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天纵这个袁州知州做的可是惬意的很, 章墨远给他打了一个好底子,他现在的下属也都是跟过章墨远的。
这日下午,蒋天纵处理完公事,打算去林家的珍珠养殖基, 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马车在道上不急不缓地往前走, 蒋天纵坐着无聊, 就从衣襟中取出了一个纸包。
刚打开吃了一口就被什么东西砸到了脑袋上,他吓了一跳, 险些被呛着。
“停。”
车夫赶紧把马车停下, “大人,怎么了?”
蒋天纵看了一圈, 然后低头捡起角落里的一块小石子。
车夫跟了他许久,马车里每日都是干干净净的, 看来这块小石子就是刚才砸他头的东西。
蒋天纵看了眼被帘子布遮挡起来的小窗,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人能精准地砸到他的脑袋上,大概不是什么普通人。
但他也不太确定,毕竟街上这么多小孩,闹着玩失了手也是有可能的。
“罢了, 走吧。”
蒋天纵随手把石子放到一边, 不再管了。
可是接下来他又被砸了一下,这回在肩上, 石子也更大。
这下蒋天纵确定了,不是什么小孩子玩耍失手, 就是有人在砸他。
蒋天纵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 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黑影一掠而过,他立刻追着去看, 发现那个黑影在边上的茶楼二楼消失了。
而大街上这么多百姓,看起来似乎并没无人发现那道黑影。
对方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蒋天纵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他做官日子也不短了,这种情况遇到过不知道多少回。
尤其是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很多人见燕俊喆对他有几分看重,便打起了拉拢他的主意。
不知道这回又是何方神圣。
蒋天纵理了理衣襟,然后朝茶楼走去。
掌柜一见他就赶紧迎上来,被蒋天纵一把拉住,“不必行礼。”
“多谢大人,大人,您是要上楼么?”
蒋天纵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怎么回事?”
掌柜压低了声音,“一刻钟之前,有位年轻的公子过来,说今日要请您过来做客。”
“什么年轻公子,长什么模样?”
掌柜回忆了一下,带着点茫然道:“仔细想倒是想不起来模样了,不过他穿着一身黑衣,浑身煞气。”
蒋天纵一头雾水,听这描述难不成是谁养的死士不成?
“大人,他们在楼上您最常去的那间,小的带您上去?”
“嗯。”
掌柜的敲了两下门,还没等开口门就自己打开了。蒋天纵给他递了个眼神,掌柜就先下去了。
抬脚迈过门槛,蒋天纵谨慎地往里走,走到屏风前他停下了脚步。
“阁下把本官引来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里面没人开口,只听见杯盏轻轻落在桌面的声音。
蒋天纵愣了一下,他没见过这种人,想拉拢他还如此高高在上?
顿了顿,他再次开口,“不管阁下有何目的,本官都不会答应,除了陛下,本官不会忠于任何人。”
本朝知州大半都是直属于中央的,接受皇帝的直接管辖。
说完这句冠冕堂皇的,蒋天纵自己先默默呸了一口。
耳边突然听见一声轻笑,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有些熟悉。
“朕竟不知,蒋爱卿竟对朕如此忠心。”
蒋天纵倏地瞪大了眼睛。
燕俊喆从屏风后走出来,俊秀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眼尾还带着一点点小得意。
蒋天纵赶紧收起震惊,跪下行了个礼。
燕俊喆半蹲下身子,拿手里的折扇轻轻挑起蒋天纵的下巴,笑道:“蒋爱卿,见到朕高兴么?”
蒋天纵扯着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个笑来,“自然是高兴的,不知陛下来袁州所为何事?”
燕俊喆笑眯眯地看着他,“京城到袁州的官道既已修好,朕自然要来瞧瞧。”
说到官道,蒋天纵立刻张开嘴,准备对燕俊喆隐讳地歌功颂德一番。
燕俊喆抬了抬手,“先起来再说。”
蒋天纵马上照办。
他说话的时候燕俊喆也不打断,就这么看着他。
蒋天纵只好停下了,“陛下?”
燕俊喆冷哼了一声,“这么久没见,你就拿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说辞敷衍朕?”
“臣不敢。”
“还说不敢,从见面到现在,你问过朕如何了没有?”
“陛,陛下近来如何?”
“你说呢?”
蒋天纵想了一下才挤出一句,“陛下乃九五至尊,自然是极好的。”
燕俊喆拿折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然后从衣袖中摸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丢到蒋天纵怀里。
蒋天纵赶紧接住,“陛下,这是什么?”
“打开。”
蒋天纵乖乖把盒子打开,发现里头居然是一颗十分眼熟的珍珠。
先前他去珍珠基地的时候林大哥他们拿给他瞧过。
蒋天纵眼睛一亮,“这是章尚书和他夫人托您带给臣的吗?”
燕俊喆:“……”
虽然这的确是他找的借口,但从蒋天纵嘴巴里说出来,却半点都不令人愉快。
燕俊喆铁青着脸。
蒋天纵没注意,他翻来覆去地仔细看那颗珠子。
处理过后的珠子显然比之前更加耀眼珍贵,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先前在信里随口提过他娘马上要过五十岁生辰了,没想到章墨远竟然记住了,还把这颗最大最值钱的珠子送给了他。
蒋天纵高兴坏了。
他越高兴,燕俊喆的表情就越难看。
他上前一步,劈手把珍珠夺回去,气道:“这颗珠子是朕从章墨远手里买的,方才不过是借给你瞧瞧。”
蒋天纵:“?”
他也不失望,这么值钱的珠子章墨远和林言不送他才是正常的。
前两年的人鱼之泪,据林大哥说林言可是卖了十万两,这颗和人鱼之泪几乎不相上下。
大不了他去林言那儿买一颗,反正林言的珠子都很不错,比这颗小一些的也是罕见珍宝了。
就是燕俊喆的态度怪怪的。
“陛下真有眼光,这颗是林氏今年出的最好最大的一颗珠子。”
燕俊喆挑眉,“你想要?”
蒋天纵诚实地点了点头,但他很识趣,“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是陛下看中的。”
燕俊喆脸色好看了些,他随手一丢,又把盒子丢了回来。
“既然你想要,那就赏给你了。”
蒋天纵刚要高兴,可想想燕俊喆的性子,他又不太放心了,“陛下,您真的要赏给我?”
没条件?
燕俊喆瞥了他一眼,“自然不会白白赏给你。”
蒋天纵:“……”
他就知道!
燕俊喆打开折扇,悠然地晃了两下,毫不隐讳道:“朕想要什么,你心里清楚。”
蒋天纵脑子里迅速闪过某个夜晚的画面。
燕俊喆走了几步,往太师椅里一坐,拿折扇在自己腿上随意敲了两下,姿态闲适道:“过来坐。”
蒋天纵:“……”
可恶的皇权。
其实来袁州这么久,蒋天纵也想过燕俊喆为什么会看上他,最后得出的原因是——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某个行为让燕俊喆看到了哥儿的影子。
虽然蒋天纵很排斥这个原因,但怎么想都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所以只要他多多表现出男子的那一面,事情应该就能解决了。
想到这里,蒋天纵定了定神,然后步伐稳健地朝燕俊喆那边走过去。
燕俊喆缓缓挑起眉尾。
蒋天纵犹豫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坐下了,姿势和力度安全没有那种暧昧旖旎的气氛,反而像是要用自己的体重压死对方。
燕俊喆:“?”
蒋天纵心下暗喜,看来他的思路没错。
“陛下,臣斗胆冒犯了。”
“爱卿这是做什么?”
蒋天纵暗中又加了点力道,然后一本正经道:“陛下,臣近来吃的有些多,是不是压着您的龙腿了?”
燕俊喆:“……”
龙腿是什么玩意儿?
他看了眼蒋天纵暗暗得意的模样,心下明了,这是故意折腾他呢。
燕俊喆轻笑了一声,“看来爱卿很喜欢这个姿势,那咱们君臣二人就用这个姿势说话好了。”
蒋天纵:“……”
为什么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燕俊喆一脸遗憾道:“爱卿怎么不坐了,是朕的龙腿太硬了吗?”
蒋天纵:“……”
燕俊喆笑了。
外头突然传来掌柜小心翼翼的声音,“大人,小的有事想和您禀报。”
蒋天纵赶紧奔过去,一把拉开门,“怎么了?”
掌柜的声音很小,但燕俊喆是习武之人,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大人,楼下来了一群媒婆,说是要给您说亲呢,您要不要下去瞧瞧?”
掌柜很头痛,这些媒婆叽叽喳喳的,把客人都赶跑大半了。
关键她们还都自带瓜果,一分钱都不花,嘴皮子又利索的不得了,他都说不过。
按理说知州大人在这里会友,他是不该打扰的,但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蒋天纵比他还要头痛。
袁州这些媒婆自从知道他还没娶妻,便时常逮着他外出的时候来他跟前晃悠,蒋天纵意识到以后便有意识地躲避。
今日难得他出现在茶楼,媒婆们得了消息一窝蜂地都赶来了。
蒋天纵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燕俊喆依旧是那个闲适的模样,只是嘴角的笑意已经不见了。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声道:“你去把她们打发了,就说本官已经走了。”
掌柜应了一声,然后恭敬地退下了。
关好门,蒋天纵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转身往回走,“陛下,臣引着您去街上走走吧,瞧瞧袁州的风土人情。”
燕俊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看来朕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了蒋爱卿的好事。”
蒋天纵假装没听见,“陛下,咱们还是出去吧。”
燕俊喆看了眼门的方向,酸溜溜道:“你就不怕那些媒婆在门口堵你?”
蒋天纵一想有道理,他也不是没被堵过。
他转头看了一圈,把视线放到了窗子上,“陛下,可否劳烦您的暗卫帮我一下?”
燕俊喆明白他的意思,“暗卫不在。”
蒋天纵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还好,不算太高,跳下去应该没什么事。
其实他不怕那帮媒婆,他只是担心媒婆说错话惹得燕俊喆不快,到时候他可就惨了。
正要往下跳,后背突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按住,蒋天纵挣也挣不动,只好道:“陛下,要不您先下去?”
燕俊喆顺势揽住他的腰,把人禁锢在自己怀里,“你急什么,朕有说不帮忙吗?”
“您不是说暗卫不在?”
“暗卫不在,还有朕。”
话音刚落,蒋天纵就被他一把抱起,转瞬就落在了楼下,快的不可思议。
蒋天纵退开一步,“多谢陛下。”
顿了顿,他又往前凑了点,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在外多有不变,臣叫您老爷可好?”
“老爷?”
“那公子,少爷?”
“……公子吧。”
“是,公子,咱们去街上走走吧,您若是有兴趣的话,臣……我还可以带您去林氏珍珠养殖基地看看。”
燕俊喆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直接朝茶楼的大门走去。
蒋天纵赶紧拦住,“公子,你要做什么?”
燕俊喆笑了一下,“我还没见过民间的媒婆呢,好奇。”
说完抬脚继续往前走。
蒋天纵拦不住,只能跟在他后头。
这会儿茶楼大门口正热闹着呢。
掌柜想把媒婆们哄出去,但媒婆们早就把后门也堵了,谁也没见着知州大人,当然不信掌柜说的。
正闹着呢,突然有个媒婆眼前一亮。
哪来这么俊帅的公子?
她愣住后,其他人也陆续反应过来,纷纷朝大门口看去。
接下来的反应简直和方才那位一模一样。
不过这位公子有种长期坐在高位的不怒自威感,媒婆们最会看人,自然没人敢上去。
但好在接下来她们就看见了自家知州大人。
媒婆们纷纷露出笑容,准备朝蒋天纵扑过去,蒋天纵一看情势不对,赶紧往燕俊喆身边一站。
媒婆们紧急刹住脚。
“大人,您上回答应随我去见见李家大小姐,今日就去吧。”
“见什么李家大小姐,大人别听她的,随我去见张家二小姐吧。”
“吵什么吵,那张家二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刁蛮,还不如随我去……”
掌柜打算她们激烈的争吵,紧张道:“大人,小的已经努力劝过了,但她们就是不走。”
蒋天纵无力地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
燕俊喆看了一圈,含着微微的笑容道:“我听说当今陛下要给你们大人赐婚,我看你们还是散了吧。”
“什么?”
“大人,这位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蒋天纵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媒婆们反应很夸张,个个失望的捶胸顿足,但皇帝赐婚她们也不敢说什么。
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媒婆,从失望中缓过来以后她们就迅速地把眼神放到了燕俊喆身上。
这位公子看着也十分不错啊。
绝对非富即贵。
“这位公子,不知道你家中娶妻了没有?”
燕俊喆笑,“没有。”
媒婆们高兴坏了,赶紧把自己带的美人图取出来,殷勤道:“公子瞧瞧我的,我这里可都是袁州城里有名的大美人。”
“瞧我的瞧我的,我这里都是大家小姐,知书达理。”
“什么大家小姐,你那里分明都是刁蛮丫头,还是我的好。”
媒婆们虽然努力往前挤,但还是有意识地和燕俊喆保持了距离,不敢靠他太近。
燕俊喆看了眼那些画像,眼神有点凉,“这些都是蒋大人看过的美人图么?”
“可不是么,蒋大人还夸过漂亮呢,咱们大人的眼光您放心。”
蒋天纵:“……”
他不过是随便敷衍了几句,其实根本都没看,怎么能这么说?
燕俊喆看了他一眼,“这样啊,那就全都送到怡云客栈去,我晚些会看的。”
媒婆们舍不得手里的美人图,但更舍不得眼前这位俊气的贵公子。
最后不知道谁带的头,大家纷纷拔腿往怡云客栈跑,生怕这位贵公子晚了就被别人抢了去。
人都走光后,燕俊喆转身离开。
“跟上。”
蒋天纵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公子,你方才说的赐婚……”
其实若是没发生和燕俊喆的事,蒋天纵大概早就娶妻了,但有了这事以后总觉得娶妻怪怪的。
家里不知道来了多少信催他,他也不好说实话,只能推说公事忙。
借口用久了也不好,他哥蒋老板怕是已经在家里收拾包袱打算来揍他了。
所以前阵子蒋天纵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燕俊喆应该已经把他给忘了,要不他娶个哥儿吧。
结果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呢,燕俊喆就来了。
燕俊喆瞥了他一眼,“君无戏言,朕打算替你和朕自己赐婚,如何?”
蒋天纵:“……”
你自己听听这像话么?
“陛下,臣……是您的臣子。”
“朕知道,不让你进后宫还不行?”
蒋天纵不说话。
燕俊喆干脆停下脚步,把人拉到边上的巷子里,“朕把你调回京城,让你进户部。朕记得你当年殿试的时候提过粮饷的事,应该是想进户部的吧?”
蒋天纵愣了一下,他当年的确想进户部,没想到这点小事燕俊喆还记得。
“是朕的错,朕太心急了,这回你去京城,朕绝对不逼你,如何?”
蒋天纵眼里满是警惕和不信任。
燕俊喆无奈道:“君无戏言,还有一件事朕也一并告诉你吧。这回回京城,朕打算升章墨远做宰相,有他替你撑腰你总该放心了吧?”
蒋天纵也不觉得奇怪,以章墨远的能力,做宰相也够得上。
不过这话一出,他的确有了几分底气。
燕俊喆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笑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你随朕一道回去,袁州这边朕会派人过来。”
两人一道去往怡云客栈。
蒋天纵把人送到门口就想走,被燕俊喆一把拉住,“去哪里,朕还有正事要和你谈呢。”
“正事?”
燕俊喆笑了,“朕既然来一趟袁州,自然要听你这个知州大人说一说袁州的事啊。”
这倒确实,蒋天纵就随他一道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