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我收养了我的死对头【完结】>第110章 天下骂名

  老者纵身走过镇上的街道小巷,这座小镇看着老旧,但却人丁兴旺,民众间来来往往,虽面黄肌瘦,但好歹眼中有光,透露着生命的模样。

  “号外号外,金陵巡抚顾楼月又一次镇压起义叛贼!”

  前脚茶楼里刚说顾楼月领军对抗反贼,这会儿外面就传来了最新的捷报,可这消息在大众的耳中,听着可没那么激动。

  “之前我听这次反贼多厉害,一天一个村,一周一个镇,我还指望那戏子能被搞下台呐。”

  “可不嘛,要不说还是信王厉害,若没信王的兵,那戏子连个屁都不是。”

  “哎,你说说这苦日子啥时候才能结束啊。”

  “结束个屁啊,我天天问候那戏子十八代祖宗,祝他早死升天,老天爷也不知道啥个时候开个眼,哎……”

  ……

  抱怨的话也只是在大街上说说,等宣泄完了,又各自回到了各自的日子里去了。

  老者在茶楼里面就听了一肚子不想听的话,街上又是熙熙攘攘,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给磨没了。

  回家的路上买了包没芝麻的烧饼,又回头看了眼茶楼说书人明日的内容,见到是自己喜欢的史书简评,才稍许有了点好心情。

  兜兜转转地绕出了城区,他的小别院离城内并不远,虽不是很奢华,但胜在雅静。

  门半掩着,似是有来客。

  “师傅,您回来了!”

  钟贤一身粗衣麻布的打扮,手上拿着锄头,脚边还有些半湿软的泥土。

  瞧见吕传道老师回来,胡乱地擦了擦手,然后顺手接过老师手中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时,顺带倒了一壶温茶。

  吕传道自五年前便离开书院,告老还乡了,回乡后歇息了几个月,觉着生活无聊便又开办起书院来当教书先生,钟贤自被调任来江南治理水患时,便常来拜访,又是还会带些城里的糕点果子,颇受一帮小孩子的喜欢。

  不过三年前的那场灾民,书院一夜之间便荒废了。

  “您回来地正巧,我刚泡开的茶水。”

  吕传道横了他一眼,说道:“大白天,县令府那么忙,你还跑我这来作甚!”

  话语间带着一丝斥责,显然是不满意钟贤这翘班的行为,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钟贤倒也讪笑道:“县令府下个季度的文书工作都差不多做完了,文件要我和顾兄盖章,我早就盖完了,都等着顾兄镇压反贼回来呢。”

  又听到了某个人的名字,老吕先生又是生了一肚子气,冷哼一声。

  “……师傅,今天不是很高兴啊。”

  “高兴什么啊,我吕传道这辈子教书,虽不及桃李满天下,可好歹门风清流,怎么就出了他这么个恶名漫天飞的混账东西!一世清明,我的一世清明啊!”

  说罢,仰天感慨三声。

  钟贤这一嘴就像是个宣泄口,把吕老刚刚在街上觉着不忿的情绪肆意迸发出来。

  “师傅,都说了多少次,顾兄他没把师从您这件事说出来,他是明事理的,不会做出给您老人家丢人的事情。”

  “明事理!?他明个屁事理!”

  吕传道很罕见的呸了一声。

  “师傅,他……”

  “好了好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跟他难兄难弟,同仇敌忾的,也别在面前说他的好话了,要是他有点良心,怎么不亲自来见我!”

  吕传道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钟贤接下来的话,拿着泡好的热茶起身便回屋了,临走时倒也不忘关照一句:

  “你回去吧,我今儿累了,不留你饭了。”

  钟贤无奈地笑了笑。

  …*…*…

  傍晚,夕阳已经没了山。

  钟贤白日离去时,紧紧是带上了门,而人却没离开多远,在一处农宅院里面停留。

  来时,小二上的水还冒着白烟,现在倒是凉的透彻,钟贤没喝多少,只是等的人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在觉着对方将要爽约时,桌上猛地被人放了两只捆好的螃蟹。

  “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

  顾楼月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一来便是先说着歉意,手上除了螃蟹,还有几个网袋装的海鲜,总之,一股子腥味。

  “来了就不算晚,你先坐下来喝点水吧。”钟贤客气道,虽说他有些不喜欢鱼虾的腥味,可也不是不能忍,而且隐约之间,似乎还有一股血腥。

  眼前这家伙倒还是那副俊俏的皮囊,一身暗色主调的软甲,腰间一副胯刀,头发高高束起,却有那么几丝不受控制地落下,身下的军靴有些许泥泞,与往日他注重外在干净的性子形成较大的对比。

  他依旧是那副一眼就觉着惊艳的面容,两年多民生与战争的洗礼在这幅皮囊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人还是那个人,而眼角却有些不易察觉的沧桑。

  “南边那场起义军,怎么样了?”

  钟贤问着,顾楼月刚好一碗水下肚,擦了擦嘴角后道:“一群虾兵蟹将,别听民间传得有多厉害,其实就一帮屠夫流氓,耍刀还没我耍得利索,对了,这是南边小镇的特产,还是活的,你一会儿给吕老带些过去。”

  说来,这几年民间起义不断,刚开始这帮起义军人数多,士气足,他还真吃了不少苦头,那是若是这帮起义军是真的打着整治天下的意思来的,那他都想着给人开条后路,可对方刨根问底也只是一帮想当皇帝的地痞,借着灾情造势逆反而已。

  既如此,他断然也不能给他们得逞的机会,至少,也不能任由天下苍生给他们祸害。

  三年,刀枪血雨地过去了,今儿他也是战果累累,恶名远洋。

  “不说这些了,先生他近来如何了?”

  “一直都吃好喝好的,最近还喜欢上唱曲了。”

  “那他老人家倒还挺会享受的。”顾楼月淡然一笑,突然想起来自己来时带来的物件,便道:“这些河鲜特产,你给他老人家带过去,尝尝鲜,今年风调雨顺,灾情也少了,估计是个丰收年。”

  “让我带过去作甚,你自己怎么不去?”钟贤眉眼一横,故装作不情愿地说道。

  “我哪里还有脸去见他老人家……”

  …*…*…

  虽然嘴上说着不愿,可钟贤是个执拗的人,好说歹说才把他给带了过来。

  一路上,顾楼月的脸都写满了‘不情愿’三个大字。

  “顾兄,我还是头回瞧见你这般为难的模样。”

  为官三年五载,钟贤早就会说那些个客套话了,反之,顾楼月这些年倒是越来越沉寂了,如今这般简单的玩笑话也不见他有多大的反应。

  “顾兄?”

  “啊,什么事?”

  顾楼月回过神,压根儿就没注意钟贤刚刚的问题,刚要接口再问一番,却不想眼前已经是到了吕老的庭院外头。

  大门紧闭,估计里头上了锁,借着月光能瞧见大门贴着泛黄的对联,小别院未砌围墙,只是用简单的篱笆围了围,栅栏下有些许杂草,但算不上乱,从外观上看,或许不过是一普普通通的农户家。

  “那个,我们把东西放下就走吧,不早了,我看屋子里面也没有亮灯,就不打搅他老人家了吧。”

  顾楼月语气颤颤巍巍的,甚至下半身还配合似的后退了一步。

  说来,他这些年上阵杀敌,出刀枪入火海,就连当朝宠臣来时都没得怕过,而眼下只是见一位旧时的长辈,却生出了潜逃之意……

  “……哎,那就听你的吧,师傅他估计也睡了。”

  钟贤叹了口气,话说到如此,也不好强求,恐失了分寸。

  “师傅厕屋外头有个小鱼塘,我看你带的这些河鲜还是活的吧,刚好可以放那儿。”

  顾楼月松下一口气,不知怎的放松了不少,点点头挎着篱笆栅栏便过去了。

  吕老的庭院没怎么修整过,地坑坑洼洼,硬石子和软泥巴交错着踩在脚下很难不发出声音,顾楼月也是提着心,跟做贼似的潜入进去。

  夜晚的鱼塘平静不见波纹,顾楼月想着速战速决,却不想刚松开袋子,一条求生欲望极强的鱼儿猛地蹦跶出来,甩尾溅出好些水滴,最后‘噗通’一声入了池塘。

  “谁!?谁在外边!”

  即便顾楼月在料事如神,估计再给他一次机会,也不会料到竟然以这种方式惊动了吕先生。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吕老似是穿着一身大白色的寝服,手上似是拿着棍棒一类的东西,看不清神色无关,接着周围漆黑的景儿,活脱脱厉鬼在世!

  顾楼月不出声地暗骂一句国粹,赶忙撒腿往来时方向跑,带着的麻袋似是又爬出了几个腥味家伙,竟差点被绊一跤。

  好家伙,现世仇现世报啊。

  “好啊,你这个偷鱼贼,我逮了你几日不见踪影,今儿你还亲自送上门了!”

  顾楼月几乎连滚带爬,单凭着几句话,脑中对吕老那文绉绉的印象减了大半,但现在可顾不得这么多,毕竟赢过一老人家的自信他还是有的。

  “顾楼月!这边,快回来!”转头一看,钟贤人都没进来,站在篱笆护栏外面对他大喊着。

  “……”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吧!

  平时‘顾兄’,‘顾兄’地叫,就没见过钟贤叫他全名过,意味太明显了!

  “顾楼月……臭小子,是你吗!”

  月光下的这道黑影顿了顿,可似乎铁了心地不打算回头。

  殊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且听着吕老在身后中气十足地喊道:

  “顾楼月,你这次要是敢离开,那以后就永远别回来!我吕传道这辈子若是教出一个敢做不敢当的弟子,我就自缢谢罪!”

  殊不知,顾楼月还就真吃这一套,僵硬的身体如生锈的转轴一般,很是变扭的转过头,露出一副堪比吃了隔夜馊饭的脸,道:

  “先生……您什么时候学着发毒誓了……”

  吕传道气势汹汹地走来,那粗壮的棍棒依旧拿在手上,随着二人距离的接近,棍棒逐渐扬了起来,且举高超过了头顶……

  顾楼月不忍地摇了摇嘴唇,虽然心里不想着手受罚,可挨打的理由太多太多,要是桩桩件件拎出来,他早就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可等待良久,预计的棍棒并未如约落下,反倒是耳边传来‘啪嗒’东西落地的声音,然后便是感觉脑袋被人很是温柔地摸了摸,吕传道的声音如实传来:

  “你这小子,个头长得高,怎么胆子倒是小了,当年有胆子翻书院围墙的混蛋,现在怎么还怕被打了?”

  顾楼月试探性地睁开双眼,吕传道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帘,五年未见,变化不大,只是头发花白的部分越来越多,皱纹带走了他经年的锋利,多了丝岁月的柔和。

  “我……我没脸见您……”

  “哎,进来说吧。”

  吕传道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人叫了进来,屋内点起了油灯,稍许亮堂了些,盛夏的晚风透了一丝凉意,倒也不觉着热。

  顾楼月进屋后便如坐针毡,趁吕老不注意时还瞪了钟贤一眼,这绝对是赤裸裸的陷害。

  可钟贤就当做根本没看见一样。

  “当年,听闻你是京城玉面花魁时,我便觉着此生最骇人听闻的事情莫过于此了,而后来,你当了江南的督察,又做到了巡抚,我知道是因为信王的原因,可不知道你原来早就已经深陷京城的名利场。”

  “或许在当年,我就应该猜到才是。”

  京城里的戏子多如繁花,红的快,衰败地也快,可为何顾楼月一个男的还能红到皇上眼前,红到天下皆知,这后面有人在操纵是太正常不过了。

  “……那个,其实这不也了您的心愿嘛,您一直想让我奔上仕途,如今也是一方统领,虽说名声不太好听,可旁人也不知道您是我的老师……”

  顾楼月想说些安慰人的话,这些话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变扭。

  吕老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也是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在天底下的恶名,连我吕老都要敬佩三分啊。”

  “……先生,您就别拐着弯骂我了……”

  “我哪里是在骂你啊。”吕传道叹了口气,“你的恶名我也听过,用糠麸当粮款都算是轻的,还在粥里放石子,强迫灾民下田农作,起义的叛乱人士一被抓住就是连着江河去梳理水患,为此总总那是天怒人怨,我今儿跑去听个说书的,讲的都是你的这些烂事!”

  “可这些事天下人被蒙在鼓里,我难道还看不清吗?若是真正的灾民,哪里会在意赈灾的粥里有石子,你想借此筛除贪图便宜的小人;江南灾民暴乱,其他不受水灾的田地都有影响,强迫灾民种田不过是让田地不能荒废,以稳来年的收成;叛乱人士大多是被洪水的来袭而背弃家乡的人,他们去梳理水患可比朝廷的军队都上进,因为受害的土地是他们的家乡。”

  “我一直觉着教出一个能拿三元及第的状元是我此生最大的骄傲,可民生,社稷这些,别说是我一手教导的钟贤,连我这老头子,都未必能有你这孩子做得出色。”

  单是背负这天底下的骂名,更有几人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