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将功课赶完, 这才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直到天光淡了,金乌垂垂西坠, 屋子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叫夺了去。
尤伏于案上的少年无意识打了个颤, 被冻得手掌都贴在了脖颈下面,只这样还是冷,连在睡梦中都锁了眉。
稠密的、纤长的睫羽轻颤,在眼睑下方落下一道月牙似的阴影。
他就那样半笼着眼皮, 乌黑的眼睛挽了点儿水色, 却仍是空茫茫一片, 没有焦距, 过了会儿, 才渐渐生出了神采。
随即看见了仍靠在书架旁看书的容峤。
对方的身形实在单薄, 脊背也有些弯折, 只目光却是专注, 好像手上捧着的是山海日月, 没有什么能叫他动摇。
别笙看着这样的场景,不愿出声打扰, 他枕着胳膊, 静静瞧了他一会儿。
只瞧着瞧着,就瞧出了一点儿不对。
容峤他翻页……会不会太快了一点儿?
几乎是扫上一遍, 就过到下一页了。
自来没有见过这样看书的。
别笙有些疑惑, 但又不好打扰,只能将疑惑暂且压下。
他起身从书架抽出一本《杂经》,慢慢翻了起来。
此书是本朝一位佛学大家所作, 体大而精, 包含万千,因行文艰涩, 别笙至今不过读了八则。
想想自己的进度,再一对比旁边的容峤,别笙忍不住探出头往他那处瞟了一眼。“哥哥做什么一直看我?”
容峤又不是木头人,被人盯着哪里会没有感觉,他将书册合上,抬眼看向别笙的位置。
明明半下午都在费神,那双偏狭的眸子里却不见半点儿倦意,明亮的如同星子。
别笙望着他的眼睛,指肚轻轻在书页上摩擦了一下,片刻后又停下,捏着书角小声问他:“你看书都这么快的吗?”
容峤本要点头,可想到什么,心中顿然沉下些许,他是知道有些人看不得对方比他天赋更高的,不止知道,还见过,毕竟往来红楼中自诩才子的人委实称得上多。
层层剥落的人心远比光风霁月的皮囊腌臜,若说前程利益是肉骨头,那这些人与猪狗也差不得多少,表面上称兄道弟,私底下为一块骨头争的头破血流。
正是见过这些,容峤才不得不生出两分警惕,只谨慎道:“约莫只能记下七八分。”
别笙圆乎乎的眼眸微垂,先是思索了一会儿,等到眉头舒展,似乎是有结果了,才凑近了同他道:“你以后……可能是个大人物。”
容峤:“……”
尽管先生都赞他才思敏捷,这时候也有些没跟上别笙的思路,“哥哥……何出此言?”
“话本里面位极人臣的主角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别笙话里存着明显的羡慕。
容峤:“……”
他被别笙这句话弄得一度失了语,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怎么答,好笑中夹着无奈,其中又不乏对自己命运的茫然嘲讽,最后只得一句,“那只是话本。”
别笙“哦”了一声,没说信是不信。
容峤看书不曾觉得累,跟别笙说了这么几句话却觉得有些疲惫了,他阖上眼睛又张开,“哥哥以后少看些话本。”
“我也没看许多,”别笙辩解道:“是当初在家中时生了寒症,一直读书读的脑袋疼,这才寻了些话本子看,都是很正经的书。”
容峤听到“正经”两个字,额角突的抽了两下,“那些都是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写出来的,于功课并无大用。”
明明年纪比别笙都小,说教的口气却像极了别父,也好在别父没在,且没听见别笙的这番话,否则多半要挨上一顿家法。
别笙想到这里掌心抖了一下,“以后再不看了。”
容峤见他这样听劝,方才提起的警惕落了些去,“哥哥方才读的什么书?”
“是了难大师著的《杂经》,里面除了佛理,还包括许多杂说,”别笙说着举起书册递叫他看了看,“只是读了这么多天,屡屡遇到滞涩,且每回总要研读许久。”
实在理解不了的地方就等巫庭回来给他补课。
最后这句话别笙没说,容峤自然不清楚,他接过别笙手中的书册翻看两页后抬了目:“哥哥偏好杂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