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杜康传奇(上)>第57章 第二十三章 赵婉如的往事

  赵婉如一路踉踉仓仓的跑回云裳居,满脑子里充斥着“完了!完了!他们全都知道了!”隐藏了那么的秘密被揭穿,心头的恐惧已经扼住了喉咙。赵婉如丝毫不顾沿途仆役们惊讶的目光以及周围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跑回房里时已经湿了一身的汗。

  抬手去擦额上的汗水,慌乱的眼睛不经意间瞥到了桌上,上面放着一株刚摘下来的狗尾巴花。赵婉如还没擦干的汗水又流了下来。很久以前的记忆忽然像开了闸的洪水不断涌现出来。

  “如儿,这朵花送给你。”一张年轻的俊脸微笑着望着自己,眼睛里有浓浓的化不开的爱意。

  “不过是朵狗尾巴花,有什么好的,还不如给我买个簪子呢。”同样年轻的自己撅着嘴,不屑的道。

  男人转动着手里的花不赞同的道:“白居易有诗云:秋波红蓼水,夕照青芜岸。这东西又名红蓼,可比簪子那些俗物有意境多了!”

  “哼,少文绉绉的!你不过是个捕鱼的,偏偏要装诗人!”看着自己生气,男人连忙讨饶,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笑成了一对弯月:“好好好,你前些时候不是看重了一支珍珠发簪吗?我已经存够银子了,等哪天去镇上就买给你!”

  “啊!”赵婉如尖叫一声扫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夏日薄薄的纱衣紧紧的贴在身上,仿佛一张约束越紧的网,勒的她险些喘不过气来。额角上的血顺着脸颊滴落下来,赵婉如也无暇理会。

  佩儿听到声音推门进来,被她这一副狼狈样吓到,慌忙拿丝帕堵住她额角上的伤口,着急的道:“姨娘,您是怎么了?得赶快请大夫!”

  佩儿的声音唤醒了赵婉如一丝神识,她一把推开佩儿按在额角的手,抓住她的肩膀,指着地上的狗尾巴花,厉声问:“这是谁的?这是谁的?你们都知道了对不对?”

  佩儿被她抓的生疼,努力挣又挣不开,只得无奈的道:“姨娘,您在说什么呢?大爷看到您这样,肯定会发火的!”

  “大爷?”赵婉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抓着佩儿使劲的摇晃:“大爷呢!我已经做不了他的妻了,夫人要把我赶出去,他知道吗?他知道吗?”此时的赵婉如头发散乱湿湿贴在脸颊上,额头上的血糊满了半张脸,配上狰狞的表情和嘶哑的声音,完全不是以往娇艳妩媚的模样。

  佩儿被眼前疯癫的女人吓得半死,嘴里结结巴巴的道:“姨娘,这,这事府里都传开了,大爷他知道。”

  “他知道?他怎么说?”赵婉如抓着佩儿,眼里闪过一丝希望。

  “大爷,大爷他说。”佩儿咬了咬牙,还是老实交代:“刚刚周华公子来找大爷,还拿这事开玩笑。大爷说,娶进来的女人是谁无所谓,只要不耽误他出去找乐子就行。”

  彻骨的寒冷把赵婉如从头到脚浇了个透,他抓住佩儿绝望的道:“我不信,你骗我,大爷在哪儿?我要自己去问他!”

  “这,这。”佩儿看着赵婉如绝望的眼神,含含糊糊了一阵,索姓和盘托出:“大爷和周华方公子出去了,说今晚不回府了。姨娘您还是想开些吧!”

  “滚!”赵婉如尖叫着把佩儿轰出门,狂乱的揪住自己的头发撕扯。周华,有名的浪荡公子,苏州城的妓院十个有八个都是他开的。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苏秋宝还是抛下她出去寻欢作乐,这么多年,始终没变!

  陌生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回荡在屋内。过了一会,赵婉如才发觉,那是自己的笑声,尖锐而刺耳。眼前已经被血雾弥漫,赵婉如看着手上殷红的鲜血,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透过一片血红,如仿佛看到了从前。

  赵婉如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因为太漂亮了,走到哪里都会引来无数或惊艳或赞叹的目光。记得有一日祖母把她揽在怀里,骄傲的道:“就我们如儿这样貌,将来就算做不成一品夫人也会嫁给富贵人家!”

  祖母年轻的时候也非常漂亮,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跟着家里的小姐读过几天书,不但识字,还懂药理。本来可以跟着小姐陪嫁给大家公子,没准还能混上个名分呢!谁知后来出了变故,被祖父这种乡下汉三两银子买来做了婆娘。为此祖母一直郁郁寡欢。但自从有了赵婉如以后,祖母仿佛又有了盼头,将自己一身的本事都教给她,指望着她将来能出人头地,嫁给富贵人家。

  “出人头地”是什么,懵懂的赵婉如不知道,但是“富贵人家”确是懂的。就像村头的王员外家里,光田地就是十几亩,每顿饭都有肉菜吃,每年都有新衣服穿。家里的夫人不用打水、劈柴、做饭,还有仆役伺候。

  “嫁到富贵人家去”就是赵婉如从小的梦想。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赵婉如或许会如愿嫁给王员外的其中一个儿子,相夫教子,平静的过下去。但生活总是有很多变数,人心也越来越高。不知什么时候,村里变得热闹起来,人多了,船也多了。

  听说,是因为开通了一条运河。

  虽然村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过路点,但有些时候,过往的行人还是会上岸歇一歇。为了谋生,赵婉如的父亲在渡头支起了一个茶水摊。

  除了过往的客商,偶尔也会从一些精美的船上下来一群衣衫光鲜的男女们。他们要么前呼后拥,排场十足;要么穿金戴银,光彩照人。他们从来不吃岸上的食物,不喝岸上的一滴水,每次上岸都会露出嫌弃的神色,然后匆匆离去。看着那些夫人、小姐们美丽的衣裳、贵重的配饰以及骄傲的脸,赵婉如才知道原来天外有天,跟他们相比,王员外简直就是地上的尘埃。而她在人家面前也只不过是一只羽毛稍微有些艳丽的野鸡罢了,难登大雅之堂。赵婉如不禁要想,如果自己也有那漂亮的衣服和亮晶晶的发饰,绝对不会比她们差了去!

  后来听渡头上的王老三道:这些人要么是官宦人家,要么就是极其富贵的富商。

  赵婉如的眼界瞬间上升了一个台阶:原来富贵人家竟是这样的!从那以后,赵婉如每天都会留意那些“真正的富贵人家”,利用端茶倒水的空闲向过往的客商打探这些人的事情。一边感慨世上竟有如此奢侈的生活,一边怜惜自己命运不济,投不了好胎。

  直到有一天,一艘精美的船在渡头停下了,一群人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从船上下来。

  那公子很年轻,脸生的又白又圆,像一轮圆月一样光彩照人,只是此刻却是满脸怒色。身边的人又是搀扶又是撑伞,那公子却丝毫不领情,语气恶劣的把一群人骂道狗血喷头。被骂的一群人中有老、有少、有胖、有廋、有高、有矮。在这位公子面前无不低着头,一个个像是一只恹恹的鹌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赵婉如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威风的人,不由得红了一张俏脸。鬼使神差的拿了茶棚里的板凳出去,想要扶那位公子坐下。那位公子仿佛被人伺候惯了一样,头也没有回,很自然的坐下,片刻后才皱着眉抬头挑剔板凳太硬。

  赵婉如没有想到公子会抬头看她,心里如装了一头小鹿,慌忙低头扯了扯自己朴素的衣裳。然而,那位公子不大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艳,虽然是转瞬即逝,却让她那原本不安分的心动了一下。

  后来赵婉如才知道,这位公子是苏州一个大户人家的嫡子,因为乘坐的船抛了锚,只得暂时在村里的渡头上岸。常听戏文里讲,才子佳人的相聚总会有一些冥冥之中的天意。赵婉如不禁想,他和苏公子的相遇也是命中注定吧!

  以后的几天是赵婉如这辈子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她悄悄去苏公子的住处送过几次吃的,没过多久,那位苏公子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仅花大价钱从镇里有名的绸缎庄定制了很多衣服,还买了很多金银饰品送给她。那漂亮的衣服和金灿灿的首饰闪花了全村人的眼。村里的人无一不羡慕:老赵家的女儿是鸡窝里飞出的凤凰,以后荣华富贵享都享不尽。

  然而好景不长,苏公子的家里人很快派船把他接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从天上摔倒地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赵婉如也从人见人羡的准贵妇变成了人见人厌的弃妇。流言蜚语铺天盖地的传来,以往的阿谀奉承变成了现在的冷嘲热讽。在村里嫁个好人家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无奈之下,父母只好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找人托媒,把她嫁给了一个更偏僻地方的渔夫。

  翠屏镇虽然和西岚县虽然只有一江之隔,但里面的人深居简出,很少和外面来往,所以不清楚她的过往。那渔夫比赵婉如大几岁,长相也算周正,对她也不错,怎么看都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但已经享受过挥金如土的滋味,又怎么甘心回到清粥小菜的寒碜生活;已经品尝过受人追捧的风光得意,有怎么愿意夹起尾巴低调做人。赵婉如知道,那已经放飞奔腾的心无论如何都收不回去了。

  终于有一天,上天又安排了第二次机会。

  两年以后的一天,赵婉如在街边的一个脂粉摊上选胭脂,等着进米行买米的丈夫。成亲快一年了,丈夫颇为体恤,知道她不喜欢在翠屏镇待着,每次外出都会带她随行。

  赵婉如正准备拿起一款蝴蝶形的胭脂盒子,一个轻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要不要陪大爷来玩玩?”话音还没落,身子就被人拌了过来,一只粗壮的手也轻佻的抚到赵婉如的脸颊上。

  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赵婉如轻轻蹙眉,正准备叫人,没想到抬头见到的,确是阔别已久的苏秋宝。他比分别时胖了,也老了,但还是能轻而易举的认出这张脸。赵婉如顿时红了眼眶,一时呆立在当场。

  苏秋宝见她没有反抗,心里很是得意,大胆的揽住她的腰。

  张秋实赶了过来,看见赵婉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以为是吓怕了,慌忙拦住苏秋宝接下来的动作,道:“大哥,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好!”

  苏秋宝一把甩开了张秋实的手,不满的道:“在苏州的时候母亲不准我出去寻欢作乐,连身边的丫头都不能碰,我都快憋疯了。好不容易跟你出来走走,谁知道你偏偏在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停下,连家像样的青楼都没有!”

  苏秋宝回过头盯着赵婉如娇艳欲滴的小脸,粗大的手指抚摸着她眼角的朱砂痣,“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个像样的美人!小娘子,选胭脂呢!你如果跟爷走,这一车胭脂都是你的!”说着就往赵婉如脸上凑。

  西岚县的县令原本是个穷学生,几年前得张秋实的资助,才能考中举人,得了这个官。这些年一直写信邀请张秋实来西岚县做客。


  当年之事本是一时兴起,张秋实也没太当回事,碍于那位县令盛情难却,张秋实便顺路过来看看,省的他整日纠缠。本只是想住一夜就走,没想到刚从衙门出来就不见了苏秋宝的踪影。张秋实大惊,慌忙出来寻找,没想到就看见他一副急色鬼模样在街头调戏良家妇女。两人的动静已经引了一群人驻足围观,此地民风淳朴,眼下又没有家丁在身旁,万一起了冲突,绝对吃不了兜着着走。张秋实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还想再劝,就被苏秋宝不留情的推开。

  看着苏秋宝就要压过来,赵婉如本能的闭上眼,但没有等到记忆中湿热的吻,苏秋宝就被一个强壮的臂膊拉开了。赵婉如只觉得自己被一个结实的胸膛拥在怀里。头很晕,耳边很杂乱,等她回过神来,苏秋宝已经不见了,眼前是丈夫关切的目光。

  “如儿,你没事吧。”董醇担心的问。

  赵婉如淡漠的摇了摇头,目光茫然的在人群中搜索苏秋宝的影子。

  董醇以为她是受惊过度,体贴的摸了摸她的额,道:“我不是告诉你不要离我太远吗!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们赶快回翠屏镇,等回到镇里就安全了!”

  “不,不要,我不想回去。”赵婉如想也不想的喊道。

  “为什么?”

  看着董醇奇怪的目光,赵婉如心里一惊,嘴上吞吞吐吐,却说不出一个字。

  旁边卖胭脂的小贩关心的道:“小伙子,我看你娘子是吓到了,不如找家客店,让她歇一会,应该就好了。”

  小贩的话立马解了赵婉如的围,她马上装出一副头晕脚软的模样。

  看那登徒子的穿着富贵,不知是哪里来的纨绔子弟。为避免更多的是非,眼下赶快回翠屏镇才是最稳妥的决定。但看着娘子虚弱苍白的脸,董醇不由得一阵心软,只得领着她在江边的客店里要了间房。

  坐在昏暗的房间里,赵婉如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装病拖延一夜。不要说现在她已经嫁做人妇,看今日的状况,苏公子分明已经不认识她了。说心里没有一丝失落是假的,但始终有一丝侥幸:凭苏公子的能力,想寻到这里来易如反掌。那,他今晚会来吗?

  这一次上天没有让她失望。半夜,一群人冲进客店,将赵婉如强行掠走。本来还在拼命挣扎的她在看到苏秋宝的那一刻呆住了。

  那一夜,苏秋宝很粗暴的要了她,一直做到黎明时分才偃旗息鼓。想到夜里苏秋宝疯狂享受的表情,赵婉如脸蛋羞得通红:看来,苏公子第二次喜欢上了她。

  之后的不久,赵婉如就被苏秋宝带回了苏州。董醇曾经冒着危险找到她,并想把她救出去。可是当时她却大喊大叫,将人引了过来。

  看着董醇受伤的双眼,赵婉如曾经有过一丝内疚,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而已!

  然而富贵生活不是好享受的!大户人家规矩大,连妾都要分个三六九等,凭她的出身,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还嫁过人的有妇之夫!

  更让人惊讶的是,和苏秋宝有瓜葛的女人多的数都数不清,光同住在别院里的就有六个。赵婉如算是彻底傻眼了!

  苏秋宝的新鲜劲没有持续多久就把赵婉如抛在一边,以后的日子就更加难挨。其他女人的奚落、丫鬟仆役的白眼,失势的主子活的比奴才还不如!遭遇了很多次的算计之后,赵婉如逐渐明白,若想活的风光,就必须走出这座别院,成为苏家名正言顺的媳妇。只有这样,才能把嘲讽、算计自己的这些女人们永远踩在脚底下!

  然而,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一个不幸的消息又降临到赵婉如头上。她怀孕了,孩子是董醇的!就在赵婉如六神无主之际,张秋实帮了她一把,瞒下了这个秘密,并让她借着这个孩子如愿以偿的登堂入室,成了苏秋宝的第一个妾。

  妾,总比无名无份好!既然能迈出第一步,肯定会有第二步、第三步。赵婉如心想。

  剩下的日子,就在无休无止的算计和讨好中度过,赵婉如也在不断刷新自己的底线,慢慢变得不像自己。直到有一天,张秋实忽然问:“嫂子,还记得那个董醇吗?当日本来只想他服个软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是个硬骨头,一直不肯低头!弄得我和大哥都很为难,若放走吧,怕他多生事端!若弄死吧,这尸体处理起来也麻烦!您看如何是好?”

  想拿董醇试探我吗?赵婉如心里嗤笑,轻轻摆弄着盆里的兰草,丹凤眼一撇,朱唇微启,柔美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一个犯了错的奴仆而已,也需二弟如此费心吗?不过犯了错终究要罚,就灌他一碗哑药,卖到偏远的地方去吧!让他这辈子都回不来!”

  张秋实笑着拍了拍手,道:嫂嫂真是聪明,小弟也是这样想的!嫂嫂放心,他去的地方不是人待的,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的透透的!嫂嫂和小弟还真是心有灵犀呀!”张秋实的笑声回荡在耳边。

  赵婉如额角上滴着血,披头散发的倚靠在门板上,茫然的睁开眼望着装修奢华的房间。这是当年成为姨娘时,苏秋宝安置她的房,如今却成了禁锢她的冰窖。彻骨的寒冷袭来,赵婉如用手抱紧了身体,迷迷糊糊的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她也曾拥有过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