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去么?”贝拉米犹豫地问,她听见风里有人在喊宋飒,她低头看见宋飒没戴腕表。

  “急啥呀,回去还要被闹着喝酒,我先歇歇,”宋飒原地坐下,拍拍身边的礁石,“坐。”

  贝拉米坐下了。

  “小木头还问你来着,说小贝姐姐怎么没来。”

  “抱歉。”贝拉米说。

  “抱歉什么?”宋飒单手揉了揉自己后颈,“别的不说,戴这个帽子一整天,我现在感觉颈椎都不好了。”

  贝拉米抿了唇:“原来是25层的。”

  “哦你知道啊?”宋飒哭笑不得,“喂他真的要把25层往我头上放哦,后来还是他亲妈救我于水火之中,折中选了个5层,真亏的他能叠那么高……”

  “你帮忙了吧!”宋飒惊人的直觉上线,“别说你暗中撮合小木头谋杀我。”

  “确实有……”贝拉米不好意思道,“帮一点小忙。”

  “那这个礼物算你一半好了。”宋飒嘿嘿一笑,拳头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谢啦。”

  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贝拉米没钱买礼物,于是就想这样让她宽心。

  他大概不知道她为什么坐在这里吧,只知道她不开心了,可他也没追问到底是为什么,就径直伸手拉着她走了出来。

  “路骨j_iao代什么了吗?”宋飒撑了撑懒腰,反手支在后头,肩胛拢在一起。

  贝拉米犹豫了一下,把路骨提的两个条件告诉了宋飒。

  “他该不会是想修好了手脚趁机外出逃跑吧?”宋飒狐疑道。

  “跑不掉的。”贝拉米淡淡道,“放心。”

  宋飒竖起拇指:“行,我也要一起。”

  最后一次,贝拉米心想,这是她最后一次和宋飒出外勤。

  然后……她就按照苏糖说的,不再把他卷入危险中。

  就最后一次任x_ing。

  “你回去吧,”贝拉米侧头看他,轻声说,“大家还在等你,你是主角。”

  “哎,好吧,”宋飒叹了口气,站起身,“你要不要一起……”

  贝拉米摇了摇头。

  于是宋飒把剩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没勉强,他又想了想,“你生r.ì是什么时候呀?”

  “我没有生r.ì。”

  “我以为会是出厂的那一天?”宋飒疑惑。

  “没有这个说法而已,”贝拉米解释,“真要算起来,身体完全形成的那一刻也可以算生r.ì,凝固剂失效以后光子芯开始运转的那一刻也可以,具有自我意识也可以,走出培养仓……”

  “哦哦这样,”宋飒琢磨了一下,“不过生r.ì是哪天都不重要啦,反正我也不记得自己出生那天是怎样。”

  “生r.ì不重要,过生r.ì的人才重要。”贝拉米突然说。

  她的生命没有一个明确的开始,就算有也没有意义,因为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在乎,没有人记得。

  生r.ì是哪一天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群人,愿意为你的存在而庆祝。

  仿佛你是世界给他们的一个礼物。

  他们爱你,于是你出生的那天,原本平凡,因此特殊。

  宋飒顿了一下,贝拉米的眼睛安静,冰凉地反s_h_è着远处的篝火,他突然想起路骨把她推到墙上,声嘶力竭地问你不恨人类吗?

  当时他在隔壁失控地跳起来,大喊贝拉米的名字,说为什么她不反抗,她是不是受伤了,路骨对她做了什么?

  安德里赫和索娅纷纷拦住了他,说别担心,她很安全。

  宋飒深呼吸,冷静下来回头,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弛。

  身后的全息投影微微发光,他看见贝拉米被压在墙上,路骨狰狞嘶吼仿佛爬出地狱的恶鬼,但她低垂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怨恨,平淡而悲伤。

  她并不像路骨当年那样天真。

  她的工作注定了她面对无数个悲剧,艾丽、温酒、路骨、稻子和果儿,她早就看透了,看透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也看透她自己的未来。

  她说过,她退休的那天,请宋飒不要买她。

  她从一开始就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结局。

  但她的信念却从未动摇。

  ……那她的信念是什么?

  路骨质问她为什么而活。

  ……那她究竟为什么而活?

  宋飒突然把下巴上的绳子解开,双手托起那摞椰子壳,不由分说戴在了贝拉米头上。

  “诶?”贝拉米的头比他小,一下子连眼睛都遮没了。

  她摸索着扶起椰子壳,从壳的边缘抬头看他,小小的雪白的脸笼在y-in影里,“怎么给我了?”

  “我还有二十个。”

  “确实,但是……”

  “决定了!你就今天过生r.ì。”宋飒打了个响指,神采飞扬。

  “今天?”贝拉米愕然。

  “对,今天,因为我给你过了,所以你就有生r.ì了,就这么简单。”宋飒天经地义道,伸手扶正了她的帽子,“这是小木头做的寿星帽,谁戴谁就是寿星,你就是。”

  他戳了戳她的胸口,银蝶旋转着转了个圈。

  “反正人类过生r.ì也就是个形式,你和我的生r.ì是同一天,这样我永远都记得,每年都给你过。”

  “贝拉米,”他低头看着她笑,“你也生r.ì快乐。”

  *

  一声尖利的火光窜上苍穹,在夜幕中绽开。

  噼里啪啦的烟火接二连三地从各个角落窜上天空,盛大而璀璨,绚烂的光倒影在海里,天上地上都是一片壮丽的光海。

  “咳——”覆盖整个海滩的广播响起,“宋飒宋飒——哔哔——你小子死哪去了!”

  背景音是瓶盖起开的声音,咕嘟嘟的气泡声,刺啦刺啦的烤r_ou_,碰杯的脆响,还有一群人的哄笑。

  “哥哥!”小木头的声音响起。

  “快回来啦!”有个女生对着喇叭喊,“我们不等你了,你还吃不吃蛋糕了?”

  “染染到了!”有人吼。

  “什么什么染染到了?”

  “染染女神?”

  “我的签名本啊啊啊怎么办我快死了!”

  “宋飒人呢我靠不会不在海滩上吧”

  “我邀请染染邀请了五年了她一次都不愿意来,为啥宋飒一喊她就来了,我酸死了!”

  “麦还开着!”有人喊,“全海滩都听见了,你们一群猪吗!”

  滋啦一声,世界重新恢复平静。

  宋飒噗嗤一声笑起来。

  “去吧,”贝拉米推他,“别让大家等了。”

  “等我,”宋飒捏了捏她的手,“那你等我,多晚我都来,好么?我们一起过生r.ì。”

  贝拉米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说好。”宋飒催她。

  “好。”贝拉米说。

  宋飒又笑了,转身往海滩上跑,熟稔地从礁石区爬下,头顶是大朵大朵的烟火,攀升到顶点又落下,倒扣着的天幕被填满,一瞬间天空亮如白昼。

  海面波光粼粼,圆月被成片的烟火簇拥,在绚烂的海洋里起起伏伏。

  “对了!”宋飒在远处突然回头,高处的贝拉米依然在原地静静地站着,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乖巧地顶着高高的椰子壳,洁白的纱裙薄如羽翼,和发梢一起在风中起落。

  “贝拉米!”宋飒笑着跳起来,手指着天空,大声喊,“你看天上的烟火!”

  “分一半给你!”

  贝拉米愣住了,她抬头,烟花跳跃着盛开着,一簇簇从地表尖啸着升起,带着绚烂的尾迹,j_iao织出无数重叠j_iao错的光影,酣畅淋漓噼里啪啦地爆开,又纷纷扬扬雨一般坠落,像是要落进眼睛里。

  她永远都会记住今晚烟花落下的轨迹。

  *

  凌晨1:13.

  南锣海滩逐渐安静下来,一波波的人离开海滩,除了环绕海滩的照明和海面巡逻的机器人以外,海滩陷入了单调而平静的潮声。

  贝拉米不用睡觉,也不太在乎等多久,宋飒重新出现在礁石区的时候,她一次都没有挪动过位置,仿佛和礁石融为一体。

  “贝……拉米!”宋飒喊她,音调拖长,走路有点跌跌撞撞,脸颊上浮现出奇怪的红晕。

  贝拉米皱眉,飞快地从礁石区接二连三地跳下来扶他,刚靠近就闻到很浓郁的酒味:“你喝了多少?”

  宋飒见她来搀自己很高兴,一高兴又有点上头,一上头脚上打滑,差点跌死在潮s-hi的礁石上。

  全剧终……那必不可能。

  贝拉米赶紧伸手拦着他,宋飒吃不住力依旧慢慢往另一边滑落,贝拉米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环抱着他:“站好点。”

  “站……好了。”宋飒看着地面,站得很好,很直。

  贝拉米无语地看着倾斜三十度向下的宋飒,像一块坚强的铁板。

  “我送你回去吧……”贝拉米劝他,用力把他扶正了。

  那场面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会被吓得下巴掉地,毕竟贝拉米努力伸出手环抱宋飒都只能勉强扣住指尖,垫脚只到宋飒肩膀,却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扶起来,就好像他是一个巨大的人形泡沫立牌。

  “不!我要给你过生r.ì!”宋飒居然还惦记着这茬。

  “都过了十二点了,都到29r.ì了。”贝拉米哄他,“我生r.ì过完了,回去睡吧。”

  “瞎说,”宋飒拍拍她的脑袋,“人类是按睡觉来算一天的,我还没睡,今天就没过完。”

  被邦邦邦拍头的贝拉米:……

  歪理邪说。

  “对了!我还有个好东西!”宋飒眼睛亮起来,满脸写着我很清醒我要搞事。

  “什么东西?”贝拉米头疼地问。

  宋飒从兜里掏出一大袋酒……

  嗯,南锣特供,风信子,52度烈酒,这么一袋500ml,喝下去他能被送去医院。

  宋飒笑嘻嘻地啪嗒拧开袋子:“我记得你成年了对吧?19对吧?那你可以喝酒了。”

  无关紧要的事情反而记得那么清楚。

  贝拉米无可奈何地伸手夺过他手上的酒袋,动作迅猛干净,宋飒只看到一道白皙的影子,手里就空了。

  “干什么?”宋飒看她。

  “不是给我喝吗?”贝拉米抬眼看他。

  “你喝你喝。”宋飒心满意足地坐下来,手撑着下巴,巴巴地看着她。

  贝拉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手捏着酒袋,凑到嘴边,垂眸看了一眼宋飒,仰起头,然后……

  然后吨吨吨……

  吨吨吨吨吨吨吨吨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