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大楼共68层，中段外围造有玻璃水族馆，楼顶为空中花园，落成那年便被视为当地最具现代设计理念的城市地标性建筑之一。
家宴当天。
沈青一路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地方，一下车，被高耸入云的楼宇吓了一跳。
不过他是个敬业的人，当周辰山把手虚放到他后腰上时，他就调整了仪态，稳步往里走去。
宴会厅宽敞华贵，沈青保持在周辰山身后半步的距离，从容地走进这歌舞升平的酒宴。
“这是我爱人沈青，这是我四叔一家，他们长期住在青岛。”
“您好。”
“这是我小姑。”
“您好。”
这一张张面孔都不相同，但一开口时，神态上又有些相似。
沈青走马观花似地点头致意，并始终摆着一副冷淡而礼貌的表情。事实证明这招不仅在电竞行业管用，对付这些周家的人精似乎也挺有效。
他一路跟着周辰山认人，听到那些唇舌中吐出相似的奉承话，金色的餐前酒升起长串的气泡，人与人亲热交谈、相互表演的模样扭曲在酒杯里。
餐桌长得看不到另一头，但沈青和周辰山的位子就在主位边上。
周辰山再次为沈青做了引荐：“这位是今天这场家宴的发起人，我的小叔叔，周梁瑞，这是沈青。”
“你好，沈先生，初次见面。”
“您好。”沈青想起来，周辰山交代过，今天就是要和这位“小叔叔”谈一桩要紧的生意。
周梁瑞的五官和周辰山颇为相似，且非常年轻，现年32岁的他掌管着周家和他太太那边全部的地产生意，与国内外及官私两道上都牵扯颇深，但从外表上看，他就像个温和无害的大哥。周辰山小他5岁，两人坐一块儿，乍一看像是兄弟辈的。
“辰山啊，元旦回趟本家吧，他们说怪想你的。”
周梁瑞这话说得音量不大，但不知是不是沈青的错觉，好像一瞬间长桌上用餐的手都顿了一下，许多双眼睛斜了过来，几副面孔不着痕迹地转过了一些弧度。
“好啊。可惜沈青下个月挺忙的，我只能自己回去了。”
此时坐在他们对面的是周辰山的一个表哥，沈青不太记得他的具体身份了，只记得名字挺有意思的，叫周道。
周道发出了一声笑，开口的语气不太和善，道：“辰山结了婚一下子地位都不一样了啊，还要回本家报道了。”
周梁瑞四平八稳地挂着笑意回道：“那是自然。”
周道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沈青对此很熟悉，夹杂着嫉妒、愤怒、不甘、屈辱。
果然是大家族，随意演出就是场大戏。
饭后，大家移步到偏厅，有人跟着现场的演奏乐队唱起了歌，很快便开始跳舞。沈青不懂这么高雅的音乐，也不会跳舞，就举着酒杯装样子，缩在周辰山背后。
周辰山也跟着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外围，沈青猜测是为了配合自己这个不会交际舞的结婚对象。
一支曲子过后，周梁瑞过来示意了一下，周辰山便带着沈青跟了上去。
沈青穿过人群时，能听到细碎的议论声，主题无非是关于他的身份。周辰山那位不友善的表哥投来探究的目光，似乎也在打量两人的真实关系。
不过无所谓了，这种家族中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婚姻才叫人意外吧。
沈青很快跟着离开了名利场。他被带到一间小而清净的休息室，里面摆着杂志和唱片可供挑拣，还有人替他准备好了茶水点心。
“等我一会儿。”周辰山说完便离开了。
沈青坐到沙发里，拿出手机，打算慢慢消磨这一晚上的时间。
隔壁房间就是周家的私密会议室，两人隔着茶桌坐下，不急不慢地闲聊起来。
周梁瑞收了笑脸，轻快地说道：“那个沈青有点意思啊，来这种地方，手都不抖一下，你哪给挖出来的？”
周辰山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网咖里挖来的。”
他回想起Eagle办公室的环境，觉得和高档网咖也没什么两样，因此这样说似乎也没问题。
周梁瑞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周辰山眨眨眼，脑海中回忆起一整晚沈青的表现，也觉得他“有点意思”。或许是打过不少比赛吧，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
“一会儿还去看爷爷吗？”
“看吧，带沈青去走个过场。”
“也好，意思意思，免得落人口舌。下周开始该准备元旦大促了吧？”
“已经在准备了，这次想搞大一点，有个新的系列企划，应该能火。”
“不错~你把住我们对外最知名的品牌，我把住对内最大的资金盘子，那几个想动歪脑筋的小玩意儿就只能吃吃外围的蝇头小利，撼动不了我们。”
周辰山笑笑，给自己倒了杯茶：“这还不够。”
“我知道你想干嘛，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眼下嘛……先等爷爷走了，你把你那份遗产拿到手，再说。”
“我知道。”周辰山端起杯子，一口饮尽。
“好了，我们早点把该办的事儿办完，你还得去疗养院，回酒店别太晚了。这是上次视频会议时候谈定的文本，你看看还有没有要改动的。”
周梁瑞推了几份合同过来。
周辰山拿起翻看，很快就从口袋里掏出钢笔，洋洋洒洒签上了他的大名。
周梁瑞补了自己的签字，两人各执一份，还有一份锁进了这间房间的保险柜里。
“具体细节等元旦到本家再商量吧，那时候时间宽裕点。打算什么时候回上海？要不过完周末再走吧？”
“明天一早就回了。”
周梁瑞略微吃惊：“这么赶？你小婶还说让你抽空去家里玩呢。”
“下次吧，沈青要回去上班了，时间有点紧张。”
“好吧，那下次吧。对了，他是做什么的来着？”
“打电竞的，职业教练。”
“你……真会挑。单纯、不计较、不会真扯上什么太深的关系……牛！”
“不止，我看了他的户口本，那上面只有他一个人，父母亲戚那块上的牵扯也省了。”
“哦？他爹妈呢？”
“不知道，反正我查了他出来做教练的这几年的公开资料，他父母一次都没出现过。”
“你也是心大，这都不细查一下？”
“有什么可查的，反正只要保证沈青一个人独居，所有证件都他自己掌握，完全有权处置自己的财产和婚姻，其他都不重要。”
周梁瑞放低了声音：“也对，你不会在乎这种事的。”
周辰山笑了笑，起身。
“那我先走了。”
“行，有空再来玩吧。”
周辰山离开这间房间，敲了敲隔壁休息室的门：“是我。”
门开了，沈青站在里头，问：“谈好了吗？”
“好了，可以走了。”
两人便出发前往位于滨江的一家疗养院。
刚在休息室坐得久了，沈青的困意上来了，一路上又开始瞌睡。到地方的时候，是周辰山叫醒了他。
“你是一上车就睡觉的吗？”周辰山问他，口中带有调侃的笑意。
沈青不好意思地道歉，然后懒洋洋去拉车门，第一次还没拉开，被边上的周辰山再次调侃了一下。不过当周辰山伸出手要帮他时，他自己打开了车门，并迅速跨下了车。
眼前这栋房子跟周家的大楼比当然略显矮小，但白墙蓝窗搭配茂密的绿色爬藤，复古设计的路灯亮着暖色调的光，看上去要温馨许多。
“我们就空手进去？我需要叫爷爷吗？”沈青问。
周辰山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
“不用，他听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