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谢桑言小声低呼着,他紧张地望了眼远处,随后便松了口气,低头对他说:“你在这儿别动。”
“嗯!”叶尧笑着一个劲点头。
后备箱虚虚掩上了,谢桑言给他留个条缝,能呼吸到外头新鲜的空气。叶尧无所事事数着指头,没一会儿,后备箱又打开了,谢桑言蹲在外面小心翼翼地道:“你快出来。”
叶尧轻手轻脚从逼仄狭小的后备箱里钻出来,脚刚踩到地上,谢桑言一把拉住他就跑出了院子大门。
一直跑到没人的小路上,他才得以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叶尧紧张的脸颊红扑扑的:“我看到你妈妈来学校了,她说要带你去给卢星平道歉,我不想你给他道歉,我想看看你,又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就躲在后备箱里跟着来了,搭了个顺风车。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谢桑言哭笑不得:“亏你想得出来,万一今天没人开后备箱怎么办?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我这不是没事嘛。”说到这里,叶尧想起来了:“你怎么样?有没有被骂?”
“没有。”
“可是怎么办,你妈妈晚点时候就要带你去道歉了……”
“我不会道歉的。”谢桑言停了几秒,又说:“她也不是我妈妈。”
“啊?”叶尧愣住。
谢桑言解释道:“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这个女人是我爸后来娶的,是我继母。”
“……哦,这样啊,原来是后妈。”叶尧说:“难怪你俩一点都不像。”他认真道:“你比她好看多了。”
谢桑言被他逗笑了。
谢桑言很少谈及他自己的家庭,这也是叶尧第一次知道他的家事。
“你后妈,对你不好吗?”叶尧这么问了后,又觉得自己太蠢。谢桑言这么瘦,能对他好才怪了。
“她不管我,正好,我也不需要她管。”
叶尧没想到谢桑言的家是在一片别墅区,每家都有独立的花园小院子,面积也很大,他猜到谢桑言家里应该挺富裕的,但没想到这么富裕。
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是一处围墙外,墙上攀着翠绿的绿萝,风过叶摇,像一片汪汪绿海。
叶尧置身其中,似快要被叶掩埋。
谢桑言看着他,心情就大好。
谢桑言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叶尧问:“你不回去没关系吗?”
谢桑言说:“你要我回去?我一回去可就要去和卢星平道歉了。”
叶尧撇嘴:“那你还是别回了吧。”
谢桑言笑意更深:“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叶尧东张西望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赞叹:“这里好漂亮啊。”又闷闷地想:什么时候我能和爷爷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就好了。
“是吗,我没觉得。”谢桑言没什么情绪波动地回。
叶尧怔怔凝视着谢桑言的背影,突然察觉到他们两个人现在离的距离太远了,他心里很不舒服。于是叶尧停下了步子,“谢桑言。”
谢桑言也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了?”
叶尧朝他伸出自己的手,说:“想牵手。”
谢桑言:“……”
“牵牵我。”叶尧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谢桑言眼睫飞速眨动几下,最后还是慢吞吞伸出手,牵住了叶尧,两手交握着,谢桑言嘴上还不肯消停:“麻烦精。”
叶尧嘻嘻笑着,反握紧了他的手,这下和他并肩走在了一起。
两个人走的不快,就像是闲来无事的饭后散步,叶尧惬意自在地吹着风,道:“今天天气真好。”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和你一起散散步就好了。”
“你明天会来学校吗?”
谢桑言道:“会的。”他想到了什么,神秘道:“想不想看更漂亮的东西?”
“什么?”
“跟我来。”
谢桑言拉着他一路小跑,两个人抄了近道,又是翻墙又是钻巷,还爬了洞,一路历险,两个人衣服都变得乱糟糟的,叶尧扒拉着自己折腾到凌乱的头发,一头雾水:“我们去哪儿啊?”
“马上就到了。”
谢桑言和他穿过最后一条昏暗小巷后,面前豁然开朗,咸湿的海风裹着水雾扑面而来,他听见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海鸟在天上盘旋,他们竟然来到了海边。
谢桑言牵着他过了马路,他们站在一块高高的崖石上,眼底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怎么样?”谢桑言问。
叶尧是第一次看到海,呆呆地应:“好漂亮……”
“在这里看日落会更漂亮。”
叶尧很想看,但这里离家太远了,如果他看了日落,就得摸黑回去了,爷爷会很担心的,他和爷爷保证过自己不会再很晚回去的。
叶尧沮丧下来。
谢桑言看出他的失落,道:“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等放假,我们再来这里。”
叶尧立即就被他哄好了:“好!”
两人坐在了石头上,安安静静地看海。
“我妈妈在海里面。”沉默半晌,谢桑言突然说。
叶尧扭头,谢桑言的侧颜很漂亮,如果他现在的眼神不那么悲伤,叶尧很乐意夸他的,但是叶尧夸不出来,他在跟着谢桑言一起难过。
“妈妈很喜欢海,她的骨灰洒在了这里。”
“我经常来这里看她,和她说话。你听——”他仰起头,闭上眼睛,叶尧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眼睛,没了视线,耳朵里只剩下滔滔海浪声和海鸟鸣啼声。
“听到了吗?”谢桑言睁开眼睛,笑着说:“她在回应我。”
“嗯。”叶尧不知道说什么,就默默坐在他旁边陪着他。
“如果我死了,我也想洒在这里,这样就能和她见面了。”
叶尧心里咯噔,他抓着谢桑言的袖子哀求道:“你不要死。”
叶尧一脸严肃,谢桑言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我不死。”
“真的,你答应我了,不要死啊。”
“好好,不死。”
两个人在海边坐到了傍晚,再不回去天就要黑了,谢桑言带他来了公交车站,叶尧想省点钱:“不用坐公交了,我走回去就可以,没多远。”
“什么叫没多远,你走路得走两个多钟头。”谢桑言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硬币递给他:“知道哪站下吧?”
“别别,我有钱。”叶尧撒谎了,他身上根本没带钱,但他就是不想用谢桑言的钱,他自己日子都不好过。
谢桑言没说话,叶尧以为他是放弃了。
五分钟后公交车来了,叶尧犟着不上车,谢桑言强行把他推了上去,自顾自给他投了币,叶尧僵住,谢桑言转身下了车,在车门关闭时和他挥了挥手道别。
叶尧也挥了挥手,一直盯着窗外,直到谢桑言的影子再也看不见了也没挪开目光。
隔日,谢桑言果然履行诺言来了学校。
叶尧偷偷问他:“你昨天回去怎么弄的?你……后妈有没有为难你?”
谢桑言打了个哈欠:“我没回家,在海边坐了一晚上,厉不厉害?”
“你……你一夜没睡觉?”
“只要不和卢星平道歉,一夜不睡算什么难事?”
谢桑言一上午都在打瞌睡,午休时,叶尧照例分了他半个馒头,他吃着吃着就闭上了眼睛。叶尧看不下去了,“你睡一会儿吧。”
谢桑言也是真的困得不行了,就地躺了下来,叶尧挪过去跪坐在地,轻轻搬起他的脑袋,让他枕在了自己大腿上。
谢桑言睁开了眼睛:“我很重,脚会麻的。”
叶尧没好气:“你重个屁重,赶紧睡吧。”
谢桑言笑了两声,把自己只咬了一口的馒头又塞到了叶尧嘴边:“我今天不饿,你吃掉吧。”
叶尧就着他的手乖乖叼走了。
·
如谢桑言所说,他不道歉,他的继母也拿他没办法,后来这事就不知怎么不了了之了。
期末考的日子如期而至,叶尧接连半个月被谢桑言逼着恶补,晚上也都熬夜复习。考完试的那天,叶尧才总算能松口气了,出了考场,谢桑言问他什么感觉,叶尧说他感觉还不错,一定可以让他大吃一惊。
等结果出来时,确实叫人大吃一惊。
他从倒数,一下子蹿到了班级中游的水平。谢桑言高兴地夸他,叶尧被他夸的心花怒放。除了谢桑言之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包括老师在内。
卢星平在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就在班级大叫:“他一定作弊了!”他带头,不少人都跟着叫。课堂上闹得不可开交,老师只能开口询问他:“你怎么说?”
“我没有。”叶尧冷着脸回。
老师给了他一张新卷子,和期末考试的试卷差不多的题型,“做吧。”这是让他再考一次自证清白。
叶尧板着脸坐下了,低头做试卷。结果还是一样,叶尧真的进步了。老师难得夸了他一次,叶尧却不觉得高兴。别人二次怀疑过后才产生的信任,和垃圾有什么区别?不,垃圾还要好一点,毕竟还能卖点钱。
期末考后,就开始漫长的暑假了。
叶尧放假前还依依不舍,谢桑言说:“你不是不喜欢学校吗?”
“我是不喜欢学校,”叶尧说:“可我舍不得你啊,我一个暑假都看不到你了,我想你怎么办?”
谢桑言脸颊发烫,清了清嗓子:“就两个月,没多久。而且,你要是愿意,可以来找我玩。你不是知道我住哪儿吗?”
叶尧惊后便是狂喜:“我可以来找你玩吗?可以吗?”
“脚在你身上,我还能拦着你吗。”
“哇诶!你真好!”叶尧扑上来挂住谢桑言的脖子晃悠,谢桑言被他晃着晃着,嘴角也止不住往上翘。
可是话虽这么说,叶尧却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他玩。
他要帮爷爷的忙。
暑假是出行游玩高峰期,不少地方都有很多塑料瓶子和纸壳,比平日里多上很多,能卖不少钱。爷爷年纪大了加上手脚又不方便,虽然爷爷说不要叶尧帮忙,但叶尧还是每天跟在他后面到处跑。
没几天就晒黑了一个色号。
暑假过了半个月,他都没见着谢桑言,正失望呢,某天,他却忽然碰上了心心念念的人。
那天正午,滚滚热浪翻涌在柏油马路上,人都要烤化了。叶尧拎着半袋踩扁的塑料瓶,给爷爷扇风,爷爷坐在树下,脸色不太好看,“爷爷你怎么样?”“没事,就是头有点晕,坐一会儿就好了。”
天气太热了,他担心爷爷中暑,抿了抿嘴,说:“你等我一会儿。”
他跑到小卖铺买了瓶冰水,返回的时候,突然在马路对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谢桑言光着脚坐在路边生锈的栏杆上,他那里没有遮阴的地方,就这样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下,低头盯着手里捏着的一片树叶,不知在想什么。
叶尧一喜,连忙喊他:“谢桑言!”
谢桑言听见声音抬头,两个人隔着一条马路遥遥对望。他站了起来,脸上看起来惊诧和喜悦参半。
叶尧笑吟吟地喊:“你在那里干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