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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洐简蹲下身,本想一把将方休抱起,方休却是一声轻咳,苍白面色隐见一丝倔强:“师哥,我不喜欢打横抱。”

  白洐简道了一声好,转而背起他。

  “师哥,我可以自己走。”

  “趴着。”

  “好……”

  后山之高,伸手似乎可以触摸到天上重叠的云层,一眼望去,可见九华山全貌,沿着石阶而下,石阶两旁是葳蕤的古松连着茂密的灌木冰丛。

  回去时,方休很乖巧的伏在白洐简背上:“这是你第一次背我。”

  白洐简一笑,却道:“方才很疼吗?”

  方休声音蓦然低落:“师哥,你知道吗?方才,师父他……肯定是比我难受千百倍。”

  半晌只听得方休闷声又道:“我根本没有资格说疼。”

  白洐简微微侧首,冰冷沉凉的语气有些风轻云淡:“无妨,我会替你铭记今日的疼,来日,加倍奉还给那些该死之人。”

  想起慕华春冉和蓝衣仙,白洐简雪眸透出一丝冷漠狠厉。

  萧姝予离开禁室之后,回了缥缈殿,殿中,袁源面色晦暗莫名,直到看见萧姝予那一刻,终于有了怒意。

  “萧蔺,你莫不是真答应方休救那孽障!”

  萧姝予心绪难明,颓然无力。

  “师弟,你冷静一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辛隐的教训,你莫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合欢宗能出什么好人,若是有朝一日方休同你一样……”

  袁源本来不想戳萧姝予的痛处,但事已至此,一步错便是步步错,慕华春冉已经走过一次歪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方休也走错路。

  “你今日救下白珩,不但会落人口舌,还会影响九华在修真界的声誉,白珩为人心思狡诈深沉,你为何不趁机彻底断了方休的念想?”

  “师弟,情念是断不掉的,再说,有些路终归是要他自己去走,至于结果如何,不是你我能干预。”

  “所以,顺其自然,便是你领悟出来的道吗?”

  袁源一声冷笑:“我这辈子,没动过情,自然也不知让你们心甘情愿赔上命途的情是个什么样。”

  良久之后,萧姝予终于转过身来,对上袁源的眼,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凝重。

  “昨日在回廊渊辛隐墓前,我遇见了秦川。”

  时隔经年,再次听到秦子期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袁源身子一颤,满脸不可置信,当年辛隐剥离自己的生魂为秦子期凝聚残魄,送他去入轮回往生,最后命丧九幽黄泉。

  他们都以为,秦子期已经悔过自新,投胎转世了。

  谁曾想,此人竟然没有去往生!

  昨日是辛隐的祭日,但是此前十几年都不见秦子期踪迹,他为何选在昨日自曝身份?

  “他去辛隐墓地作甚,不过只是葬有青雪剑的空墓罢了……”

  话言于此,袁源似乎惊醒:“他是为了青雪剑?”

  萧姝予点头,面色闪过一丝哀伤:“青雪剑……被他毁了。”

  袁源本想说什么,想了想却又道:“一把剑而已,你守了那么多年的执念,也该放手了。”

  他不擅长安慰人,可是与萧姝予同门数十年,他也知道青雪剑对于萧姝予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

  “辛隐定也愿你,不要再为此执着。”

  “嗯。”

  殿内气氛嫌少有这么凝重的时候,片刻,萧姝予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道:“二十年前踏平凤麟洲夺走逍遥阴铃与太极图中心残卷,创立九幽组织的黑衣,皆为秦川。”

  他们终究是低估了秦子期的野心。

  秦子期本是已死怨灵之身,根本不能再渡天雷劫,他想利用太极图连接天道圣威,如今,蓝衣仙与他勾结,天雷劫又即将来临,若是让他集齐三大先天至宝,避开雷劫打开天门关,后果不堪设想。

  袁源此时也管不得什么白洐简了,九幽近年来作孽多端,剖去修士体内金丹用来增进修为,其罪万死难辞。

  更别说他平生最为憎恶的秦子期了。

  “五岳槐江山琉璃宗日前擒获了数名九幽人,这些九幽人身上有异香,灵识皆被头上黑铃操控。琉璃宗欲利用这些九幽人探明聚窟洲返魂香之秘。”

  闻及此言,萧姝予眉目一沉:“复活之术有违天道,他们竟然想探明?”

  袁源也觉得其中有异,只是毕竟不是本门之事,加之槐江山打着除妖灭魔的旗号,得到其他宗门一众支持,他也不便多言。

  这些九幽人,理应魂归九幽,入往生轮回才是天道。

  秦子期无论生前死后,行事皆是离经叛道,什么不可以,他偏生就要去做。

  这人,天生便是反骨。

  现在逍遥阳铃又在方休手中,也不知道对上秦子期,会是什么光景,至于白洐简体内的冥欢丹。

  萧姝予却是不免一声隐叹。

  冥欢丹为辛隐生前所创,辛隐生性烂漫自在,一心沉浸研制灵药,冥欢丹被研制出来之后,却被蓝衣仙加入了邪术秘法,变成了控人体内金丹的毒物。

  说到底,能否解除冥欢丹,萧姝予也只有五成把握。

  转眼已到十二月底,萧姝予为白洐简暂时压制住了体内的冥欢丹之力,至于彻底根除,只有一个方法,那边是渡过这次九天雷劫,重塑灵身。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显然,这个结果也在白洐简意料之中。

  是夜,九华后山。

  月夜清寂,海棠花飞,漫天璀星之下,白洐简斜倚在树干之上,掌中执着一坛乌苏酒。

  方休坐在树下,身旁放着一摞青鬃叶,他正全神贯注编着手中的竹蜻蜓。

  “你折这些小玩意,作甚么?”

  方休眉目先是一瞬黯然,而后又轻声道:“我记得,族中很多小朋友,最喜欢玩这个。”

  白洐简一顿,随后垂眸:“明日要回凤麟洲去?”

  闻言,方休抬眸望向树上的人:“嗯。”

  日升月落,山河浮沉,已经二十年了

  “明日,我陪你回家。”

  “好。”

  望着漫夜星空,耳畔有夜风轻柔拂过,白洐简雪眸有些迷蒙,半晌,他问道:“方休,若是此次我真命丧九重雷劫,你会如何?”

  方休一顿,这时白洐简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眼见树下人垂首不言,白洐简翻身下了树,将酒放在了一旁。

  “我方才只是醉酒胡言,你这么紧张作甚么?”

  今日,白洐简墨发用一根玉簪全部束于头顶,一丝不苟,露出精致的脸庞轮廓,优美的脖颈曲线,还有莹润冷白的耳朵,一双雪眸因为微醺的醉意,更显清灵绝尘。

  白洐简露出了纤细白皙的手腕:“你看,这是你赠我的平安符,有了它,我自是什么也能扛过去。”

  看见白洐简手腕的相思,方休原本微乱的眼眸终于露出了一点安定,他轻轻执过白洐简的手腕,摸索着手链,道:“嗯,师哥一定会成功的。”

  语毕,方休粲然一笑,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十分温柔清澈。

  白洐简对上他的眼,心中微动,随即,他的手掌变幻出一物,是一条与相思一样的手链。

  白洐简反执过他的手腕,将手链系在了方休的腕间,素来冰冷沉凉的声音此时温柔的如同江南三月春水。

  “鸳鸯戏散,此情不绝,这条灵犀,也是我回赠师弟的平安符。”

  方休垂下柔软长睫,眸光落在腕间的手链。

  白洐简许是醉了,他躺进了方休怀中,随手拿过一只竹蜻蜓,轻轻一用力,竹蜻蜓便飞上了夜空。

  忽而,白洐简轻喃一声:“方休,如果此次真的失败,我们回凤麟洲如何?”

  方休心尖一软:“嗯。”

  待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他也想归隐钟鼎山林,与所爱之人做一对世外神仙眷侣,不再过问世事。

  可是,世事难测,很多事情常常事与愿违,偏向人们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这一次,没有等到方休回去凤麟洲祭奠,竹蜻蜓也没有飞到故土。

  第二日晨间,玖兰澈与葛二鸟找到了方休。

  幽明被五岳带走了。

  那一夜,方休救下幽明之后,将其托付给玖兰澈,便赶去回廊渊找白洐简。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将幽明的身份告知了五岳,玖兰澈带着幽明暗自回到了云灵巅,可是第二日,槐江山琉璃宗便率领门下弟子上门强行带走了幽明。

  因为幽明身份敏感,又确实是九幽中人,祁溱只能秉公处理。

  这些年来,五岳抓住过九幽人,可是像幽明如此身份地位的九幽人,却是第一次,槐江山琉璃宗尤其看重此事,连夜召集五岳其他宗门召开仙盟大会,商议处决幽明一事。

  更严重的是,有人告密九华山弟子监守自盗,逍遥铃早已不在九华山。

  这位弟子,便是九华山妙纤宗宗主萧姝予亲传弟子方休。

  此闻一出,五岳皆是一片沸腾哗然,事关萧姝予与九华山声誉,为秉公正,此次仙盟大会在各宗门的号召下,在槐江山琉璃宗举行。

  除去合欢宗,五岳所有宗门今日皆是齐聚于琉璃宗的月神殿前的诛魔台,他们个个庄严肃穆,似乎真要替天行道,斩妖诛邪,维护世间仅存的正义。

  槐江山琉璃宗宗主名唤云卿,此人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他的声音响彻整个诛魔台。

  “诛魔神焰,惟应天道,九幽怨灵,俱灭神形。”

  诛魔台正中,设立五具刑架,上面分别绑着五位捉来的九幽人,有男有女,为首者,便是幽明。

  他们面色麻木死寂,周身没有丝毫生气,瞳仁也是一片暗沉浑浊,此时他们的周身,正燃烧着诛魔焰,不出三刻,便会被化作烟灰残烬,永绝三界。

  这时,一道灵光极速射出,强大的冰色灵息之下,诛魔焰一瞬熄灭,方休与白洐简出现在诛魔台上。

  台下,本来正在见证处决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

  方休对上眼前五人,心下忽生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这股疼痛,疼的他几乎快要不能呼吸。

  喉头哽咽之际,方休目光落在幽明身旁女子身上,喉间滚落二字,声音低哑到了极点:“师尊……”

  白洐简随之看去,被绑在刑架上的女子一身红衣,如烈焰般明艳,只是这股明艳,因为了无生气的面容被猛然掐灭。

  这时,原本喧闹的人群,有人拔高音调嚷道:“是方嫣然!”

  人群蓦然安静,所有目光,全部聚集到了台中方休身上。

  诛魔台内,忽然安静的诡异。

  云卿性子过于迂腐,眼里更是容不得一粒沙子,待看见与白洐简同行的方休,面色更是阴沉的厉害。

  “你们竟敢灭掉诛魔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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