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游戏竞技>女王纪>第三十五章忘

浮城高居于云上,身周缭绕着颜色各异的云团。它的天空永远明媚。这些云团不仅是浮城的风景,也是防御阵法的组成部分,阵法将高空的孤寒阴冷凄寂风霜雷电雨雪尽数挡住。站在浮城的任何一个地方,能看见的永远都是瓦蓝的天轻软的云,感受到的也永远是和暖宁谧的气息。

但是从一刻钟前开始,浮城的天空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每一朵云,不管什么颜色,都悄悄爬上一缕两缕墨黑。初始并不引人注意,直到不知从何处响起清脆如玉碎的“叮叮”声,这一缕两缕墨黑之色便以可怕的速度扩张成一团两团一大片两大片,其势不可挡不可抗。

最终,所有彩色的云朵都被墨染成同一种颜色,静悄悄地在天空翻滚不休。这无声的变故却比挟带着震耳欲聋声响还要令人心悸。浮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忧心忡忡的大妖们身周有幽亮妖力以为照明,像无边黑潮中的小小火花。

“看来镜子已经全碎了。”月君低叹一声,宁和面容上满是不忍,“这一关,少主不知会有多么难过。”

覃乐遥望着顶上乌云最厚重的云阙宫,轻笑着说:“不用太过担心,我的水晶球告诉我……”

“得了吧这么多年你的预言就没准确过”月君剜了覃乐两眼,瞥见涂山楠急匆匆没入黑暗中的身影,径自下了台阶也往云阙宫而去,“你不去看看少主?”

“孩子大了,不要什么事情都在旁边盯着。有些时候他情愿一个人躲着去伤心,这时咱们就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覃乐虽如此说,但还是跟在月君身后边走边絮叨。

“也就是在外面瞧瞧,不进去。”月君忽然顿住脚,原来她此时头顶的满天乌云有如流水般涌向前方不远处。阳光立刻洒下,又是明媚好景致,方才的阴森气氛一扫而空。

但是整座云阙宫都被浓重乌云吞没,远远瞧去就好像那边的一小块天空都沉沉砸下了也似。月君与覃乐过来时,尚在浮城的大妖都围在宫外,安静守候。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覆盖云阙宫的乌云终于有了动静。一道彩色光柱从内冲天而起,乌云便似飞蛾扑火尽数没入彩光之中。被如此之重的阴霾围裹,彩色光柱刹那消失。云阙宫重新显露面容,返回殿堂里的是有如深渊般看不清尽头在哪里的墨黑光团。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隐隐低叹。月君眸中更是盈盈欲滴,万般伤感。就算不看好那段感情,但亲眼看见它被葬送,心中也仍然不知滋味。

“走吧走吧瞧你们一个两个的样子。现在难受啦?当初就那么反感人家小姑娘”覃乐脸上不见丝毫悲意,大肆取笑众妖。尤其是月君,被她狠狠嘲笑了一顿。

各位大妖相视无言,苦笑摇头,再度回望云阙宫两眼,这才慢慢离开。巫浅离身为云阙宫守卫,想走也没地方走。若说伤心,只怕此时谁也比不上他。从少城主身上,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就这样了断?曾经想要同生共死的爱情从此被永恒的乌云镇压封锁,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浅离先生。”不远处的花木后面传来略微有些沙哑的孩子声音。巫浅离站住脚,扭头一瞧,只见玉阶旁的花树下齐刷刷站着三个孩子——沈闲、年年和司南。叫住他的正是沈闲。

话说自从白璧无瑕作主把与白选密切相关的一众天舟客接上浮城,以沈闲为首的仨小家伙很快就成了浮城的宝贝。浮城多少年没有响起孩子肆无忌惮的笑声了?沈闲、年年和司南不知收了多少好玩稀奇的见面礼,沈闲的嗓子也在服过药之后有了很大的改观。

白璧无瑕爱屋及乌,这三个小家伙就住在离云阙宫最近的宫殿,方便他随时去看望并且陪他们一起玩耍。也因此,云阙宫有这么大的变故,他们可以不受阻拦地跑来围观。

巫浅离弯下腰,向来冷漠的眼中也有暖意。只是他此时心情着实不好,笑容不免有些勉强,他缓缓说道:“小闲,你们很快就可以回家去了。”

沈闲一愣,并没有如巫浅离所料那般欢欣鼓舞,而是上前仰起小脑袋急切地问:“无瑕哥哥怎么了?”

年年和司南也满脸紧张地盯着巫浅离。方才的满天乌云散发着强大无匹的强者气息,把二小压制得连气也不敢喘,现在他们还憋得脸儿通红,心有余悸。

巫浅离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少城主的身体绝对无碍,妖魂因桎梏被消除也将更加趋向完、美,修为也肯定会进境神速。但要说真的很好,只怕整座浮城都不会认同。被那么沉重的乌云压住,午夜梦回时即便泪湿双颊都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这难道不是莫大的悲哀?

见巫浅离犹豫,沈闲大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就往云阙宫走,嚷嚷着说:“浅离先生,麻烦你带我们去见无瑕哥哥。要是无瑕哥哥不舒服,姐姐也会难受的。小闲要替姐姐……”

“咦?浅离,这谁家小孩子?好似是个人类。那孩子不是妖事局的小半妖年年么?这只幼生妖我怎么没印象,莫不是新近出生的?”有人忽然一连声问话。巫浅离抬头望去,正见白璧无瑕缓缓踱步出了宫门,怀里抱着一只玉雪可爱的九尾灵狐。

沈闲松开巫浅离,精致秀美的小脸写满疑惑。年年和司南赶紧给白璧无瑕行礼,以往他们的腰还没有弯下就会被一股柔风托起,但是今天直到他们的头磕到了地上,才得到懒洋洋两个字——免礼。

不再关注陌生的三只小东西,白璧无瑕微皱了眉,不悦地说:“浅离,紫篁去哪了?他居然在我殿中扔了满地乱七八糟的东西,叫他过来赶紧收拾干净。”

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少爷,那不是您不许任何人碰触的面具么?您自己亲手所绘的面具,每一张上面都是她的面孔,您爱惜如珍如宝。但是此时巫浅离只有躬身应是,就算他说出那个名字也是白搭。

瞥了沈闲三小一眼,白璧无瑕的语气很淡漠:“把他们送回去吧,家里该着急了。要是行差踏错,不免惹来麻烦。”

“无瑕哥哥,你怎么了?”沈闲忍不住,终于大声问道,“你见到姐姐了吗?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他眼中已有阴沉隐怒之色,似乎在猜测什么。

白璧无瑕盯着沈闲,陷入了沉默。巫浅离慢慢屏住呼吸,他自己绝不知道他此时看向白璧无瑕的目光有多么热切,但是他注定失望。

对沈闲客气地笑笑,白璧无瑕轻飘飘地说:“小兄弟,好好玩。”脚下忽起旋风,他在消失之前扔下一句话,“我出去了,两三个月回来。上次那地方好像还留下点什么。”

巫浅离慨然长叹,转身对沈闲说:“小闲,回家以后,如果不想惹你姐姐伤心,就不要提起我家少城主。知道吗?”

沈闲的小脸已经绷得铁紧,向着天空一挥小拳头,愤怒地叫嚷:“姐姐不在你就变了心小闲讨厌你”

白璧无瑕隐约听见这声讨,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他压根就不认识那小孩子,姐姐之类的当然也不可能有交集。他现在一门心思只记挂着上回那处海底遗址尚存些有趣的玩意儿还不曾搬取。不过低头下望浮城诸宫殿,他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忘了?忘了什么?怔忡立在半空,白璧无瑕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寂雪在他怀里胡乱扭动身体,九条长尾拂来拂去,也甚不安稳。“奇怪,寂雪,我看见云停殿,怎么会有很奇怪的感觉?”他呆呆地注视着脚下这座素雅宫殿。

他想走,他还有许多地方不曾去游逛。然而他的身体却不顾意志的反抗,硬是缓缓落在了云停殿的殿门前。鬼使神差推开殿门,这座空寂的宫殿纤尘不染。白璧无瑕下意识耸耸鼻子,似乎想嗅着什么味道。

可是鼻间盈绕着的仍然是他熟悉的一成不变的浮城味道。这座宫殿于他似乎很熟悉,但是也很陌生。“啪嗒”,两滴滚圆的彩色泪珠落于宫殿玉砖之上。

白璧无瑕身体轻轻颤抖,张望着云停殿左边那扇门的双眼一刻不停地涌出泪珠。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渐渐从瞳孔深入氲氤出淡淡彩色的光华。寂雪越发不安,忽然跳下地往左边那扇门跑去。它扭头轻轻叫了两声,长尾摇得越发欢实。

“这是什么地方?我心里好难受。”白璧无瑕僵硬着身体,试探着缓缓向前踏出一步。蓦然,他眼中狂涌上占据了整只瞳孔的黑暗颜色,将原先的煜煜彩光尽皆驱除。他的脚步戛然而止。

木然呆立片刻,使劲晃了晃脑袋,白璧无瑕仿似如梦初醒。他讶异地环顾四周,又对蹲在地上的寂雪说:“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快走,还有得忙。”

没有半分犹豫地转身出了殿门,寂雪却没有如往常一样跟来。白璧无瑕扭头望去,却见它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故意沉下脸,喝问:“寂雪?你怎么了?”

寂雪恹恹低下头,有气无力地踩着小碎步跑过来,长尾耷拉在地上,重新跳进他怀里。“这才乖,我们走喽。”再没有多余的目光给予这座宫殿,白璧无瑕欢呼着跑远。

——忘。

  正文 第三十六章燕氏姐妹

  这一日,寒风较昨天更觉刺骨,白茫茫的大雪被肆虐狂风卷着满天乱飞。已是十二月,天舟历六十九年的元旦在望,但新年的气氛却被连续半个月的冻雨大雪狠狠压着,无论如何也热不起来。

  穿街过巷的人少了许多,这个冬天的天舟共和国因某位备受尊敬的老人家数次陷入休克而越发让人感觉凄清。就算不久之前曙光元家的承智老先生成功当选为上议员,都不能将这份凄清驱散。有些迷信的人忧愁地说,这么大的雪,难道是上天有所感应才会提前悲伤?

  这般冷的冬季十几年都少有,政府连续三次发布防寒预警公告。元家已经联系几个家族共同发起慈善倡议,当选为上议员的承智老先生亲自去往孤儿院、贫民聚居地发放慰问品。看着那些衣不蔽体、满脸菜色的底层民众,他老泪纵、横地承诺,国家和元氏以及众多有良心的家族都不会看着屋塌房倒人死不管

  不管元家抱着什么目的连连发起慈善之举,但是确有人受益这不能置疑。有目的的慈善总比没有要强。可惜救得一次,救不得两次三次。在这个极度寒冷的冬天,仍有无数人跺着脚缩着脖子在漏风的蜗居里瑟瑟发抖地诅咒老天爷不开眼让人难活命。当然,也有人围坐宽敞明亮温暖舒适的屋子里心情愉快地吃火锅、赏雪景,热气腾腾、言笑晏晏。

  不同人,不同命。同一天,有人伤心欲绝死去活来,只恨为什么要重活一回遭这份锥心之痛?也有人笑逐颜开喜不自胜,由衷欢庆嫁得有情郎从此幸福美满再无忧惧痛苦。

  眼里狂涌出泪水,只穿着厚毛衣的元启森不停摇着手说:“不行,不行,可辣死我了。”他忙不迭抽纸巾擦眼泪,却越擦越多,这泪水竟似流不干。

  “辣得身上暖洋洋的,人会很舒服。”坐在元启森左手边,同样只穿着轻软毛衣的元慧初关切询问,“哥哥,你眼睛都红了。真的不要紧?”又自责地说,“我就不应该赞成满楼的话,让你吃辣椒”

  元慧初不停地给元启森递温水递纸巾,忙得不亦乐乎。忽然扭头,她娇嗔地瞪向紧挨着自己坐的花满楼,伸手在他挽起衬衫袖子后露出的结实手臂上重重拧了两下。

  花满楼正幸灾乐祸地瞧着元启森在燕氏姐妹面前出丑,心说话,这下偶像的形象要崩塌了吧?元慧初拧他只好像挠痒痒,但他仍然配合地咧了咧嘴。见元启森猛灌水冲淡辣味,他嘲笑道:“启森,你看看你这小模样红眼睛红鼻子,倒好像有什么伤心事大哭了一场。唉唉,你还哭?”

  元启森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恼怒地剜了花满楼一眼。元慧初气得拿小拳头乱捶花满楼,不依不饶地嚷嚷:“你还编排哥哥不许你说风凉话”

  花满楼顺手抓住元慧初的拳头,捏在掌心不放手,只是看着她嘻嘻笑。元慧初本就被热气蒸腾得微红的面颊越发显出酡红色泽,又羞又喜,挣了几次才挣脱。

  喉咙终于不再麻痒难受,元启森缓口气,感慨地说:“以前不能吃刺激性的东西,现在尝到这么一点辣椒就觉得受不了。其实在你们看来,并不怎么辣吧?”他眨眨眼,又眨出两行泪,不禁自嘲,“我这身体太差劲,眼泪都不受控制。”

  元启森斜对面坐着的女子柔声劝道:“您还是服用一些缓解症状的药剂吧?我特意带了些在身上。”

  元慧初立刻接话,夸赞说:“眉姐真是细心”

  “谢谢您的好意,燕眉小姐。这种体验很难得,我不想服药。”可惜元启森礼貌拒绝,他扭头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女孩儿温和问道,“燕聆小姐,能借你的化妆镜用用吗?”

  一个“您”,一个“你”,态度截然不同。燕眉垂下眼帘,姿态优雅地小口吃着碟子里的菜。好不容易能与元启森见面,就算她目前没有机会,但至少不能惹他反感。

  燕眉的妹妹燕聆是个脸儿圆圆、眼睛和小嘴都圆圆,神情生动可爱的女孩儿。作为“生粉家园”的资深铁杆粉丝,能被偶像邀请共进午餐,她当时就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过去——她盼这个邀请盼得都已经绝望了。更何况,落坐时启森先生亲手给她拉开座椅,并且邀请她坐在他身边。

  太过强烈的幸福感让人反而觉得不真实,燕聆一反往日的活泼,从落坐起就变成小呆瓜。此时元启森突然和她说话,她的小嘴张成O形,足足愣了几秒钟才慌慌张张地说:“我我我,我没有化妆镜。”她急得脸儿倏地涨得通红,扭头就问身边的姐姐,“姐,快点把你的化妆镜借给我啦。”她这惶急可爱的模样立刻取悦了元启森,他低声笑起来。

  燕眉从自己包里掏出折叠式化妆镜,打开后双手捧着递给向元启森,恭敬地说:“启森先生,您请用。”

  但是元启森没有接,他似乎没听见燕眉的话,只是微笑看着燕聆。元慧初急忙向燕眉使眼色,燕眉眼睫扑闪数次,把化妆镜放到了桌上。

  燕聆开开心心地拿起化妆镜送到元启森面前,得到一个让她的小心肝噗噗乱跳的灿烂笑容。元启森对着镜子一瞧,果然看见一个大异于往常的自己。

  此时,他不仅眼睛通红鼻头通红,就连两腮也泛着健康的红晕,却比以前总是苍白的脸色要精神得多。但是,明明此时辣意已去,他的眼泪却仍然扑簌簌落下。揩去,又落;再揩去,再落。

  缓缓蹙起眉尖,元启森用力闭了闭眼,再仰面朝天怔了几秒钟,眼泪才终于止住。身处温暖室内,他却忽然感到彻骨的寒意。而方才明明与众人相处愉快,此时将注意力集中到不同寻常的感觉,他立时发现有股深沉的悲哀从心底慢慢向上攀爬。

  不由自主捂住胸口,眼里一酸,又流下两行泪水。元启森像是魔怔了一般,喃喃道:“她很伤心,她在哭。”

  “谁很伤心?谁在哭?”燕聆的魂儿终于回来,她的注意力全在元启森身上。所以尽管他这句话很轻,但她还是敏锐地听到耳里。她满脸心疼地说,“启森先生,您的眼睛是不是被辣住了?”怎么仍然哗哗流泪不止?

  使劲晃了晃脑袋,元启森对燕聆勉强笑道:“没什么。”

  燕聆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很大胆地凑近元启森,低声问:“启森先生,我想您一定在担心白少尉吧?”

  元启森惊讶地看着燕聆,没想到这个看似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女孩儿居然能想到那里去。他微笑着说:“我很挂念她,但并不很担心她的安全。你知道的,她很厉害。”

  “是哇”燕聆满脸赞佩之色,用力点着头说,“我们岗哨有很多人都是白少尉的粉丝。”她笑得圆眼睛眯成线,瞧着十分的喜庆,“启森先生,您肯定很为她骄傲吧?”

  “那是当然”元启森又抿了口热茶,确定方才的心悸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就小乖那个性那脾气,她会大哭?只怕是让别人大哭吧

  “我也很为姐姐骄傲”燕聆侧脸看了眼燕眉,满脸自豪之色,“我们家里人都为姐姐能考进元氏药物研究所、并且成为慧初小姐的助手而骄傲每次和同僚提起姐姐,我就觉得好幸福”她双手捧在心口,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燕眉。

  燕眉温谦浅笑,亲昵地摸摸燕聆的头发,嗔怪道:“真是小孩子以后不要再向别人夸我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我……”燕聆蓦然大声嚷嚷,又醒悟到什么,赶紧捂住嘴巴。偷偷看了元启森一眼,她很小声地嘀嘀咕咕,“我比启森先生都大三岁。”

  是啊,明明比元启森要大,但是燕聆在他面前就是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她很想盯着他俊美的脸庞一眨也不眨地瞧,但是又怕惹他不快。来之前姐姐说了,慧初小姐透露的,启森先生喜欢安静优雅有礼貌的女孩子。不过,启森先生似乎并不反感燕聆的小笑话呢,他笑得真好看。

  “启森先生,请您原谅舍妹的无礼,她说话实在太大声了。”燕眉赶紧道歉,扯着燕聆站起身,要给元启森鞠躬。

  “请坐下”元启森眼里掠过阴沉,站起身把燕聆按坐在椅子上,低头对她笑着说,“燕聆小姐活泼开朗的性格我很喜欢,不要拘束。今天你是客人,多大声音说话都可以。”

  没错。今天元启森只请了燕聆,燕眉是跟着元慧初来的。他是什么人?一看就知道元慧初想干什么以及这位燕眉小姐想干什么。当着花满楼的面,他没有给元慧初难堪,反而很亲切地接待了燕眉,不管怎么说燕眉也是燕聆的亲姐姐。

  但是有些事情,元启森暂时装糊涂却不代表默许。从燕眉眼里他看见了野心,他很不喜欢这个明明出身小户却要装成大家闺秀的女人。用小乖的话来说,这女人很假。

  正文 第三十七章小苹果

  窗棂被风吹得轻颤,热气氲氤在室内,贴着大红福字剪纸的窗玻璃雾气朦胧。锅中翻滚的汤料散发出清淡的香气,很能勾起人的食欲。为了能让元启森能吃好且留下深刻印象,元慧初和燕眉商量了很久才定下这家私房菜馆。说是元启森请客,但元慧初自告奋勇要安排,他没拒绝。

  元慧初很愿意燕眉当自己的嫂嫂,即便燕眉的出身实在太低。燕眉私底下也对元慧初大胆交了底,她不求正室之位,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个连元启森本人只怕都做不了主。只要能伴在启森先生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

  伟大的漠视身份地位的爱情,又属于在最艰难时刻大力帮助过自己的亲密友人,元慧初当即决定要给燕眉和元启森拉线。当然,她很清楚线可以拉,可是能否系住元启森,还要看燕眉自己的本事。

  本来还在烦恼究竟该怎么不着边际地办好这件事,机会却从天而降。元启森主动提出他要请一位女孩子吃饭,元慧初大吃一惊。直到确认元启森要请的人竟然是燕眉的妹妹燕聆,她才放下心来。

  相对姐姐,元慧初对燕聆原先的感观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那女孩子在她眼里实在有些粗鲁,想必是长久与大头兵混在一起的缘故。打听出元启森要请燕聆吃饭的理由后,元慧初对燕聆瞬间讨厌到了极点——原来就是她拍下了白选的照片,还传到自己手机上,这才被元启森看见。

  这种厌恶其实没有道理,怪只能怪阴差阳错冥冥中有天定,而且打电话的决定也是燕眉做出来的。可是元慧初就是不喜欢燕聆,她其实知道就算没有那张用手机拍下来的照片,白选依然会无情粉碎她的大小姐人生。

  从与元启森见面,到随后不温不火的交流,及至上桌开动,元慧初觉得燕眉都做得很好。虽然出身不高,但是燕眉的言谈举止都大方得体,也没有刻意亲近元启森的企图。然而当元启森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对燕聆的喜欢后,元慧初感觉燕眉有点急切了。比如刚才。

  元启森把燕聆按坐在椅上,旁若无人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当初她拍摄的那张照片与她说话。元慧初见燕眉不知所措站着很是可怜兮兮,赶紧打圆场挥手让她坐下来:“眉姐你真是的,说了只是朋友聚会吃饭,这么讲规距干什么?对了眉姐,上次你说起提纯药剂的配方可以改良?”

  话题岔开,刚才发生的事立刻被所有人都忘到脑后。燕眉知道这是元慧初在给自己创造机会,感激地对她笑笑,缓缓说出一篇大道理来。见元启森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深邃眼神定定凝视着自己,她心头立即安定。元家那是什么家族?有能力的女子才能入眼,她很清楚。

  可惜不过几分钟,元启森的目光就渐渐游移,又落到身边燕聆红扑扑的小脸上。他看得很入迷,竟然抬起手指轻轻摩挲她柔腻脸颊,心想这女孩儿的脸蛋真像苹果。想起苹果,他脑海里立刻出现白选双手捧着红通通的大苹果坐在自己身边“嘁嚓卡嚓”大啃特啃的情景,于是情不自禁微笑。

  燕聆原本兴致勃勃却又满头雾水地听姐姐谈论药剂这个那个,忽觉面颊冰凉。她斜眼瞧去,顿时呆住,被元启森温柔若水的目光给摄进了无边无际无岸大海。这一时,她在心里大声呐喊,就是启森先生让我去死我也愿意

  元启森这般暧昧的举动刹住了燕眉的高谈阔论。事实上除了元慧初不时附和,花满楼也是魂游天际模样,他正在考虑该怎么安排新近成年的慈心孤儿院的孩子们。此时室内气氛不对,花满楼顺着元慧初和燕眉的眼神瞧过去,也是惊诧地瞪圆眼睛,没想到元启森居然会这么喜欢那女孩子。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脸像苹果那么漂亮?”元启森柔声问燕聆。手指稍稍用了点力气按下去,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吹弹可破的肌肤让他心里有很异样的感觉。

  燕聆的脸儿越发红了,害羞地垂下头。齐眉刘海滑在不停扑闪的眼睫上,一跳又一跳,就像她此时急急怦然跳动的心。“您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人。”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忽然大胆地抬眸直视元启森,勇敢地说,“您以后能叫我小苹果吗?”我愿意一辈子做您手指抚摸着的小苹果。

  “好不过这个昵称只属于我一个人。”元启森笑吟吟应下,顿了顿又说,“如果以后见了我家小乖,她叫你小苹果,你也要回应。她和我一样最喜欢吃苹果。”元启森收回手指,飞快按动手机,调出一张照片。

  手指离开脸颊的刹那,燕聆顿觉心也空了一半。元启森把手机屏幕放到她眼前,失神的她才清醒过来。低头一瞧,她看见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白选正双手抱着足有两个拳头并拢那么大的苹果在咬。

  “我家小乖啃苹果的样子最好看。”元启森笑眯眯地说。燕聆点头应和,由衷赞叹:“她和您真像哇”

  “如我和小乖这么像的龙凤双胞胎,世间也是少有。”元启森爱怜抚摸屏幕上白选的面庞,喜滋滋地说,“不过她比我健康多了,我很开心。”

  听元启森说得高兴,花满楼和元慧初换了个位子,挤在元启森身边看他手机里白选的相片。花满楼也啧啧称叹:“我们小乖真是太帅了你可偷拍了不少啊?不怕她骂你?”

  “你这什么形容?”元启森瞥了花满楼一眼,不满地说,“我妹妹这么漂亮,你怎么能用‘帅’来形容她?我没偷拍,这些都是从有关她的视频里剪辑出来的。啃苹果这张是她让我拍的,她自己也说好看。”

  元慧初原本红晕上颊的面庞有点发白。她叫元启森“哥哥”叫得亲热,但是她很清楚,现在她在元启森心里的份量远远不及他的亲生妹妹。他和燕聆无所顾忌地讨论那个远去了虚境的少女,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

  以前元慧初也被元启森捧在手心百般呵护,基本上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但是他的手机里永远储存着巨量资料,不可能有空间去放照片。什么时候,他变得不像以前那个冷漠如冰雪的他?什么时候,他也会去做这些以前被他评论为幼稚的事情?什么时候,高高在上如神祗俯视众生的元启森也有了凡人的味道?

  现在的元慧初早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小公主,她从元启森漠视自己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他怎么会任由自己来安排他的人生路线?别说是现在,哪怕以前也只有他操纵别人命运的可能,他何时受过摆布?就算是祖父,在事涉他时也是商量着来办。

  毫无疑问,元启森在用对燕聆的关爱和对燕眉的冷漠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如果不是花满楼在场,以他的性格当场翻脸也有可能。想及此处,元慧初悚然而惊。不行,好不容易才与元启森重建良好关系,绝不能把美好前景毁了

  令元慧初更觉难堪的是,花满楼也是一口一个“我们小乖”的叫着,亲密之意连聋子都听得出来。紧紧捏着毛衣衣襟的小手忽然被握住,元慧初抬眸望去,燕眉关切地看着她。对燕眉勉强笑笑,她低声说:“眉姐,你多吃些菜。”

  那边三人头碰头看得热闹,元启森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和燕聆说了一声,离座走到距众人最远的窗边接通电话。听完对方的禀报,他眼里飞掠过一抹欣喜,轻声吩咐道:“这次一定要把人看好明天我正好去方舟,我会过来。”

  那个叫谈鸿武的叛徒终于被逮到了从发现此人踪迹,到切切实实把人弄到手,居然过去这么久。此人狡猾多疑,身手又不赖。几个月前元启森的人手已经破门而入,却硬是又让他给逃脱。

  元启森重回座位,花满楼递给他一杯饮料,问道:“你明天又去看望大法官阁下?”

  脸色顿地变得黯然,元启森点点头,轻叹一声道:“老人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听说昨天晚上又抢救了一次。”

  他低垂眼帘,倒不是怕花满楼看出什么端倪。而是他知道,此时此刻钟老太太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世上,在元氏医院重症病房里躺着的只不过是金莓女士用障眼法弄出的假象。他是真的悲伤,同时也倍感羞耻。

  “大法官阁下一定会好吧?”燕聆眼圈红红地问,“启森先生,元氏一定会治好她老人家的,对吗?”

  “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元启森低声回答。席间气氛一时凝重,花满楼见元启森非常伤心的样子,他自己也听说了不少有关大法官病情的传闻,叹息着拍拍元启森的肩膀,说道:“我听说已经通知了非人协会那边,大法官清醒时点名要小乖和沈闲回来。”

  元启森扯了扯嘴角,意兴阑珊地说:“我已经饱了,你们多吃一点。慧初,帮我照顾好两位燕小姐。”

  他离席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深沉目光却落在冰天雪地的窗外,刹时全身都笼罩在拒绝打扰的低气压中。

  正文 第三十八章自在人心

  抱着一盆幽幽吐蕊的寒兰,元启森来到首都元氏医院住院区银杏院兰冠楼。“钟木兰”已经入楼多日,每天都有民众送来花束委托医院的护工送往兰冠楼下。

  他抵达时,恰好楼下又摆开一圈花束。这些花的绝大多数不同于此时他捧着的寒兰是真花,多是用纸绢扎成的假花,但花束代表的关切之意却绝不逊色于元启森。

  普通民众在这个寒冷如斯的冬季没有那么多余钱去购买昂贵的真花,只有用自己亲手折就的或精致或粗糙的假花来表达心意。但是,这样的假花存放的时间反而更长,那些真花却不过一时三刻就在寒风凛冽中蔫蔫败去。

  元启森将寒兰亲手摆放在真花丛中时,皱眉看着那些已经明显枯败了的花朵。想了想,他将自己的寒兰重又抱起,放在了假花那边。低头敛目,短暂的一瞥,已经足够他看清楚这些假花上写满了字迹。

  凝目仔细瞧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祈祷之词半响,再瞅瞅自己插在寒兰花盆中那张几寸宽的小纸条,元启森心里极不是滋味。他缓缓站起身,垂头走上楼梯。这座楼立刻被元家护卫控制,不再放人上去探视。

  昨天他请客回家,晚上被元承智找去告知,钟老太太在修士盟身殒。她杀死了神祭司加隆,给元学森报了仇。那么,很快,在元氏医院的“钟木兰”也将逝去。

  元承智已经通知元启森,余后几天必须为老太太的葬礼做准备。身为与大法官关系最亲密的元家人,她老人家的葬礼理所应当由元家来承办。并且,元承智打算以上议员的身份提请最高议长和元首,要给老太太争取到封号国民待遇。

  当时祖父叹息着说,这是元家此时能给老太太做的唯一一件事。早在前几年,已经有呼声要给老太太颁发封号国民奖章。如今旧事重提,想必水到渠成。

  民众能被隐瞒,但是天舟最高层的几位大人物都很清楚钟木兰去干什么。杀死修士盟的最强者,这是无上的功绩。只要有人推动,心照不宣之下,哪怕不能把事情摊开来讲,也要给老太太搏得这个荣誉。

  “等到以后有了机会,共和国强大到不需要考虑公开此事之后会引起的连锁反应。我们一定要给大法官争取应得的最高荣誉,让她能受天下万民尊敬爱重”元承智如此对元启森说。他眼里跳动着隐忍的火焰,眼睛久久凝视着“曙光”玉匾。如果和修士盟开战,将此事抖露出来,定然能极大鼓舞将士们的信心。

  因此今天,应该是元启森在“钟木兰”临终那日到来前最后一次来演这出戏。元氏医院以老太太病情严重为借口,拒绝了很多人的探视。就连花国士亲自到来,都只能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无言凝望。

  病床白色被单下已经不能自主呼吸的老太太面容安祥,雪白发丝落在枕巾上,柔顺整齐。金莓女士的障眼法极高超,完、美地模拟出命在一线的重症病号的身体状况,把医护人员都瞒过去。

  按照规定,元启森也只能隔着玻璃站了会儿,然后与主治医师交流病情。主治医师的灰白丧气脸色告诉他,金莓女士开始让“钟木兰”的病情更加恶化。

  “……老人家的意志非常顽强,上次金女士过来的时候说,之所以还坚持着……是因为您的妹妹还没有回来。大法官阁下在上次清醒时要求过,一定要等到她来。”主治医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伤感地说,“老人家为此要承受更多更长的痛苦。”

  “还请你们一定要尽力就算无力回天,也要让老人家走得安心,一定要帮她实现愿望”元启森此时心情很糟糕,因为他昨天晚上同时得知白选也跑去了修士盟。不用亲眼看见也能猜知那场恶战的可怕,他当时就惊得满头满身的汗。

  与主治医师又说了几句话,元启森瞥见门外有个人影一闪又缩,当即与医师告辞。他追下楼,在护卫的帮忙下才在银杏院门口堵住了金莓女士。

  “您这么急匆匆的,是生怕我问您什么吧?”元启森很是恼火。他这段时间因初阳公会经常与金莓见面,每次向她打听白选的情况,她都只有一个“好”字,却没想到是那样一个好法

  金莓看见元启森也很头疼,她之所以躲开,倒不是害怕什么,完全是不想自己的耳朵受罪。见元启森眼里满是阴郁和隐而不发的怒火,金女士扶额叹气,直接出卖了白选。她笑着说:“都是小乖指使的,你要生气也只管找她。”又凉凉说了句,“她不是怕你们担心么?也是一番好意”

  元启森额角青筋乱跳,好容易才冷静下来,咬着牙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到现在都还联络不上她。”

  “很快吧”金女士随口敷衍,又在元启森的逼视里败下阵来。“最多三天就能到,她一回来我就通知你?”移步迅速开溜,金莓在心里哀叹,这对兄妹都是不好糊弄的主儿。

  目送金女士走远,元启森颓丧地想,我根本没有资格去质疑小乖的举动。尽管她一直不肯回元家,但是她冒险去修士盟,哪怕她的目的并不在于给曾祖父报仇,她到底还是成了当时元家唯一的代表。

  满室男丁,却比不过一对妇孺,还真是令人沮丧伤心哪元启森怔了片刻,在管家婆原木的不停催促中离开医院。他并没有打道回府,而是去了首都的另一个地方。

  这是座门脸不大,规模也不起眼的武馆。馆主号称是黑潮纪之前颇有名望的武道门派后人,从末世中挣巴着活下来,经过几十年打拼,如今在首都能挣上这么一间武馆,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大冬天的,武馆里也仍然呼呼哈哈,人声不绝于耳。武道讲究的就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越是严酷的环境越要磨练自身。花家的血色武馆,听说练功直接练死人的都有,何况只是经受天气的考验。

  元启森这也是第一次来到龙腾武馆,要不是谈鸿武那家伙实在刺手,他也不会把人安置在这里。今天一过了明路,日后武馆就得正式进入家族视线。但他不觉得可惜,何况祖父对这家武馆的存在只怕早就了然于心。

  武馆的大门前早已立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大汉,黝黑方脸膛,相貌朴实,身板壮实。这么冷的天儿,他却只穿着一件练功时的长褂和轻软绸裤,脚下也是不足以御寒的布鞋。元启森一下车,他就快步迎上前,声音洪亮地说:“少爷,可盼着您来了快进屋里先暖和暖和。”

  元启森裹得像包子,瞧着大汉这身打扮,他越发觉得冷。推了推头上的帽子,脸也从堆到鼻子底下的围巾里完全探出来,他羡慕地说:“老龙,你说我现在学个三招两式的还来得及不?”他是真的想要一副健康体魄啊。

  老龙微有些诧异,随即憨厚笑道:“您可别开玩笑,您是金贵人儿,可不敢乱来。”身体太虚,就算学也学不了。

  摇摇头,元启森苦笑一声说:“我也就是开玩笑,我这身子连剑都拎不起来”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身体好转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他也越来越渴望自己能够无所顾忌地活蹦乱跳,彻底摆脱病魔的威胁。

  “瞧您这话说的,您拎不起剑这不假,”老龙满脸诚恳地说,“但是您研究的那些东西有多厉害,这个您比我老龙要清楚得多。少爷,听老龙一句劝,您可得好好保重身子。这大冷的天,真不能多在外面跑。”

  知道老龙就是直爽热忱的性格,元启森笑着点头。一行人跟随老龙进了武馆大院,绕过了不时传出呼喝声的演武大堂,直接从搭着蓬子的长廊往后院走去。

  进了一间暖烘烘的屋子,老龙招呼人给元启森倒了热茶暖身子,其余随从也都招呼得妥妥贴贴。元启森歇了几分钟,迫不及待地问起谈鸿武。

  老龙正殷勤地给元启森递上热腾腾的点心,乐呵呵地回答说:“一路上那混蛋试着跑了五六次,我师弟气得狠了,直接废了他的修为,还挑了他的手筋脚筋。现在他的模样很不好看……”他心想,启森少爷这辈子只怕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伤势,要吓着了可怎么办?

  老龙是个直肠子,脸上藏不住事,元启森立刻就看出他在担心什么。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想知道谈鸿武现在什么悲惨模样。只要白选回来之后,他把人交到她手里就行了。以他对白选的了解,出卖沈三多这个大仇,谈鸿武不拿命去赔是不可能的。

  “对了少爷……”老龙忽然压低了嗓音,还神秘兮兮地瞟了屋里诸人一眼,欲言又止。

  元启森极少见他这副顾忌模样,也是好奇,便挥了挥手。包括原木在内的所有人都立刻退出了这间暖阁,外面自有人过来安排。看老龙这样子,此行还有别的收获?

  正文 第三十九章大小姐的秘密

  很久以前,元启森就答应过白选要帮她找出谈鸿武的下落。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再忙也时刻关注此事的进展。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谈鸿武狡兔三窟,在中低等大区各处流窜。虽然被追得有如丧家之犬,但就是数次三番从追击的人手底下功逃脱。

  龙腾武馆龙馆主的师弟被元启森委派专门负责这件事,几次失手让这位民间武道高手极没有面子,越发下了狠心非要找出淡鸿武不可。为此,龙腾武馆几位身手好、为人行事也机敏的弟子先后去帮师叔的忙。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失去谈鸿武踪迹的几个月后,他们终于又找着了他。也由此可见,若是当初元启森真的动了杀心,白选在讨要公道的光明大道上势必举步维艰。现在想起过去诸事,元启森兀自捏一把冷汗,甚至庆幸白选抢走了“晶”。她若是没有这个倚仗,要么被武道高手围攻直至拿下,要么直接被机甲踩成肉泥。

  在白选即将回返之前,能把这个她心心念念不忘的叛徒逮住,这让元启森很高兴。众随员出去之后,他笑着说:“老龙,你坐着。放心,现在什么话都可以说。”

  老龙嘿嘿一笑,弯腰凑近元启森,用极低的声音说:“姓谈的手里好像有大小姐的什么秘密。虽然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是他很有信心不会死。”

  元启森吃了一惊,秀气眉尖微蹙。“是什么秘密?”他眯了眯眼,薄唇紧紧抿住。

  老龙给元启森办事不是一天两天,知道少爷很不悦,赶紧说:“我师弟大虎惯来粗枝大叶,这次和姓谈的斗了这么久,倒是长了不少心眼。姓谈的像兔子似的到处挖洞安家,大虎他们还是他的拼头那里入手找到了兔子窝。据那个拼头讲,姓谈的曾经吃醉后说过,他手里有可以换一场泼天大富贵的东西。这东西一拿出来,大小姐就要任他摆布”

  “好大的口气”元启森眉头跳了跳,阴沉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慢慢合掌攥成拳。他嘴角上勾,露出轻浅笑意,“可惜他先落在我手里,我有很多方法让他开口。对了,他的妻儿呢?”

  “姓谈的这家伙不是东西”老龙不屑地撇嘴,见元启森笑了才敢坐下。他给元启森重新倒了杯茶,继续说,“居然让老婆去夜总会陪男人给儿子赚学费。他一大老爷们儿整天不是喝酒就是找女人,喝高了还会打老婆撒酒疯。咱们这次把那对可怜母子也带回来了。听大虎说,姓谈的怀疑那个叫小麻雀的孩子不是他的种,说长得一点也不像他。”

  “哼”元启森冷笑两声道,“当初蒋家人告诉我,谈鸿武就是因为妻儿才决定背叛沈三多。我很奇怪,既然他手里有秘密,为什么会甘心被追杀?难道这人还有羞耻心?”

  “靠女人吃饭的怂货,哪里还会有什么羞耻心?”老龙忽然挤眉弄眼,笑呵呵地说,“大虎的为人少爷您是知道的,整个就是武疯子,从来没想过成家的事儿。没想到路上同行,他居然看上那个叫阿昙的女人,对我说什么,把人一娶连老婆带儿子都齐活了。您说他这话是不是混帐得厉害?”

  元启森斜睨老龙,从这张憨厚的脸上看出些别的意思。他沉吟着说:“阿昙和小麻雀都是大小姐的故人,不知道和那件事有没有关联。我可是知道的,沈闲跟着那一家人时,日子不好过。”

  “这事儿我也听大虎讲了,说要不是阿昙护着,沈少爷只怕会更惨。那孩子咱也是见过的,漂亮得不像话”老龙见元启森神色淡然,知道有些话提了一嘴就不能再多说。他见机转移话题问道,“少爷,现在咱们怎么办?要不要用大刑撬开姓谈的狗嘴?”

  “没那个必要。”元启森扬声喊了一嗓子,“原木。”

  面瘫脸管家婆立刻推门进来,躬身行礼:“少爷。”

  “十二号药剂,三倍份量。”元启森对原木说,“你亲自去把药给谈鸿武灌下,等他的体征符合药物反应时来叫我。”

  原木面无表情转身出门。元启森轻描淡写地对老龙说:“三倍份量的药剂,足够让谈鸿武说出任何事情。不过这么大的剂量肯定会让他变成白痴,这些事有我处理就够了,大小姐没有必要知道她的什么秘密曾经存在过。”

  老龙见多了元启森的狠辣和谨慎,说实话他压根就不想掺合进所谓“大小姐秘密”这种说不准就会被元启森灭口的事情中去。要不是被师弟缠得没办法,他甚至不会向元启森开那个口。他赶紧站起身说:“少爷放心,武馆里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是四个人,咱们的嘴巴铁紧。”

  “老龙,坐下坐下,别紧张。你放心,只要阿昙母子和那件事无关,我就去替大虎说情,想必大小姐也会愿意故人过上好日子。”元启森和蔼地拍拍老龙钢浇铁铸般坚硬的胳膊,微笑着说,“成人之美是行善积德有福气的事儿。我这病秧秧的身体就是要多沾点福气,也许病就好了呢。”

  愣了几分钟,老龙摸摸脑壳说:“少爷,您以前可从来不说这样的话。您……变了。”他这时候咂摸过来,启森少爷以前虽然也客气地对自己笑,但是目光中的温度却依旧冷得像冰,不像现在这样当真是有暖色在眼里。

  “是吗?”元启森也若有所思,摸着下巴嘀咕,“大概现在不再病气缠身,所以你觉得变了吧。”

  老龙呵呵笑起来,两个凑在一起说话。他发现元启森真的比以前要平易近人得多,心里也是欢喜。大半个小时过后,原木进了门,面无表情地禀报:“少爷,事情办好了。”

  元启森站起身,重新把大衣帽子围巾都戴好,在老龙的带领下来到没多远的一间四面漏风的屋子里。此时这屋中已经烧了炭盆,四壁被热气熏起了湿意,但仍然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只因绑在椅子上的这男人实在凄惨,别说现在是大冬天,哪怕是炎夏之时瞧见他也会渗得慌。

  老龙知道元启森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些事,很识相地告辞:“少爷,我去看看厨下。您难得来一趟,多少吃点儿东西再回去。您放心,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老龙我心里有数”

  “你去门外看着,我没发话,不许任何人进来。”元启森又打发走了原木,从口袋里摸出两支笔。

  一支是笔状晶波屏蔽仪。另一支则是隔音笔,外面的人站得再近,也只能听见沙沙噪音。为了杜绝有关白选的秘密之事外传,他可谓是煞费苦心。

  元启森这是第一次看着谈鸿武的真人,不过他曾经见过谈鸿武的照片,尤记得那是个面容坚毅、眼神锐利、一拳绝对能打趴下一头疯牛的悍勇彪形大汉。

  他一直以为谈鸿武能不屈不挠地逃跑又逃跑,肯定仍然保持着坚毅勇悍,否则不能在自己的手段下坚持这么久。比如白选,即便那时元启森并没有使出最为激烈的手段,但也让她吃了许多苦头,数次面临绝境。可是在法庭上初见面的那一刻,元启森就知道白选的精神没有被压垮,健旺得很。

  然而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这位,不说被重手法折断的胳膊腿有多么触目惊心。让元启森惊讶的是,谈鸿武虽然依旧身形高大,但是不仅瘦成了一把柴,而且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显得特别颓废。这人根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是服药的缘故。吐真剂的作用是让人说实话,暂时能混淆人的清醒意志。当然药物过了量,就会对大脑产生无法治愈的损害,可绝不会让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半死人。

  对此元启森只是微怔,随即置诸不理。他平静的目光落在谈鸿武白骨森棱的断臂之上,对那些翻卷的血肉没有任何异样感觉。在他眼里,谈鸿武和元氏医药研究所的小白鼠没什么两样。

  “你的名字是什么?”元启森发问。

  过了足足几分钟,谈鸿武呆滞的面容才神经质般抽搐几下,用嚎叫过度已经嘶哑的嗓子回答:“谈鸿武。”

  “你的家在哪里?”

  “……”谈鸿武僵硬地张着嘴,嗬嗬叫了两声。

  元启森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从他混乱的眼神中判断大约是因为答案太多,导致他不够用的脑子陷入了混乱。

  “你老婆和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元启森的声音格外轻柔,不带半点杀气。

  这次谈鸿武很快就开了口:“阿昙。”他只吐出两个字就紧紧闭上了嘴巴。

  看来,在他心里,小麻雀确实不被当成自己的儿子。在药剂的作用下,他不可能说谎,他的潜意识根本就没有儿子这回事。药剂效果不错。元启森满意地结束了测试。

  等谈鸿武的神态重新恢复到麻木之后,元启森缓声说:“你心里藏着一个大秘密这个大秘密和白小乖有关,白小乖就是曾经在你手下当过资探员的面具白小乖。这个秘密会给你带来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现在把秘密告诉我,我会给你荣华富贵”

  正文 第四十章芯片芯片

  谈鸿武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借着窗外投进来的一线雪光,元启森似乎能瞧见一圈一圈的水波状涟漪在他瞳孔里荡漾。耐心地等了二十多分钟,元启森终于得到了答案。

  “芯片”谈鸿武憔悴的脸庞涨得血红,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左边胳膊里有芯片”他直勾勾地盯着元启森,忽然剧烈挣扎起来,晃得坐椅咣咣直响。

  目光落在谈鸿武左臂褴褛衣袖上,元启森为那分辨不出颜色的肮脏衣物深深皱眉。他转身打开门,问原木要武器。

  原木犹豫了片刻,在元启森坚决眼神中不甘不愿地掏出一把短刀递给他。她说:“少爷,别伤着自己。”明明是句关心话,听来却像讽刺。元启森心想,我就这么没用?他瞪了原木一眼,把门关得山响。

  别扭地捏着刀柄,元启森发现拿刀真是件困难事儿。冷冰冰的刀柄给他的触感实在太陌生,他白皙的手指与黑沉刀柄对比强烈,很不和谐。尽管他动念便可能有千人万人死去,但是亲手拿刀子这还是第一次。此时的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僵直站了片刻,感觉刀柄被自己狠命攥着已经有了些温度,元启森这才走到谈鸿武身边。回忆着白选曾经说过的几句话,他瞄准谈鸿武的太阳穴,比划了好几次才成功把人敲晕过去。就这几分钟的事,他的额角鼻尖就沁出汗来。

  卷了卷自己的衣袖,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有点颤抖的手慢慢稳定下来。这把短刀很好用,第一次对人动手的元启森原本想先划破袖子,没想到用力过猛一刀下去就有血花冒出来。他吓了一跳,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谈鸿武,剧痛有可能会让人从晕厥中苏醒。

  等了几分钟,谈鸿武依旧一动不动,元启森小心翼翼地再度靠近。这次他控制住了力度,把谈鸿武的衣袖划破挑开,露出整条胳膊。一眼瞧过去,他发现谈鸿武的上臂有个不寻常的突起,通常人体出现这种现象很有可能是在体内种植了追踪仪。那么,这个类似追踪仪的突起就是所谓的芯片了?

  强忍着恶心用短刀划破突起附近的皮肤,在血溅到自己身上时,元启森的脸还是变得雪白。他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动手见血。忽然止住刀,他心想,小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杀过人,她有没有怕得发抖?有没有如自己这样恶心得想吐?觉得这血刺目的红?

  闭了闭眼睛,强忍住心悸,元启森的薄唇抿成直线,死死咬着牙用短刀的尖刃在谈鸿武的胳膊上开了个大洞。这过程漫长得好似几年,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终于从皮肉中挑出半个指节那么小、很薄的一块芯片。

  元启森第一眼就认出,这块芯片应该是放置在电脑中当备份盘的移动硬盘。如果电脑出了故障,这块移动硬盘里储存的东西就能为恢复系统中的某些资料派上用场。

  银白色的芯片不沾血迹,窗外的光投射于其上,它看上去如冰似雪般洁净。元启森抽出手帕包好芯片,把它塞进大衣内口袋里。他把短刀“呛啷”扔在地上,寒风灌体,他只觉后背凉浸浸的很不舒服。

  抬手匆匆拭汗,元启森这才有空抬眼去瞧谈鸿武,却很意外地看进一双清澈平静的眼里。这下真吓得不轻,元启森失声惊叫。原木咚地撞开门冲进来,一手就把元启森拉到自己身后,虎视眈眈地注视着明显恢复了清醒神智的谈鸿武。

  “你给他服了多少药?”元启森盯着原木的后脑勺寒声发问,怒气上涌。原木很明显地瑟缩了身体,垂首一言不发。

  “不服从命令的后果,你不知道?”元启森异常恼火地发现原木居然敢违背自己的命令,私自给谈鸿武减轻剂量。

  “少爷,对不起。两倍的剂量已经足够他说出实话。”原木低敛的眉目很沉静,她轻声说,“夫人交待过,要多为少爷做积德行善的事儿。所以,能不伤人就不要伤人……”

  “滚出去”元启森冷冰冰地打断原木的话,“不要以为我对你过多容忍就可以大胆抗命回去以后你卷铺盖滚出元家我伺候不起”

  原木默默低头绕过元启森往门外走,但她知道元承智不会让自己离开他。扭头凝望他瘦削笔直的后背,她眸中掠过悲苦之色,咬牙说:“少爷,这里空气太污浊,不可久留……”

  “滚”元启森头也未回,声音轻且柔。

  原木知道看似平静的元启森其实已经动了真怒。为免他情绪变得太过激烈,她不再多话,安静地离开。轻轻关紧门,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门上那道漏风的大缝。

  “没想到我居然有幸能见到大名鼎鼎的曙光二世。”谈鸿武的声音很虚弱,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不再有方才不停挣扎时的疯狂模样。他的胳膊不停地流血,哪怕因天太寒冷,血液流淌的速度缓慢,他的脸庞也很快变得惨白。

  “为什么要背叛沈三多?”元启森厌恶地看着这个叛徒,方才被原木激起的怒火一直烧到了眼里。

  “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暗地里的身份是什么。”谈鸿武忽然怪异地笑起来,“二世先生,那块数据不全的芯片要想复原很不容易。当然,这种难度对您来说基本上等于不存在。我相信,当您看见芯片里记载的内容,您一定会感到万分惊喜的”他眼里满是恶毒和疯狂,仰天哑声大笑不止。

  方才元启森曾看见他目光清湛,此时相信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不管小乖会遇上多大的麻烦,我都会替她清理干净。”弯腰捡起那把短刀,他握住刀柄,刀尖对准了谈鸿武的心脏。

  “你是想杀我吗?你不会的。因为你知道小乖希望亲手杀死我。你如果越俎代庖,她会不高兴的。而且,她还应该想知道很多事情。”谈鸿武的脸庞扭曲得看不出原貌,带着几近变态的兴奋感,仿佛刀尖捅进皮肤能让他愉悦。

  “如果你是个白痴,我会把你留给小乖泄愤。但是现在你很清醒,那么我情愿直接杀死你,免得你在她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元启森手臂用力,短刀锋刃轻而易举地刺穿谈鸿武脏兮兮的棉衣,扎进了他的心脏。

  用力往前一送刀柄,元启森第一次亲手杀人,却表现得格外镇定,方才因见血而产生的身体不适好似不存在。谈鸿武慢慢张大嘴,低头看着胸口黑沉沉冰冷的刀柄。他耳语般低声说:“你会后悔的……”

  “我活了十八年快要十九年,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曾经暗算了我妹妹。除此之外,从来没有后悔过。”元启森打断谈鸿武的呻吟,握住刀柄转了几个圈。更浓郁的血腥味猛地扑面而来,他强迫自己适应这种味道。

  “小乖能做到,我自然也可以。”他默默地想,甚至近乎自虐般大力呼吸混合着血腥味的寒冷空气。说话能分散他的注意力,足令翻腾的脏腑被无视。“小乖曾经经历过的,我也要尝试着经历。我是男人”他的身体里充满了力量。

  冷漠地看着谈鸿武,元启森神色淡然地说:“我不会给你机会去威胁我妹妹,不管她闯了多大的祸,我都会帮她摆平。等事情办完了,我自然会告诉她。所以,我顶多就是被她翻几个白眼。”

  他的声音蓦然变轻,眉宇间却满是戾气,眼神凶狠地宣布:“谈先生,祝你上路愉快。”谈鸿武抬起头惨然发笑,呼吸戛然而止,这诡异的笑容永远留在了他脸上。

  松开刀柄,元启森低着头艰难地蹭出了门。寒风入骨,他蓦然打了个喷嚏。揉着发痒的鼻头,他对原木冷酷地说:“本来他还可以多活几天,因为你愚蠢的仁慈,他提前见了阎王。”

  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恶心之感大起,元启森哇一声倚墙大吐而特吐。原木急得眼里浮起水雾,急忙帮他抚背。

  元启森几乎把胆汁都给吐光光,老龙看他难受成那样,却还努力对自己微笑,心里也很是难过。如元启森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科学家加病号,亲手杀人对他而言绝对是不小的冲击,哪怕出于自愿。

  止了吐又休息了许久,元启森不愿意再留下去,吃饭什么的老龙也没有提。他脸色异常苍白,对老龙说道:“尸体先放你这儿,她回来就是这几天。那对母子也等她回来再安置。如果她不追究,我自然不会再管。”

  老龙亲手扶了元启森出武馆坐回车里,还是担心抱怨:“这种腌臜事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您可是不相信老龙了?”又自责道,“我真不该让您沾了晦气”

  “给我妹妹办事,我不觉得脏,也不想假手别人。老龙你不要多想。”元启森舒舒服服歪在车上的躺椅里,眼波很柔软。杀人时的戾气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此时心里格外安宁。

  原木亲手给元启森换上热乎乎的棉鞋,皱眉看向还站在车门外面的老龙。老龙慌忙把门关上,隔着车玻璃大声说:“少爷,您赶紧把衣裳从里到外都换换。”第一次杀人,不出一身冷汗的怪胎,老龙这辈子还没见过。

  元启森笑着点头,向老龙挥手告别。他隔着衣裳抚摸那块小小的芯片,嘴角微翘。假期结束之前还能办这么一件事,他很欣慰。

  正文 第四十一章论文和视频

  已经过去了四十二个小时,计算机还在读取芯片,进度条已经有一大半是蓝色。元启森又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

  这枚芯片他亲自用精密仪器检查过,很庆幸它的破损程度还不至于让人绝望。很小心地给芯片做了些修复,最核心的部位元启森没敢动。修复以后芯片能读取的内容应该会多些,不过仍然要使用最好的数据提取软件。

  过程果然是艰难漫长的,等了这么久,芯片储存的内容终于快提取完毕。幸好祖父元承智这些天都在忙碌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人选之事,否则元启森绝无可能在实验室里待这么久。

  掐把掐把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多,从芯片中找出与小乖有关的事儿再想办法去摆平,应该能赶在她回来之前干完吧?元启森懒洋洋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慢慢喝。

  平地阴风卷起,大冬天很不受元启森待见的范饭饭从书架后头飘出来。元启森立时打了个寒颤,把大衣裹紧几分。他觉得冷,但是双颊却吃了酒一般红通通的,嗓子眼发干还有点儿痒痒。他知道自己这是有点儿感冒了。

  “饭饭,帮我从卧室床头柜里运两瓶速效感冒药剂过来。”一说话,元启森也被自己浓重的鼻音吓着。

  范饭饭飘到办公桌前,觉着东家这张青白的脸大约比自己好看不到哪里去。他桀桀奸笑两声,幸灾乐祸地说:“我观你印堂发黑,近日有阴气缠身,定有倒霉事发生,你要小心呐……”一本书带着风声扔过来,穿过范饭饭轻烟似的身体掉在地上。

  “再啰嗦,我下次就扔桃木。”元启森皱着眉头威胁。目送奸笑不止的守护灵穿墙而出,他回想昨天杀死谈鸿武之举,心头燥热,但后背仍然冰凉。杀人后遗症今天才减轻不少,昨晚上他可是又吐了大半宿。除了范饭饭,没有人看见他那时的脆弱和涕泪交加时的狼狈。

  守护灵认真办事时还是很靠谱的,几分钟过后就摄了两瓶药剂扔在元启森膝头。范饭饭知道自己阴气太重,这种大冷天确实不能靠元启森太近。他怡然自得地在室里飘来浮去,用难听的嗓音唱一首曲调偏生很优美的歌谣:“锦瑟无端五十年,一弦一柱思华年……”

  没有注意守护灵在神神叨叨念什么经,元启森喝下药剂,把坐椅调整了高度,盖上厚毯将进度条最小化,点开了一个网页。

  页面加载所需时间很短,在动态图画缓缓打开时,一个女子清冽平静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我们很温和,但绝对不怯懦”整个屏幕被白选的照片霸占。黑色制服笔挺,肩章锃亮。她目视前方,眼神深沉,嘴角有一缕浅笑。

  也许是药剂发挥了效果,歪在椅中的元启森觉得全身上下都变得暖洋洋的,眼睛也有点发饧。满目欢喜地目送这张动态照片干脆利落转身走出屏幕,他眼前出现的是“女王军团”粉丝群落的主页。

  慢吞吞地输入帐号密码登录进去,元启森漫无目的地在网页中溜达,随手点开新贴围观。每隔几天,必定有统一前缀为“十九大队”或者“初阳公会”的粉丝来暴料,说些在荒原的事儿,总是会引起热烈追捧。

  不过今天最热门的置顶贴却是一个名为“不当警官好多年”的ID发布的暴料贴——初阳公会将于年后在数个中低级大区招收资探员,报名时间长达三个月。

  这个贴子把招收区域报名点,各等级资探员招收数目和招收条件都写得一清二楚。其中预备营成员的目标直接定为全国各大孤儿院已成年的孩子和刚从资探学校毕业的学生,数目很是庞大。

  元启森的昏沉大脑被这个贴子刺激得清醒了些许,他知道发贴者“不当警官好多年”其实是初阳公会外联部的公用ID。盯着预备营成员“五千”这个数字,他心想,莫非小乖打算正式扩大初阳的规模?但是她上哪儿去找那么大的场地建立预备营?

  想起金莓女士现在肯定很难看的脸色,元启森有一种郁气消解的爽快感觉。他迅速盘算开,很快就想好一二三四数条可以帮白选做的事儿。

  忽听“叮”一声悦耳提示音,元启森飞快地留了祝贺贴,没有再继续浏览关上了网页。方才的声音告诉他,芯片里能提取的内容已经被提取完毕。

  用力搓了搓脸,元启森脸上现出兴奋之色。范饭饭想飘过来看看,却被他一眼瞪住。他低声说:“能看的时候我再叫你过来看,你先别处待着去。”

  范饭饭垂下头,雨丝似的长发拖在地上,沮丧地蹲到书架后面划圈圈。这不折磨人么,可怜他一颗被刚才那一眼瞪冻了的八卦之心被无数只小爪子捏着揉着搓着。

  沙沙噪音突然响起,而后是一声凄厉的叫喊:“爸爸妈妈我是小乖……”范饭饭被这声聋子都能听出恐惧绝望之意的哀嚎吓了一跳,但是声音又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喘息声。范饭饭觉得动静不大对,下意识扭头去瞧元启森。一股烟气从他嘴里慢悠悠飘荡出来,他竟是被元启森此时可怕至极的表情吓得忘了闭上嘴。

  屏幕幽光落在元启森脸上,他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因有些低热而微红的脸慢慢褪色成雪白。一页又一页,文字、截图、视频缓缓滑过屏幕。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变态的智商,他为什么要这么快就理解了这些玩意儿表达的意思?

  粗暴地按下计算机屏幕的开关键,元启森重重向椅后躺倒,扯起毯子蒙住自己的脸。他的呼吸仍然粗重且急促,毛毯被气息顶得起起伏伏,宛若惊涛骇浪不时掀起又落下。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会气成这副德性?范饭饭偏着脑袋,大着胆子蹭近。刚刚想用一小缕阴风让屏幕重新亮起来,只听毯子下传来沉闷低吼:“敢看我就废了你”

  从毯子下倏地伸出一只手,紧紧攥着桃木人偶。委屈地扁扁嘴,范饭饭很不甘心地跺跺脚,一溜烟钻进了桃木人偶中。他惊疑地想:“到底是什么关乎重大的秘密,东家居然连我也不信任,非要我回到寄身人偶里才安心?这件事改天要不要告诉白家小姑娘?”

  过了大半个小时,猛地掀开毛毯,元启森盯着计算机屏幕,心中天人交战。此时他脸上简直就像打翻了神态铺子,惊恐、骇怕、疑惑、厌恶、悲愤、不敢置信、不能接受等等,诸般神色打成一团,纠结成一团。

  他潜意识里不想相信文件所展示的内容,但他又知道,那些东西是真是假一查便知,不是逃避就可以避得开的。手指颤得厉害,他重新让屏幕亮起来。

  低垂眼眸良久,元启森数次深呼吸,强迫自己站在一个陌生人的角度去审视那份文件。按下键盘某个键,光标跳到了这份文件的开始。它的标题是:论海洋恐惧症治愈机率和病愈时间。

  这是一篇洋洋洒洒上万字的论文,且是一篇已经修改完毕定稿了的论文。方才在文末,元启森看见了一个出版社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这篇论文的作者本着严谨的态度,叙述了海洋恐惧症的发病原理、病情表征和危害以及治愈这种心理疾病的方法。为了增强论文的说服力,作者举了很多例子为证。在最后详细论述中心论题“治愈机率和病愈所需时间”之际,作者提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从发现患有海洋恐惧症到克服这种心理疾病、能够下海潜泳一千多米只用去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论文的作者写到这里,用激动的笔触宣称,如果现在还存在黑潮纪之前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这位名叫白小乖的女资探员绝对能够入选

  在论文中,作者截取了白小乖的数次虚拟海洋体验的图片,并且在图片中详细记载了时间、地点、体验的次数和所使用的虚拟体验舱编号。一应资料都很详细。

  令论文作者遗憾的是,在白小乖第一次进入虚拟体验舱时,不知为什么虚拟体验室的控制主脑突然死机,以致丢失了发生在“某月某日”的体验数据。但是,在论文的文末却清晰的附着有一张截图和一帧视频。

  截图上面的时间显示的就是曾经丢失数据的“某月某日”,除了时间还注明了这是第多少号虚拟体验舱以及使用人为“白小乖”。

  图的一大半是无边际的大海,另外一小半则是海边风景——银色沙滩、高大椰树、青黑海崖。在沙滩上僵直站着一个穿着潜水服的女人,她失魂落魄地遥望海洋,满面恐惧绝望之色。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是元启森所知道的那个白小乖。她远不及白小乖年轻,更没有白小乖漂亮。对元启森而言,她是个五官端正略有几分英气的陌生人

  截图之后是视频,画面零乱破碎得让人发指。但是元启森还是能辨认出,这个难以拼凑完全的视频主角就是“某月某日”截图中的陌生女人。

  她出现了海洋恐惧症的表征:面对海洋臆想出了黑潮末日情景。清醒意识瞬间被摧毁,她陷入了迷乱之中,情绪崩溃之后不停地发出能刺穿耳膜的尖叫。此外,她还断断续续地呓语哭叫:“爸爸妈妈……我是小乖……我是小乖……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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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四十二章遗嘱和寒潭

  这次金莓女士没有忽悠元启森。这天和父母刚吃过早餐,元启森就接到元承智的通知,一大家子人必须立刻启程去首都的元氏医院。“钟木兰”的病情极剧恶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他由此知道,白选已经回到了天舟。

  仆人来通禀时,元启森正低着头喝茶。他的手抖了几抖,几滴热茶飞溅到手背上,他咬着唇死死忍着火烧火燎的痛苦。他的耳畔已经响起母亲细微的抽泣,父亲轻声安慰母亲,用了“不知道小乖回没回来”这样转移注意力的方式。

  眼眸微黯,元启森要用力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的神情有太大的波动。他现在这副沉默忧郁的模样,落在父母眼中也只会是因老太太而产生的合理情绪。那些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决定不让任何人对自己产生疑心。

  如果前天在芯片中看到的一切只是谈鸿武假造的东西,那自然无所谓。但是若那些都是真的……元启森的心脏猛然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攫住,疼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到那个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那个人

  其实,听了视频中破碎的呓语,再比照论文里出现的有现在这个“白小乖”的图片,他就已经知道了真相。尽管他无法理解这种事情为什么能存在,可是这个时代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不管是华夏裔修士还是前西洋魔法师,不都有玩弄灵魂的手段吗?

  元启森终究不是一般的少年人,他是曙光二世,他是一位科学家。任何事,他必须要亲自查证之后才能确认。换句话说,他最相信的人是自己。所以现在,一切未曾明了之前,暂时还能把那个人当成自己的妹妹吧?

  一只手突然落在肩上,元启森吓了一跳,手中茶杯掉落地上。他抬起头,看见父亲满脸惊讶神色。

  元继理关切地打量着儿子,担心地说:“启森,听说你又不舒服了?身体不适的时候就不要去做实验哪怕是很重要的灵感,也记下来以后再着手也行。”

  元启森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来说:“爸爸您还说我,您如果抓着了某个灵感,不也是什么都不顾地钻进实验室吗?”他只是开玩笑,顺便解自己的围。

  若是以前,元继理会呵呵笑两声,这话题就不再继续下去。然而元家近一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又是与儿女有关,元继理不得不反思自己的过去。他深深觉得自己以前根本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那么以后他要有改变。

  叹了口气,元继理点点头说:“你说的很对,我以前确实太疏忽了。不仅疏忽了自己的身体,也疏忽了你妈妈和你。现在咱们一家终于团聚,我以后会当个称职的父亲”

  “继理……”贝幼菁目中含泪,和丈夫倚偎在一起,也对元启森说,“以前妈妈总是绕着爸爸转,现在也会把重点往你和小乖身上转移。你的身体,妈妈要亲自过问。”

  她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坚定,语气铿锵有力:“就算小乖不愿意回家,妈妈也会在暗地里护着她。她一个女孩子,却要管那么多人,我们都要帮她分担一点压力。启森,你是哥哥,即便是爷爷的要求,你也不能因此伤害到妹妹。”

  “没错。”元继理定定地注视着儿子,声音沉肃地说,“现在你爷爷已经是上议员,以后必定要往最高议长的位置爬。”说到这里,他眼中掠过嘲讽之色,低声道,“你的曾祖父大人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高兴元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管曙光先生会怎么想,你既然被称为曙光二世,行事就要向你的曾祖父大人看齐。”元继理看着神情恭敬的元启森,长叹一声后接着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才知道,原来我儿子并不是个如曙光先生那样纯粹的科学家……”

  元启森霍然抬起头,正好望进父亲落寞的眼里。他张了张嘴巴,却又闭上,重新垂首不语。父亲说的没有错,他不是纯粹的科学家。他把科学研究当成工作——只是工作。以前,他曾经和白选说过,他喜欢写诗写文章。除了写诗写文章,他还喜欢看见无数人随着他的指挥棒奔向东西南北。

  “继理,别说了。”贝幼菁见元启森脸色很难看,急忙制止丈夫的继续发言。她拉过儿子指节瘦削修长的手,爱怜地摩挲着,柔声说,“启森,妈妈知道你的压力也很大,也清楚有些事情也许并非出自你的本心或者说你是为了家族才那么做……”

  “妈妈……”元启森眼中微酸,不由自主低唤了一声。

  贝幼菁上前一步,轻轻把儿子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瘦削的后背说:“眼下元家即将要走一条新的路,这条路咱们现在还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是爸爸和妈妈都只有一个愿望,你和小乖都要好好的。你们兄妹俩要相亲相爱一辈子,你要当一个好哥哥,不要……”

  声音轻得几乎无法听清楚,贝幼菁脸上浮现无法遮掩的痛苦之色,犹带几分恨意说:“绝对不要践踏亲情去谋取利益哪怕你能因此得到整个世界”

  伸长手臂把妻子和儿子都环住,元继理哑声说:“我们不求你和小乖有多大出息,甚至你能不能真的成为曙光二世也不重要。我和你妈妈只希望你们兄妹俩都能幸福,都能远离痛苦。很多事情,我和你妈妈不说,但不表示我们不知道不在乎。启森啊,你爷爷的话,哪些该听哪些不该听,你自己要分清楚。你爷爷……”他有些哽咽,嘴角剧烈抽搐,伤心地说,“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元学森的儿子’了。”

  因“钟木兰”的即将离世,元继理夫妻都有种很悲凉的感觉。大约在他们心里,那位老太太是唯一一位能对元承智的所作所为有所压制的长辈。如今她一去,在他们眼里已经不再是“元学森儿子”的“元学森儿子”只怕会往那条路越走越远。而这条路,难说会是曙光先生能认同的路。

  一家人默默地抱了会儿,直到元承智亲自打来电话催促,他们才匆匆穿上外出的衣服离开天颐院。乘上车,一大家子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首都的元氏医院。

  银杏院兰冠楼四周已经是一片花海,元家人抵达时,还有很多花被护工从外面搬进来。他们刚要上楼,恰好遇见数位高官下楼。元承智不免与人寒喧几句,但也不曾多话。因为他得知“钟木兰”此时回光返照,有人正在宣读她事先留下的遗嘱,见证人是元首和花家老国士。

  尽管这几位天舟的大人物都尽量收敛情绪,但是元启森还是敏锐察知了对方的些许异样神色。元家和钟老太太是什么亲密关系举国皆知,宣读遗嘱时怎么能少得了元家?很显然,这遗嘱与元家无关。倒不是元家希罕老太太的遗产,而是这分明表露出某种态度——元家在不在场无所谓。

  元承智率领的元家众人来到重症监护室外面,里面宣读的遗嘱正好到了一个关键时刻。他们没有就这么闯进去,而是站在门外举目而视,只见重症监护室里除了病床上的“钟木兰”和两名随时准备急救的医生之外还有五个人。

  金莓女士双手拿着一张纸疾声念颂;光脑门白胡须身材高大的花家老国士坐在病床上,无声老泪横流,紧紧握着“钟木兰”的手;站在病床边,中等身材国字脸、浓眉如重墨书写的老者是当任元首;满脸憔悴和悲痛之色的白选牵着泪眼汪汪的沈闲蹲在地上,攀住了与老国士相对的另一边床沿。

  金莓女士穿着一身黑色小西服短裙,语声已经因悲痛而格外沙哑,音调却仍然平稳。她刚刚宣读完财产的分配,忽然抬眸看了白选一眼,放缓了些语速说道:“国家资探总队总队长一职推荐白选接任,她已经是天舟最强大的异能者,这个职位交给别人不能服众。”

  大吃了一惊,元启森瞬间乱了方寸。那件事还没有调查清楚,万一白选是用了什么修士手段混进天舟的奸细,让她统领天舟的异能者特种部队那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

  他的呼吸立时就急促起来,双手紧紧攥成拳,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站在元启森身边的贝幼菁叹息般低声说:“她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让她去挑这么重的重担天哪”元继理也连连摇头。但是元承智眼中却掠过一丝喜色。

  “……我死后,任何人都不许提请国家给我封号国民待遇,我不愿意待在紫禁山和那三个老东西当邻居。把我烧成灰,一半给白选,她知道怎么处理。另一半撒进海洋,我们老钟家和老沈家有很多人都在那里。谁要敢不听我的话,小心老太婆变成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唉,只怕没有谁还记得贞子有多么可爱又讨人喜欢了。活了这么久,我很累。你们不要留我,我也想和家人团聚去……”

  最后一段遗嘱,金莓女士读得声情并茂,学足了钟木兰平时说话的调调。死一般的寂静过后,病房里除了小孩子一刻未停的抽噎,又多了少女满含伤痛的隐忍悲泣之声。

  元启森悄悄移动脚步,贴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这才得已看清白选的模样。他的目光深沉如渊似海,万般复杂情绪都死死埋在了那一汪黑黝黝寒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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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四十三章试探与容忍

  白色被单将老太太枯干瘦小如孩童的身躯完全遮住,不知金莓用的什么法术,这具替身傀儡和真正的钟木兰没有任何分别。就连方才回光返照时凝视自己的目光都如以前那样,慈祥、期待、欣赏。白选的膝盖慢慢落在地上,深深埋下头。

  她直到此时,才真正接受了钟木兰已经逝去的事实。在满天灰色兰花盛放中朗声大笑离开的四旬钟木兰,与眼前这位面容平静安祥又异常苍白的九旬老人,终于在她心里重叠成一个。不管她曾经多么自欺欺人,又一个亲近之人的离开不容她躲避。

  见过太多次生死,白选自认早已心冷如石、心硬如铁。但是以前,她可曾对那些死者付出过真感情?直到沈三多的离世,她才再一次有痛彻心扉的感觉。不比当日黑潮来临时的那种悲伤,那时她与亲人一起死去,纵使绝望也还想着——我们不寂寞。现在,钟木兰又走了,她能够信任的人可以依赖的人又少了一个。她更加寂寞。

  白选是个感情很内敛的人,就算此时悲伤至极,也不愿意把脆弱亮于人前。哪怕流泪,这滚烫的泪珠也只能掉在自己身上,将灵魂烧灼出一个接一个创口。沈闲哭得声哽气咽,用小手紧紧抱住了她的腰,几乎挂在了她身上。一大一小两只手用力地握在一起,仿佛在说“天地间从此只剩下我们”。

  “小妮呀,你且起身,还要忙后事。”

  白选飞快地擦了擦泪水,抬起头看向站在病床另一边的老国士。老头儿眼眶也通红,白如雪的胡须被眼泪鼻涕粘住了好几处。他瓮声瓮气地接着说:“要让她入土为安哪。”

  “总队长刚才说过,她的葬礼不要大操大办。我想以沈闲的名义给她老人家举办葬礼,毕竟小闲是她唯一的亲人。”白选低声说完,把沈闲抱在了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老太太的葬礼,应该由元家代表国家来办。”这是另一个满含悲痛的老人声音,不容置疑地驳回了白选的要求。

  默然数秒钟,白选没有回头去看身后之人,而是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我不认为元家有资格……”她微垂的眼里掠过一道奇异光泽,被滑落额际的刘海给遮住。

  “小乖”却是元继理夫妻异口齐声打断白选的话,再疼爱怜惜,这对夫妻也不能赞同她此时所言。

  元家和钟老太太亲如一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元家人由衷希望能以晚辈的身份给钟木兰送葬。再看元承智的脸色已经沉郁如死水,半点波澜也不起。元启森却始终闭口不言。其余元家人神情微震,古怪地看着前面那少女。

  白选没有给元继理夫妻面子,反而声调尖厉了不少。她愤怒得身体都在颤抖,在众人看来似乎她在努力压抑却又实在难以控制此时激烈的情绪。

  她急促地说:“我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在场有不少人心里都很清楚。人已经走了,就不要再让她发挥余热去给自己添光增彩。主意打到逝去者身上,不无耻吗?”

  房里死一般寂静。老国士紧锁眉头,看着白选的目光满是探究。当着元氏一大家子的面直斥元家无耻,这胆子真够肥的。元承智面无表情,眼中也深沉得看不出在想什么。

  元继理夫妻惊吓不已,满脸担忧之色。方娴表情木然,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元启睿低着头,嘴角有淡得近似于没有的嘲讽笑意。而元慧初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见鬼了也似。元启聪直勾勾地盯着白选,小脸微红,眼里满是粉丝见到偶像时的星星点点光芒。此时病房的门紧紧关着,只有这些人。

  最终,站在元承智身后的元启森慢慢走到白选身后。他蹲在白选身旁,摸摸她薄短乌黑的头发,有些艰难地开口说:“小乖,哥哥知道你心里很难过……”

  今天的白选简直就像刺猥,逮谁扎谁。她一偏头,元启森的手便尴尬地举在半空。她抖得更加厉害,颤声说:“我不难过。她走得心满意足。”扭头直视着元启森的双眼,她面无表情地接着说,“我只是很悲哀,为你的曾祖父曙光先生感到悲哀。死后哀荣?她不需要,也不希罕。”

  如此近在咫尺,元启森在看清白选时有刹那的迷惑。这么久没见面,又鲜少联系得上,白选瘦了一大圈。她此时白中泛着青色的面容居然还没有元启森的健康,也像不久之前大病了一场。

  几乎是本能的,一股深切的悲伤从元启森心底蔓延向身体。他似乎能感觉到白选此时的情绪,他知道她很疲惫很伤心,甚至还有些极不祥的绝望。这趟去修士盟定然有事发生在她身上,元启森立刻断定。

  但双目对视时,他又发现白选眼里仿佛放了千年不化的坚冰,且这坚冰被雕刻成了利刃模样,其坚硬冷漠锐利竟然让自己不敢直视。不过白选只看了他数秒就把头转开,重新凝视着病床上的钟木兰。

  “小妮,这次既是家丧也是国丧,其实没有冲突的地方。”老国士主动打起了圆场,摆出苦口婆心的架势劝说,“葬礼举行地点可以放在元家,但是你和沈闲都能去守灵嘛。”

  “老太爷,老太太有家有亲人,为什么要到别人家里去摆灵堂?您不觉得这是很荒谬的事儿么?”白选霍然起身,沈闲也随即起身。一大一小双双对花国士瞪圆了眼睛,白选更是讥讽笑道,“难不成元家没用的子孙后代要用这种方式自己才能心安?老太太不肯葬在紫禁国家公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

  被白选毫不客气地噎回,老国士也有点不高兴,雪白胡须乱抖。元家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没用的子孙”,这五个字把知情者心里刺得慌却又无法反驳。就算是不知情的数人也很难堪地认为白选说的其实很有道理,钟木兰有家有亲人,凭什么要到你元家去举行葬礼?

  眼眶微红,眼里有泪珠在打转,白选幽幽地说:“太爷爷,请您原谅我的不敬态度。我相信事情真相怎么样您定是知道的,我只是……”她低下头,苦涩地喃喃,“我只是太羞愧了不管我的意志如何,我身体里流淌的确实有曙光先生的血液。可是先辈的仇却是……”她再也难以启齿。

  元启森眉尖微蹙,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看看老国士,又扭头瞧瞧元承智,轻声说道:“太爷爷,爷爷,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些事即便此时还有人不清楚……但是我们心里明白。小乖的性格就是这样,她虽然有点失态,可还请二位长辈念在她这份顾及家族荣辱的心。毕竟……传出去还是于元家声望有碍。还请您二位原谅她的失礼,好不好?”

  一言既出,元继理夫妻俩也连连点头,帮白选说好话。虽然白选自己还没有服软迹象,但她此时抿着嘴沉默不语似乎就代表了某种态度。老国士和元承智都很清楚白选的性格和处事态度,知道她能保持沉默不反驳已经很难得,这二位的脸色便松软了些许。

  “你这孩子,就是愣头愣脑的。算啦算啦,太爷爷不和你计较。”老国士摇摇头,终于表了态。

  白选飞快抬头瞟了老国士一眼,带着些羞愧神色嗫嚅着说:“太爷爷,您刚才说的也对。老太太的葬礼既是家丧又是国丧,就算不大操大办,也应该隆重大气得体。我想,您身为老太太的老朋友之一,是否能请您主持葬礼?”

  语气放缓,她恳切地对老国士央求:“老太太是华夏人,理应用华夏礼节下葬,这个您应该比我清楚得多。葬礼在老太太的农场举行,但是我想请您和元爷爷……”她咬着唇低下头不语。

  元启森立刻看向祖父,果然见祖父的神色完全软化下来。白选的意思很清楚,她反对在元家举行钟木兰的葬礼,但她不拒绝花国士和元承智前来主持葬礼一应事宜。

  “是我考虑不周,实在是伤心太过了,孩子说的有道理。伯父,咱们就如了孩子的愿吧不管怎么说,”元承智幽幽叹息道,“当时这孩子在场,也算我元家没把人丢到末日之前去。不过孩子啊,”他温和慈爱地看着白选,“不要因为过去就把事情处处往不堪去想,我们对老太太的感情只会比你更深。你这性格太过锋利,日后接任总队长,说话之前定要三思。部下不是你的亲人,不会每次都容忍你的放肆”

  白选沉默片刻,转身很恭敬地对元承智鞠了个躬,低声说:“请您原谅我的口不择言,只是当时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让我痛心……”她眼圈一红,没再说下去。

  方才还有闹翻的迹象,但事情竟然急转直变。这一幕弄糊涂了不少人,元启森眼睫忽闪,在心里盘算。元启睿微撩眼皮,用隐含惊讶和赞赏的目光悄悄看了白选两眼。他暗忖,这场试探竟是以元家容忍服软告了终。看来,祖父终于开始正视这位即将手握重权的堂妹。

  正文 第四十四章我要你的血

  元承智不能不重视。资探总队总队长,这是正式进入军队编制、最低军衔为少将的天舟正规军人,手里握着正式资探员五万多和预备营成员八万多。超过十万的人事指挥权,这是何等令人恐怖的能量?

  并且,总队一万余正式护卫团成员,只要用军纪管束,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转职为精锐战士。而预备营成员当中的护卫团后备军也是一支绝不容小视的武装。更何况,资探总队长其实就是为国家服务的异能者的最高首领。

  另外,在战争时期,只要脱下身上的资探员制服换上军装,资探总队的总队长就能立刻摇身一变为能够指挥正规军队的武将。按照天舟军制,起码可以担任一支黄金级部队的主官,士兵九千至一万五不等。

  钟木兰临终前的推荐遗言如果当真成了事实,那么天舟有史以来第一位年纪在二十岁以下的女将军势必诞生若是能够把白选拉拢住,对于元承智以后冲击最高议长之位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在哪里举行葬礼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没有必要坚持。

  而白选也正是看准了这点,这才会有开始时的激烈对抗和后来的温和沉默以对。在她未来数年时间里,她不想竖立起元家这样恐怖的大敌。但是假如她的态度蓦然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很难取信于元家,毕竟她以前一直都很抗拒与元家太过亲近。

  这种转了几个弯的间接示好,说实话白选做的很累,可她没办法不这么干。要想成功接掌资探总队,必定要面对很多阻难,她此时需要借助元家和花家的势。为了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以跨过数年后的性命大槛,此时缓和与元家的关系得到元家的支持势在必行。

  既然就葬礼之事达成共识,便要着手安排车辆送“钟木兰”的遗体回去农场。其实花国士和元承智不可能亲自去处理葬礼诸多琐事,他们做了一番安排就先走了。元首已经去往议会台,政府将提交方案,请议会表决究竟该颁给钟木兰哪种荣誉奖章。

  钟木兰的遗嘱表明拒绝封号国民奖章,但是此时已经得知大法官去世消息的天舟民众正在用自己能够想到的办法将意见转达给国家。只有很少人赞成满足老太太的遗愿,绝大多数人都要求一定要给老太太封号待遇。老太太可以谦虚,国家和人民却不该忘记她这几十年来的公正严明。

  治丧一事,花国士指派了花断城花满楼两父子处理,元承智则是让元启睿和元启森兄弟俩当代表。白选也请了资探总队异能者分队的两位高级干部和金莓女士前去协助。

  莱文少将和郑勤上校都是钟木兰的亲信,在花国士和元承智面前没有多少话事权,但是他们二位已经是白选这边的位阶最高者。好在有金莓女士在,她是与钟木兰和花国士同时代的妖,很多话可以直说。

  不过,既然是花断城花满楼和元启睿元启森来参与治丧事宜,双方应该不会产生太多分歧。就算有不同意见,也能心平气和的解决。

  将遗体送回木兰农场,不是简单派几辆车的事儿。此时赶到元氏医院外面请求瞻仰钟木兰最后一面的民众越来越多,要想顺利出门还要妥善安排才是。

  在等待的时间里,白选抱了沈闲到兰冠楼的家属房暂时休息。她和沈闲分别从修士盟与虚境赶来,借助大妖们的法术急匆匆赶路,连日来几乎没好好歇过。她还能撑得住,沈闲哭着哭着就昏睡过去。

  给孩子扒了外衣,盖上被子,白选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重得几乎掀不起。皮皮趴在她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她的脸颊。自从得知白选几年后要面临一个生死大劫,皮皮收集起能量就有点来者不拒的意思,也沉静了许多。

  从窗外飞进一只颜色斑斓的漂亮小鸟,飞快地在室内盘旋一圈,空气中立刻荡起一层波纹。设下这个隔音禁制之后,鸟儿才停在床栏上看着白选。“您要走了?”白选眼也不抬地问。这一路上她累得够呛,送她过来的碧君也不好过。

  “我不走,不过楠七已经走了。你在浮城的那些同伴前两天和非协派往天舟的观光团一并起程,大约二十多天以后就能抵达。你那个忠心耿耿的女护卫还有其余几个人,赤君会亲自护送到青丘去,你也可以放心。”碧君乌溜溜的眼珠泛着幽光,很兴奋地蹦蹦跳跳着说,“我会在天舟待到夫人下次清醒之前再离开,”她解释道,“我和金子好久没见,怪想她的,她也不让我走。”

  浮城大妖涂山楠把沈闲送到天舟,而碧君所说的金子就是指金莓女士。白选沉默片刻,对碧君微笑说道:“您愿意留下来,我很高兴。不过听说您是无瑕的炼丹师,他修行想必离不开您……”

  “前段时间小少爷总是问我拿丹药,我已经告诉他那些丹药够他用个十年八年,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再给他炼药。”碧君不满地喳喳叫了两声,“他真是太冒进了,服药增长修为的方法很不可取”

  “好吧。我现在不嫌帮手多。”白选耸耸肩膀,懒洋洋地捏着碧君的翅膀尖摇了摇,“欢迎您”

  “我有个后辈在妖事局法务部工作,整天面对那些芝麻绿豆大的案件,根本就白瞎了强悍能力。我把她喊过来帮你吧?你那地方没有明辨秋毫的军法官可不行”碧君一翅膀拍掉白选的手,欢快地在被单上跳来跳去。

  “军法官?”白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与皮皮对视,它眼里也满是赞同之色。

  “我这个后辈身具獬豸血脉,能看见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所以可以分辨对错,绝对不带冤枉的。”碧君向白选卖力推荐,唯恐错过这个大财主,“她虽然妖力还不高,但辨识人类的行为还是绰绰有余。工钱么,也不要太多,每个月十块中品晶石就够了。”

  “你呢?你每个月要多少?”白选斜睨着碧君,心说话原来是看上咱这里待遇优渥。十块中品晶石,这可是高薪啊高薪。不过你说了不算,咱这儿谢绝人情工资。

  “我这是做客,不要报酬。茹茹已经跟船一起过来了,那孩子很乖很可爱的。你先歇着,我走了。”碧君讪笑两声,振翅而起,一溜烟飞出窗外。

  “替我谢谢你们城主大人。”白选叹了口气,不管碧君听没听见这句话。她把皮皮抱在手里蹭了蹭,低声又说,“更要谢谢皮皮。”碧君能留在天舟,她不认为单纯只是碧君自己的意思。白璧无瑕的老爹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无情。

  “乖乖,你放心。你一定不会有事的”皮皮舔了舔白选的手指,很认真地说,“皮皮肯定也是你今生的变数”

  “我会挺过去的我们一起加油”白选和皮皮握爪,两只对彼此都露出鼓励笑容。“有人来了呢。”皮皮提醒。

  这时来的人不外乎那几位。白选靠在床头假寐,不一时客厅外面果然响起敲门声。她慢吞吞离开卧室,将这扇门关好,这才过去打开大门,元启森正好放下手。“爸爸妈妈已经先行出发去了农场,我来看看你。”他柔声说。

  让开路,白选有气无力地说:“进来吧。”

  元启森大步进门,随手把门关上。白选示意他随便坐,自己偎进沙发里,样子很疲倦。

  没有任何犹豫,元启森直接走到她身边坐下,心疼地问:“这次有没有受伤?我看你好像很不好。”

  白选幅度很小的摇头,身体歪着,似乎连手指头都不愿动弹。元启森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哥哥的肩膀给你靠。天太冷,沙发里也冷冰冰的,这里才有温度。”

  其实室内温暖如春,一点儿也不冷。但是白选瞧着元启森因穿着大衣而显得格外厚实的肩膀,忽然认为他的提议很不错。她迟疑了几秒钟就直接把自己整个人都砸在了元启森肩上,他差点被撞得倒在沙发里,但终是顶住了。

  沉默着坐了片刻,元启森慢慢抽出被白选压着的那只手臂。白选也稍微让开了点儿身体,让他的这只胳膊可以举起来然后抱住自己。“哥哥在这里,小乖不害怕不伤心。”他轻声呢喃,搂住白选的那只手格外有力,轻轻抚摸着她头发和脸颊的这只手也分外温柔。

  在心里唾弃自己不中用,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贪恋小毛头怀抱的温暖。但是白选却又放任自己整个滑到元启森胸前,脸埋在他厚实的大衣上,手也抱住他瘦削的腰。这一刻,她是真的体会到了少年给予自己的安心感觉。有哥哥疼爱呵护,说实话真不错。

  元启森对白选出乎意外的依赖也有些错愕,在他心里白选从来都是那个一拳砸破最高法院的窗玻璃悍勇无畏跳下楼去的英武少女。原来她也有这么无助的时候。他的心立时变得格外柔软,越发抱紧她。被此时脆弱的她需要,他异常满足。

  但是理智却又不时提醒元启森。他脑海中蓦然闪过什么,让他终于把自己的真正来意说出口:“我要你的血。”

  正文 第四十五章谢谢哥哥,哥哥真好(十月欠更之二)

  自来温情总短暂,人还是要面对现实。元启森从来都不把疑问留在心里,怀疑的事情就要想办法去证实或者推翻。方才,他听见白选说自己身体内流淌着曙光先生的血,便再度想起亲子鉴定这个办法。

  不管灵魂发生变化究竟是怎么回事,先把能够确认真假的事情落实。元启森早就已经知道,伯父之所以会变成植物人,就是因为取了白选的头发去与父亲做亲子鉴定试验的缘故。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实验室居然发生了大爆炸,那次试验当然失败。

  当然,他不可能告诉白选要她的血的真正原因。面对白选的疑惑眼神,元启森微笑着说:“提炼出的晶配制了一些药剂,元家的异能者供奉已经证实那药剂确实对异能有用,但是效果并不是很效著。后来,我们又研究证明因人而异配制药剂,才能发挥比较好的药效。所以药剂需要一份药引,那就是异能者的血液。”

  对异能者提升实力能有帮助的药剂确实已经研制出来,而且也经过了实验。但是药效不太强的原因到底是什么,现在元氏医药研究所还没有确定的结论。至于说需要异能者的血液入药,这只是目前能够解决药效不强问题的办法之一。对于元氏想要研究出能够广泛使用的异能者药剂这一目标,这种因人而异的配药办法不具有推广意义。

  见白选若有所思,元启森又解释道:“这个实验现在还处于试验阶段,我们需要采集不同等级异能者的血液来做对比。所以我才想问你要一点儿你的血。毕竟……”他用力把白选的脑袋按回自己胸前,抱着她轻轻地摇了摇,用很骄傲的语气低声说,“我妹妹已经站在异能者的巅峰。”

  揪着元启森的大衣,白选费力地挪了挪脑袋,他把自己抱得实在太紧了。喘了口气,她闷声说:“往后一段时间我都不会很闲,这里反正是医院,你让护士过来采血就是。”

  没想到白选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元启森立时放松心情。在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之前,他仍然把她当妹妹看待。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暂时不去想。

  “车辆过来还有半个小时,你先睡会儿。瞧瞧你的黑眼圈,你到底是有多少天没好好休息了?”元启森低垂眼帘看着怀里露出半张小脸的白选,手指围着她眼睛划了两个圈。

  脑袋发晕,白选靠着元启森还真是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小哈欠,模模糊糊地说:“是没睡好,那我就歪会儿。等下护士来了你再喊醒我。”

  “采血的事不急。你放心睡,哥哥在这里守着你。”元启森找了个舒服姿势靠在沙发上,把大衣解开示意。

  白选也不矫情,直接贴着他暖和的毛衣歪倒,让他用大衣把自己裹起来。她是真的心力交瘁,阖上眼没两分钟就鼻息沉重,呼呼睡着。

  如果心里有鬼,她怎么可能在自己面前这么放松?元启森用手指梳着白选的头发,把打结的发丝细心轻柔地解开。偶尔她无意识地呢喃,他就会停住手,生怕是自己扯疼了她。

  凝视着与自己的脸近似度绝对有九成五的清美小脸,元启森心里烦闷不安。就算此时白选已经睡着了,他仍然不敢在脸上眼中流露出什么情绪。这件事的主动权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不愿意因为些许猜疑就让白选一去不回。到时候就真的后悔不迭,谁能断定谈鸿武耍这花招不是为了让兄妹反目?否则,他为什么不把东西早点拿出来要胁?

  低低叹了口气,从大衣领子里望进去,元启森看见白选的脸蛋已经因热度而泛起红晕。白选的身体原本就比元启森要好,很快就是温软的她给予元启森更多暖意。

  平心静气地感受着这种温暖,元启森发现他和白选的心跳声音已经变成了一个。他油然而生一种叫做“血脉相连、心神相通”的奇异感觉。他有些恍惚,朦朦胧胧地回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这种相依相偎相连相通的事儿早已经发生。

  这几天元启森的睡眠质量也很差,否则不会大清早就被元继理唠叨。此时白选温热平稳的呼吸仿佛有种魔力,蛊惑着他也慢慢阖上眼睛,在不断寻找久远得只剩下模糊影像的记忆中悠悠睡过去。微蹙的眉尖徐徐舒眉开,他恬静纯真的安然睡容与白选毫无差别。

  ——很踏实、不寂寞,因为很早和现在,你我都相伴。

  悬浮在半空中的皮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元启森,金蓝色大眼睛里有很深的疑惑。这个人刚才似乎对乖乖迸发出微弱的敌意,但是他看着乖乖的眼神又明明很温柔很疼爱,此时他也毫无防备平静和悦地与乖乖睡成一堆。

  真是古怪皮皮一时间竟不能断定元启森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样。而且,它察觉要侦知元启森的脑电波变化很难。仿佛有一层浓厚的雾蔼挡住了皮皮的“视线”,所有变化都在雾蔼后面若隐若现,难以辨认清楚。

  皮皮知道,无法“看清”元启森,是他的脑域开发程度太高的缘故。元启森不是精神系的异能者,但是他的精神力异常强大,没有攻击性,却有足够的自保防卫能力。

  以后要注意他。不过现在皮皮看着拥抱着互相温暖、甜美安眠的兄妹俩,大起羡慕之心。它趴在沙发的另一端,心里想着,要是我也能修出真身,我也要这样抱着乖乖睡大觉。看上去感觉好好,让皮皮也很想美美地睡一觉哇。

  不过半个小时的深层睡眠,却能消除许多疲惫。两只被电话吵醒,通知车队即将抵达,要做好准备离开医院。双双揉着眼睛打个哈欠,再你看看我、我瞅瞅你。

  眼睛半睁不睁,白选像皮皮蹭自己似的,埋着脸蛋在元启森毛衣上猛蹭一气。元启森被蹭得痒痒,忍不住低沉笑出声。他觉得小乖以前是只张牙舞爪凶巴巴的小老虎,现在却是慵懒爱娇又顽皮的小猫咪。说实话,这种无声的撒娇他很受用,尽管很疑惑她的变化。

  彻底清醒,白选从元启森的大衣里神清气爽地爬起身,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元启森却被她压得半晌动弹不得且痒入了筋骨,好像去了半条命一样。他这副孱弱的小身板什么时候承受过如此重负,被这般蹂躏过?他现在从心到身体哪儿都是软的酸的。

  “我看你身体好了很多,不妨去健身运动运动。隔着这么厚的毛衣,我都被你的骨头硌得疼。”白选给元启森按摩酸痛的肩膀,给他提建议,“让十八给你制订一个健身计划。”

  “好啊。”爽朗声音先被风吹进来,花满楼推门而入,见此情状不禁一愣,诧异问道,“启森这是怎么了?”

  “太累了,我们靠着睡了会儿。”白选手下忽然用力。元启森闷哼出声,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咬着牙说:“轻点。”

  “十八,你更专业,你来给启森松松筋骨,我去叫小闲起床。”白选跳下地,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见元启森龇牙咧嘴模样,她的心情大好,俯身在他颊上响亮地“叭唧”亲一口,很轻快地说,“谢谢哥哥给我当枕头,哥哥真好”

  对呆滞愣怔的元启森笑笑,又给花满楼使了个眼色,被自己肉麻得发抖的白选不停鄙视着自己快步走向卧室。

  如今她乌云罩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过二十四岁。所以在剩下的几年时间里,她决定代替这具身体的原主与至亲尽量和睦相处,就当是还了借用身体的恩情。

  这样就算她到时候又死了,也不会心存遗憾。那一家三口至少也能拥有和女儿有关的温馨回忆,而不仅仅是后悔愧疚。白选打算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几十岁的半老徐娘,把自己完全当成十八岁的白小乖。她要在剩下的几年里重新活一回,哪怕要死,也要在死时带着家人和朋友的温暖。

  如果不是被死亡威胁,白选的心理绝不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很有可能在极长的时间里,她只会和元继理一家三口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淡然相处。

  目送白选的身影消失,惊讶的花满楼低声咕哝:“看样子有什么事发生过,要不然她不会有这么古怪的变化。”

  虽然也赞同花满楼的话,但元启森还是嘴硬地反驳:“她早就该叫我哥哥了,这有什么古怪的?”费力地挺直腰杆,身体酸得他直咧嘴。

  花满楼赶紧过来把元启森拎起,扭头冲着卧室喊:“小乖,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哥正在给你找嫂子”嘿嘿冲着脸色骤红的元启森直笑,他不怀好意地压低嗓门说,“小乖说的没错,你还真要锻炼,要不然以后连女人都抱不动。”

  “闭嘴”元启森恼羞成怒,一脚踹向花满楼。花满楼轻松让开这半点力道也没有的袭击,挑衅也似曲起胳膊,向元启森展示他经常说的男性力量之美。

  房门被敲响,一位小护士怯生生地站在打开的门边,微垂着眼帘说:“启森先生,我是来采血的。”

  元启森竟有片刻的迷惘,仿佛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但他的眼神迅速变得清冷,沉默几秒钟之后,语声艰涩地说:“进来吧。”

  正文 第四十六章侠之木兰

  曙光大道两边已经站满民众,个个身穿青黑颜色肃重端庄的衣服。衣料不见得好,款式不见得新,但绝对是人们能够找到的最能表达此时心情的正装。有人在分发小白花,还有不少华夏裔的民众在胳膊上扣着白色布带。

  这是午时左右,冬日惨淡阳光照耀在屋檐树梢街面冰雪之上,雪地反射出漫天晶莹白茫。鹅毛大雪寂然飘落,没有任何一个人打伞,没有人说话,只有隐约低泣声。

  人们很守秩序,不用警察多费唇舌,大家安静地守候在宽阔大道两旁。这些民众在得知大法官阁下逝世的消息后立刻奔往医院,所以能够进入曙光大道。还有更多人来得晚,只能等候在曙光大道外面数条主干道旁边。

  大法官的遗体将乘坐车辆从曙光大道出发,会特意绕道经过最高法院所在的方舟广场。届时,元首和最高议长将率领政府官员以及所有议员在元首府和议会台门口登车,护送大法官回家。

  送灵车队经过的街道都围涌来越来越多的民众,首都警备军已经出动,在人最多的几个街口还出现了机甲威猛身影。从电视里可以看到,附近几个大区也是人群汹涌。人们忘了这是午餐时间,有条件的都赶来试图参加葬礼,没有条件的只能眼巴巴坐在电视机前希望能第一时间得知葬礼的有关消息。

  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滚动播出钟木兰的生平介绍,就连一些以前严格保秘之事,这次也一一亮给民众。白选坐在装载遗体的灵车内,也从电视里基本上了解了钟木兰的一生。这是一个女人辉煌灿烂几近极致的人生,她起伏跌宕的职业生涯可以写一本厚厚的书。

  翻开钟木兰的功劳薄,上面记录着一长串死于她手下的敌方大人物。无论是建国战争还是卫国战争,每次敌对势力关键人物的死亡几乎都离不开她。为了天舟,她遍体鳞伤。

  那时,被战争赶走的女人们,因梅将军和钟木兰的大放异彩而深受鼓舞。她们麾下有最多的女性武者和女性异能者,事实也证明,有些女人打起仗来比男人更狠。

  机甲奔入战场后,钟木兰有感异能者在大规模战争中的作用甚微,她本人对军事指挥也并不擅长。所以除了斩首行动还会出马,从此她不再担任军队指挥官。渐渐淡出天舟军界之后,她一头栽入天舟新法律的制定修订浩荡工作中,并且组建了天舟国家资探总队。

  但是民众敬仰钟木兰,恰恰不是因为她的彪柄战功,而是她长达数十年的法官生涯。她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态度去维护心中至高无上的正义,她说她终于找到了可以为之不顾一切、放弃所有的终身事业。

  白选看到这里,深深认为钟木兰身上有很浓重的“侠”气。她就像行走在天地间以锄暴安良为己任的侠客,不贪慕虚名、不希图报答,她只为她心中的“道”而固执前行。哪怕这种行为在很多人——甚至在她的亲人眼里,是匪夷所思、难以理解和难以接受的。

  所以,钟木兰为国杀敌,功成名就后却又激流勇退,转而投入另一个根本看不到结束的战场——人性、道德、公理、正义。法律只是她纵、横这个战场的武器,如果有必要,她并不介意自己去担当执法者。她不在乎手段,只看结果。

  透过车窗玻璃外瞧,车队缓慢经过时,路旁民众皆深深弯腰行礼。白选尤记得前世有部电视剧里说过,什么是“侠”?能让人们夹道欢迎的就是“侠”。眼前,被民众夹道恭送的钟木兰毫无疑问也称得上这个“侠”字。

  “小闲,你有没有兴趣去学法律?”白选轻声问依偎着自己的沈闲。

  “要离开姐姐去上学吗?”沈闲眼里浮现恐慌,双手紧紧揪住白选的衣袖。他知道,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唯一的亲人已经辞世,现在他只有姐姐。

  “不用离开姐姐,但必须上学。不管你学不学法律,你都应该去学校了。”白选摸着沈闲的小脸儿,把他微凉的小手藏进自己口袋里,“我们小闲过了年就十岁啦,你这个年纪去学校已经有点晚。所以小闲要努力”

  “如果你放心,我来安排小闲的学校。”车内坐在白选对面的元启森微笑说道,“元家名下有不错的学校,寄宿或者走读都可以。小闲确实需要就读,别耽搁了学习的最好年龄段。至于课程,你可以选择,并不一定要和别的孩子一样。”

  “得了吧,学那些唧唧歪歪的东西还不如让沈闲去我们血色武馆。咱们同去荒原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身体协调性和柔韧度都很不错。可以考虑往轻巧武技路子上走,就算内力差些,招式也能弥补。”花满楼懒洋洋伸长腿,笑嘻嘻地问沈闲,“小闲,愿不愿意学武技?”

  沈闲没说话,眨巴着眼睛抬头去瞧白选,显然是让她拿主意。白选摸着他的小脸儿,一时也有点犯难。要说沈闲的脑波脉动值和武力值都不算差,但也没到让人惊艳的地步,顶多是中上。但他还是个异能者,可是异能暂时表露出的又是辅助类。未来他究竟要走哪条路,现在还真不好定下来。没养过包子,经验不足呐。

  “能不能半天和别的孩子一样去上学,另外半天去武馆?”白选决定暂时先采用这种折中方法,过一段时间看沈闲自己的意愿。再说她知道血色武馆也有文化课。

  “不以拿文凭为考虑的话,当然没问题。”元启森轻描淡写说,“只要学到东西就好,文凭这东西其实没什么作用。小闲未来也用不着文凭,多学点东西,哪怕杂一些都行。”

  “武馆那边包在我身上,我会给小闲安排最适合他目前状况的武技教头。包管量身订做训练计划,也会注意分寸。”花满楼也是满口打保票,又斜睨着白选问,“我说初阳公会的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一点?听说你们预备营要招五千人?慈心孤儿院这批刚成年的小兔崽子,竟然有不少人去报了名。我还成天担心他们该干什么。”

  “是啊,你哪里有场地建那么大的公会基地?”元启森也担忧地问,随即又给出建议,“不如暂时使用曙光公会的地方,反正现在曙光处于低迷阶段,训练场很空。”

  说起曙光公会,元启森也恼火得很。原先还排名天舟十大,但是现在曙光公会已经很久没出有价值的发现,名次直落三十以后。公会人心思动,去年大任务空缺的中坚成员没有得到足额补充,整体实力下滑,已经有不少高级资探员和高级武者跳槽。但是家族也不可能放弃曙光公会,哪怕元家并不擅长这一行。总不能每次都沾花家的光吧?

  “如果我说收购曙光公会,元家会同意吗?”白选忽然问道。她不是突然起意,而是着实看上了曙光公会完整的人员架构和设施完备的训练基地,接手下来立刻可以使用。她时间宝贵,耗不起。最主要的是,她想给青丘弄一个幌子。否则以后还真的不好解释,初阳那么多人都藏在什么地方。

  元启森情不自禁坐直身体,却又立刻敛去眼中那抹惊异深思光芒。白选突然打算大扩张,甚至把主意打到曙光头上,总让他心里有些异常,觉得她这激切态度很不正常。

  “即使不收购曙光,我也会想办法买下比较靠前的公会。我主要看上了现成的公会基地,要去建一座完善的基地要用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据我所知,从去年到今年,至少有五十家大中型公会举步维艰,所以我的收购应该是可行的。”往效外的路途有点颠簸,白选靠在座椅里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她的声音却依旧平稳镇定。

  “十九大队和初阳公会一直实行新的计财方式,效果很不错。我想把自己的想法向更多人推广。这世上最难的不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口袋里,而是让别人接受自己的思想。人这一生,总要有点儿奔头吧?”白选用调侃的语气说,“我看上曙光公会,就是因为曙光先生的光辉普照天下。如果曙光能施行这个新的计财方法,应该能影响到更多人。”

  “还没戴上钻石徽章呢,你就定好了工作计划?”花满楼笑着大包大揽,“放手去干,哥哥支持你要什么装备哥哥帮你买去。我们小乖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将军,啧啧啧,真叫哥哥我羡慕嫉妒啊”

  元启森若有所思,白选的解释他没听出什么破绽,但因他心里有事,所以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你的意思,回头我对祖父提一下。但是希望不大。”他歉疚地说,“曙光公会还有元氏其余族人的份额,祖父也不能完全做主。”

  自从在海底知道元家与海人大城有生意往来后,白选就知道曙光公会存在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掩饰那些海底出产物资的来历。所以她也就是一说,并没有指望真的能收购到手。她今天提出此事,是想让以后元家知道她大张旗鼓吞并中小型公会不会产生太多的疑心。

  正文 第四十七章慧极必伤

  停灵三日,让民众瞻仰遗容后再火化。按照遗嘱处理骨灰,同样按照遗嘱不予封号,不过在紫禁山国家公墓会立衣冠冢。这是电视里宣布的有关钟木兰后事的相关事宜,部分内容引起许多民众强烈不满。但是政府和议会台祭出钟木兰的遗嘱,口口声声要遵重大法官的遗愿,那些反对声音很快就被扑灭。

  木兰农场又举行了一次葬礼,相隔一年。沈闲以钟木兰唯一亲属的身份全程参与,几天下来小脸成了锥子。白选也不得空,她一方面要照顾沈闲,另外还要悄悄在吊唁的宾客中辨认出原来钟系势力的成员。

  老太太高坐大法院,几乎足不出户,但暗中还是有不少人脉。能够移交给白选的,当然都是核心且值得信任的人。不多,只有十个,这里面就有岳冰那五个倒霉孩子的家族。因为家有修士天赋的孩子,他们和钟木兰绑在了一起,如今又与白选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金莓跟着白选,每每有需要注意的人出现,就会低声提醒她。有些人,譬如身在国家资探总队和最高法院的,这些人可以光明正大地与白选站在一起,表明支持之意。

  但还有些人,例如军队体系或者某些家族中人,就不方便与白选直接接触。藏在暗中的人手,不到关键时刻,白选不会去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虽然钟木兰在遗嘱里推荐白选接任资探总队总队长,但是白选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那个位子不知被多少双眼睛死盯着,即使碍于总队长必须要是强悍异能者的条件,不死心的人还是有不少。在正式宣布任命之前,白选都没有资格休息,她不能什么事儿也不做干等着。

  白选以前对资探总队的这份工作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但是未来有性命之忧,她不得不尽全力给自己争取更多保障。不需要太长时间,只要让她能够拥有保护自己的强大力量,安全度过二十四岁这个劫就足够了。

  权力引人嫉妒,也让人忌惮。偶尔与那些异样眼神对视,白选知道自己爬上总队长之位的过程一定很艰辛。为此,她必须付出些代价,去打动没有有确表明态度会支持她的人。

  又是一年即将到来,在明年的资探总局新年庆典上,就将宣布总队长的新任人选。在此之前,短暂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白选要做很多事。不过她相信,只要拿下元家和花家,她就能逐渐得到其余观望者的支持。那么要用什么当筹码?

  元启森站在客房窗前向下眺望,看见白选和花国士正在交谈。老国士手捋胡须频频点头,偶尔用粗大巴掌摸摸白选的头发。这一幕不仅落在他眼中,更是让数位军装笔挺的军人深感兴趣。不过几分钟,那一老一少身边就聚集了不少人。

  “她在说什么?”元启森喃喃自语。他独自待在房里没有出去,是因为今天有个重要电话会从遥远的黑铁大区打来。看过芯片中的文件后,他派老龙去详细了解一年多前发生在黑铁大区黑铁市猎豹公会训练营的一些事儿,重点在于某天的海洋虚拟体验以及谈鸿武那时的行踪。

  范饭饭飘在窗台上,回答元启森的问题:“白家姑娘好像在说什么机甲武学,那些人很感兴趣咩。”

  机甲武学?元启森盯住被数位高大军人挡住身影的白选,辨认出她似乎在比划什么。只是单纯的闲聊?而不是投其所好?虽然今天已经是葬礼的第三天,很多要处理的事儿都差不多已经办完,只等明天的火化仪式。但是白选不会闲得在这时候提起机甲武学吧?她是想成为机甲士?

  “能让我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吗?”元启森问范饭饭。

  守护灵撩开遮住半边面孔的长发,倒八字眉下的小绿豆眼睛滴溜溜乱转,探究地打量元启森的神情。嘎嘎笑了两声,范饭饭自信断定:“东家,你在怀疑白家姑娘?你不是恨不得把她当宝贝一样天天捂在怀里吗?”

  “我没有怀疑她。”元启森心里一跳,却依然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好奇。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啧啧啧。”范饭饭咂巴着嘴,摇头说,“你骗不了我。下面那个长胡须老头气场太强,我不敢靠近。东家,白家姑娘倒底闯什么祸了?”

  “别管闲事。”元启森看了看表,一扬手里的桃木人偶,“你进来吧,我有电话要听。”

  刚放风没多久的守护灵垂头丧气地飘向人偶,在身体完全没入人偶之前轻飘飘地说:“东家,慧极必伤。”

  不把那些疑问搞清楚,元启森根本睡不安稳。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他小乖就是他的亲妹妹。但他也相信科学,有些东西不是造假能造出来的。那帧视频究竟有没有做手脚,如果他连这个也分辨不出来,真是枉称曙光二世。思虑太多、想得太长远,焦虑苦闷忧愁猜忌,诸般情绪轮番揉捏心脏,他这些天确实不好过。

  下午四点,元启森准时接到老龙打来的电话。事关重大,老龙带了两个心腹弟子亲自跑了一趟。如今已过去五天,在不惜血本的打探下,想必事情应该会有些眉目。

  “少爷,在您说的那个日子,谈鸿武带着刀锋公会的人进行海洋虚拟场景体验。但是他没有进入虚拟体验舱。”

  老龙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让元启森心里一紧。他急忙问道:“他去了哪儿?”

  “手下的资探员第一次进行虚拟体验,他生怕出事,就一直在体验房隔壁的监控室里盯着。毕竟有些人的体质可能不适应虚拟体验,我也听说过有人因为精神太脆弱直接变成白痴的。大小姐突然从体验舱里跑出来,他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然后判断大小姐应该是得了海洋恐惧症。”

  元启森握着话筒的手在微微颤抖,稳了稳心神问道:“当时在监控室里还有什么人?”他冷冰冰的眼神里冒出杀气。

  “两个猎豹公会的操作员,他们已经死了。”老龙的声音里透出疑惑,“这两个人一个死于酒精中毒,一个被抢劫后杀死。死因虽然不同,但是同一天死的。”

  心念电转。元启森的眼睛异常明亮,脸色微微发白。假如那天,谈鸿武真的看见了什么不该出现的情景。即便当时在场的三个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为了某种目的,他还是杀人灭了口。

  只是猜测而已,元启森却下意识觉得事情的真相定然就是这样。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他沉声问:“后来呢?”

  “大小姐歇了会儿就再度进入了虚拟体验舱,但是没过几分钟猎豹公会虚拟体验中心总控制室的主电脑突然死机。据说当时所有数据都被清空,谈鸿武那时也在监控室里。”老龙叹了口气说,“他那时应该是想看看大小姐的情况吧,海洋恐惧症很容易让人精神崩溃,严重点的还会发疯。”

  元启森在心里冷笑。谈鸿武那时就有背叛之心,他之所以第二次进入监控室,大约是想弄清楚之前看见的情景会不会再一次发生。可惜,芯片里只有第一次的视频。白选第二次进入虚拟体验舱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法得知,应该是主死脑死机造成的结果。

  那块芯片肯定是总控制室主电脑的备份芯片,元启森很清楚虚拟体验中心的控制电脑在进行程序时会同时将数据保存入备份芯片当中。

  从那块芯片的破损程度来看,当时主电脑突然死机也严重影响了用来做备份的芯片,以致数据在当时无法还原。但是无法还原的数据并不意味着完全消失,只要有好的软件还是能够提取出内容。只不过那只是虚拟体验而已,并不是值得大费周折的机密数据,没有必要提取。

  主电脑死机的原因不明,备份芯片里的第二次视频被完全抹去,第一次的视频也只留下很少的数据内容。元启森心想,要不是自己的数据提取软件实在是强悍,第一次的视频恐怕也无法得到有用的东西,图像声音都破碎成那样了。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谈鸿武手里有东西却一味逃命。

  可想而知,谈鸿武拿到芯片以后肯定尝试修复提取过,所以才会有白选以后多次虚拟体验视频的截图。但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却没有得到,第二次视频完全丢失,破碎很严重的第一次视频也不能直接当作证据。所以他只能逃命,在逃命过程中他也许还在不断试着提取芯片中的数据,并且炮制出了那篇论文。他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在挂断电话之前,元启森让老龙试试能不能拿到一年前虚拟体验中心主电脑的主机。老龙回答希望很渺芒,因为去年猎豹公会虚拟体验中心大升级,整个旧的控制系统都已经当成废品给卖掉了。他只能说尽力去找。

  手机紧紧攥在掌心,元启森远望着那个瘦削的少女背影,眼神阴沉森寒。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他收拾好混乱心情,下楼。还是等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了再说,他想。

  正文 第四十八章预防针

  送走最后一批瞻仰遗体的民众,远望人群中那些亦是风烛残年的老兵抹着老泪相互搀扶着乘车离开,元启森也神色黯然。紧了紧大衣,他把余下事务交托给花满楼,自己去找白选。

  已是夜晚七时许,连日的大雪终于有了停歇迹象。元启森记得,去年沈三多死时也是风雪交加。天冷,心更冷。

  翌日就是火化仪式,花断城花满楼父子、元启睿元启森兄弟俩因是治丧人员,明天必须提前安排妥当仪式。故此他们都留宿农场,此时这地儿已经被三千人的首都军区部队守护,而明天这些军人也将成为灵车的护送仪仗。

  傍晚时分会有人给白选送来厚厚一叠文件,都是十九大队这段时间积压的必须要处理的公务。她忙得连晚饭也没空吃,另外还要照顾身体有些不舒服的沈闲。

  元启森的脚步声回响在空寂楼道中,他心事重重。值班卫兵向他敬礼示意,他回应时的温和微笑都显得漫不经心。

  站在六楼唯一的房门外面,他从虚掩的门缝里往里瞧去,发现白选仰面靠在宽大办公椅里,阖着眼似乎睡着了。昏黄灯光洒在她脸上身上,黑色制服衬得她雪白小脸连血色也欠奉。她微微蹙着眉,睡容也透出十足疲惫,手里却还抓着一支钢笔。

  静静站着,凝视着她的脸庞。元启森心里堵得慌,手指颤了颤,很想抚平她眉间那个细小的“川”字。他问过从金玉九号跟来的仆役,知道白选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大堆事务需要她处理。现在他忍不住过来,就是打算劝劝她。

  白选的睡眠很浅,元启森刚刚推开门,她便倏地睁开眼睛警觉地看向来者。一怔之后,锐利眼神又立时变得柔软,她重重地搓了把脸,轻声说:“我很快就好,你先坐吧。”

  “知道我来有事?”元启森进了屋,顺手把门关上。屋里很暖和,他解开大衣扭扣,踱到办公桌前。“这里原来是大法官阁下的办公室,我也是第一次进来。”他微笑着说。

  “你这几天也忙得脚打后脑勺,难得有空过来,就算没事我也陪你坐着歇会儿。”飞快地转了一圈笔,白选扯过一份文件,一目十行扫视完签下自己的名字。

  飞快地批了几份文件,桌面垂落阴影,她抬头见元启森已经站到自己身边,他大衣里面那件毛衣看着就很暖和的样子。回忆起那天的温馨,一把揪住毛衣下摆,白选把自己的脸蛋凑上去,再一次胡乱地使劲蹭。

  低头看着这个小脑袋摇来摇去,灯光在她乌发上打出一圈光晕,元启森不自由主伸手轻轻抚摸白选的头发,低声说:“听说你一天就睡几个小时?别太累了”

  舒服地吁了口气,冰冷的脸颊终于有了些温度。白选发现自从失去镜子以后,她越来越依恋少年并不宽厚其实也不够暖和的怀抱。她想,这大概就是至亲。哪怕当中横亘着重重隔膜,也仍然能给人以慰藉。

  元启森温情脉脉的关怀让白选忽然有倾诉的冲动,她忽然很想告诉他一些事情。果断扔下笔,她双手环住元启森削瘦的腰,语声微哑地说:“我暂时失恋了。”

  “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他抛弃你了?”元启森脸色立时变得铁青,有一种自己视若珍宝却被别人弃若鄙履的极之不爽感觉。不过他转念又想,八成是小乖把人踹了。这样才符合她的性格嘛。

  “我们暂时分开。如果我能活过二十四岁,我和他还有可能。”白选长长吐出一口气,觉得轻松了很多。

  气压蓦然降低,温暖的室内骤然似冷了十几度。元启森的身体僵直,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什么意思?”

  白选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我很急,因为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她把脸深深埋进柔软毛衣里,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二十三岁是我人生的大槛,我很有可能活不……”

  身体被大力推开,白选惊讶元启森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抬头看向他,吓了一跳。她乌云罩顶,但起码还要过几年才可能变成死人。但是元启森现在的脸色和死人真是没有半点差别,就连方才还很有些粉光的嘴唇此时也刷白刷白。于是她知道,元启森被她的危言悚听吓着了。

  噗哧一笑,白选佯装促狭地挤挤眼睛说:“骗你的”

  元启森死死盯着她,良久,咬着牙说:“把话说清楚。”他用力闭了闭眼,不敢回忆刚才猛然听见她说那番话时激烈震荡的心情。那一刻,他竟然比当初听见自己很可能早夭时还要痛苦绝望。这种心情出乎他意料,更是让他恐慌,让他在第一时间就决定忘记自己竟然如此惊惧。

  “有个算命的说我二十三岁时有个大劫难,过不去就死定了。”白选安抚地拍拍元启森紧张得指节发白的手,往椅子里让了让,扯着他让他和自己挤坐在一起,顺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算命……”元启森嘴里发苦,唇上渐有了血色,异常恼怒地斥道,“你居然会相信这个?真是太荒唐了”

  侧头对元启森做了个鬼脸,白选打了个哈欠说:“这不是太累了,说说笑话,调剂下心情么?你可真不经吓。像我们当资探员的,什么时候不是在死亡边缘打转?别说二十四岁,我还可以说十九岁也过不去咧……”

  “闭嘴”元启森又气又急,狠狠瞪了白选一眼,直接上手在她额上敲了一记,低吼着说,“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哥哥……”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眶不由自主泛了红色,“还有爸爸妈妈怎么办?”

  白选惊讶地看着元启森,在心里深深为少年的真挚情意所感动。但是有些话最好还是说在头里,这叫做打预防针。她双手抱住元启森的脸,很认真地说:“我既然是资探员,你们就要有这种心理准备。我不是坐在办公室里享福,只让属下去冲锋陷阵的性格。如果有危险任务,我很有可能会亲自出手。所以死伤难免。”

  “你难道不清楚海洋之下有什么?”白选迅速捂住元启森的嘴,不让他插话,飞快地说,“我已经见识过海族的厉害,我比你有发言权。我们的日子过得很不安稳,我们要快点强大起来。”

  她松开手,轻轻抚摸着元启森玉白的脸庞,轻声说:“我不求位高权重,我只想好好活着,想让我的爱人亲人朋友们都好好活着。我是个短视的人,只看眼前,不求以后。”如果跨不过二十四岁这道槛,再想以后也是枉然。什么伟大理想都一边儿去,先保住自己小命再说。

  白选的手指落在元启森冰冷肌肤上,留下些许余温。元启森怔忡凝视她,缓缓说道:“这些事我们会去做,你别管好不好?”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伸长手臂把她环在怀里,他柔声说,“你乖乖当你的总队长,不要理会那些事情。哥哥会处理好。”

  海族的事儿,元启森通过元承智给予的资料已经有所了解。他不认为海族存在太大的威胁,元氏药物研究所早就开始进行针对海族和海人的生化药物研究。一罐子撒下去,保管死一车皮。当然,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不符合元家的利益。

  白选笑了,摇头说:“启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我早就逃不掉了。”她低下头,靠在元启森胸前,淡淡地说,“从参加去年的大任务起,我就无路可选。”

  “都是……我的错”元启森痛苦地闭紧眼睛,艰难承认,如果不是他把白选算计进来,也许她现在正快活地当她的小资探员。以她的能力和对荒原的熟悉,就算有些危险,也绝对不足以威胁到她的性命。她会活得很轻松。

  “这不怪你。黑洞异能让我迟早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不知道,这都是命是命”白选惨然笑了两声,不无嘲弄地说,“也许我来到这个世间,本来就是错误。上天要纠正这种错误,所以……”

  一直趴在桌上满含敌意盯着元启森的皮皮恹恹把头埋进双爪之间,小身体微微颤抖。此时它脸上是哭的表情,却无法流下一粒泪珠。它绝对不承认乖乖的重生是错误,虽然这一生她活得那么辛苦,但是皮皮相信她一定会幸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元启森身体微震,从白选的话里似乎听出了些许深意。他无暇去想太多,完全被她的悲怆摄住心魂。他由此断定,方才白选说过二十四岁这样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那是真的

  脑海中忽然出现白选紧紧闭目无声无息躺在眼前的情景,他蓦然不能顺畅呼吸。这幕情景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那个冰冷的人每次都是自己。心脏似被重锤击下,喉中微腥。

  “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元启森咽下将吐未吐的那口血,猛地站起身。他不等白选说什么,急匆匆大步离开。

  正文 第四十九章无声哀伤

  门被轻轻关上,片刻之后才有脚步声响起。皮皮舔了舔白选的手指,坚定有力地说:“我去盯着他。”

  抱起皮皮吻了吻,放它离开。白选捏捏眉心,方才的悲凉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想倾诉的欲望发自内心,但同时,她也希望自陈短命能让元启森暂时放过自己。

  是的,她已经知道了。她知道元启森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知道他派人去调查一年前发生在猎豹公会的虚拟体验事件。由此,她猜测谈鸿武已经落在他手里。

  就在下午四点多钟,白选还在和老国士畅谈古武术要怎么样才能改良为机甲武学。皮皮着急忙慌飞来,让她找借口独处。她躲去洗手间后,皮皮大瞪着眼睛怒吼,他在调查你他对你有敌意要小心

  这个他,指的是元启森。听完皮皮磕磕碰碰的对元启森电话的转述,白选立时想起了他问自己要的那一小试管血。他肯定是想做亲子鉴定。想及此,她反而镇定下来。尽管她来到这世上时那女婴已经被抛弃,但她毫无道理地直觉这具身体与元启森就是一母同胞。

  难道在元氏海边基地偷取黑洞战甲部件时,在万休布下的幻相中发生的事情当真要在现实中上演?白选心里嘴里苦如黄连。她刚刚下决心要和那一家三口和睦相处,尽量给予他们亲情,同时也享受来自他们的亲情。却没想到元启森竟然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哪怕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会怎么做?是广而告知,还是秘而不宣,或者以此来要挟自己?白选苦恼之极,皮皮当即就请命要让元启森“病死”。只要把湮灭死光悄悄地注入他体内,控制好份量,绝对能让他在几个月内就“病发而死”。

  皮皮的建议让白选回忆起她曾经在幻相里一次又一次割断那个“元启森”的脖子。但她还是决定暂时观望,她相信,元启森绝不会将这件事公告于天下。怎么利用握在手里的把柄将利益最大化,才是他应该采取的手段。

  那么,在现阶段让他看到自己的用处,他会按兵不动,暗中观察自己是否还能被榨取出更多价值。白选以己度人,站在元启森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断定他最有可能会这么做。

  方才不过是她抢先出招,示敌以弱而已。她看得出来,元启森对自己——错了,应该是对他的妹妹,而不是对自己有感情。若是刚才元启森的愤怒和悲痛都是假的,白选只能举旗投降——他演得太好了,好到真切地打动了她。

  现在看来效果应该不错,方才元启森匆匆离开明显是心里很矛盾。白选立时送给自己一座小金人,万般庆幸元启森对血源有近乎于偏执的盲目维护。不管曾经是否敌对,也不管时间短暂到根本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他就是能仅凭同出于血源而付出真感情。

  所以人,只要有弱点就不难对付。等他看过亲子鉴定报告,白选相信自己能更安全。出神想了许久,她这才愁眉苦脸地看向桌上还有几寸高的文件。伸了个懒腰,振奋精神再度开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把眼下这些文件处理了先,否则不用等几年,她现在就会被金莓的催促大法给念叨死。

  不知已经失了先手的元启森迈着沉重脚步走进电梯,电梯门合拢的刹那,他仿佛虚脱一般靠在墙上。轻抚发闷的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此时万般纠结。

  她说那些话,是当真确有其事还是因为察觉了什么故意说的?看来自己有必要去弄清楚,她在虚境和修士盟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元启森慢慢蹲在地上,抱住头。不去想,但令他无比恐慌的情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有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可能,她是如此健康,她有那么强悍的异能护身。她怎么会死?怎么会像自己有可能早夭?轻微一动念就让他痛入心魂,疼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电梯到达九楼,治丧小组的几人都住在这里,方便随时讨论事宜。元启森听见清脆提示音,立刻站直身体。他的骄傲不允许被外人看见他的脆弱和痛楚。

  踩着柔软地毯走向自己的房间,元启森此时就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忘了该死的视频、不祥的早夭预言和锥心蚀骨断魂的剧烈疼痛。但是白选既然已经出招,就会继续下去。

  所以在路经金莓女士的房门前,元启森看见门牌上挂着“休息”的指示牌,他犹豫着站住脚。他知道金莓的身份,也知道送白选回到天舟的那只漂亮鸟儿是虚境很出名的大妖。也许能从她们这里知道些什么。这一刻逃避的想法被他踢到九霄云外,他和白选一样,无论面对什么困厄都只会直面。可以想,但绝不会真的逃之夭夭。

  元启森举手轻轻敲门,无人应答。他耐心十足,隔几分钟就敲一次。足足过了十几分钟,门上的通话器里才响起金莓睡意浓郁的不满声音:“是谁?”

  “女士,我是元启森,很抱歉打扰到您的休息。请问您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请教您。”元启森已经握住了门柄。果然很快就听见“咯”一声响,他旋转冰冷入骨的把手,推开了房门。

  不超过十分钟,走廊的幽暗灯光便将元启森失魂落魄的身体在地上拉出令人倍觉凄凉的长长黑影。倚在门边目送他离开的金莓满脸怜悯,想起方才听见自己模糊却足够他做出清晰判断的话时他的惨然色变,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尽管不知道白选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说,但是看元启森的模样,金女士知道这对兄妹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儿。金女士妩媚微笑,人类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呢。

  踉跄扑进自己房间的元启森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一跤,耳边还回响着金莓无情的话——浮城城主是这个世界唯一能看到未来的大能者,他说,如果没有发生足以改变命运的变数,白选一定会死于二十三岁。

  怪不得她那么急切地丰满自己的羽翼,难怪她会向元家示弱示好,原来如此她在为几年后的大劫做准备,她想要有更加强有力的保护,所以她暂时放下了尊严和原则。这无可厚非,想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元启森僵直着身体在地上趴了许久。他的房间里二十四小时都有暖气,时刻准备迎接身体虚弱不能受寒的居住者。但是地上纵然铺着几寸厚的地毯,也不能阻止从地下窜出来的冰冷湿气侵蚀他的身体。

  猛然打了个大喷嚏,元启森昏头昏脑、动作缓慢地爬起身。他脸庞青白,嘴唇毫无血色,目光空洞茫然,浑身抖成一团。他现在的样子很可怜,居然让满怀敌意的皮皮都禁不住有点同情他。

  没有开灯,他摸索着走到床头柜旁,从大包里拿出几瓶药剂胡乱喝下去。他脸上立刻飞掠起艳丽红潮,眼神却越发显得灰败阴黯。就这么怔住,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从眼里慢慢涌出大颗大颗泪水。

  无声地流着泪,任泪水打湿了衣襟。他没有伸手擦拭,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大哭。皮皮皱着眉头飞到他面前,打算仔细观察他。一刹那,它竟然被一股强烈深沉的情绪给直接顶了个跟头。远远飞开,皮皮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少年舍不得乖乖死。方才把它赶跑的吓煞人的悲痛告诉它,他此时伤心到了极致。他已经无法思考,全部心神都被一个执念占据。

  这样说,也许不用让他迅速“病死”?皮皮挠了挠头,都有点不忍心去看元启森。比起肆无忌惮的大哭大嚎,这种无声却又仿佛在用整个灵魂哭泣的哀伤更可怕。皮皮觉得呆立在阴影里的少年已经成了雕像,整间房都充斥着让它不安的死寂。它居然有点害怕。

  从窗台外射入一线雪光,皮皮赶紧飞过去,把自己沐浴在房中唯一的一缕光线中。但是不过几分钟,元启森也慢慢走到窗台前的书桌旁。他在桌上的办公用品盒中找出一把剪刀,从毛衣里的衬衫口袋中摸出折叠成硬币大小的柔软绒布放在桌上。刀尖挑开绒布,露出里面亮银芯片。

  没有丝毫迟疑,元启森一剪下去,把芯片剪成两半。锋利剪刀嚓嚓连响,他把芯片剪成几十块细小碎屑这才停了手。把芯片碎屑带进卫生间,他捏了几片碎屑扔进洗手台,然后足足开了十分钟的水把它冲掉。他很有耐心,他向来有耐心,就这么慢慢地把所有芯片碎屑都处理掉。

  碎屑越来越少,皮皮觉得黑暗中元启森的眼睛也越来越明亮,渐渐有如此时夜空仅剩的明亮寒星那样光华四射。聪明的皮皮已经能猜到,那些碎屑肯定是和乖乖有关的重要东西。皮皮欣慰点头,不错,这孩子心地还算不错。

  扔完了碎屑,皮皮跟着元启森回到书桌旁。他扭亮了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空白便笺,摸出一支钢笔画了一张人物小像。但是还不等皮皮看个清楚,他一把扯掉这张纸捏成团扔在地上,重新开始画。不过半个小时,纸团一地。

  皮皮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迫不及待要告诉白选好消息。它甩甩尾巴潇洒腾空,最后一瞥仿佛又看见两行泪从元启森颊边滑落。人类的心思真难懂,小家伙老气横秋地感叹。

  正文 第五十章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十月欠更之三)

  雪后初晴,冬阳高挂天空。紫禁山国家公墓遍植苍松翠柏,此时冰凌被暖风吹得叮叮作响,似在奏响一曲哀乐。

  已近中午,火化以及骨灰抛洒仪式都已经进行完毕,衣冠冢也立了起来。最后躬身告别,人们三三两两离去。墓园将在第二天再度开放,让民众前来愐怀。

  衣冠冢立在紫禁山颠的正北方,与另外三位长眠于此的封号国民恰恰占据了四个方位。整座冢都是用玉白大石建造,墓碑上简简单单地写着“钟木兰衣冠冢”五个字。

  一尊与钟木兰等身高的玉白石像立于衣冠冢的左侧。石像老太太弯腰佝背,眼镜后面的目光锐利依旧,但她的神情却分外温和。与石像相对应的是一盆傲然吐芳的素心寒兰,叶片修长优雅,王者香沁人心脾。

  白选亲手收拾了钟木兰的首席大法官黑袍、一身家常衣物、一根木头拐杖以及她从海底带出来请碧君施法保存至今的那枝白梅,一并陈于墓穴中。她相信,老太太只需要这些。

  不好让人久等,白选领着沈闲再度深深鞠了三个躬。她能隐约看见冰雪融化后袅袅向天空飞去的淡淡烟霭,泪眼朦胧中,这些烟霭勾勒出灰色兰花轰然消逝时兀自纵声长笑的钟木兰。一切都结束了

  “小乖,已经十一点多钟,赶回家吃饭还要近两个小时,我们走吧。”花满楼再度上前劝说。

  白选转身,先看了元启森一眼,又对花满楼说:“我想去曙光先生墓前拜拜再走。”

  “不如让满楼先带小闲回去,我领你好好拜祭一下曾祖父。”元启森适时开口。他的眼睛有些红肿,眼圈发青,明显是没有好好休息的模样。

  但是参加葬礼的人里,如他这样哭过又难以入眠者不在少数。所以也没有谁起疑心,不过白选却知道是为什么。此时听元启森如此建议,她立刻猜到他定然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这才支开花满楼和沈闲。

  花满楼并不疑心,上前领了沈闲在前面走。白选沈闲要听哥哥的话,一会儿跟着哥哥吃了饭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她很快就回去云云。沈闲懂事地点头。小孩子连日劳累,精神不济,用软软的声音央求姐姐早点回家。

  挥别二人,白选沉默着跟在元启森后面转向东方。沿着大块青石铺成的平整道路走了一刻钟,进入一片松涛连绵的长青松林。一座玉白色高大坟茔映入她眼帘,坟茔左侧同样有一尊与真人等身高的石像,正对着石像的却是钢筋铁骨铸成的高大青黑色机甲。机甲左手持枪,右手握剑,神情肃穆。

  元启森没有看白选,他径自走到墓碑前,跪倒在雪地中磕头。“曾祖父大人在上,曾孙元启森给您磕头了。”清朗祷声惊起数只懒缩冬鸟,扑扇着翅膀飞向半空。

  白选慢慢走过去,只见墓碑上刻着“慈心为怀”四个大字并“曙光元学森之墓”七个小字,余下还有落款。元启森挺直了腰,没有起身。她犹豫片刻,也跪倒在雪地里,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她在心里说,这是你的曾祖父。

  “小乖,为什么不告诉曾祖父你来了?”元启森幽幽声音从前方传来。他缓缓站起身,面对白选,目光冷漠刺骨。

  “等我的名字列入元家族谱以后再告祭比较好。”白选的声音也没有什么温度。她走到元学森石像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蹲在地上将布包中的灰末洒在石像脚下。

  “您说过要去找他们喝茶,我想了想,只怕梅将军不愿意当电灯泡。所以您一个人去吧。”她喃喃低语,“有好茶给我留一口,也许几年后我就会来找您……”

  面前飘落下一张纸,白选的念叨戛然而止。捡起这张纸一瞧,她的手剧烈地抖了抖。纸上的女子有一张画得不太标准像苹果脸瘦下去之后的鹅蛋脸,眉如墨画,黑白分明的杏核大眼,鼻梁挺直,嘴角微翘着似乎在笑,脑后扎着清爽干脆的马尾辫。

  说实话,这张人像比起白选前世的容貌最少要漂亮五分。如果不是此时气氛诡异,她真想大声称赞——嘴角那缕懒洋洋又透着几分傲骄的微笑真是深得朕心哪。

  画像被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情抽走。当然白选如果愿意,她有一万种方法把纸留下来。但她觉得这么做没有意义,于是任由元启森把那张纸折了三折塞进裤兜里。

  “我什么都知道。”元启森温柔入骨的语调被冰风送来,让白选打了个寒颤。她决定保持沉默。

  “你放心,既然我敢在这里与你说话,就绝对没有人能听见。”轻轻笑了两声,元启森看向曙光人像,慢吞吞地说说,“在曾祖父面前,我不会说谎。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我会全力支持你。不管你要什么,要哪个位置,一个电话告诉我,我会给你准备得妥妥当当,会替你踢走所有拦路石。如果有危险,你也可以告诉我,我来找人处理,不需要你亲自动手。”竖起衣领遮住半边脸颊,元启森从口袋中拿出一幅墨镜带上。

  白选慢慢皱起眉,低声问:“你的条件?”

  “第一,如果你平安度过二十四岁,除了动产,其余所有财产都估价卖给我——包括人。你带着财产去找白璧无瑕,嫁给他,从此以后相夫教子。沈闲那里你可以留一部份人手,但绝对不能过份,你懂我的意思。”元启森顿了顿,语声微涩说道,“若是你没有活过二十四岁,我会拿走你的全部身家。当然我会帮你照顾好沈闲,保证让他富贵一生。”

  听起来他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大。不过,他这是逼着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呢。她能放心把沈闲交到别人手里?白选淡然笑笑,问道:“还有呢?”

  “第二,有个问题,你现在就能回答。告诉我,你来到这个世上多少年?”元启森忽然咳嗽了几声,声音因此嘶哑。他背对着白选,微垂下眼帘,没有人能看清他此时的表情,当然也无从猜测他的想法。他补充道,“你可以骗我,但是我希望你能诚实。站在曾祖父面前,我希望你诚实。”

  “我睁开眼睛的第二天,去检测中心的路上看见了花倾城与修士的大战。”白选绕了个弯子回答。

  她不相信自己。元启森剧烈咳嗽,深深弯下腰。白选忧虑地看着他躬如虾米的身体,却用异常冷漠讥讽的语气说:“别说以后要接收我的遗产,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究竟谁活得更长久还说不定。如果我是你,从今天开始就会好好保养身体。多大的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来,还肖想别人的东西?你也不怕被耻笑。”

  “实话告诉你,我原本还有点怀疑,毕竟那东西也有可能是人为假造出来的。但是现在来看,那些都是真的”元启森没有被墨镜和衣领遮住的脸上肌肤红得似要溢出血来,他随手塞了颗药丸在嘴里,用力咀嚼着说,“我拿走你的东西,当做你付的房租,这很合理。我不管你这个房客从哪儿来,究竟要干什么。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一概不理。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怕挑战。”

  “假如我不答应呢?”白选不害怕也不焦急,她从皮皮那儿得到了底。元启森和幻相中那个“哥哥”一样,舍不得妹妹——哪怕只是躯壳——去死。

  “你会答应的。”元启森扭头看着她哑声笑,轻松、自信,似乎还有点儿得意。他成竹在胸地说,“你一定会答应”他的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指尖夹着一支笔。录音笔。

  如他所料,白选脸色立变,眼里射出的寒光刹那就将他的身体灵魂全部冻僵。但她没有扑过来争抢,只是失望地看着他。“我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你没必要这样。”她苦涩地说。

  “只是留条后路而已。再说,你的话也找不到破绽。”元启森吃了药,胸口舒服很多,脸色似乎也放缓了些许。他平静地说,“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但是爸爸妈妈应该还是会时常去看你。我希望你能更加真诚地对待他们。我们一家人自问对你很不错。我相信你知道我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不用你说,我已经打算改变以前的态度。”白选拢了拢风衣敞开的前襟,转过身去面向来路,已经有离开的意思,“你曾经对我说过很机密很重要对我也很有帮助的事儿,做为回报,我得告诉你,那块石头是可以直接重复利用的能源。把它碾成粉末去提炼某些东西,实在太浪费。如果我当上资探总队的总队长,明年我就会着手对一处晶玉矿进行开采。”

  元启森霍然转身盯着白选的后背,过林风吹起她的风衣,她似乎会随风飞走。手指微颤,他努力压抑在分别前拥抱她的欲望,很是平淡无谓地说:“这个消息不错,那么我们两个谁也不欠谁。以后的交易,想必也会顺利。”

  “是。以后的交易我保证会很顺利。曙光二世先生,我确实无法拒绝你的帮助,在这几年里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白选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轻声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见。”

  “不是再见,而是永远不见。你最多只能给我打电话或者让别人送口信。我不想看见你”元启森冷若冰霜地说,把根本就没有打开的录音笔放回口袋中。手指痉挛。

  白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迎着寒冷冰风,她慢慢离开,涩然微笑。直到进入松林,胶着在她背后的目光才消失。

  尚且年轻的孩子再聪明,也不能掩饰真实心情。就算皮皮没有提前告诉她,今天她也能看出元启森的真正意图。既然他要演戏,那她就陪着一起演。只要能让他好过一点,她不介意自己重新陷入孤独。

  四野寂寥,唯有松涛澎湃。寒风入体,元启森又咳嗽两声,眼前一阵模糊。目光移向温和慈爱微笑着的石像,他上前把前额贴上去,晕眩大脑因蓦然冰冷而变得清醒了许多。他靠在石像耳旁喃喃自语:“您说要慈心为怀,我这可是仁慈?”他哽咽,口齿模糊不清,“我无法想像她去死……”

  抖抖索索摸出画像,元启森摘下墨镜怔忡无言。雪白纸张渐渐被湿意濡透濡软,冬阳洒落清透光华,纸上女子笑得愈发慵懒骄傲。她仿佛在说,你又输了

  …………

  …………

  天舟历六十九年元月六日新年庆典之上,由亲自莅临会议的元首宣布,年仅十九岁的白选就任国家资探总队总队长。一份晶玉矿地图和无人能及的黑洞、破魔闪电强悍双系异能,造就了天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血色钻石少将。

  资探总队开始了为期半年的以实战为检验方法的大淘汰行动。白选用堪称铁腕的雷霆手段把至少五千名混日子过的资探员无情清理出资探总队,取而代之的是那些经过重重考验、愿意在总队长铁血意志和温柔安抚中生存的人们。

  同时,初阳公会兼并收购了几个中小型公会。其中有当年迟咫投过资的公会,也有濒临破产无以为继的公会。第一批共三千名等级不一的资探员成为初阳正式会员,而来自天舟全国三十二家大小孤儿院和近七十家资探学校的少年少女们满怀憧憬地考入初阳预备营。

  四月五日,元启森的十九岁生日。他向天舟所有异能者发出号召,邀请他们参与元家的异能者专用药剂个体试验计划。当日为元家服务的异能者服用药剂之后的修为晋升参照表公开,不仅是天舟共和国,连非人协会和修士盟的异能者都为之震动。天舟对外联络部连续收到异能者入境请求,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人同时递交了移民申请书。

  元启森因研究出晶类药剂对异能者的特殊作用而被授予脂玉级国民等级,是当时最年轻的脂玉国民。异能者药剂直接以“启森”命名,人们由衷相信未来他必将成为天舟最年轻的封号国民。

  天舟六十九年,被史书称为双绝之年。元启森和白选,从今年起被公认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杰出最著名的孪生兄妹。元家一时辉煌至极。

(第七卷 盟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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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卷 自由 第一章婚礼

  天舟七十三年三月十六日,黄道大吉,宜嫁娶。

  春风吹化了冻土,暖风熏得女孩儿们媚眼如丝,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无师自通地带了数分慵懒风情。去岁的冬季本来就特别暖和,这个春末已经有了夏初的味道。所以,在故园举办的这场婚礼上勇敢穿了撩人衣裙的女人特别多。

  花家满楼迎娶元家慧初,天舟最负盛名的两大家族联姻,不知羡煞了多少人。但人家这婚约在数年前就定下,到今天才正式完婚已经是有些晚了。

  宾客盈门,随处可见身穿笔挺军服或者资探员制服的年轻男人与青春貌美精心打扮过的年轻小姐。英姿勃发的青年们路过,总是会引来小姐们的侧目。若是认出此人是谁谁谁后,也许还会莺声燕语窃窃低议吃吃笑作一团。

  来参与这场婚礼的年轻人特别多。一则花满楼交游广阔,朋友满天下,三教九流都有他的好哥们。二来元慧初身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媛,又是启森药剂研发小组的功臣之一,无论品貌学识都深为众名门闺秀之翘楚,她自然也有许多朋友和追求者。

  就在婚礼日期公布的当天,听说还有人闯到花满楼府邸醉醺醺地警告他一定要如珍似宝地对待慧初小姐。这位王小强中校也是军中一员骁将,与花满楼亦是相识。这场追求者警告新郎倌闹剧的结果是,花满楼盛情邀请王小强当了婚礼的伴郎之一,而王小强也答应了。

  元家三兄弟为什么不当伴郎?毕竟是娘家人嘛,在讲究古礼的花家是不可以当伴郎的。当然,这个理由只好哄哄那些不晓事的懵懂姑娘们。

  就为了伴郎不是元家三兄弟中的一个,元慧初好几天都郁郁寡欢。她很清楚,假如出嫁的是那个人,什么娘家人小舅子,这三兄弟才不管那些,只怕都会进入伴郎之列。

  身份配不上,这是唯一的理由。元启森是最年轻的脂玉国民、科学院院长;元启睿如今当元氏宗族半个主,手握元家诸产业大权;最有可能担当伴郎的元启聪偏偏是“女王军团”的狂热粉丝,一年要去初阳不知建在哪里的秘密基地住八个月。他对元慧初不是一般二般地无视。

  当然,假如元慧初是元家的嫡出小姐,这又另当别论。偏偏她不是。如花家这样子孙繁茂的大家族规矩极大,婚礼安排一板一眼,不容小夫妻置喙。

  好在花满楼如今已经凭己身实力给死去的母亲争取到了录入祖谱的荣光,从此摘掉私生子的帽子,否则这场婚礼连在故园举办的资格都没有。这也是为什么婚礼会拖了这么多年才举行的最终原因。

  新娘的伴娘是有“平民公主”之称的燕聆燕小姐,之所以能有那个美誉只因为她是元启森的女朋友。当媒体曝光元启森与燕聆在私家菜馆约会后,这位燕小姐的祖孙十八代都被扒个一清二楚,然后惹来无数女孩儿的羡慕嫉妒恨。

  果然如元启森当初所料,许多普通民众对于堂堂曙光二世会和没有家世可言的平民小姑娘谈恋爱感到由衷喜悦。也有不谐声音说元启森不可能娶燕聆为妻,最多给个名份。

  那又怎么样?别说平民,就是那些世家小姐愿意给元启森当侧室外室地下情人神马的多得很。值得一提的是,“王子与灰姑娘”恋情公开时,恰在最高议长选举前几个月。

  这又是让元慧初闹心的事儿,她不喜欢燕聆。而燕聆这鬼精鬼精的小丫头也清楚元慧初不待见自己,其实她对元慧初同样没有太多好感。可是没有办法,伴娘是元启森安排的,她们俩都不敢违命。

  这个世上,唯一能不给元启森面子的女孩儿,只有那个人。想到她今天也必定莅临婚礼现场,元慧初心里又苦了三分。白少将一露面,毫无疑问会把新娘子的风头压下去。人家是元首、最高议长、军委诸大佬以及众多高门大族的座上宾,是对元家三兄弟都有无以伦比影响力的真儿八经元家大小姐,满天舟的女孩子谁能和她去比?

  所以这场婚礼,元慧初是很郁闷的,郁闷到她长达五年的养气功夫都无法完、美掩饰的地步。让她稍微有点安慰的是,一大清早元启睿就领着人代表元家抵达故园。而在一年前终于清醒过来的父亲元继明自掏腰包格外给她准备了丰厚嫁妆,足够她笑傲天舟诸多名门贵媳。可惜元继明还无法行走自如,人虽清醒,尚处于行动不能自理状态。

  婚礼采取的是古今结合方式,以古礼完成一应程序,但新娘子不用枯坐洞房,而是和新郎一起去招待客人。上午十点左右,宾客们都到的差不多了。除了最重要的几位贵客由花家老国士、花倾城和花断城在乾清宫招待外,其余的客人都在延禧殿后花园中用餐。园子里树影婆娑、花木扶疏,时有鸟儿啁啾清鸣,景致好,胃口也会好。

  荣光焕发的新郎和娇艳如花的新娘都换下拜天地时的庄重大红古式喜服,花满楼穿着团花织锦大红轻薄软袍,元慧初则是一身大红改良汉服曳地长裙。春末微燥天气,两个人像两团火,从里往外透着喜庆味道。

  还没到开席时间,小夫妻俩一起去招呼亲戚朋友。左瞧右瞧,元启森居然还没到场。而另一个人,花满楼清楚,估计是来不了了。想起等会儿要面对元启森的狐疑目光,花满楼心里有点发苦。他不明白为什么元启森会忙成那样,忙得白选的情况总是要从自己这里得知。

  但是说那兄妹俩闹了矛盾,打死花满楼都不相信,反而他认为元启森的“妹控病”越来越严重,有走火入魔之势。白选能坐稳总队长之位以及初阳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元启森可不是出了一般二般的力气。用元启聪的话来说,启森堂哥就差没把自己搬去金玉九号住着。

  熟悉的铃音响起,花满楼还没接通电话,元慧初就先对身边的朋友微笑说道:“是启森哥哥到了。”围住她的小姐们立时飞红了脸颊,兴奋地轻声欢呼。跟在元慧初身后的燕聆脸上笑容不改,仿佛不知道很多女孩子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礼貌地和小姐们说了声,花满楼来到一处无人树荫下接通了电话。“我说二舅子,你老能不能早点过来?这都要开席了。”他朗声笑着戏谑说道,“你要再不来,你的仰慕者们非得把延禧宫一把火点着了不可。”

  电话那边响起元启森低沉笑声,他慢悠悠地说:“最多十分钟就到故园。老国士让我去乾清宫吃席,我说要陪兄弟好好喝两杯,惹得老人家骂我自不量力。兄弟,回头老太爷生了气,你去罚跪。”

  “去你的让新郎倌大婚之日去罚跪,亏你想得出来”花满楼笑骂两声收了线,打发人喊来车辆亲自去门口迎接元启森。

  不一时,新郎倌倍伴着天舟最有名望的青年进入宾客们视线。就要满二十三周岁的元启森许是因身体大好,这几年个头往上猛窜,身体也结实了许多。如今他不但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亦有了成年男子的架势。

  若与他那双深若渊潭不见底的清黝墨眼对视,只要是女人,这颗心就得立时呯然加速。论五官容貌,元启森尚不及夏尔。但是这份儒雅温文中又隐含凛然威严的气派,天舟的青年男子无人能及。

  元启森经过之处,多有人上前躬身问好,但更多的人却只敢在远处望着他。哪怕他的笑容再和蔼可亲,他往那儿一站,就是会让人顿起敬畏尊崇不敢胡乱攀谈之心。

  目光似漫不经心扫过宾朋,元启森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他没有看见只要白选出现,就必定会同时在场的几个人。她还没到?花满楼是她的好兄弟,哪怕和自己有过约定,她也应该知道就算今天她到了场,自己也不可能生气吧

  忽然觉得烦燥,元启森解开雪白衬衫的两颗钮扣,精致性感的锁骨在衬衫下若隐若现,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几位大胆姑娘家情不自禁晕红了脸。男色勾引起人来,也是会要命的。

  “小乖怎么回事?她昨天还给我电话说今天会早到。”元启森假装不悦,从黑色长裤口袋里摸出手机作势要打。又歉疚地对花满楼说,“你别在意,那丫头许是被事情绊住了。”

  花满楼却用一种极怪异的目光盯着元启森,使他打算按键的手指微微颤抖。花满楼低声说:“你昨天和她打过电话?”他皱起眉,脸色有些阴沉,“我原先听说你们俩有点不愉快,本来根本不信,但是看来这是真的。你在说谎。”

  元启森静静地看着花满楼,知道自己和白选怪异的相处模样终究还是瞒不了他。花满楼盯着元启森看了两秒钟,默不作声举步就走,二人直接来到供新郎新娘换衣服的房间里。花满楼这才轻声说:“她昨天一整天都在动手术,怎么给你打电话?”

  有如上好白玉被刹那间吸去了所有精华,脸色变得灰败难看的元启森失态地揪住花满楼的衣领,焦灼低吼:“她怎么了?”

  立时用力推开花满楼,元启森摸出手机不假思索按下预先设定为快拨健的号码。花满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着他握住手机的那只手抖得就要发疯。

  第八卷 自由 第二章暴君与暴君

  一整天动手术,动什么手术?她身体那么好,要动手术一定是受了伤,而且是重伤。元启森咬牙盯着手机,浑然不觉花满楼的眼神越来越古怪。

  早两年还好,近几年每每碰上与白选有关的事儿,只要牵涉到安全问题,元启森的冷静镇定耐心就会扔去天边。越往二十三岁走,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越发承受不了负荷。

  他时常自嘲地想,自己别癌症没死,到头来却被诱发了心脏病。不是说遗传是有交叉性的么——母亲遗传给儿子,父亲遗传给女儿。

  对元启森紧张到满头大汗的模样,花满楼实在看不下去,劝道:“你是不是太担心了?瞧你这头汗她已经没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儿都网罗了些什么‘人才’。虽说这次伤势重了些,但是以她的条件,休养半个月也就好了。”又提着点小心问,“你俩到底发生啥事了?我也不能告诉?”

  “没什么。什么事也没发生,不过几句口角。”元启森抬头匆匆对花满楼说,“你去外面招呼客人,不用理我。喂,”他对着手机蓦然大吼,“快开席了,你怎么还不来?”

  这什么态度?花满楼觉得越发看不懂元启森,明明急得要死,一接通电话居然二话不说先质问。他从来不这样,哪回见着小乖不是和言悦色,唯恐惹她不高兴。今天他这是怎么了?吃了枪药也没可能发作到最疼爱的妹妹身上去。

  猛然一想,花满楼发现近几年好像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同时见到过这对兄妹。只是听他们自己说,在什么地方见过面。不过大家一直都很忙,花满楼自己与白选见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这么一转念,他便把这点小不解给抛开。

  “你怎么还不走?”捂住电话,元启森瞪着花满楼,模样好像要吃人。看这神经质模样,准是妹控病又发作了,花满楼在心里腹诽,摇着头离开换衣间。

  一手拿电话,一手拔出笔杆,晶波屏蔽仪瞬间打开。元启森缓了口气,压抑住焦虑,没那么凶巴巴地问:“你又受了伤?去哪儿了?”

  “你管太宽了吧?还有刚才你什么口气?我是该了你还是欠了你?有你这么和重伤员说话的吗?吓得我差点旧伤复发,你给治啊?”电话那头传来女子中气十足的不满声音,“我能看见故园大门,你在哪儿?快说”

  “乾清宫。”鬼使神差得,元启森撒了谎,语气镇静。

  “我过半小时再去那儿。挂了。”电话里传出盲音,那边收了线。元启森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打算盯出一张脸来。他找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惊恐地想,离二十四岁只有一年。

  天舟历六十九年,每个月两到三通电话。七十年,十五次通话。七十一年,六次通话。七十二年,上半年打了一个电话,下半年没有。现在是七十三年,很好,开年没多久的三月就有电话,但不是她打来请求帮助。

  她不再需要自己,她羽翼已丰,足以自由博击长空。甚至,她不需要异能者药剂。她毫不留情地说启森药剂就是渣,根本是浪费了晶玉的宝贵能源。元启森引以为傲的成就被白选鄙视得一塌糊涂,这让他再一次品尝到了挫败滋味。

  约摸十几分钟后,有人轻轻敲响了换衣间的门。元启森把晶波屏蔽仪收起,打开门一瞧是笑吟吟的燕聆。她上前勾住元启森的手臂,见左右无人,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亲了一口。燕聆欢快地说:“快要开席了,满楼先生让我来请你。”

  对她柔情款款微笑,方才的恐慌焦虑被尽数压在心里,元启森温和说道:“今天辛苦你了,很早起床吧?”

  “不辛苦,我很开心。”燕聆微红了小脸,满眼仰慕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侧颜,不自禁地赞叹说,“先生,白少将留起了长发,虽然遮住了和您一模一样黄金比例的脸部弧线,但是她仍然美极了。”

  脚步微滞,却又立刻不着痕迹地迈步前行,连速度都依然缓慢。元启森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骄傲神情,如同以往听见燕聆对白选的赞美时说道:“那当然,我妹妹无论短发还是长发都很美丽。”

  在燕聆带领下,元启森来到延禧殿靠近后花园的一间房。她说这儿很安静,但是推开窗就能看见繁花绿叶好风景。离得老远,便能听见好几个声音叽叽喳喳在房里响成一片。

  元启森侧耳分辨,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是堂弟元启聪的。微哑悦耳,让成年男人也要嫉妒的磁性声线却为沈闲所有。这位高等大区出了名的绝色美少年不用露出面容,仅凭这副金嗓子就迷倒一大片。如今的元家,倒是元启聪和白选见面最频繁。他和沈闲自然而然成了好朋友好兄弟。

  爽朗笑声来自花满楼。咦,这个倚窗而站穿着一身银白丝袍很不像天舟人的男人是谁?元启森站在门边,被这个长发垂在腰侧的高大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启森,这边。”花满楼扬声招呼。立刻,一屋子少年青年都扭脸看过来,包括窗前的银袍长发男。

  这不是自己所掌握的任何一个在白选身边出现过的男人。察觉对方眼神不善,元启森眼瞳微缩,心里冷笑。他的目光在窗前男人戴着面具的脸上一掠而过。轻飘飘瞟了此人头顶镶嵌着美玉的银冠和烂银发簪两眼,他很自然地看向面对着窗户懒洋洋半躺在竹椅里的女子。

  四目相对,不管彼此心里是否翻涌起滔天波浪,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选和元启森表现得都很正常。

  嘴角挂上柔和笑容,元启森向众人点了点头,径自走向白选。不让他们起疑,他就必须要当好一个呵护妹妹到骨子里的好哥哥。“你脸色这么差,怎么还跑过来?回头我给你带喜糖就是了。”他对她轻言细语。

  低垂眼帘,元启森仔细端祥白选的面庞。她脸色白里透红,暖融融春阳洒在她眉目间,整张脸都散发着健康润泽微光,根本就看不出脸色差在哪儿。

  眼神下滑,落在她软软搭在丰满胸部的乌黑长发上,元启森飞快撩起眼皮,不敢再往下看。他在心里犹豫了一秒钟,告诉自己妹妹大了一些亲密动作不能再做,却依旧抬手轻触她绸缎般柔滑的如云秀发。穿过黑发的他的手将一种让人战栗的美妙触感直接送到他心里,未饮酒却微醉。

  “洗发水不错,在哪儿买的?回头我给燕聆送两瓶。”他特意回头瞧了燕聆两眼,语气中带着很明显的宠溺。

  真会演戏,不过他对这位燕小姐倒像是有几分真心。白选在心里嘀咕,很亲昵地仰脸对元启森卖萌微笑。用事后回想起来绝对会反胃的甜腻声音,她拉着元启森的袖子说:“哥哥真啰嗦,我的伤已经大好了。你坐这儿。洗发水不就是我们小闲那家化妆品店里的,明天我直接送两盒套装过来。嫂子,你也坐啊。”她探出头去燕聆嘻嘻一笑。

  这声嫂子,立时喊僵了顺势坐在白选身侧那张竹椅里的元启森。不过他当即就恢复自如表情,并且拉过燕聆直接坐在他这张竹椅的扶手上。燕聆羞红了脸,乖乖任元启森握着自己的手。可是启森先生的手掌怎么冷得像冰,她有点奇怪,但闭嘴无言。元启森最喜欢她什么,她很清楚。

  从天舟六十八年十二月紫禁山巅一别后,近乎五年时光,白选这是第一次再度与元启森面对面。当然,从报刊杂志电视上,她知道他很好很健康,谈恋爱也谈得很哈皮。不过此时骤然相见,哪怕曾经通过许多次电话,她还是觉得他很陌生。少年变成了青年,改变的绝不仅仅是身高体重。

  秘密被元启森知晓,几年以后又有可能死翘翘,白选这几年在元启森“面前”活得很自在。反正二人这桩交易,无论怎么看事后都是元启森受益,她心里当真没什么障碍。缺什么差什么要处理什么事什么人,她都是理直气壮向元启森开口。而他也履行了承诺。

  她和他通过电话联系——非可视,偶尔发电子邮件,有时候还会登录彼此的粉丝群落披个马甲留下酸言辣语。这种无所顾忌到有点破罐子破摔的交往方式,白选甚是自得其乐。

  说她是天舟唯一敢不给元启森面子的女人还说轻了,她与元启森争吵时破口大骂粗暴口份属经常。她会把元启森气得当场摔电话风度全无,并且在下次通话时骂她是泼妇。

  而元启森在白选面前也终于暴露出他的坏脾气和一些让人难以忍受的性格。他专横霸道、刚愎自用,自信到自负狂妄的地步。不知有多少次白选被他的态度和办事方法气得跳脚,骂他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暴君。

  而事实上,被元承智默许,由元启森调动元家资源支持、在资探总队大搞改革的白选才真正被某些被她整惨了的人们暗地里称为暴君。

  暴君与暴君的战争,几乎不分胜负,真要论起来还是白选略占上风。元启森的理由是,大男人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第八卷 自由 第三章白璧微瑕

  天下最着名的孪生兄妹感情极为深厚,这几乎为世人所共知。此时此刻见兄妹俩此时情状,就连心里存有疑惑的花满楼都立时打消去探寻究竟的念头。很显然这对兄妹之间的隔膜已经消除了嘛,干嘛要去自找没趣?他打了个招呼让众人随意,自己先行离开。

  沈闲很有礼貌地给元启森问好。十四岁的少年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尤胜女子。但是他的目光锐利冷漠似冰刀,已经没有了这个年纪少年人的青涩稚气,笔直挺拔轮廊立体的鼻梁和中间微凹的下巴给这张面庞增添许多英武之气。不像夏尔美貌得雌雄莫辨,沈闲任谁看去都知道他是个男孩儿。

  戴着大边框眼镜、秀气斯文的元启聪不耐烦地叫回沈闲,指着手中厚书上画着的植物追着问到底在荒原哪儿见到过。元启森知道堂弟对植物学的热爱,也不去管他。他对窗边的面具男呶了呶嘴,斜睨着白选问道:“又换了一个?这次玩起了神秘?”

  白选差点气歪了鼻子,不过也难怪元启森会这么说。白少将位高权重,又是个漂亮妞,难免招蜂引蝶。只是她本身实力出众,等闲男人也到不了她身旁。但反过来说,能成为白少将直属亲卫队的男人绝对都有两把刷子。

  并且很不幸,亲卫队的大多数人都不难看,当中还有十几位各擅胜场的大帅哥。至于初阳公会,那更是出了名的俊男美女集中营。几年前加入公会的孤儿院孩子们和资探学校学生们现在基本上都是二十出头的青年,能在残酷淘汰中幸存下来的光精气神就不同一般。这也直接导致更多的少年少女奔向初阳公会预备营。

  于是,不同元启森洁身自好,多年来只有燕聆这一个女伴。外貌协会会员白少将却是花名在外,她本人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倒是那些出色青年男女时常被媒体报道。当然,这其中种种污言秽语也不排除是有人在恶意中伤。

  瞪了元启森一眼,白选没好声气地说:“他是我朋友。”

  元启森笑容越发和气,凑近白选,几乎要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问:“男朋友?”

  再度瞟向面具男,目光在对方堪称完、美的身架上停留几秒。他初步断定,此人身材极好,只是不知容貌。但是能被白某人亲口承认是朋友,想必差不到哪里去。这个色坯,元启森在心里恨恨嘀咕。

  当哥哥的关心妹妹的个人问题,这很正常。白选瞥见沈闲和元启聪、包括坐在那边的燕聆都竖起了耳朵打算听八卦,一伸手把元启森的脸推远。

  “他是我这次下海遇见的朋友,性格有点冷,不大爱与人打交道。”她看向面具男孤独身影,低叹一声,脸上有几分迷茫之色,目光复杂难言,“他叫白璧微瑕。”

  元启森眼神微变,低声问:“和白璧无瑕什么关系?”

  “他不认识白璧无瑕,当然他也不认识我。所以我们才打了一架,结果我被他打伤了。”白选耸耸肩膀,用拿苹果啃的方式避开了元启森再度贴近得呼吸可闻的脸。

  这事儿吧,白选现在也还糊涂着。看身架体形,她觉得这位白璧微瑕其实就是白璧无瑕。她和无瑕在地上翻过很多次跟头,以她的经验就算不上手,也能掂量出白璧微瑕的身体她是很熟悉的。

  那宽厚温暖的胸口,她依靠过很多回;那结实有力的腰肢,她环抱过也摸过很多次。甚至,男人被长袍遮住的挺翘臀部,她也觉得自己以前肯定掐过十好几下。原谅她,她本质上就是个色女。

  所以,当时与他交手,她不可避免地保留且退让,被皮皮大喷为见色忘命。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宝贝被白璧微瑕抢走了,他自己又跑回来送给她,并且默不作声却很是死皮赖脸地一直跟到了天舟。另外,白选的伤除了手术缝合伤口,此君也出了些力气。他的法术很高明,举手投足间挥洒自如,白璧无瑕不及他这么潇洒随意。

  打死打生,其实不是为了那块大个头的晶玉,那是因为白选想摘下这张面无表情的面具瞧瞧此人是不是无瑕。可惜她不敢下死手,对方却被她“**”起了真火。结果当然是她受伤。当时眼睁睁目送他离开,白选没有喊回他。她想就算那真的是无瑕,走就走了吧。过了今年再说。

  峰回那个路转, 如今此人已经荣升白少将贴身亲卫之一,上哪都跟着。执拗无比地跟着,被人围攻下黑脚使绊子也要跟着。白选不发狠心定然打不过他,这狠心又下不了。说实话,她情愿就这么保持下去。如果揭开那张面具,随之而来的估计又是一连串麻烦。

  已经是天舟历七十三年,距七十四年四月五日只有一年多时间。白选专心致志准备迎接人生大劫难,不想节外生枝。可是这攸关性命的大劫难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很快就开席,这间房只有此时在场的几人列席。大约满腹心事,元启森与白选都不大言语,连带得沈闲和燕聆也不怎么开声。那位自称为白璧微瑕的面具男仍然倚在窗前,也不知道看出什么花样来了没有。幸好元启聪是个活泼性子,有他在,席间到底不怎么寂寞。

  只略略吃了几筷子菜,门外就有人来请,说是乾清宫那儿几位老人家正等着元启森和白选开席。这话当然是客气,正好花满楼和元慧初要先去那边敬酒,四个人便一起走。

  延禧殿和乾清宫离得不远,倒不用特意坐车去。元启森发现白选走得很慢,也慢腾腾陪着她一起漫步。花满楼以为兄妹俩有话要说,识相地和元慧初先走几步,他们也不好让长辈久候。

  于是花间小径就只剩下元启森和白选,此外面具男在远处不紧不慢跟着。“你的伤怎么好得这么快?有没有伤着内腑?”元启森倒不是不希望她伤势尽速痊愈,而是知道有些伤其实慢慢养才是正道。他略一迟疑,伸出手臂扶住白选。

  “等会儿在席上绝对不许流露出我伤势还很重的模样。”白选近乎严厉地瞪了元启森一眼,轻轻推开他的胳膊,但还是握住他的手借力。

  见她额上沁出薄汗,元启森忽然扭头瞟了后面的白璧微瑕一眼,面无表情。白选立刻警告他:“收起你的杀人心思,他现在对我没有恶意,是我的一号保镖。”

  掌心握住的手很是潮湿,元启森嘴角微动,张望四周看见树下有长椅,不由分说把白选拉到椅前坐下。“你就是爱逞强能不能给我消停点?”他不客气地低斥,蹲在地上掏出手帕仔细擦试白选手中冷汗。

  徐徐微风吹过,撩起白选的长发落在元启森头上与他短发混在一起。掉落肩上的黑色秀发则和白色衬衫相映分明,黑与白,这是永隔千万里的极端。他低头敛目,手指细柔抚过白选掌心细茧和一些不曾消除的伤疤。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哪怕是近在咫尺的白选也无法察觉。

  媒体报道中,元启森是个尊重女性,对女伴也极为温柔体贴的人。所以白选并不奇怪他此时举动,再说孪生兄妹感情深厚嘛。倒是靠在不远处树干上的白璧微瑕,目光闪闪地盯着元启森。

  白选从随身小包里摸出一粒药丸扔在嘴里费力咀嚼,顺便把另一只手伸到元启森面前让他擦。即将面对的是天舟最精明的一群老人家,她确实不敢露出半点破绽。

  “谢谢啊。”白选不忘了道谢。

  “谢我什么?”元启森头也不抬,低声问。

  “嗯……新年礼物。”白选笑眯眯地说,“机甲和太空战机配额,我很喜欢。礼物可不算在交易里。”

  “不客气。你的新年礼物也不错,一大箱高品晶石。手面够大方,怪不得能招揽那么多人加入初阳。”元启森淡淡说道,“我劝你还是小心点,不要混进心怀叵测之人。”

  “你当我对谁都那么大方?哥哥,你难道没听说过,白少将的钱出了名的不好拿?”白选咽下嚼得烂烂的药末子,苦得眉眼挤成团。故意的,碧君肯定是故意的,就为了没给她那片药草作试验。回头要加倍地压榨夏茹茹,让碧君心疼死。她在心里发狠。

  走神了的白选并没有发现元启森此时看着她的眼神有多么“惊悚”,不过再异样也就是一闪即逝。长身而起,他的语气冷漠了几分:“今天是破例,你懂我的意思。不能让长辈们久等,快走”

  目瞪口呆盯着元启森径自先行,白选咬牙切齿地低骂:“什么人哪翻脸比翻书还快”她被气得差点内伤复发,撑着椅子才勉强站直身。好在碧君给的药效果真好,不过十几秒钟,她便觉得自己又能和白璧微瑕大战三百回合。

  没理会后面那只跟屁虫,拎起小包往前赶。正如白选所料,在即将进入乾清宫门卫眼帘之前,元启森等在那儿。这个人演技一流,在长辈们面前只会演得更好,不可能让他们发觉异样。毕竟孪生兄妹感情无比之深厚,尽人皆知。

  正文 第四章步步惊心

  这几年走得步步惊心,白选数都数不清自己究竟应付了多少次暗杀。眼红那个位置的人们,在无法捍动元家与花家的意志后,悍然采用了一了百了的方法。如果白选死了,那个位置自然是别人的。

  正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暗杀,让天舟诸多名门掌家人见到了曙光二世元学森的另外一面。为了给白选清扫干净道路,他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染上的不仅是墨汁,还有好几位举足轻重大人物的血。他用最冷酷的方式告诉还活着且有异心的人们——不要挡住我妹妹的路。

  被他玩傻玩残了的几大家族实力直落天舟五十强之外,在深深看清楚元启森的人们心里,他是天舟最可怕的年轻人。他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不介意死更多的人来昭示他给白选保驾护航的决心。

  而自从启森药剂开始给异能者量身订做后,元家聚集起天下最多的异能者,一举压过资探总队和凡尔赛城堡。考虑到白选以及凡尔赛城堡和元家的合作协议,人们都认为元家才是当今最大的异能者家族。

  现在元启森身边的护卫都是实力不凡的异能者,没有一个等级在黄金级以下。当中水晶级异能者十几位,更有两位钻石级异能者。这些人大部份是天舟国民,也有来自虚境的移民异能者,甚至有两位由修士盟而来——元启森的奴民。

  白选右眼视野里,在元启森和自己周围,远远近近呈天空、地面和地下立体式分布着九名异能者。其中拥有隐身术的异能者竟有四位之多,而能够在地下潜行的异能者也很少见。另外天空飞着两位,剩下几人离得最远,实力却最强大。

  皮皮在白选肩上不停咂嘴,用爪子挠白选,哼哼着说:“乖乖不眼气,我们用晶玉‘养’起来的异能者比这些嗑药嗑起来的家伙要靠谱多了。”

  在启森药剂风行天下之时,白选特批了一笔资金给资探总队的注册异能者们,让他们自由选择是否参与元家的药剂改造计划。但是,初阳公会那些被沈闲用异能发掘出来,对白选忠诚服膺的年轻异能者们,却没有一个人磕药。

  用碧君的话来说,是药三分毒。无论修士还是妖怪,丹药都只能当做修为晋升的辅助手段,绝不能依赖成性。这个道理应该也通行于异能者。

  异能者晋级困难不假,但只要成功晋级一般而言都会有很大的实力提升。瓶颈越难突破,未来获得的成就越大。嗑药嗑过了瓶颈,却也失去了在破除瓶颈的过程中对异能境界的感知。境界体悟,从来都非药物所能及。

  在青丘的异能者采用的是进境较缓慢却很扎实的晋级辅助方式。由皮皮将那些孩子的意识引入晶玉,令他们在“晶之海”中畅游。异能资质越高、意志越坚决,“游泳”的时间就越长,“游泳”后带走的“晶”能量也越多。

  其中,精神系的异能者——无论是战斗类还是辅助类,只要掌握了方法再努力克服晶玉外壳壁障对精神意识的抗拒挤压,就能够自己将意识沉入“晶之海”。

  木子碗的读心术和沈闲的异能感知诱导术都属于精神系异能大类中的辅助异能。二人的资质都不错,在一年之内成功突破晶玉壁障,能够将精神意识探入“晶之海”。而在去年,他们已经能够同时引导两名异能者一起去“游泳”。

  隶属于资探总队的异能者并非都是白选的亲信心腹,采用的异能晋级方式自然有所不同。嗑药者,前期升级快,可是到了一定级别药物就失去了作用。这点在原本实力就比较高的异能者身上表现得尤其明显。不过在购买启森药剂之前,元家就会将种种后遗症都列表说明。是否嗑,自己决定。

  在青丘晋级的异能者,前期见效缓慢。因为“晶”能量对精神意识的冲击,人必须有个适应的过程。但是适应之后,由精神意识带出去的“晶”能量逐步改造再增加身体内的异能能量,实力提升速度便显著加快。由于能量是缓慢积累起来的,异能者同样要面对晋级瓶颈,不存在体悟缺失的遗憾。

  从短期实力增涨来看,启森药剂占优势。但若是把目光放长远,青丘晶玉才是异能提升的王道辅助。近五年过去,资探总队的异能者首先发现了不同。哪怕使用青丘晶玉提升实力的异能者们对外以启森药剂为借口,猜疑目光却依旧投向了他们以及站在他们身后的白选。

  近几个月,越来越多的人向白选旁敲侧击打探虚实。她就是烦不胜烦,在接到海底彩虹村传来的消息后,才会决定亲自下海一探。这才有了与白璧微瑕的不打不相识。

  今天却是躲不过了。白选迈步跨进乾清宫,隐约听见朗朗笑声。她强压眼底阴霾,亮出恬淡笑意。元启森在她过门槛时伸出手,她微笑着与他牵手共行。这儿到处都是耳目,双胞胎必须表现出比寻常兄妹更亲密的举止才符合世人的认知。

  时光荏苒,二十三岁的青年与女子五官都长开,虽然容貌依旧相似,但终究有了不同。元启森眉目间是成年男子的沉静温雅,言谈雍容有度。而秀发如瀑的白选用花满楼的话来说终于“有了女人味儿”,不再是黄毛小丫头。她体态曼妙,眼波流转时已能勾魂摄魄,难怪追求者众。

  执手缓行的兄妹俩不时低语,神态亲昵。二人笑着吐出风刀霜剑,轻声快速大肆鄙视对方前段时日的举动。互相抨击之中却又隐含着对彼此的关怀,这种别扭的相处方式已经维持了近五年。

  “白少将。”声音自小花园角落里传出,男子柔和声线吐出这短短两个字,音调却像一曲歌谣的初发声。

  站住脚,白选微眯起眼睛望过去,错落花木中缓缓走出浓密卷曲金发垂落膝盖的夏尔。红衣白裤的他恍如从神话中走出的远古神祗,经了岁月洗礼的容颜充满了成年男子的魅力。天舟第一美男子的知名度并不比元启森逊色多少。

  虚境一别至今,白选这是第一次与夏尔面对面。这几年夏尔也过得多姿多彩,优雅迷人微笑时常出现在公众眼前。虚境的斐迪南家族不仅全家都搬来了天舟,还另外带上三十多名请求移民的异能者,鸢尾花家族实力由此大增。不过,夏尔与伊莎贝拉?斐迪南仍然只是未婚夫妻。

  在与元家开展全面合作后,夏尔的异能等级飞速提升。他是公认的唯一能和白选一战的异能者,据说继火焰、飞翔、重力控制之外,他居然神奇地激发出第四种异能。

  白选必须要承认,夏尔才是真正的异能天才。如果没有她,他绝对会是天舟异能第一人。“公爵阁下,很久不见。”她友好地对夏尔颔首示意。

  “我一直在等你。”夏尔迈着轻盈优雅的步伐走近,翠玉般的眼眸深沉得看不出情绪。他微微欠身向元启森行礼,微笑着说,“启森先生,请允许我与您的妹妹单独说几句话。”

  元启森礼貌欠身回礼,却坚决拒绝了夏尔的要求:“公爵阁下,很抱歉,长辈们正等着我们。”

  “白少将,我希望能与你一战。”夏尔浅浅一笑,竟然无视元启森难看表情,直接对白选说,“你曾经对追求者说过,你的男人必须比你强。那么,我会证明我拥有追求你并且与你结婚的实力。”

  啥米?白选差点摔一跤。夏尔在想什么?几年前的事儿他选择性忘记了,但是自己对他的态度他应该很清楚才是。再者说,他不还有个未婚妻杵在那儿?

  “波旁”元启森脸色铁青,居然直接用夏尔的姓厉喝出声,“你在开什么玩笑?你已经有了未婚妻”

  “如果我能迎娶白少将,伊莎贝拉?斐迪南愿意退出。”夏尔的眼神蓦然灼热,滚烫而富有侵略力。他凝视着白选,态度强势,“你知道我爱你波旁家的传统必将因为你而改变亲爱的,请你给予我爱你永生永世的资格”

  你当老子是死人啊?元启森咬牙切齿地瞪着夏尔,把默不作声的白选拉到自己身后。他冷笑着说:“你爱的是她吗?你爱的是她的权力和家世,你爱的是她能带给你和你的家族的无限前途,你爱的……”

  “启森先生,您真的不知道吗?我是第一个爱上她的人,而我从未曾改变。”夏尔轻笑低语,并不畏惧元启森的怒火直接打断他的话。凡尔赛城堡付出了极大代价才能与元家合作,谁也不欠谁。

  他欠身又一礼,诚恳地说:“启森先生,要拜谢您的智慧让异能者药剂诞生于世。它拯救了我,让我再度拥有爱她的意志和打破传统的决心是的,同样如您所说,我也爱与她结婚后给我和我的家族带来的一切。但是请您相信,我爱她的心必将永远不变。她与我结婚,总好过将柔弱脖颈置于利刃之下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她”

  白选默默叹息,夏尔没有被她打击得一蹶不振,反而因启森药剂而重新振奋起精神。他变了,他不再隐忍地为家族争取荣光,他当着元启森的面就敢挑拨她和元家的关系。而在场三个人都清楚,他最后那句话并不是恐吓之言。

  正文 第五章妹婿人选

  对于目前自己的处境,白选看得很清楚。别看她风光无限,身任资探总队总队长,手底下有十几万资探员。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元家和花家支持的基础上,为此她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如果没有性命之虑,这个位置她不会要,她太年轻、资历太浅,在短时间内要想服众就必须借助外力。而这绝非她所以为的安全发展路线,借别人的太多,要还的帐自然也会多。元启森知道她很可能活不长,元承智不知道,花铁干也不知道。

  天舟共和国宗门世家势力极强,位高权重有人有钱的总队长之职只能成为家族之间利益交换的筹码,而不能仅凭逝者一言而决。但白选身单力薄,她能拿出的东西一旦现于人前就将引人觊觎。到时候换来的不是职位,而是无数算计。

  两权相害取其轻,白选答应了元启森的交易。但是在获得元家和花家大力帮助的同时,她的未来也相当于扼在了他们手里。能让你成为总队长,自然也能让你下台。

  当然,这几年里白选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资探总队的业绩年年拔高,能够留下来的资探员们都过惯了纪律严明有错必罚但有功也重赏的资探生活,整个资探总队的精神面貌与以前相比大为不同。变化被人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如今二十五位资探大队长和十二位异能分队长,只因为白选个人而对她的命令毫不犹豫执行的已经超过一半。整个资探总队有五百多位异能者,表面看来都能对白选的命令毫无异议地执行。但是,他们当中有很大一部份是看在启森药剂的份上,因元启森而服从白选。

  只有不到两百的异能者真正成了白选的私军,除了原先钟木兰留下的人手年纪不齐,其余大部份人都是三十上下的年轻人。实力是让人尊敬诚服的魅力之一,天舟异能第一人的名头不是白给的。白选在年轻一代中声望极高,也由此能够聚集不少追随者。

  可惜,那些比她年岁大的异能者对她服气的不是没有,相比起凡尔赛城堡和元家还要少得多。但就算如此,这支异能者力量和初阳公会对外宣称的五十人异能者护卫团也足够让人眼红。

  也许在某些人看来,白选其实相当于扯线木偶,她不应该也不能够拥有完全听命于她的力量。眼看她在资探总队声威日隆,假以时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对她心悦诚服,而她近年来也不再频繁需要帮助,这些都让人不安警惕戒备。

  这意味着,白选自己想不想先且不论,可她确实拥有了摆脱控制的能力。也许又要血战一场,但她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孤掌难鸣。除了元家和花家,她也有了愿意支持她、在她身上投资的家族。她甚至和与元家一直明争暗斗的盖茨家族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说起这件事,元启森很是郁卒。元家在机甲和能量药剂方面的研究无人能敌,但是盖茨家族能够和元家抗衡,自然也有其独到之处。他们家的目光无论何时都放在了天空,从太空战机到如今的太空战舰,这都是强悍的空对地武装。

  有小道消息,白选在盖茨家族的太空战舰工厂拥有股份。这让元启森感到忧虑,他不知道白选花了什么代价才做到这点。但他知道,盖茨家族不会将如此机密重要的军事武装工厂的股份轻易送给她。

  这条消息,不久之前因盖茨家族一位年轻异能强者对白选死缠烂打追求不舍被元启森盯上进而艰难发掘出来。他也是在那时才知道,白选和盖茨家的合作居然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不得不去想,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住他?她究竟在暗中拉了多少帮手?

  除了盖茨家,随着白选渐渐长大,她的追求者也越来越多,遍及天舟诸多名门。五大封号家族,除去元家,每家都能找出几个她的仰慕者。与花满楼竞争天舟新一代机甲小战神称号的天才机甲士列昂尼得?舍甫琴科干脆加入了资探总队,成为总队长亲卫队成员之一。

  凡尔赛城堡做为民间异能者大本营之一,夏尔麾下最多的当然是异能者。白选的追求者中来自这儿的最多,现在可好,做为鸢尾花家族族长的夏尔居然亲自掺合一脚。

  白选实在太香了,香得无法让人忍受诱惑,更无法看着旁人把她一口吞下肚。别的还好对付,但是元启森知道,如果白选有心摆脱元家和花家的暗中掌控,和夏尔联姻实在是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里,元启森心里烧起邪火,眼底沉入墨如子夜的无边黑暗。相比起夏尔的宣言,他更担心白选的选择。她可以和自己这个深知她最大秘密的人达成交易,当然也有可能直接嫁给夏尔以获得鸢尾花家族的所有资源再度扩张势力。再说夏尔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这点很重要。

  隔着湖泊远望并肩而行的白选和夏尔,元启森烦躁得想把这一湖的水都给烧光。他安静地坐在湖边小亭中等候,看似平和淡然,但以让人眼花缭乱速度转动钢笔的动作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在夏尔强势发表邀战兼求婚宣言后,白选答应夏尔的邀请与他在乾清宫后花园中漫步。元启森被撇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二人挨得越来越近,不时有愉悦笑声传来。

  藏在耳内的传声筒忽然响起提醒声音,元启森把钢笔插回衬衫上衣口袋里,扭头后瞧。湖畔轻风吹起白璧微瑕银袍,长发拂过他脸上面具,迈着沉稳悠然步伐走过来的他竟然让元启森产生了些许压迫感。

  微蹙眉尖,元启森确定自己对此人的厌恶更上一层楼。尤其是白璧微瑕黑瀑般垂落身侧的长发让他尤为不喜,他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方才白选丝滑柔顺的长发。

  “元启森,夏尔是合适的联姻人选吗?”白璧微瑕坐在靠近湖水的亭中长凳上,占据了远望白选和夏尔的最佳视角。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影在花木掩映中若隐若现的女人,心情很坏,虽然他不知道原因。

  他的声音异常好听。音略高便清越爽朗,不刺耳,让人有精神奕奕之感;音略低便轻柔绵缠入骨,仿佛春雨细细沥沥,润了人的心田;中音时的音色更是让人想到所有以柔滑著名的东西,譬如巧克力、或者丝绸,也许就是他和白选的长发。

  元启森嘴角爬上轻浅笑意,用充满赞许的语气夸道:“夏尔是除了小乖以外天舟最强大的异能者。他已经拥有四系异能,其中火焰异能发生了变异,威力更大。他还是天舟五大封号国民家族鸢尾花家的家主……”

  滔滔不绝说了七八分钟,元启森连鸢尾花家族在黑潮纪之前的家族史都大概介绍了一番。末了,他很是欣喜地说:“我觉得他确实不错的妹婿……”他的眼角蓦然抽搐,但还是把话顺畅地说出口,“人选。比起以前那些脑子里长满了肌肉的粗鲁愣头青或者油头粉面看着就让人反感的奶油小生,夏尔显然要靠谱很多。小乖应该对他也不反感。你瞧,她和夏尔聊得很愉快。”

  闭上嘴不再多言,元启森饶有兴趣地盯着白璧微瑕的后脑勺。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白选和白璧无瑕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有很大把握确定这个白璧微瑕就是白璧无瑕。他很期盼地想,你会不会在第一时间把情敌干掉?

  “听起来确实还好。”出乎元启森意料,白璧微瑕没有半点气恼之态,反而用很轻快地语气说,“只要这个男人能保护好她,我就同意你的妹婿人选看法。他长得不错,实力还算可以,是大家族族长,手下有人,口袋里肯定有钱。他确实是相对来说比较出色的联姻人选。我们小乖……”他顿了顿,忽然很困惑地自言自语,“奇怪,我为什么要说我们小乖?”

  “你是保镖,不能对她使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元启森站起身,缓步踱到临水一方,淡淡地说,“这种昵称,只有我才能用。”听到白璧微瑕发出清晰的哧哧耻笑声,他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不过夏尔对我们小乖并非全心全意,他不仅还有一个未婚妻子,而且娶小乖的目的并不单纯。”

  “我们小乖如果要嫁人,目的也不会单纯。”白璧微瑕抛开自己的疑惑,决定采用会让元启森恼怒的昵称去称呼白选。他直言不讳地说,“现阶段她嫁给任何人都抱有不单纯的目的,都是为了站稳脚跟。正因为这样,她才不会受伤。”

  “没有爱,自然不会受伤。”白璧微瑕倚靠在亭柱上,侧头看着元启森,轻声说,“只有爱才会让人受伤,甚至伤到绝望。元启森,你知道那种宁愿再经历一次世界末日也不要面对的痛苦是什么滋味吗?”

  面具没有遮住的他的双眼,从瞳孔最深处隐隐闪烁着华美彩色的光。元启森与白璧微瑕对视,却在刹那被扑面而来的深沉悲哀击中。于是他不由自主就说:“我……知道。”

  正文 第六章我不需要联姻

  夏尔肩负家族重任,纵观与他交往的过程,白选了解他为了家族愿意牺牲一切——包括爱情的决心。故而,在元家如日中天、启森药剂造福异能者的大背景下,夏尔无论出于怎样的考虑,都不应该提出与她联姻的请求。

  很多掌家者都看得出,白少将是元家一只坚硬硌人的重拳。除非这只拳头残废,否则没有人能握得住。夏尔此时欲图联姻,分明是要把这只重拳据为己有,这很不符合元家乃至其姻亲和亲密战友花家的利益。

  假若白选没有料错,只要她这只重拳还紧紧攥着,她就会和花倾城一样终生不婚。或者等她过了二十四岁的大劫难,如约履行与元启森的交易,放弃拥有的一切远嫁。

  现在,没有人能娶到她。就算是花家,元家都不会考虑继续联姻的可能。对此,鸢尾花家族的智囊团不会看不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鸢尾花家族暂时要看元家的脸色。为长久考虑,夏尔此时绝不应该挑衅元家。

  所以白选分析,夏尔是为了帮助自己破开受人制约的境地才有邀战以及求婚的言行。对此,她很意外。此时,她坐在砌起花圃的长条石上,仰面专注地看着夏尔,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什么东西来。夏尔目光坦然。

  “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你的提议不合时宜也不符合鸢尾花家族的利益。哥哥虽然很疼爱我,但是元家和他都不会坐视我嫁给你。你这么做对我并没有太大帮助,反而会让你自己陷入窘境。”白选一本正经地说,“哥哥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启森先生手腕过人。”夏尔攀花枝嗅花香,忽尔展颜微笑,语气却颇为失望,“我原本以为他不是我们这样的人。”

  沉默片刻,白选幽幽说道:“都是因为我,他才变得更加冷血可怕。”她还记得那年冬天的小木楼里,文学少年元启森眼中闪烁的晶莹纯真光芒。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情景竟恍如隔了世般遥远模糊。

  “谢谢你的好意,夏尔。不过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用联姻的方式来保全自己。我只嫁给我爱的人,而爱情是非换非卖品。”她平静地说,“如果我愿意用爱情来做买卖……很早以前就这么做了。想必现在也不会让自己受人所制。”

  彻底断了与白璧无瑕的联系,能不能换来浮城城主的庇护,以度过性命大劫?白选宁愿亲手开枪毁了镜子,也不留着它在保命的时候使用。就是因为,她绝不让她的爱情变质变味,哪怕只是有可能永远结束的爱情。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我们不如你有勇气。”夏尔眼神黯淡地低喃,“我的爱情注定要当成筹码去交换去买卖。”

  夏尔这么伤感,白选却忽然噗哧笑起来。只因她想起前世一首著名神曲,于是微嘲说道:“爱情不是想买就能买想换就能换的,”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说,“我的手染了血不干净,但是我还想在心里留下一方净土。夏尔,只要心安,你大可不必计较那么多的不如意。这个世界,前一万年后一万年都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事儿。”

  搭在膝上她的双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住,白选仰起脸儿。夏尔不顾长发垂落于花泥,弯下腰直到与她面对面,他温柔眼神中有强烈认真之色。

  “在我心里,你永远干净澄澈透明,这世上任何一种宝石的净度都不能与你媲美。我说那样的话,并不仅仅想告诉元家和花家,你还有我这个后备人选可以考虑。我发自内心地想娶你为妻子。小乖,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清楚你想要什么。我们合则两利。我能给你你最想要的自由。”他微微压低了些声音,深深凝视着她说,“你现在被捆得很紧。”

  将手从夏尔掌心抽出,白选的左手卷着他烈阳般灿烂的金发玩,右手轻轻抚摸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她摇着头说:“我现在不考虑自由的问题。不要问我原因,以后你会知道。”

  “你在虚境放过我一次……我忘记为了什么你放过我,但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我就死定了。”夏尔缓缓站直身体,目光沉郁地望向远处连绵殿堂,“浮城的妖怪告诉我,我和路易各欠你一条命。我必须把恩情还给你,才能与你坦然相对。你是我命定的对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更是我用百分之五十的真心去认真爱恋的女人。我不想闭着眼睛去看你。”

  白选叹了口气,从夏尔的态度她大约猜得出来,在虚境被释放之前,抹去那段有关“文明遗迹”的记忆时,他的思想应该是被浮城某位大妖给影响了。不需要做很多手脚,只要放大夏尔心里对她的一点点喜欢,就足够他愿意冒着得罪元家的危险帮助自己。

  “不如这样,把上次的人情记着帐,我随时来取。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这个人情会让你冒生命危险。这样你还愿意吗?”白选目光闪烁地看着夏尔,表情分明在说“我会利用你”。

  夏尔低头对她璨然而笑,他退后一步单膝跪在地上,托起白选的一只手在手背轻轻一吻,郑重许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地点,只要你开口,我必定为你办到”

  如果夏尔的改变是白璧无瑕的缘故,白选心想,你到底为我做了多少准备?她的目光一时迷离。这神情落在有心人眼里,宛然是欣喜羞怯之意。而夏尔,还保持着一种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姿势。

  “你这是何苦?”白选回过神来,叹息般轻声说,“既然你一门心思要让人误会,我也不能浪费了你的心意。”她伸出手臂环上夏尔的脖颈,与他亲密拥抱。

  夏尔顺势把白选紧紧搂住,嘴唇落在她面颊上。他的呼吸微乱,在她耳边悄声呢喃:“我渴望有一天能亲吻你的唇。亲爱的,随时听候你的召唤。”

  捧住白选的脸庞,在她眉间落下温热潮湿的亲吻,夏尔用不算很大,但足够被有心人听见的声音说:“我等你的答复。”他微微欠身一礼,嘴角噙着喜悦,翩然没入花木间。

  目送他走远,白选还坐着不起身。她闭上眼睛,仰面朝天,任风吹乱长发,吹得她裙裾如微波荡漾。她忽然低低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是愉悦。

  “祖父和老国士那儿我会代你转寰,但是嫁给夏尔,这绝对不可能。”冷冰冰低语从白选身前响起,空气中顿时弥漫开寒意。

  白选似乎被吓着,她霍然睁眼看向元启森。她挑了挑眉笑着说:“我本来就没打算嫁给他。”

  她显然心情很好,一跃而起,笑眯眯地挽住元启森的胳膊,侧头对他直笑:“只是因为有人说爱我,我有点小虚荣罢了。哥哥,你大概不知道吧,这世上绝大多数女人都会喜欢听见人家说爱她。这证明她有魅力嘛何况表白的人是夏尔,”她用力摇了摇手,笑容更加灿烂,“是夏尔呢”

  “你现在笑得像傻瓜”元启森毫不留情抨击,“你这花痴模样要被媒体报道出去会丢很大的人闭上你的嘴”

  “哥哥真没劲”白选对元启森翻了两个白眼,被他大步拖着往前走。她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猛然贴近元启森鬼鬼祟祟地低声问,“二世大人,你应该已经不是处男了吧?”

  腿一软,差点被自己绊得摔一跤,元启森低头瞪着白选,脸颊迅速爬上红晕。他几乎不敢相信方才听见了什么,和他对视的丫头满脸无辜之色,仿佛只是问他“你吃了没?”

  “你你……”元启森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什么内容来,双颊晕色更深,渐渐红得要滴出血来。见白选的眼睛越瞪越大,且满是惊讶之色,他飞快地别过脸去,喝斥道,“胡言乱语”

  神色不自在近乎于狼狈的元启森,白选还是第一次见到。她没想到和燕聆传了好几年绯闻,他居然还这么纯情,压根就不像媒体上报道的那样游刃有余周旋在各色色女之间。从他的表情来看,他绝对绝对还是个那啥。

  咕咕闷笑两声,白选更加贴近元启森,用更低的声音说:“二世大人,你已经二十三岁了你要知道,和最爱的人做一些爱做的事儿,是人生大乐事之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突然大声问,“哥哥……为什么不行?”

  “闭嘴臭丫头,你给我闭嘴”元启森咬牙切齿地细声咒骂,脸上却还要带着微笑,“看来你这资探员是当到头了,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他蓦然站住脚,胸膛微微起伏,望向高天淡云的目光有刹那阴冷得似乎要飘下雪来。他皮笑肉不笑,磨着后槽牙说,“你信不信我把你胖揍一顿你不乖了哼哼”

  “我好怕怕”白选夸张地拍拍胸脯,一撒手把元启森推开,对他扮了个鬼脸,小跑着飞奔向不远处笑呵呵看着兄妹俩的老人。

  “太爷爷,哥哥欺负我啊呀,半年没见,您老人家是越来越年轻啦”诚意十足地鞠了个躬,白选用力拥抱白胡须老头儿。

  正文 第七章娱人也愚人

  摆在乾清宫的婚宴有三桌,能由老国士亲自作陪的客人也就那么几位。政务繁忙,包括元承智在内的几位大人物略坐一坐就先后离去。老国士这才亲自跑到后花园里溜达,瞧瞧双胞胎究竟在玩什么玄虚。

  兄妹俩一左一右搀着老爷子回到偏殿准备继续吃酒席。路上,白选大讲特讲她与老国士未曾见面的半年里她上山下海的有趣事儿,把老爷子逗得合不拢嘴。元启森嘴角含笑,眼神平和,时不时偏头看看眉飞色舞的她。

  趁着重新上菜的时间,元启森和白选去给另外两桌的尊贵客人敬酒。当中有几位军中老将与白选很是相熟,见她来了,不由分说大碗倒酒给她。白选来者不拒,面不改色几碗酒下肚,顿时赢得大片喝彩。

  被拉在另一桌的元启森心里滴血,无奈他又喝不得酒,这儿还要应付几位贵客的言语。可恨花满楼不但不帮着,还在一旁起哄。忽听笑声大起,元启森扭脸瞧去,却见夏尔挺身而出,大约打算替白选挡酒。

  “公爵阁下,您要替白少将喝酒,那就不是只喝一碗的事儿。”这位将军不怀好意地一连倒了三碗酒,看看白选又瞅瞅夏尔,嘿嘿直乐,“英雄要救美人,可有代价。”

  “国士老先生等了少将许久,请您让少将回席,夏尔愿意陪各位将军一醉方休”夏尔彬彬有礼欠身,态度诚恳。

  花满楼这才瞥见元启森发青脸色,赶紧过来帮腔:“就是就是,王叔叔,老爷子刚才还念叨她来得晚。您要喝也等她身体好些再说,她昨天还动手术呢。”

  “小伤而已,值得你拿出来一本正经地说”白选瞪了花满楼一眼,对立刻脸色微变的几位大将举碗,笑吟吟说,“各位伯伯叔叔,今天确实不好多陪,改天我请客赔罪。”

  “你这丫头,快别喝了”王将军急忙夺下白选手里的碗,赶苍蝇也似轰她,“快走快走,省得老爷子来骂我们。”不着边迹地抹了把汗,比起老爷子,那边不声不响却眼神似刀子的青年更可怕。将军心虚地对元启森笑笑,扯着花满楼和夏尔开始大喝特喝。

  酒意上头,受伤的左肋隐隐作痛。白选迈步走出房门,差点踹着门槛。她歪倒的身体及时被一双手臂扶住。元启森又是心疼又是恼火,低斥:“让你贪酒”

  白选扶了扶额,伤后虚弱的身体还真有点不胜酒力。飞眼瞟向元启森,她傻笑两声顺势倚在他肩膀上,嘻嘻笑着说:“哥哥,我要醒酒药”

  药字含糊在喉中,她嘴里已经被塞进一颗散发着清香的药丸。差点被噎住,白选骨嘟咽下丸子,捶着胸不满地说:“你要噎死我啊?说都不说一声……咦,你也喝酒了?干嘛脸红成这样?”

  元启森一手把白选好奇伸过来的小脑袋给推回去,淡定地说:“酒味太重,熏着我了。”一面说一面似厌恶地扇了扇鼻子,方才塞药时与她舌头相触的手指轻颤。

  白选立刻站直身体,眼神清明了许多,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讨厌酒。”

  还是六十八年资探总局新年庆典日,元启森、花满楼与白选共迎新年。那两男人喝酒,酩酊大醉。元启森第二天醒来后难受得要死,从此再不沾酒,连嗅着酒味都反胃。

  猛然想起那年的事儿,白选不禁怔住。元启森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只觉冰凉入骨,不禁大急。箭步上前把她搂进怀里,使劲摩挲她光裸的手臂,他气恼责斥:“你多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这个天还凉着呢,你怎么穿得这样少?还是春天你穿什么裙子?”

  “没事儿。”白选回过神来,伸手环住元启森的腰,无所谓地笑着说,“我要真穿得密不透风,只怕有人就该猜测我是不是伤重得快要死了。”

  心口阵阵发闷,元启森用力把白选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声音喑哑低语:“有我在,别担心”

  “可是我不想你因为我变得越来越可怕”白选许是吃了酒壮了胆,这种话她平时绝不敢说,但今天就脱口而出。脸蛋在元启森胸前蹭了蹭,她伤感地喃喃,“我对不起你。”我为了活下去,把你也变成了魔鬼。

  扶着白选快步往前走,对不远处路过的仆役露出温和微笑,元启森把她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扳直,垂首对她轻声说:“别自作多情了,看不见利益的事儿,我不会去干我不愿意就没有人能勉强我快点收回你可笑的歉疚”

  回到老国士所在的房间,白选的酒彻底醒了。桌上重新摆了酒菜,老国士独个儿喝得没滋没味,见她进门立时喜笑颜开。“快来陪太爷爷喝酒”他连连招手。

  “刚才还被灌了好几碗呢,太爷爷饶了我吧”白选笑嘻嘻坐到老爷子身边,虽说着这样的话,但还是倒了一碗酒。元启森微蹙眉尖,缓步走到她对面坐下。

  “不喝多不喝多,你受了伤,一碗就够了”老国士不勉强,慈爱地上下打量白选,关切问道,“伤得重不?”

  “昨天挺重,今天差不多大好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那儿可收留了不少奇人异士。”白选举起碗和老国士相碰,“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国士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指着白选,却看着元启森,笑骂:“启森啊,你瞧你妹子每次和我老人家喝酒她都说这两句,你说你妹子有没有诚心?嗯?”

  “诚心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元启森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向,“我觉着小乖正是因为想要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才每次都这么说。是吧,妹妹?”

  “还是哥哥懂我哪”白选把酒喝得涓滴不剩,得意洋洋地坐直身体,双手叉腰,摇头晃脑地说,“这就叫做心有灵犀对吧哥哥?”元启森当即点头赞成。

  老国士被兄妹俩一唱一和逗得哈哈大笑,抚着白胡须感叹:“以后谁想娶你这丫头,光应付大舅哥就够了我老人家可是听说现在有很多小家伙都在打你的主意。启森,你可得把好关”

  莫名其妙的,老爷子提起这些事儿干什么?对了,肯定是夏尔方才对自己说的话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老人家说这样的话,到底有什么深意?白选一径傻笑不语。

  元启森闻言立即严肃宣告:“那是一定的没有我点头,谁也别想娶她爸妈也是这个意思,我眼光比较好。”

  白选双手托腮半趴在桌上,笑盈盈地看着元启森,星眸微眯,呵呵笑着说:“好啰嗦那些家伙连我也打不过,我才不要嫁给不如我的男人。干脆一辈子都不嫁人,我向倾城姑姑学习好了唉哟”她摸着后脑勺对老爷子委屈瞪眼,“您干嘛拍我?好痛”

  “哥哥给摸摸。”元启森趁机移坐白选身边,轻轻给她揉着后脑勺,也不客气地对老国士白了一眼,“您老人家修为通玄,她要是被打出个好歹,我和您拼命”

  老国士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见妹妹快要趴到哥哥怀里,哥哥哄孩子似的给妹妹揉脑袋。他失笑说:“你们俩都二十三岁了,怎么一点忌讳也不讲?真是刺眼哟,刺我老人家的眼睛”他装模作样地捂住老眼。

  元启森分开白选的头发,瞧见她玉白头皮上居然真的起了红色肿包,心里蓦然大怒,只觉憋气不已。兄妹俩娱人也愚人,没想到今天竟然吃了这么大的亏。哼

  脸上笑意丝毫不改,元启森不以为意地嘀咕:“我们俩是嫡嫡亲的孪生兄妹,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天天粘在一起,要讲什么忌讳?太爷爷,您真是老古板”

  “就是嘛”白选不忘抬头附和,又讨好地对元启森直笑,“哥哥最疼我了我不嫁人,只愿意哥哥照顾我”

  趴回元启森怀里,她眸中掠过冷意。即使花家与元家是铁杆盟友,但也讲究实力均衡。现在连老国士都认为她应该扔下手里的东西,老实嫁人去吗?

  “知道哥哥最疼你就好”元启森看似被白选的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低下头呼呼给她吹头上肿包。明知她在说谎,然而心里却依旧满得有什么要从眼中溢出来。他放在桌下的安慰般轻拍白选的胳膊,让她不必担心,嘴里柔声细语,“可是不嫁人的话以后绝对不能再说”

  老国士终于找到机会插话,吹胡子瞪眼睛,连声道:“启森说的没错你们倾城姑姑是我老人家心里的一根刺啊女人家家的,当然要有个好归宿嫁人生娃才对我老是对她说,快点找个好男人嫁了吧可她就是当耳旁风”唉唉叹了两口气,老爷子痛心疾首地一指头戳在白选额上,“小丫头再敢说不嫁人的话,小心太爷爷抽你”

  白选捂着额头往后直缩,要不是元启森捞得快,她一准掉地上去。老国士见她在元启森怀里扎手扎脚才好容易坐停当,又乐得大笑:“瞧你这小样儿,别装可怜了乖乖坐好,有正事要与你说”

  正文 第八章战事之危

  故园的婚宴直到晚间才真正结束,能留下来吃晚宴的客人自然都是元家和花家最核心的人物和两家的亲密盟友。白选和元启森身为元家最著名的年轻人,当然脱不得身。

  吃完晚宴,白选已经疲倦得路都走不动了。身累,心更累。老国士和她说的正事,让她抑郁得想直接跳海。

  钟木兰的真正死因,天舟的大人物们打算揭开来。白选没想到他们的野心居然膨胀得如此之快,以前对修士盟采取防守之势,现在却有了主动出击的想法。

  这也难怪,大批异能者晋级,新锐高手层出不穷。兽形机甲列装部队,杰出机甲士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元启森早就把拥有了滞空和飞翔能力的轻型机甲以成本价卖给了白选。这类机甲不能单挑,但足够围杀级别不高、刚刚能飞行的修士。

  而继太空战机之后,盖茨家的太空战舰已经具备了装载运输大批机甲在最短的时间内投放战场的能力。哪怕现阶段的战舰其实应该算运输舰,其坚固舰体也不是普通修士能应付的,何况它也装备了威力巨大的武器。

  白选没想到天舟竟然这么快就想对修士盟用兵,听老国士把话一说,她立刻就呆住。看元启森的惊讶模样,他也是首次听说此事。可想而知,这件大决策只怕就是不久之前做出的。当时她默不作声,老国士也没有逼她当场表态,让她回去好好考虑。

  一旦用兵,她这总队长只怕就要当即“转职”成真正的军中主官。战场之上,生死只在弹指之间。她默默想,难道我的大劫应于战事?

  这还不算完。中午吃了酒,白选睡了一觉刚有点精神。席间元承智和蔼可亲问她,是不是该正式认祖归宗了,又让她刹时郁卒。好在元启森适时发表意见。他建议在明年四月五日,他和白选的本命年生日那天,让她正式录入族谱。

  白选如闻纶音,赶紧附和同意,并且貌似别扭地提出,能不能只在她目前的姓名前加个“元”字就行了?这么点小要求,元承智当然答应。元继理和贝幼菁喜笑颜开,眼里甚至有泪珠在滚动。

  好吧,如果我能活过二十四岁,如果没有发生别的事儿,只要能让父母和元启森开心,我就是姓元又有什么不可以?白选笑得见牙不见眼,开心的样子取悦了很多人。

  但是现在,离了隐含探究防备审视贪婪嫉恨的目光,白选的情绪万分低落。认祖归宗的事儿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他们不会让她有太多时间去考虑是否坦承钟木兰的死因。

  因白选路途较远便提出先行一步,元启森当然要送她。微醉的花满楼代表花家也一并相送,他一直沉浸在幸福当中,直到告辞时都没有发觉兄妹俩强颜欢笑、满腹心事。

  白选与十位制服俨然的亲卫会合时,他们在停车场已经等了许久。彼此月上中天,浮云如絮,夜幕高挂星子。清澈如水的月光明净得能照亮道路。

  笔直立在车旁,沉默守候的青年们高大健美的身躯被月光拉出长长倒影。总共五十人编制的亲卫队,是白选花了近五年时间亲手打造出来的年轻强者队伍。

  姜亚、木子碗、秦婧、赵向阳、桃乐丝、杨七、樊可羽、孔旗、里察、暴熊、蒋坤、蒋培、兰斯都是其中一员。但是亲卫当中占据多数的还是孤儿,视给予他们光明未来的白选如同再生父母,他们的忠诚毫无疑问。

  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白选脑海里出现的却是他们倒在血泊中凄惨死去的面容。除了明面上这五十人,在青丘还有一支对她忠贞不二的更庞大的队伍,不仅有天舟人,还有各种来历的修士和妖怪。如果发生战争,祥和平静的青丘还能存在吗?

  晚风吹拂白选的长发和裙裾,从里凉到外的她看着孩子们的眼神格外忧郁。尽管她培养他们的目的不单纯,但是战争并不在她的视线之内。再侧脸抬头去瞧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沈闲,她的心更是阵阵抽搐。她当儿子来养的小闲,怎么舍得他上战场?

  “姐姐,不舒服?”沈闲敏锐意识到白选不对劲,漂亮的眉微皱。他连连催促,“我们快点回家吧”少年紧紧粘着白选站着,伸长手臂揽住她的腰,迫切要给予她温暖。

  笔直站在车边的亲卫们闻声也望过来,眼中满是关切。带队的蒋坤已是二十出头的英俊青年,看似削瘦的修长身体内却隐藏着若是暴露就必将令人惊骇的恐怖实力。这孩子果真不负他在数年前自夸的天才之名,进境实在可喜。他快步走过来,脱下自己的资探员制服的外套披在白选身上。垂手肃立,他淡漠眼神扫过元启森和花满楼,毫无变化。

  “我车上有调理内伤的药剂,你坐会儿再走。”元启森拉住白选冰凉的手,把她从沈闲怀里拖出来。沈闲鼓了鼓腮帮子,气哼哼地别过脸。

  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白选懂了元启森的意思。“起风了,你们都回车里等我。”她一巴掌拍在沈闲后背,对蒋坤点头示意。

  蒋坤沉声说:“回家还要几个小时,请您不要耽搁太久。金莓女士已经来了两通电话找您。”

  “知道了。”白选转头看了眼白璧微瑕,淡淡地说,“白璧微瑕,你带着小闲先回去,他明天还有课。”

  “姐……”沈闲拉长声音撒娇,“我想和姐姐一起回家。”

  “宝贝儿,听话”白选爱怜地摸摸沈闲的脸,“要是不乖,我会让和和去找你聊天。”

  沈闲立刻点头如捣蒜:“千万别,我可怕了她的十万个为什么。”他主动奔到白璧微瑕身边,笑容比星光更璀璨。

  这么好的孩子,谁舍得让他上战场?白选踩在青石上的脚步格外有力,跟随元启森钻进他的车里。黑暗中,她的目光亮灼如火,让元启森不自禁屏住呼吸,有片刻失神。

  “说吧。”白选开口,语气平静,不带丝毫异样情绪。

  元启森将车载晶波屏蔽仪和隔音器打开,幽亮蓝光和绿光稳定闪烁。这两盏小灯,在分坐车座两端的元启森和白选脸上各自投下一小片阴影。彼此的表情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只能捕捉到模糊的神态变化。

  “我不放心明年的四月五日,所以才就势把时间拖长。我还怕祖父不答应。”元启森伸长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

  “谁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那天”白选淡淡嘲讽。

  “你……”元启森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他低下头说,“这一年多,你就跟在我身边。好不好?”

  诧异地瞟了元启森一眼,白选失笑摇头:“你遇刺的次数不比我少。要是我天天和你泡在一起,没准人家会起了一箭双雕的念头。干一次活,得两份利,这多好”

  “我在海中物色了一个小岛,很安全。”元启森低语。

  “好吧。就算我答应去那儿避难,你要怎么对人解释?更何况现在我头上可悬着一把剑,随时要砍下来。”白选叹了口气,苦着脸说,“别傻了逃避是没用的。不管我逃去哪里都是乌云盖顶。到时候我没逃掉,反而把你搭上了。我死……”

  “不许说这个字”元启森猛然打断白选的话,双手捂住脸,万分痛苦。他何尝不知道这种逃避的方法很不靠谱,但是谁来告诉他,要怎样才能帮她逃过这场大难。

  他费尽力气向浮城城主搭话,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那位可以看见未来的大能者不愿意对他吐露只言片语,这让他愤怒得想把虚境给砸到海里去。

  听出元启森语气中的异样,白选静静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应该欣喜才对。你曾经采了我的血,想必亲子鉴定是肯定的结果。那么,人死魂灭……”她看见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却还是冷酷地说,“留下的才应该是你最在意的。”

  “正是因为不想妹妹再也睁不开眼睛,我才千方百计要保住你。”元启森语声急促,立刻转移了话题,“还有时间,我一定会想出办法。你放心不会有战争,我会让祖父和老国士分身乏术。”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你想干什么?”白选微惊。听元启森的意思,他似乎想算计元家和花家。他的脑袋得烧到多少度才会去干这种吃里扒外的事儿?他疯了?

  “过来”元启森没有回答,声音蓦然变得极软极柔,“小乖,过来……一点点。”

  此时他紧紧靠着车门,缩在角落里,灯光不能及。他的侧颜朦胧美好,动人心魄。白选的目力不应该这么好,否则她不会看清挂在他纤长笔直眼睫上欲滴未滴的泪珠。这么脆弱无助得让人心惊心疼的元启森,让她恐慌害怕。

  “既然二世大人能处理这件事,我就不必操心了。天太晚,早点洗洗睡吧。”用力推开车门,白选跳下地,对着车里笑着说,“哥哥,这种药给我带个十万块的,零头不用找了”

  车门呯然关上,元启森缓缓闭上眼。那滴泪飞在半空,被幽幽蓝光照映如海一样深沉的颜色。

  正文 第九章我们晒月光

  无论阴霾或者清朗,悬浮车外壳的颜色会随着夜空而改变。它们是无人能察觉的幽灵,从高空云层下方掠过,在宛若荒兽犄角般的月牙儿尖勾旁擦过,沐着淅沥小雨或者银白色月光,从血玉市一路向北。

  白选的座车被拱卫于中,车内放着舒缓音乐,却无论如何不能抚平她烦闷的心绪。与元启森分别前那短短数分钟的交谈让她悚然惶恐,她隐约明白他如此不遗余力到不惜损害家族利益地帮助自己,好似别有隐情。

  而这内中隐情,她根本不敢触及。甚至不敢去想,于是只能烦燥自己。“坤儿,金莓电话说的什么?”必须立刻分散注意力,让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见鬼去。

  副驾驶位上的蒋坤听催眠曲似的音乐听得快要睡着,冷不丁白选开口说话,把他的瞌睡虫尽数赶跑。“金顾问来送财务报告,林子里那处晶玉矿差不多开采殆尽。她问是否还要购买装备。另外,”蒋坤稳健声音略微上扬,带着几分兴奋说,“青丘第十区已经建设完毕。乖姐,初阳是不是又该招新人了?咱们可憋着劲等着训练那些菜鸟。”

  开车的兰斯怪笑两声,附和道:“那些小东西的可怜模样完全能让我们多吃两碗饭。”他和蒋坤击掌,笑得快活。

  白选摇摇头,这些家伙提起训练新人就像打了鸡血也似。她裹紧毛毯,蜷缩在宽大坐椅里像个毛茸茸的球。

  “回头我有几份文字资料,坤儿你仔细看过以后,带几个人亲自去寄。匿名从不同大区寄送给黄玉市警察局、方舟日报、京华新闻报、最高法院、检察总署,”她顿了顿才说,“还有议会台办公室。必须要让这些文件在同一天抵达目的地。另外,找几家擅长编造八卦并且胆儿肥的小报也寄出去。如果你觉得还有地方应该寄送,自己看着办。”

  蒋坤嘻笑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如同他方才在停车场看见元启森和花满楼那样。他把白选所说的几个目标复述了一遍,点头说:“我会办好”

  车内陷入沉默。黄玉市警察局还罢了,方舟日报与京华新闻报是在天舟覆盖面最大的报纸,最高法院、检察总署、议会台办公室这都是天舟核心重权单位。白选要寄出的东西,根本不需要知道其内容,蒋坤三人也能掂出重量。

  “乖姐,今天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坐在白选身旁的赵向阳试探着问。她接收到了蒋坤担忧目光,心领神会。

  拍拍女孩儿微凉的手背,白选安慰道:“没什么大事。有些东西我保存了很多年,不想再藏在手里了。”

  如何解决头顶悬着的杀器,她原本打算如以前那样由元启森去伤脑筋。但现在她改变了想法,这次的事儿她准备自己出手。以前顾忌花满楼的感受,那些东西她一直犹豫要不要公之于众,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向阳,明天给禁灵大狱打电话。上次说好的人,让他们赶紧送过来。”白选随手摸起放在椅边的笔,慢悠悠地让它在指尖跳舞,眼里有几分冷意,“顺便提醒狱长先生,别再干一些瞎子点灯白费蜡的事情。初阳好进,不好出。”

  赵向阳点头答应。赵庭上校是钟木兰的绝对心腹,如今也是白选的左膀右臂。赵向阳便担当起白选的机要秘书重职,一些比较隐密的交易都由她处理。

  长吁一口气,把自己彻底藏进毛毯里,白选觉得好累。这个时候,就应该出现一个坚实的肩膀让她倚靠啊倚靠。好在还有皮皮能给她以安慰,它用微凉小舌头不时舔舐她的耳垂,或者挠她脖颈。

  “乖乖,那家伙一直跟着车子在飞呢。”皮皮瞟了眼窗外,狠狠握起小爪子,“虽然他失去了记忆,但我还是不打算原谅他打伤了你改名字就以为本皮认不出来了么?”

  他速度倒是快,居然就返回了。白选到底还是心疼,明知道这样的夜风对白璧微瑕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捏捏皮皮的爪子,她微声说:“让他进来。”

  皮皮哼哼唧唧了半天,不情不愿地飞出悬浮车落在某人头顶的银冠上,没好声气地说:“乖乖喊你进车里。”

  这世上,除了白选和浮城城主,就只有白璧无瑕能看见皮皮。但是与白璧微瑕的第一次见面,皮皮就知道此人也是看得见自己的。那他不是白璧无瑕又是谁?

  白璧微瑕在空中轻飘飘随风向前,紧紧跟住中间那辆车。听见头顶传来声音,他不奇怪不惊讶,身周亮起彩光,随即闪进车里。

  “辛苦。坐下吧。”白选懒洋洋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此处月色甚美,不如乘风赏月?”白璧微瑕丝滑声线如乐音,向来冰冷的语气今天竟格外温暖。他向白选俯身,弯腰偏头打量她的神情。她眼底的郁色让他很冲动地说出上面的话,不过微酸微胀的心却立时好受了许多。

  白选裹着毯子坐直,借着车内微光定定看了他良久。“坤儿,你们先回家。”她终于开口说。白璧微瑕来到她身边不过两天的事儿,她还没有好好和他说上话。

  蒋坤张了张嘴,但知道白选只怕不会改变主意。这位一出现就直接夺去一号保镖位置的白先生,以他的绝对实力坐稳位置。别说赤手空拳,当日列昂尼得驾驶机甲也只有惨败的份儿。而白选对这位白先生的态度也很让亲卫们疑惑,二人之间明明有淡淡的疏离,可是她却极为信任他。

  “白先生,请您注意总队长的安全”蒋坤公事公办,神情很是严厉,“请不要辜负总队长的信任”

  “放心”白璧微瑕冷漠地回答。他弯腰把白选连人带毛毯一起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地替她掖紧边边角角。赵向阳和蒋坤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选乖巧地倚在他胸口,就这样像个孩子似的被他抱走。

  “白先生一定就是乖姐在虚境的男朋友”赵向阳欣喜叫道,“他来找乖姐了没有分手他和乖姐没有分手”

  “哼”蒋坤从鼻子里挤出哼声,闭上眼睛不理赵向阳。

  他曾经搭乘过行宫,隐约知道那座能在深海航行的瑰丽宫殿属于了不起的人物,后来才听说是白选的男朋友。可是回到天舟,他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人。

  好像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什么也没有。在白选最艰难的时候,和她并肩作战的是元启森是花满楼是他们“女王军团”的所有“战士”,没有那个人。知道一些白选在虚境诸事的人们,和蒋坤一样保持了沉默。提及,必是伤。

  对于白璧微瑕,白选不是没察觉蒋坤众人眼里的疑问,她只做不知。此时被白璧微瑕抱在怀里,她和他的长发被风吹得绞缠在一处,她感觉很好,且不想说话。

  高天罡风刮骨,不过白选被白璧微瑕保护得很好。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她神智有些恍惚。这种让人安心、韵律十足的强健声音,她有多久没听见了?

  尽管有元启森站在身后,可是直面风刀霜剑的人仍然是她。那些嫉恨得要发狂的眼神如毒蛇如附骨之蛆,只要她出现,就必定缠绕紧随,让她一刻不得安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多少次在噩梦中尖叫着醒来,满脸满眼的泪。

  于是这一刻的安然便弥足珍贵,白选隔着毯子紧紧揪住白璧微瑕的衣袍。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渴求,把她抱得更紧。“这里离月亮很近,晒一晒月光,也许你能睡得安稳些。”他低下头,温热呼吸喷在她耳边。

  白选抬起埋在他胸口的头,四处张望。这儿不知是哪座城市郊区的小山巅,不高,但确实是附近离月亮最近的地方。白璧微瑕坐在树梢,一根树枝便支撑起他和她的重量。

  仰面,阖目,晒月光。似有只温柔小手轻轻抚摸她疲惫的眉眼,驱散了风的淡白光辉洒落她微微翘起的嘴角。白璧微瑕魔怔了一般,痴痴凝视她的面庞。他不知道原因,但此时此刻被“挖”去一角的心好像慢慢被什么给填上。

  “你一定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昨天我发怒打伤了你,可是我自己却疼得几乎厥过去。真是难以想象,我怎么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伤势心痛若死?所以我回来了。现在我很清楚,”他忽然开口说,“我不认识你,但你肯定认识我。能不能告诉我有关我们的过去?我很想知道。”

  白选仍然闭着眼睛,浅浅一笑,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叫白璧微瑕这么奇怪的名字?”

  “如果我完、美无缺,自然不会有瑕疵。”白璧微瑕低头蹭了蹭她的额角,“可惜我的心缺了一大块,我的妖魂也不完整。我曾经很喜欢四处游历探险,但是从四年前开始,我发现那些遗迹再也不能让我快乐。我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在我眼里世界苍白得可怕,我看不见一点彩色的光。”

  正文 第十章我已经爱无能

  似乎要睡着,身后这个人给予白选无比安心的感觉。他在这里,她的心就能好好儿地在老地方待着,平静安悦。哪怕他不记得她,还失手打伤了她。

  昨天,白璧微瑕眼中因烦恼愤怒而喷涌的两道彩色流光如飘带一般抽在她肋下,她很奇怪地产生“以前他为我付出太多,所以在阔别后第一次见面就要让我感到疼痛,因为他也曾经这样痛过伤过”的莫名想法。

  刹时呆若木鸡。白选任由流光飘带把自己捆成粽子,可怕的能量肆无忌惮地攻击她脆弱身体,让她大口吐血。那一瞬间他的目光狐疑迷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忽然他如被雷击中一般浑身战栗,狂暴气焰搅动得那方海域就似飓风来临,紧接着他转身就跑。但是不过半个小时,他却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

  水淋淋落汤鸡也似,紧盯着白选,他失魂落魄地说:“我要跟着你。为什么刚才我那么痛?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到疼痛的滋味。所以我要跟着你。”

  回想起昨天诸般让人觉得恍如梦中的情景,白选在心里也颇为嘘唏。白璧微瑕、白璧无瑕,她知道就是同一个人。夜风摇晃着树枝,此时她被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再度体会到自己很珍贵、被人当成宝贝呵护的美好感觉。她蜷在他怀中,一时想到了很多漂亮词语,譬如天荒地老、譬如死生契阔。

  拂开白选长发,白璧微瑕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她额上。他觉得对一个陌生人这么亲昵,实在不像是自己。可是和怀里的女子如此亲密无间相依相偎,他又很踏实。缺失一部份的心,也更快地被某种无形他却仿佛又能清楚看见的东西填补。这种感觉让他既惶恐疑惑又欣喜满足。

  明澈眼睛中仍有茫然,白璧微瑕喃喃说:“我走了许多地方,没有哪儿能驻足超过三天。我变得越来越厌恶这个世界,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最久的一次,我有半年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我家里有很多人,无论他们为我做什么我都开心不起来。”

  “他们给我找来许多美丽女人,说我需要女人。可是那些女人一靠近我,我就要作呕。我从身体到灵魂都讨厌她们”白璧微瑕声音里充满了憎恶,却把白选抱得更紧,好像忘了他怀里也是个女人。

  倾诉显然让他感到愉悦,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讲述的仿佛是另一个人的故事。“他们又给我找来许多漂亮男人,说我需要的也许是男人。然而看见这些漂亮男人,我就有把他们都杀死的冲动。”他重重喘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说,“我讨厌漂亮男人。尤其讨厌元启森,讨厌夏尔。”

  白选秀眉微蹙,主动贴紧了白璧微瑕。从他的讲述中,她听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彻骨的孤寂和寒冷。除了她,没有人——无论是美丽女人还是漂亮男人——都不能让他温暖。她和他才是彼此的暖炉。

  白璧无瑕的面具不知是什么材质,贴在白选颈窝里一点也不觉得冰冷。他急促地喘息,声音闷重:“他们说,我得了一种病。他们把这种病叫做‘爱无能’。我不仅无法爱上陌生人,对亲近之人也越来越厌倦。于是我离开那个让我生病的地方,四处流浪。漫无目的转悠了许久,我终于发觉自己下意识在找什么,究竟找什么我却不知道。我不能停下寻找的步伐,否则会倒地不起。直到终于……遇上你。”

  闭上眼睛,把白选抱得离自己的心脏更近一些。白璧微瑕鼻息沉重,悦耳声音也变得沙哑。微凉液体流入白选衣内,他微带着哽咽说:“昨天见你发呆流血,我忽然眼前发黑,只觉天塌地陷。我一时间甚至不敢相信是我打伤了你,似乎,你应该是对我而言极为珍贵的存在。可是在那个地方,被我打伤的女人哭得再凄惨再悲凉都没有让我多看一眼。对她们,我只有厌恶烦躁。”

  脑海中又出现让他刹时方寸大乱的情景。她脸色雪白,一口一口地吐血。可是她眼里脸上没有愤恨恼怒,她笑得那么欢喜。她凝视自己的目光欲语还休,她伸向自己的手臂脆弱却透露出无比坚决的意念。她也是美丽女人,却让他情不自禁想靠近再靠近,甚至拥她入怀亲怜蜜爱。

  然而冥冥中有个声音突然厉声喝斥——你不能看她,不能看她当时,这雷鸣怒骂在白璧微瑕脑海中响彻,完全遮过他的心哀哀哭泣之声。所以他转身逃走。有一股沛然不可抵御的力量在拼命拉扯着他的双腿,让他远离她。

  但不过数里,他却险些在海水中昏厥过去。他的心竟然有如暴炸开来一般地疼,疼到就算是他都无法忍耐的地步。就是在这时,他猛地想起似乎有谁对自己说过——那个能让你痛入灵魂的人,就是可以医治你“爱无能”的人。

  “我要找的人,我苦苦寻觅着一定要找到的人,就是你,就是你对吗?”白璧微瑕抬起头,目光眷恋,近乎贪婪地一寸一寸细细瞧着她清美眉眼。

  他屏住呼吸,被月光下这张散发着微光的脸庞深深魅惑。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飞快,一直懒洋洋流淌的血液也像怒海一样哗啦啦冲刷着血管,随时有可能冲破阻碍。她的唇粉光致致,若有若无香味儿缭绕在他鼻旁。

  他全身都在发烧,不知从何处燃起的火焰腾地将他吞没,烧灼得他的魂魄都在呻吟。痛苦,也愉悦。有什么东西已经直面他心底黑暗沉重的屏障,挣扎、狠狠撞击。

  缓缓睁开眼睛,白选看见白璧微瑕的面具在月光下莹莹生光。他的眼神充满了不确定和想要确定的渴望,他急切地盯着她的唇,期盼得近似于祈求。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身体如火炭一般滚烫。

  抽出一只手,白选的指尖在白璧微瑕的面具上游走,细致描绘俊美立体的五官。她柔声说:“有些人有些事,只是藏在你心底最深处,不到准确时候不会醒。我不会告诉你什么,如果你走累了,不妨在我这里歇会儿。”没有度过生死关碍,她绝不会主动唤起白璧无瑕的记忆。

  白璧微瑕眼睛里的煜煜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她清冷声音如一捧雪将他冻醒。痴怔片刻他才轻声说:“也许你才是对的。我应该自己想起一些事情,而不是让别人来告诉我。”轻轻捏住白选抚摸自己面颊的手指,他低头看了半天突然塞进嘴里抿着,含糊不清地说,“再摸我,就吃了你。”

  白选身体微僵。这句话是她与白璧无瑕浓情蜜意,把他撩拨得快要控制不住时,他无奈的威胁。此时白璧微瑕完全是下意识吐出这话,他眼里闪烁着疑问,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安静听了半天八卦的皮皮老气横秋地说:“真是傻到家了怪不得人家说,智商再高的人,在……”它模糊带过去,“……的时候也会变成智商为零的傻蛋更有可能变成疯子。”若有所指地看着白选,它问,“乖乖,你说对不对?”

  嘴角扯了扯,白选含糊回答:“有些人会变,有些人不会变。我不就很清醒么?该要就要,该舍就舍。”

  皮皮哧哧笑了两声,一针见血地指出:“那是因为你爱得不够深,你的心没有全给他那个谁,你知道的,就是开着战舰撞沉了基地的那个谁,她也是爱得不够深,所以抛下爱人一死了之。如果深爱,怎么舍得另一半伤心度过余生?”

  小家伙总是有惊人之语,白选把皮皮从身边树枝上摘下来,抱住它吻了吻,笑眯眯地说:“宝贝儿,我要留些地方来爱你嘛”

  皮皮瞅着她,唉声叹气地说:“我是你的宝贝儿,沈闲也是你的宝贝儿。乖乖,对于那些爱你到死的男人来说,你很无情。太过理智不好,有时候你要问问自己的心究竟怎么想。”它用小爪子抱住白选的脸颊,认真地说,“不要后悔。”

  “后悔什么?”白选不明所以,看了白璧微瑕一眼,笑着说,“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要认为是对的。”

  “可是存在于世间之事,并不能仅仅以对错来区分。”皮皮在白选脸上咬了一口,用充满了不祥意味的语气说,“乖乖,你要是再捂住眼睛蒙住耳朵把心也遮住,一定会有后悔的那天不是说你要怎么样,我只是不想你以后难过。我记得几年前曾经听谁说过,爱而不得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静静地与皮皮对视数秒,白选扭头对若有所思的白璧微瑕说:“回去洗洗睡吧,我们皮皮快要成哲学家了,把我绕得头昏。”

  近十一点才回到金玉九号,白选困顿不已,脑子里浆糊一般。但她却失眠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回响在她脑子里的就是皮皮如谶语般的宣告——你一定会有后悔的那天

  她猛地从床上坐直,咬紧牙关对自己说,我永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