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顶素白的床幔, 白纱松松垮垮地垂下来,既无灵气,也并不飘逸。
再往下瞧, 则是紫檀雕木,古色古香的床榻一角。
这样的装饰……
司岚撑起身四处瞧了瞧,莫非是身处凡尘?但司岚分明记得, 昏迷前他人在魔界, 那浊气会那般好心将他们送入凡尘么?
隔着门扉,外面传来了声音。
许是怕惊扰里间之人,门外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吃食中的莲子他不喜欢,换了去吧, 有劳。”
嗓音随和而平静, 全然不似司岚记忆中的祁晓。
“是。那这其余的吃食?”回话的是位小厮。
再往后,门被人打开了, 司岚瞧见那小厮躬身退下, 祁晓接过了食盒, 将一应吃食摆在桌上。
“小岚。”见司岚醒过来, 祁晓似乎很惊喜, 没忍住盯着司岚瞧, 却被司岚冷冷地一斜。
“西境王如今入戏当真是快, 演的戏炉火纯青, 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这话刺得祁晓眼神立刻黯淡了下来,“抱歉,我一时失态, 让你见笑了。”
若是前些时日, 在司岚还未毁去子归环佩之前, 祁晓断然不会这么颓丧,说不准还会继续纠缠,可如今,祁晓便连纠缠的资格都没有了,除了按照司岚所言行事,祁晓竟是毫无办法。
这样听话的祁晓,司岚一时有些不习惯。
不管怎么说,不再纠缠自是极好的……司岚起身离榻,在桌边坐下。
不经意间,他看见了祁晓眼底的失落。
“我还可以唤你小岚吗?”祁晓不太敢跟过来坐下,只远远地站在司岚身后。
“太亲昵了,我不喜欢。你我如今连好友都做不成,便莫要执着于其他,唤我的名字吧。”
司岚说着,自然地夹了一块点心品尝。
诚然,若是有半点办法,司岚也不会如此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早在祁晓推门之前,司岚便忽然想清楚了二人所处的境地,他们二人所处之地并非凡尘,而是神识幻境。
所谓神识幻境,自是存在于神识之中,便是以施术者的记忆为基准缔造的幻境。
这种幻境听来简单,但其实不然。
神识幻境会将施术者心底最不甘的一段记忆作为幻境尽头,通常来说,若走到了幻境尽头,这幻境自然就结束了,可这幻境一结束,施术者便会醒来,而神识幻境的杀机便是在这时出现。
司岚和祁晓如今处在神识之中,若是施术者醒来,神识清醒的刹那会侵吞幻境中人,这一刹那,司岚和祁晓会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只能等死。
更难受的是,这神识幻境中,是不能使用灵力的,不是说司岚和祁晓如今没有灵力,而是他们一旦使用灵力,就会惊醒施术者,最后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两种情况,但都只能等死。
也难怪那浊气在重回魔界禁地之前会如此自信地说出司岚必死无疑这种话……
大意了……司岚将那块点心吃完,摇了摇头。
左右都是等死,司岚想了想幻境之外的司浅止,他在前往魔界之时给司幽留了线索,司幽如今应当也寻到了司浅止,只要司浅止和司幽尚且无虞,司岚也算是没有牵挂了。
“也并非毫无办法。”祁晓神情有些复杂地道。
司岚头也不回,嘲讽道:“西境王有何高见?”
“小……”祁晓敛下视线,“司岚你别这样,如今命数未定,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准到最后一刻,你我便能脱身了。”
“命数?”司岚顿时没有吃下去的心情了,“我不信命数,我也不信你。”
“最后这一刻,西境王还是离我远些吧,我与你相看数年,我都看腻了,不想死之前还要见到你。”
“司岚……”祁晓未完之言被司岚起身的动作截断。司岚一字一句皆是诛心,诛得祁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伤痛又开始作祟。
眼前起了雾,眼中之人却渐行渐远。
祁晓抬手按着心口,艰难地喘着气。
司岚不知道的是,被拉入幻境那一刻祁晓早已重伤,入了幻境后又为了让司岚苏醒,生生耗尽了自己体内的护体屏障。
在不启用灵力的情况下耗尽护体屏障是如何痛苦……
“不重要了。”
祁晓吐出一口气,苦笑了一声,但随后,他还是跟了上去。
-
喧闹的街巷中,司岚漫无目的地穿行。
其实司岚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这幻境无法破除,死前所见到底是什么已然不重要了,只不过走着走着,司岚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这街巷之中……未免也太热闹了些。
“老人家。”司岚停在店铺前询问,“今日为何如此热闹,可是有什么节日?”
店铺的主人是一位老者,他佝偻着背,笑嘻嘻地看向司岚,“你不知道吗?今日可是百花节!往年的百花节千篇一律,但今日不同,今日公主殿下出游,是为城中大事!”
“这公主殿下年方十九,虽无封号,但却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出游,陛下遣三千精兵护卫,城中夹道欢迎,可不得热闹吗?话说这公主殿下……”
那老者一说话便停不下来,恨不得将这公主的一切都告知司岚,司岚听了片刻,出口打断,“我并非城中人,不知这公主殿下,是当朝哪位公主?”
“还能有哪位公主?自然是九公主了!”
周遭嘈杂愈甚,公主殿下的车架自东而来,香风阵阵,车帘掩得严实,流苏缀着玉饰,随着车马的行动晃得作响。
叮当,叮当……
那声音将司岚吸引了过去。
九公主……司岚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公主殿下他应当是认识的。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发生了何事?”马车随行的侍女上前问道。
“回姑娘,是……”回话的侍卫显得有些拘谨。
不过,也不能怪这侍卫拘谨,毕竟公主殿下出游,整条街巷都焕然一新,谁知竟半路冒出来个瞧着像贱籍奴隶的。
奴隶也便罢了,问题这奴隶还在高喊着些……
“卖身葬父了!”
拦路的那名“奴隶”似乎毫不避讳,一双眼转来转去,最终轻慢地停在前方。
那“奴隶”见人多,还拉了拉草席,彻底盖去了地上躺着的“父亲”的双眼。
听闻那“奴隶”的声音,司岚觉着有些耳熟,便顺着人群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司岚彻底不淡定了。
“实在是污秽!殿下出游,怎能见血光?”侍女捂着鼻退后几步,吩咐侍卫将人赶走。
谁知侍卫刚要上前,还没碰着那“奴隶”,那“奴隶”便嚎了起来,“呀!官兵伤人啊!”
“奴隶”巧妙地退开一步,再抬眼时,他眼底的轻佻一闪而过。
那双眼,与司岚七分相似。
正是昔年的慕白。
“皇城之内,苍穹之下,这满城的百姓都看见了,你竟然动手打我!”
慕白一副耍赖的模样,“说吧,赔多少银子?”
彼时慕白还未成为魔尊,在魔界深受慕阙的荼毒,这会受了慕阙的吩咐前往三界寻人,出了魔界,没了束缚,慕白的性子便跳脱得不行。
堂堂慕家少主,灵力强悍,竟还追着凡人索要赔偿,若不是亲眼所见,司岚断然想不到曾经的慕白会是这个样子。
“你……放肆!”侍卫脸涨得通红,辩驳不过索性拔剑相向。
“住手。”
马车内有人掀开半边车帘,纤细而白皙的手腕被垂下的玉饰包裹,显得分外通透,她自车帘后露出半张脸……
红纱曼曼。
“勿生冲突,绕路吧。”
她嗓音催开了冬日第一朵寒梅,清冽而又不失贵气。
是了,司岚眼中丛生惋惜,此处是慕白的神识幻境,慕白此生最不甘心的事,便是与殷婼有关的。
“是。”侍卫不情不愿地收回剑。
“皇城路有遗,民食可难安?”殷婼松开车帘,任由那玉饰轻晃。
她轻柔地笑了笑,“这位卖身葬父的……本宫买下了。”
“什么?”人群中一片哗然。
便连慕白本人,也被惊得愣了一愣。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