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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在云灵巅出任教谕道师,任务算不得重,五日之间,方休与白洐简只有三日去往各峰教学,而这三日之中,每日只上两个时辰。

  直到三月完毕,可领取三千灵石与五百纹银。

  依照规矩,方休与白洐简作为教谕道师宿在后山天水涧,玖兰澈因为有萧姝予亲手写的举荐信,可以作为学子入住采月阁。

  三人稍作整顿,立于峰顶向下界望去。

  “哇,那里好热闹!”

  玖兰澈趴在红栏之上,眸光亮晶晶。

  下界是凡界南溪国,不过按理来说,灵犀洲有帝都龙雀二山,又都为妖界之地,加之南溪国又靠近灵犀洲,身为妖族白帝的玖兰澈竟然会不知道。

  方休不免疑惑,遂问道:“玖兰,你从未出过帝都山吗?”

  玖兰澈生性贪玩,从小到大,就出过一次帝都山,但那次却受了很重的伤,妖修和灵修不同,千百年来妖族就没有一个能成功扛过天雷劫的。

  玖兰澈挠挠后脑勺。

  “我叔叔观了几十年星象,一直说还没到我入世历劫的时候,直到这次,才主动放我出来,唉,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顺利渡过这次天雷劫。”

  就快到修真界六十年一渡的天雷劫之期,不止妖族,五岳多少修士都盼借于此次天机飞升得道。

  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得道呢?

  身处仙山世外,心在尘烟凡间。无论修士还是凡人,皆为自身欲望执念所累。

  凡人之欲是迷恋权势名利,修士之欲则是执意于得道飞升。

  说到底,虽是不同,却又相同。

  方休眸光有了片刻的失神,如果可以,他真想当一个普通的凡界老百姓,和所爱之人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完短暂一生。

  察觉到方休的走神,玖兰澈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对了休休,你这次打算渡天雷劫吗?”

  收起心神,方休回归现实,他微微点头:“机遇难求,自然是要的。”

  “喂,你呢?”

  白洐简薄唇微抿,雪眸之中有着势在必得:“若不成,便无珩。”

  玖兰澈甚不理解,不就一个天雷劫吗,有必要拿命去赌?渡不过就顺应天命游历世间当个散修也好呀,况且,传闻渡劫成功的修士都上了九天白玉京。那可是无欲无求之地。

  得多无聊……

  方休没有不理解,只是有些惊讶,白洐简天生体质特殊,体内又没有灵根,若没有外物加持,定是扛不过此次天雷劫。

  忽而想到什么,方休眉目渐渐舒展开来,师父说过,相思中含有太极图残卷,可作天雷劫保命之用,所以只要有相思持身,白洐简定会无恙渡过此次天雷劫,入化神境得道飞升。

  想到此处,方休道:“师哥不必担心,我帮你。”

  帮我?

  白洐简心底不免发出一丝冷笑,这傻子还真敢说。

  然而当他侧首对上方休的眼,心里又不禁隐泛涟漪。

  “天雷劫并非运气就可以达成,师弟这次又打算如何帮我?”

  “师哥放心,我自有办法。”

  想来,自己从前哪一次不是睡完就走,要说风花雪月,谈情说爱,他是真的一次……也没有做过。

  可是面对方休,白洐简从前认为很难为情甚至虚伪的话,此刻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帮我可以,但师弟再这样旁若无狗的盯着我看,我便想对师弟做一些事了。”

  玖兰澈怒目叉腰,握着双拳纠正道:“你书读的比我还少吗!是旁若无人!!!”

  话罢,似乎发现自己重点不对,玖兰澈又道:“你们要去做什么?”

  白洐简言简意赅。

  “下山。”

  南溪国临近沥花山,晚膳之后,云灵巅的修士与新来的学子都去了下界瞧热闹,方休三人也是入乡随俗,跟着大流下了山去。

  此时天色渐晚,远天一片琉璃霞光垂于墨山,美不胜收。

  三人来到南溪主城浮黎,浮黎城依山傍海,起伏的地势和依山而上的重重木竹楼房,裹着浅薄夜色氤氲之下,万家灯火高低辉映,如漫天星一般。

  穿过繁华长街,三人来到了湖边,周围居住着凡界百姓,岸边落满扶桑花,此时行人聚集,十分热闹,是个玩耍好来处。

  玖兰澈早已被目不暇接的玩意儿吸引的目不转睛,行至一座长桥旁,玖兰澈看着河上的花船,拿着手中的糖葫芦立马跃了上去。

  “你们快些上来呀!”

  方休与白洐简站在岸边。

  见状,方休摆了摆手:“你自己去玩吧,师哥晕船。”

  白洐简不仅晕船,更怕水,此时看着摇曳的花船,微微蹙眉,只一眼便别过了头。

  玖兰澈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娇弱。”

  “小兄弟走不走哩?”

  划船的老翁穿着汗衫,说着本地口音。

  船上所见夜景美不胜收,玖兰澈也懒得管这二人了,他学着老翁的口音回道:“老伯伯,走哩走哩。”

  目送玖兰澈离去,方休道:“师哥,去扶桑阁吗?”

  提到扶桑阁,白洐简似乎想到什么,雪眸闪过一丝异光,他柔声回道:“好。”

  扶桑阁,是一处高楼台阁,可作歇息之用,从前两人在云灵巅求学时曾一起来过。

  那时方休才过练气境,一众同门学子之中,修为并不算拔尖。在给同门洗了几个月衣裳之后,方休终于换来了与白洐简一同进妖原妖猎的机会。

  然后,方休受了一点伤,白洐简本着最后一点人性,带他来到了此处。

  也是在这处,那一晚,方休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意,他想与白洐简灵修。

  所以,对于他而言,此地有种很特殊的意义。

  白洐简也有印象,不过心中感受却是与方休有些不同。

  没记错的话,在这里,某人第一次说出了想与他睡觉的话,仗着年少不知事,那时的方休真是什么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偏偏又生着一张不安全到了极点的脸。

  方休说真心实意想与自己在一起。

  白洐简听了心中只有冷笑,纵横修真界片叶不沾身的大魔王,怎么可能答应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这种请求?

  真心实意这个东西,对于白洐简来说,就是天方夜谭,虚无荒谬。

  世间太多自诩深情的人,转头来还不是作了镜花水月一场空。

  信不得,也作不得真。

  此时两人再次坐在屋顶,心境却是不同以往。

  “师哥,你还记得那晚我在这里说过的话吗?”

  白洐简心里暗道:那晚说了那么多句,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哪句?

  心里暗自腹诽,白洐简面上却是“含情脉脉”道:“自然是记得。”

  “我说过,只要师哥开心,我什么都可以做。”

  阁楼一旁,种着一颗扶桑树,三年未见,灼艳的扶桑花都盖过了屋顶。

  扶桑本有花香,可白洐简此时鼻息之间萦绕的全是野茉莉的味道。

  这是方休身上特有的,纯净自然,让人安心舒适。

  “这个承诺,是永远。”

  话罢,似乎做出什么重要决定一般,方休掌心出现一条编制的黑绳,绳上穿有几颗红豆珠,看起来是个手饰,并不算精致漂亮。

  白洐简有些微怔,看这架势。

  定情信物没跑了。

  可自己,两袖清风,身上真是什么也没有。

  “师弟,这是作何?”

  方休执过白洐简冰凉的右手,将红豆珠系在了白洐简的腕间。

  “此物名为相思,是家中很重要的亲人求来为我保平安之用,今日我便将此物赠与师哥。”

  本来还想道一句这珠子真丑的白洐简,闻言手掌微蜷,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既是家中人所求的平安珠,师弟更不该赠于我。若是有一日与师弟去见了家中长辈,届时该如何。”

  方休心中泛起一股酸涩的疼痛感,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有那么一日,所有族人都可以亲眼见证自己的所爱幸福。

  可是,这一生,永远都不会这么一天了。

  “师哥放心,他们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忍住心中的痛意,方休微微一笑:“诚如契上所言,鸳鸯戏散,此情不绝。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看着眼前人微红的眼眶和一双弯弯的笑眼,白洐简忽觉有些心烦意乱。

  应无所往而生其心。

  人一旦生了不可掌控的情绪,便是劫数的开始。

  人生所有,除了病痛是真,其余皆为虚妄,可是为何,他看见此时的方休,心里竟会也会随着他难受而难受。

  不该的,不能的。

  可是,心里就算再告诫不能不该,白洐简还是情不自禁的伸出长指拂去方休眼尾的泪珠。

  “哭什么。”

  话罢,白洐简长指折下一朵扶桑花别在了方休耳畔,素来冰冷的面容终于露出了真正的笑意。

  “海枯石烂,此念不渝。这是我的回礼。”

  白洐简提醒自己不该沉溺于眼前这些风花雪月的温情之中,但是此刻他终于摒弃所有杂念情绪,就允许自己问这一次。

  一个想问却从来不敢问的问题。

  两人手掌交握,白洐简羽睫低垂,忽道:“师弟,若是此次我命丧天雷之下,你会难过吗?”

  失去师哥,会难过吗?

  从始至终,方休根本没有做过这个设想,他已经失去自己的亲人,朋友,族人。

  来时崎岖,去时无阻,惟愿一生平安顺遂,这便是他对白洐简所有的倾力以赴。

  目光落在白洐简的侧脸,方休双眸有细碎的光亮慢慢聚集,轻柔夜风拂开他耳边鬓发,他的脸上说不出什么情绪,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权谋笼罩,是非难清。如若一切既已注定,凭我一人之力终是难以力挽狂澜,就算将来某一天我不在,我也会为你铺平后面的路。

  “师哥,相信我,这次天雷劫你必然会平安渡过,如果真有不可转圜的一天,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方休话音未落,眼前蓦然拂过一抹冰色,唇畔传来的温绵触感,让他顿时惊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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