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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休想起那夜的一切,恍若做了一个梦,那种强悍又陌生的力量,以及根本不像自己的自己。

  其实很早以前,他便发现了自己的体质,很特殊。

  就如同在聚窟洲那晚,就算受再重的伤,甚至是断了气,只要在午夜子时阴阳交替之际,便会有一股力量继续游走于他的体内,让他可以无限重生。

  而这种力量,应该源自于自己体内的东西。

  这时,门口传来少年爽朗的声音打断了方休的神思,周隐推开门来,为方休带来换洗的衣裳。

  “师哥,你终于醒了!”

  周隐喜笑颜开,扶着方休上下细细检查了一番,才算松下一口气,他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方休。

  那日,萧姝予知道梵海北境的事情之后,与袁源兵分两路,祈月华与一众被困在北境的修士已被袁源解救,而萧姝予则去往聚窟洲带回了玖兰澈与方休。

  说完一切,周隐又道:“我那几天眼皮一直跳,吃也吃不好,睡也不睡好,就怕师哥你出什么事。”

  玖兰澈坐在了太师椅上摇来摇去,看着周隐此时模样,不禁也感叹起来:“唉,虽说我不喜欢白珩,可是他和蓝娘娘一起被带走了,方道长你说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啊?万一蓝娘娘一时气愤,将白珩先咔嚓后噼里啪啦最后蹦蹦蹦了怎么办?”

  在方休看来,强者并不会因为所谓的一时气愤去动自己最根本的利益,若蓝衣仙真是动了杀心,那晚在聚窟洲便会作个了断,但是人心向来难测,加之白洐简此次违背秘令,擅用龙丹,想来一番折磨定是少不了的。

  想到这里,方休的脸色就更加苍白,紧绷的心更是纠作一团,他的声音里全是自责:“此次怪我,若不是将龙丹用在我身上,蓝衣仙不至于如此动怒。”

  玖兰澈微微瞪眼:“什么叫怪你?我没眼瞎的话,你是为了救他才被龙尾插了个透心凉好吧,我说方道长,你干嘛对白珩那么好,五岳可都说他是坏蛋!”

  周隐听完这些话,脸色微变,难道师哥这次受这么重的伤,是为了救……那个白洐简,所以师哥喜欢的人……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就立马被周隐斩立决,不可能,五岳这么多貌美的姑娘,师哥就算入有情道找人灵修,对象也绝不可能是合欢宗的白洐简。

  想到此,周隐不自觉攀上身旁玖兰澈的肩,喃喃道:“兄弟,冷静…”

  玖兰澈见周隐一脸失魂的模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很冷静啊,你想什么了周隐,这么不冷静?”

  “我没想啥,我得理理思路先。”

  周隐深吸一口气,反复告诫自己先不要急着胡思乱想,一切暂时只是猜测而已。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房门被一股力量震开,一个灰衣道袍少年被推了进来,是苏流。

  “哎呀,岳师妹你怎么又推我!”

  话音未落,房门彻底被打开来,一众原本站在门外守候的弟子顿时鸦雀无声,有人手持人参,有人拿着药丹法宝,更有甚者,怀中抱着一只……老母鸡。

  玖兰澈被这幅阵仗再次惊掉下巴,捻去头上飘落的鸡毛,他又又又感叹道:“你们九华山关爱同门的方式未免也太接地气了……”

  岳娴扶起地上的苏流,几步走至床前,将手中的灵丹递给方休:“大师兄,我们每天都来,只是瞧你一直未醒,怕惊扰你,这个是我前几日炼的灵丹,可以补气养肾,师兄你拿着。”

  方休笑着接过:“多谢岳师妹。”

  岳娴转瞬脸颊微红。

  见状,所有弟子全都一拥而上。

  “大师兄,这是我去赤水山连夜挖的百年参,可以拿来熬汤补身子。”

  “让开一点,师兄,这是我娘养的老母鸡,虽然不能帮助你恢复,但是它的肉可是十分好吃哟。”

  “方师兄,此法宝乃我多年珍藏,叫开心果,健康重要,开心也重要,养伤期间,你如果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让它陪你逗趣儿解闷。”

  …………

  玖兰澈还来不及继续感叹,屋内又走进来一位男子,此人面容端正,腰杆挺直,一身浩然正气,腰悬九华玉牌,上面写着一个玉字。

  玖兰澈一眼认出了他。

  “镶玉!”

  话罢,玖兰澈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石头,直接塞进了镶玉怀里,镶玉觉得眼前少年似乎有点眼熟,但是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是?”

  玖兰澈摇身一变,化成了最开始的小道士打扮,镶玉终于记起来了,是那个在榆林城吃了霸王餐的小道士。

  “举手之劳,不用特意来谢。”

  镶玉只当眼前人是来还钱的。

  “叔叔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天如果不是你帮我付了银子解围,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修道之人,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不重要。”

  话罢,镶玉将金子放回了玖兰澈手中,想了想又道:“云水陆有数万难民。你若真有心,便寻机会给他们吧。”

  与人为善,救人苦难,这样做,好像更有意义,玖兰澈将金子收进了怀中,道了一声好。

  “都安静一点。”

  见屋内一片混乱,镶玉微微提高语调:“吵嚷若市,成何体统。”

  听见这道声音,围绕在方休身边的一众弟子瞬间散了开来,随后便是不敢再随意喧哗,这位玉瑾道人门下弟子赵镶玉,虽然才新入门几天,却以作风正经到令人发指闻名整个九华山,为了避免被教育,苏流等一众弟子都整整齐齐的出了门去,方休原本空空如也的床榻则是被“关爱”堆满,他的怀中还抱着那只老母鸡。

  镶玉眸光落在堆满物品的床榻上,脸色有些难看,随后看见方休怀中的老母鸡,更是忍无可忍,方休第一次看见从头到脚都写着正经的镶玉,目光落在其腰牌上,心下便一瞬了然,这位应是玉瑾道人门下的弟子,也是玖兰澈一直要找的镶玉。

  镶玉行礼自我介绍之后,终于忍不住将那只一直叫个不停的老母鸡放到了门外,正正神色,他才说明来意:“方师兄,云灵巅祈山主两日前来信,师父让我在你醒来之后,转托与你。”

  方休接过信件,打开一看,原是一封邀约信。

  半年之期已到,云灵巅将接收下一批学子,由于近年道师紧缺,祈山主特此向云水陆所有宗门发出拜帖,求一名门下弟子,去往云灵颠作为学子道师,授业解惑。

  云灵颠是天地而立,早出五岳合欢宗数百年,主张天地自然,万物同生,为云水陆不可撼动的存在,在云灵颠的门训里,所有入学弟子不论出身来历,不论好坏之分,都向至善引导,只要想入修行之路,便可以去云灵颠拜学,拜学时间为半年,有灵根的学子通过最终试炼将有机会拜入五岳宗门,体质特殊的学子想入合欢宗也有机会。

  而祁溱此次向九华山求的道师,便是方休,不仅如此,附来的名册之上也有其他宗门道师的名字。

  方休原本晦暗的眸光在看见白洐简三个字瞬间明媚。

  夜晚,九华后山。

  在繁星下的海棠花,更为温柔漂亮,夜风拂过,带起微微颤动,玖兰澈拂开飘落的花瓣:“你刚刚说去方丈洲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底倒映出明媚潋滟的夜光,然而接下来方休的一句话却是让玖兰澈像被雷劈一般,愣在了原地。

  “此去方丈洲,我想取下相柳的妖丹,送去合欢宗给师哥。”

  玖兰澈下巴掉在了地上。

  “什么,你要去取相柳的妖丹!?”

  “不仅如此,你还要取了去白珩。”

  “方道长,你脑子被驴踢了?”

  致命三连问之后,玖兰澈鼓掌的同时,真想剖开方休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白天云灵巅不是来信了嘛,反正祁山主也给合欢宗发了邀约信,你就去云灵巅等白洐简来就行了呗,何必还要去取相柳的妖丹去给他。”

  方休心下略一思索。

  蓝衣仙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白洐简此次没有带回龙丹,依照蓝衣仙的性格,他肯定会想方设法让白洐简再去寻其他妖丹,他心中计量的是只要自己找到比龙丹更强大的妖丹给蓝衣仙,蓝衣仙便不会再借由龙丹一事为难白洐简。

  “为了师哥,这趟,我势必是要去的。”

  玖兰澈:“………………”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白珩。

  在玖兰澈看来,合欢宗确实不是什么好门派,聚窟洲那晚,他亲眼看见看见蓝衣仙差点掐死白洐简,那可是真下了狠手,不仅如此,蓝衣仙还给白洐简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看白洐简生不如死的反应,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起蓝衣仙阴柔狠辣却又漠视一切的眼神,玖兰澈现在都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他突然有点明白白洐简为何会如此重视修为了,这他娘要是不够强大的修士生在合欢宗,肯定早被那个阴阳怪气的蓝衣仙扭断脖子了。

  “所以,这是必须要去吗?方丈洲内,全是妖兽聚集,危险程度可不亚于聚窟洲,你可得想好了。”

  “一定要去。”

  “行吧,我会妖语,这次陪你去,应能帮上一些忙,这个蓝娘娘太残酷了,希望他拿到妖丹之后,能如你所想放过白珩吧。”

  然而合欢宗,远比玖兰澈想的残酷千百倍。

  这次因为擅用龙丹,蓝衣仙虽然没有动白洐简的性命,但是却也让他经受了更大的痛苦折磨。

  合欢宗千冥主殿设立在幽恒山顶,幽恒山延绵附属的其他数十山脉,其中的灵洞福地专供外门弟子修炼,而正山幽恒是内门弟子所修炼的地方。

  千冥殿下,设有冰泉禁室,白洐简在这里已经被折磨了整整十天。

  幽闭的禁室之中,腐朽的血腥味与空中的冷气纠缠在一起,像是常年铺陈所累积,阴暗渗人。

  正中央,横着一方冰泉,白汽缭绕,空气中每一寸似乎都凝结着冰,冷气早已湿透了白洐简的头发衣衫,如同剥骨锥刺的冷。

  不仅冷,而且痛,无比的痛。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明显的伤口,但身上的每一处骨头似乎都被冷意活生生拆了开来。

  冰泉之中的水面,倒映着他冰雪洁净的脸庞。

  禁室的门被打开,蓝衣仙漫步而来,他的手中,拿着一株洁白如雪的玉兰。

  “本座实在没想到,我合欢宗弟子居然如此重情义,千里之外的赤水玉兰也能带回幽恒山悉心呵护养了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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