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荞卖果子的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如今,他单日在村里卖豆腐,双日去镇上卖水果。这些大多都是早上的活儿,下午他便做些杂事,洗洗衣服,去山里捡些山珍,或者编两样家用的东西。若是闲了,还会去村子里串串门。
如今他们搬出来了,做豆腐都是陆青松帮忙搭把手。平日里寿材铺子也不算忙,开张晚,陆青松早间去得晚,也不算耽搁。
转眼就到了八月中。
这日天气好,难得的凉爽,唐荞和陆青松带着陆春禾去镇上采买,九月便是陆春禾的婚期,许多东西都得提前备上。
他们从表姑家借了牛车,大清早就赶到了镇上。
几人先去买了些喜糖,桃李村人家多,孩子也多,得多买些糖果,给孩子们甜甜嘴,新婚那日也能多收些吉利话。
路过首饰店时,陆春禾叫停了牛车。
他喜滋滋地翻身下车。
首饰店的小二机灵,老远便瞧见了他们,小二急忙跑过来,笑着把他们往店里迎,“几位贵客里边儿请,您随意瞧,我帮您把牛车看好。”
陆春禾首先踏进了首饰店,陆青松扶着唐荞下了牛车,两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陆春禾一进屋,就奔着陈列银饰的展柜走去,他指着一只荷花簪子,道:“小二,你把这簪子拿出来瞧瞧。”
展柜跟前的小二依言将簪子递给陆春禾。
唐荞是头次来首饰店,他新奇地逛了起来,东边的展柜瞧两眼,西边的展柜望几下。瞧着些好看的簪子,还不忘扯着陆青松惊呼,陆青松跟在夫郎身侧,应和着夫郎的话。
另一个小二见唐荞走近了,正盯着一只银手镯看,他笑着把那手镯取出来,递到唐荞眼前,“小哥儿好眼力,这兔子银镯正时兴呢,我给您戴上试试。”
唐荞连连摆手,“不必了。”
陆青松跟在身后,见状,从小二手中接过了银镯,他拉住唐荞的手,作势要给唐荞戴上,“喜欢就试试。”
陆青松动作比话还快些,强硬得不容唐荞推辞,唐荞只好乖巧地把手伸了过去。
陆青松握着手镯,一点一点给唐荞戴上。
唐荞提起手腕晃了晃,然后抬起头看向陆青松。
无声地询问着。
陆青松迎上夫郎亮晶晶的双眸,点头道:“好看。”
这银镯,衬得夫郎的手腕越发纤细莹白了。
唐荞闻言,笑着端起手腕仔细端详,镯子细细的一圈,上面缠着些纹路,末端还突出一小块,像是只灵巧的小兔子猛地跃了起来,奔向另一端的弯月。
栩栩如生的小兔子,仿佛活过来了似的,就这样撞进了唐荞的心怀。他笑着问小二,“这手镯怎么卖?”
小二对着两人笑笑,比着手指道:“四两八钱。”
唐荞听言,急忙去脱手中的镯子。
他将手镯递还给小二,笑着说道:“我们不要了,劳烦了。”
小二摇摇头,“无碍,您还可以瞧瞧其余的。”他收好了兔子银镯,又指着其他样式的镯子,道:“夫郎您看,这素镯可瞧得上,这镯子不贵,一两六钱即可。”
唐荞拉着陆青松往陆春禾那边走,转头对小二说,“不必,多谢小哥了。”
小二摆着手笑了笑。
这边的陆春禾正从小二手中接过包装好的盒子。
他回头,冲着两人笑道:“簪子买好了,我们走吧。”
等稍微走远了些,陆青松这才开口,他小声说,“荞荞,你若喜欢那镯子,便回去买了吧。”
唐荞立即反驳,“不要,那镯子又不能当饭吃,贵死了。”
一旁的陆春禾接话,“哥夫要买镯子?”
唐荞脆声道:“不买,咱们走吧。”
陆青松没再继续劝唐荞,他跟上了唐荞的脚步,心里想着:明日得朝师傅支些工钱,买下这兔子银镯。虽不能当饭吃,但是能博得夫郎一笑,值了!
三人赶着牛车,从东市逛到西市,陆春禾一路挑挑选选,一早上了,东西都还没采买齐全。唐荞夫夫也不催他,大好的日子,一生就这么一次,是得尽心些、细致些。
到了晌午,几人拉着牛车去了个小酒楼。镇中有个酒楼叫八仙楼,特色菜便是店中的八大碗。早前陆青松带唐荞来过一次,唐荞尤其喜欢店里的辣炒排骨,因此今日他们又来吃。
三人坐在桌前,大快朵颐。
吃饱饭后,唐荞把钱袋递给陆青松,“松哥,你们先结账,我去方便一下。”
“去吧。”
这酒楼一楼后院便有出恭的地儿,唐荞朝着目的地走去。方便完,他还站在院中,看了看水池中的小鱼。
待了会儿,他这才美美地回去和陆青松他们汇合。
回到大堂,唐荞正准备欢欢喜喜地叫声“松哥”,抬眼望去,就见陆青松身旁站了个小哥儿。
那小哥儿蹙着眉,低声和陆青松说着什么,他还欲伸手拉拉陆青松的袖子,被陆青松冷着脸避开了。
唐荞把那句“松哥”吞了回去。
此时,陆青松也瞧见了唐荞,他领着陆春禾走了过来,对着唐荞,轻声说道:“咱们走吧。”
他说这话,脸上尽是柔情。
唐荞闻言,心里那点略微的不舒服没了踪影,他朝陆青松点点头,三人一块儿出了酒楼。
陆春禾在一旁不平,愤懑道:“哼,他还好意思凑上来,当初退婚不是挺干净利落的嘛。”
听得这一句,唐荞知道了那小哥儿的身份,那小哥儿,是同陆青松定过亲的陈洛。
他们才踏出酒楼,还没走得两步,身后就响起一声急切的“青松。”
陆青松皱了眉,但也没停下脚步。
陈洛追出门,见陆青松并未站定,又大声唤了声,“青松”。
唐荞闻言,扯着陆青松停了下来,他贴近陆青松,缠住陆青松的胳膊,回过身,笑着冲对面的人打招呼,“这位小哥儿,你叫我相公做什么?”
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哦,对了,观你年纪,比青松还小些吧,如今青松已经成婚 ,再叫青松,好像不大合适。”
唐荞满脸笑意,语调也温柔,但是话像刀子一样,锋利得很。
“我...”
陈洛求救地看向陆青松,“青松,我...,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陆青松绷着脸,冷冰冰地说:“我不想听,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思索片刻,怕这话招了夫郎误会,看了看夫郎的侧脸,又道:“你若执意要说,说罢。”
陈洛往前挪了两步,他看着陆青松,乞求道:“能不能...”
是个明眼人都知道,陈洛是想借一步说话。
陆青松握紧了唐荞,看向对面的人,冷声:“不必,没什么是我夫郎不能听的。再者,我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陆青松话都说到这儿了,态度也强硬得不行,陈洛也不敢当街再说些什么。毕竟,街上人来人往的,都伸长了脖子瞧这边的热闹,他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片刻后,耷拉着肩,转过身走了。
陆春禾见陈洛走了,急忙看向唐荞,安抚道:“哥夫,你别生气,大哥和他没什么的。”
唐荞笑笑,“我没气,这有什么好气的。”
陆青松歪头,打量唐荞的脸色,思索着夫郎这话是真是假。
陆春禾点头,“也是。”
他“呸”了声,继续说道:“当初,是他自己先退了婚的,如今他怎么还好意思叫我哥,哼,嫌贫爱富的家伙。”
陆春禾赶着牛车,“不说他了,晦气。”
他扭头,稍微凑近了唐荞一点点,小声说道:“哥夫,我知道,大哥心里是有你的。”
陆春禾笑笑,看向陆青松,大着嗓门打趣道:“大哥,没想到今日吧,也不知道是谁,当初死活不愿意拜堂呢。去年带你去唐家湾那日我就知道,你对哥夫有意思,嘿嘿。”
陆春禾说完这话,还绘声绘色地将新婚那日的情形演了一遍,述说着陆青松的不愿。
唐荞反复咀嚼陆春禾的话,他选择性地听见了陆青松见过他,以及,陆青松死活不肯与他拜堂成亲。
他心里怔了片刻,松哥去唐家湾见过他?什么时候?
唐荞转头,问陆青松:“你去看过我?”
陆青松不自在地偏过了头,有些难为情,他从鼻腔里“嗯”了声。
他没有看着唐荞回答这句话,因此,也错过了唐荞眼底的那抹黯然。
陆春禾:“哥夫,你放心,大哥心里只有你。”
唐荞笑笑:“是吗?”
也不知道是在问陆春禾,还是在心底问自己。
陆春禾大着嗓门回话,“那是自然。”
唐荞没再接话,他觉着自己嘴角的笑都是在逞强。
他心间有些泛酸,他知道当初松哥是不想骗婚的,但是他不知道,松哥竟死活不肯拜堂,也不知,松哥见过了他,依旧不肯。
所以,是看不上他吗?还是说,松哥的心里,还记着那个什么陈洛?
唐荞尽量装作正常的样子,和陆春禾一道逛街采买。
晚间做菜,唐荞走神,切破了手指,陆青松急忙去扯了些青蒿,捣碎了给唐荞止血。
他摸摸唐荞的脑袋,笑道:“笨手笨脚的,去烧火吧,我来做菜。”
唐荞依言坐到了灶膛前。
两人吃完了饭,洗漱后上了床,陆青松抱唐荞,他微微有些抗拒。回过神后,又僵硬地贴上了陆青松。
而陆青松,满脑子都是明日给夫郎的惊喜,没察觉到唐荞细微地颤抖。
次日,卖完了豆腐,已到了晌午,唐荞半点饿意都没有。
他锁上了房门,背起小背篓,准备去山上逛逛,一来找些山珍,顺便也换换心情。这个家里到处都是陆青松的影子,他看了,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唐荞一路恍惚,走到了深山都不知。
“啊———”
忽然,他脚下一空,猛的整个人往下坠。
缓了好一会儿,唐荞这才明白自己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他掉到猎户挖来捕猎的坑里了。
唐荞试探着站起来,但是脚踝剧痛不止,半分站起来的劲儿都没有。
方才下落之际,他立马朝身边抓,抓到了坑边的杂草,只可惜,杂草到底是撑不住,他还是坠入了坑底。
落地时,他清楚地听到了“咔嚓”声,或许是骨头错位了。
唐荞躺在原地,心里感叹,还好有了那一下的缓冲,否则,他的脚只怕会伤得更加严重。
歇了会儿,他的脚比方才好了点,唐荞撑着背篓站了起来,单脚矗立,这坑和他差不多高,他想着,自己应该能爬上去。
唐荞还是高估了自己,右脚踝疼痛得剧烈,挪动半点都是钻心地疼。
在第五次摔地后,唐荞放弃了爬坑,他靠在坑壁上。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唐荞蓄着力,时不时大喊一声。
他心里祈求着,希望有猎户到这打猎,希望有人能听到他的呼救声。
唐荞躺在坑底,看着天色渐晚,听着风不客气地拍打着树叶,留下一阵沙沙声。
刚开始,他还有闲情逸致享受这些声音,慢慢的,他越加害怕,怕有什么野兽落了下来,露着凶光把他吃掉,又怕,坑顶猛的冒出些什么脏东西,把他吓个半死。
唐荞都不敢抬头看坑顶,他缩在背篓后边,又饿、又渴、又怕,他带着泣音喊:“有没有人啊——”
“救命啊!”
天被蒙上黑幕后,唐荞不敢喊了,他怕招来野兽。
“嗷呜———”
远处依稀传来狼的嚎叫,唐荞抱着膝盖,泪水止不住地滑落,他小声抽泣,“呜呜呜~,松哥,你来救救我。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