儒雅又不乏英武,再加上元启森独特灵魂赋予外表的神秘气质,他会被女孩儿倒追一点也不奇怪。他这样的人,也许第一眼第二眼看过去没什么,毕竟帝国大学俊彦云集。但若是仔细再看第三眼,只要有些独到眼光,定然会被他吸引。

受女孩子追捧就算了,话说我们启森偶尔还挺享受这样新鲜的生活方式。不过他竟然也入了某些大人物的眼,旁敲侧击意图招揽,这就让他厌烦至深了。

——这世上还有能让小爷心甘情愿奉为主人、任凭驱策、会喘气的活物存在吗?

在帝国大学过了四年轻松愉快日子,元启森提前一年大暴发式考全了毕业要求的全部学分拿到了烫金毕业证书。他拒绝了所有势力的招揽,飞快打包乘坐星际旅行船悠然自得博览宇宙风光去也。

初始还只是在纳尼亚帝国版图内那些安全的星球转悠,后来渐渐涉足有险地之称的地方。乐此不疲经年,他还办理了出国手续,前往尊奉纳尼亚帝国为宗主国或者与帝国友好的国度旅行。

等元启森再度回到纳尼亚,恰是“自由号”虚空战舰首航的那段时间。当年的平民小姑娘杨葳一路踩着荆棘、跌跌撞撞终于还是走到了举世瞩目的时刻。这一年,她二十八岁。

已经三十二岁却依旧青春年少的元启森站在街边,远远望着出现在电视屏幕中的女人,有些伤感地发现她看上去竟然比自己还要憔悴。岁月这把杀猪刀真是无情得很哪。

数年畅快恣意的生活让元启森的精神面貌有了不小改变。最起码他现在对陌生人也能抱有亲切笑意,而不是如重生最开始时还延续着前世的冷漠。

与养父母一家人联系后,元启森得知唐潮果真成了杨葳的忠实拥趸。他们已经因唐潮晋入中等贵族阶层而搬到了首都星,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元启森知道这都是暂时的。他虽然不记得当初小乖有没有说女舰长什么时候驾驶着战舰与帝国星舰基地同归于尽,但这惨剧必将发生,而他也无意改变。

在首都星唐潮的宅邸,元启森见到了杨葳。他看得出来小唐唐对威姑娘痴心一片,但威姑娘心里貌似有别人。这个别人,还真如元启森当年猜测的那样是帝国的某位皇子,还是一位已经结了婚的皇子。

数年过去,杨葳也有了不小改变。至少她能对元启森坦然承认,年少时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都是金玉良言。可惜那时的她听不进去,现在明白过来却已经晚了。

元启森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再重新出发。对他成了一名星际旅行者,养父母倒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弟弟唐潮却试图留住哥哥给杨葳帮忙。

岁月洗礼,几度浮沉。当年围聚在杨葳身边的很多人都离开,又有很多人再度加入。日渐长大的杨葳终于体会出元启森当年劝言的可贵,竟然把他牢牢记在心里。在他回来后,她数次登门,虽未曾明说,但意图昭然若揭。

她已经卷进皇位争夺战中,可惜她的性格和某些坚守的原则不仅无法给那位皇子帮上什么忙,反而有添乱之处。元启森终究看了白选的情面,在审时度势之后告诉杨葳,离开首都星才是唯一能保全她和她的情人前途的路。

只在家里休息了两个月,替杨葳规划了一番未来发展方向,元启森再度离开。至于这些看上去不大符合杨葳性情的建议能不能被采纳,这不是他考虑的内容。

七年后,元启森在新汉联邦一座小城度假时,从电台里听到了那则意料当中的新闻——纳尼亚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女舰长、女伯爵、伟大的平民运动家、自由悍卫者杨葳独自驾驶“自由号”虚空战舰撞毁了罪孽深重的纳尼亚星舰研究基地。

她如果不死,绵绵何以转生成小乖?元启森平静地听完新闻始末,对身边乖巧的女伴展颜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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