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庭坐在那里, 一时并未答话。
别亭敛了笑,略一垂首, 转身离开。
“北狄王令如何?”
巫庭话落的轻, 却足够叫别亭听清,已经快要走出石阶的人蓦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去,目光卷了浓稠的墨, “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不怪别亭语气如此咄咄, 而是巫庭交出的筹码……委实不可思议。
要知道如今的北狄并不像草原以往的部落一样分权而治, 他们仿效中原, 等级分明, 以王庭为中枢集权, 而王令更是只有狄王的直系子息才有, 一旦有人薨逝, 这枚王令便会被收回。
这些规则无不透露着:拥有王令之人, 是可以直接参与夺权的。
这个决定不啻于将自己的一半性命放在了别笙身上。
别亭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逐渐凝重, “殿下可知你给出的东西, 既可是护身符,也可是催命符。”
巫庭看向别父, 目光不闪不避:“祸兮福所倚, 这个道理别侍郎应该比我更明白才对。”
别亭当然明白,但他更清楚跟在巫庭身边有多危险,他这一去若不是扶摇万重, 便是君埋沙场, 他如何能拿别笙的命去赌其中一个可能性。
朝着巫庭深揖一礼后,恭声道:“臣下告退。”
语罢踏下了石砌。
巫庭望着别亭的背影, 良久过去,才收回目光。
别亭离开流向响亭后,那些压下的怒气慢慢涌了上来,想到家里那个不安分还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崽子,脚步愈发快了。
匆忙在前院用过饭后,连别母都没知会一声,径自去了别笙的扶风院,可以想见急于收拾人的迫切。
守在院子里的十九见别亭面沉如水的走进来,心里慌了一下,但一想到老爷应该不知道他做的事,又勉强让自己镇定了下来。
待其行至身旁,躬身道:“老爷。”
别亭瞥他一眼,向来温雅的面容结了霜,“少爷呢?”
十九听出话中冷硬,却硬撑着不让自己露怯,“少爷上午在书房读书,直到方才才用了饭,现下正于屋中休憩。”
别亭吩咐道:“把人叫起来。”
十九觑了一眼别亭的脸色,到底没敢反驳,“是。”
他朝着寝居而去,推开门后一径来到别笙床前,将人晃醒。
别笙一天被吵醒两次,揪着眉毛心里很有些气,刚要问怎么就不能容他多睡一会儿,就听十九道:“少爷,老爷过来了。”
别笙听到这个消息好歹清醒了一些,但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抱着被子蹭了蹭,半边脸上都是压出的红印子,“那我起来了。”
十九转头探了一眼,见院外的青石板上影影绰绰映着一道修长的影子,心中有些急,他弯了弯腰,低声道:“老爷今日回来时,面色有些不好,会不会是少爷叫我送信的事被发现了?”
别笙闻言也是一惊,但想想之后又觉得不可能,他上学的时间比父亲上朝晚了有一个时辰,哪里会碰到,但见十九脸上满是忐忑,还是安抚道:“许是与朝事有关,我们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十九看着别笙反过来安慰他的模样,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别笙见他这般模样,道:“怎么了?”
十九咬了咬牙,道:“我从未见过老爷将朝中不快带回府中过。”
这话几乎快要点明了说。
别笙听十九这样说,心下不由也生出了点惴惴之意,具体表现在穿衣裳的动作一下子快了许多。
十九在旁边帮着他挂玉佩、理衣襟。
盏茶时间过去,别笙被扶着一跳一跳出了屋门。
别亭看着慌慌张张的两人,斥了一句,“白日昼寝,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别笙刚出门就挨了劈头盖脸一顿骂,他低头看着自己整整齐齐的衣裳,觉得委实冤枉。
只刚要开口反驳,就被一旁十九扯了扯袖子,他顿时想到什么,低着头乖乖听训。
别亭斥完之后又问他:“今日都读了哪些书?”
别笙绷着身子紧张道:“《春秋·勿躬篇》和《诗经·王风篇》。”
别亭眉心攒起:“没了?”
这样一问,顿时让别笙心底更没底了,他头压的更低,小小声的回了一句:“没了。”
事实上,他的王风篇还没有读完,勿躬篇因没有先生教导半懂不懂。
但这话别笙现在不敢说。
别亭道:“既已经读完,那为父便先考校这两篇。”
别笙抓了抓手指,又抓了抓手指,一个“好”字半天才吐出来。
别亭淡声道:“非狗则不得兔,兔化而狗,则不为兔,何解?”
这句话别笙是会的,他清了清嗓子,很是不假思索的开了口:“不是狗就捕不住兔子,兔子变成狗,就不是兔子了。”
别亭听着这番解释,眉心跳了跳,气着气着竟是笑了出来。
别笙看着别父阴晴不定的脸色,本来很自信的心顿时有些摇摆不定了,他不确定的问了一句,“我……我答的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