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康见到冯慕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刚用过早膳,冯慕严便在一间偏厅里接见了他。
来到扬州多日,历尽各种波折,终于见到了这个可能和魔教有关的人物,杜少康心里一阵感慨。
冯慕严两鬓已经斑白,脸色暗淡,一双眼睛毫无光彩,看来痛失一双儿女对他的打击很大。
看着这个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想到董醇马洪以及矿场里的人,杜少康对他产生不了丝毫的同情。
冯慕严见杜少康没有向他行礼的意思,也没计较,只是道:“听解小侯爷说,先生是个奇人,能断奇案。”
杜少康笑了笑:“奇人不敢当,在下只是比寻常人反应快一些,能看到一些平时被人忽略的东西而已。”
“先生就不要自谦了,小侯爷轻易不夸人的。”冯慕严笑着看向解忧,接着道:“既然是小侯爷看中的人,肯定不会有错。”
杜少康拱手道:“承蒙大人抬举,在下只有拼劲全力,才能不负小侯爷所托。”
听他这样说,冯慕严甚是满意,他看着杜少康道:“听说先生昨日找了小女身边的丫鬟婆子问话,不知可曾发现了什么端倪?”
杜少康笑道:“在下已经解开了冯大小姐失踪之谜,至于凶手是谁,还有待继续调查。”
冯慕严忽然站起身来,看着杜少康道:“先生的意思是,小女在城东失踪,不是鬼怪害人,而是人为?”
杜少康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人为。”
“先生,这不可能!”温如玉大叫道:“冯小姐在城东失踪后便立即出现在城北,这根本不是人力能办到的!再说,冯小姐的丫鬟可是亲眼看着她在眼前消失的。”
解忧拉了温如玉一下,示意他闭嘴。
杜少康没有理会温如玉的大呼小叫,转而看向冯慕严道:“如若解开这个谜团,势必会牵扯出一些冯大人不爱听的事,有损小姐的名声。冯大人确定要在下说出来吗?”
冯慕严瘫回座椅上,缓缓的道:“老夫已经失去了一儿一女,若是能找出凶手为他们报仇,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老夫也甘愿,更何况是区区几句话!”
杜少康点了点头,“既如此,还请冯大人屏退左右。”
冯慕严摆了摆手,厅里的下人纷纷退了出去。
“现在先生可以说了吧!他们到底是怎么把我女儿拐走的?”冯慕严沉声道。
屋内三个人六只眼睛同时看向杜少康,杜少康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开了口:“昨日在下已经审问了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和奶娘,得知小姐从一年前开始,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红官庙上香。这一点,首先让我起疑!”
“夫人小姐们去庙里上个香有什么好起疑的?”温如玉疑惑的问。
杜少康道:“不错,夫人小姐们去上香确实没什么好疑惑的,但是温公子不知道,红官庙是求姻缘的地方,冯大小姐早在一年多以前便嫁了扬州长史的大公子,夫妻恩爱,为什么还要去庙里求姻缘呢?”
“这倒是。”温如玉低头沉思道。
“听家里人说,小女去红官庙不是求姻缘,而是求子。”冯慕严冷声道。
杜少康笑了笑:“我也曾经去红官庙问过,里面除了求姻缘,确实也可以求子。只是扬州东边有座观音山,上面的送子观音更灵验,扬州的夫人们都去那里求子。和红官庙相比,观音山离张府更近。冯小姐在扬州多年,不可能不知道。那她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每月初一十五,风雨无阻坚持去红官庙呢?”
温如玉道:“这求神拜佛怎么说呢?不论灵不灵,只管信不信。没准冯小姐就信红官庙的神仙呢!”
杜少康点了点头:“温公子说的也有道理。这一点我们姑且不论,让在下起疑的,还有一件事。冯小姐在上香回来的路上会亲自下轿,去一家胭脂店选些胭脂水粉。”
“每次都要选吗?”温如玉问。
“不错!”
温如玉笑道:“一个月要买两次胭脂,冯小姐的胭脂用的有些快呀!”
杜少康看着温如玉道:“温公子说的不错,这一点确实有些奇怪。所以在下便向小姐身边的丫鬟婆子打探了一下,又询问了张府的门房,得知冯小姐每次去红官庙上香,陪着她的婆子和丫鬟都是固定的那两个人。”
温如玉疑惑道:“大家小姐,带着身边用惯了的婆子丫头出门,有什么好奇怪的?”
杜少康笑道:“在下已经打听了,冯小姐的轿夫都是冯府陪嫁过去的,十分可靠。据几个轿夫说,冯小姐每次去上香,半路上都会把丫鬟遣出去买东西,而她独自带着婆子进庙上香。”
冯慕严不悦的道:“先生有话便请直说吧!小女派个丫头上街买东西有什么不妥吗?”
“冯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张府里不缺丫鬟和婆子,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非要小姐在出门时将身边仅有的丫头派出去买?回府之后嘱咐其他人买不行吗?就算是很要紧的东西,冯小姐出门前忘了。但每次都是如此,难道小姐每次都忘了?”杜少康看着冯慕严道:“更奇怪的是,冯小姐竟然会在张府附近的胭脂铺里失踪!”
“就是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所以才请先生来呀!”温如玉有些不耐烦了:“先生你就别卖关子了!”
看着众人急切的目光,杜少康耐心的解释:“你们想,胭脂店离张府很近,门外又有张家的轿夫和护卫,绝对不是最好的下手地点。若在下是绑匪,便会选择在红官庙下手,那里人多又杂乱,小姐进庙也只有一个婆子跟随。就算婆子发现不对劲,出门唤人。庙那么大,人又多,脱身也很容易。”
温如玉有些急了,直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先生你就明说了吧,不要兜圈子了。”
杜少康转而看着冯慕严道:“据冯小姐的轿夫说,冯小姐失踪当日和往常一样,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出门没多久便遣了丫鬟去买东西,而她独自带着婆子上香。上香回来之时路过‘胭脂坊’,冯小姐下轿带着婆子进去选胭脂。没过多久,丫鬟和婆子一起冲出来说小姐忽然消失了!”
“这是事情的经过,张府的轿夫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先生觉得有什么不对吗?”冯慕严问。
杜少康看着他道:“冯大人不觉得其中有些别扭吗?……比如,多了一个人!”
“哦!”温如玉率先反应过来:“多了那个丫鬟,她明明被冯小姐打发出去买东西了,为什么会和婆子一起从胭脂铺里冲出来?难道她一直待在里面?”
杜少康摇摇头。
解忧道:“没准那个丫鬟买完东西后也去胭脂铺里选胭脂,却正好撞上小姐消失。所以才跟着婆子一起冲出来报案。”
“那个丫鬟也是这样说的。不过,我也去那家胭脂铺看过,里面的胭脂贵的出奇,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一个丫鬟,一月不过几钱银子的工钱,怎么可能用得起那么名贵的胭脂?”杜少康缓缓的道:“还有那个‘胭脂坊’的老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权无势,还不到二十岁便有钱开了那么大一间铺面,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冯慕严终于沉不住气了:“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少康面向冯慕严,微笑着道:“扬州民风保守,凡是官宦人家的女眷出门,一定要用轻纱遮面。扬州的普通百姓虽然没有那么讲究,但未婚女子出门也要戴帽纱。在下不禁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冯小姐与‘胭脂坊’的老板有私,为了方便两人偷情,便掏钱给他开了家胭脂铺。冯小姐每月初一十五打着上香的幌子化妆成丫鬟出门,让丫鬟顶替她去红官庙上香。这样,冯小姐便有足够的时间去‘胭脂坊’找情郎幽会。等丫鬟从庙里上香回来,便假装到‘胭脂坊’选胭脂,其实是跟小姐换装。因为二人都带着白纱遮面,轿夫也分不清二人的容貌。于是,轿夫们载着假小姐去庙里,回来路过‘胭脂坊’时,假小姐下去换真小姐上轿。”
听了这一番推断,冯慕严的脸色铁青。
撇了眼冯慕严,温如玉暗自捏了把汗:“竟然有这种事,那冯小姐又是怎么失踪的?”
“恐怕是这样。”杜少康看着温如玉道:“冯小姐失踪当日,正好是初一,按着之前的惯例,冯小姐化妆成丫鬟和情郎幽会,丫鬟化妆成小姐去庙里上香。可惜冯小姐半路被人绑架了,根本没有去‘胭脂坊’。丫鬟从庙里回来和小姐换装时,这才发现小姐不见了。丫鬟和婆子慌了神,又不敢冒然说出真相,只得编出小姐忽然消失的谎话,引得张府找人。与此同时,真正的小姐已经被凶手弄到了城北。事发之后,衙门的人例行问话,两相印证,发现小姐失踪的时辰和在城北出现的时辰相同,这便有了冯小姐从城东瞬移到城北的怪谈。”
“我说怎么那么邪乎,原来是这样!”温如玉感叹道。
解忧也道:“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
杜少康看着冯慕严道:“去红官庙求子的人本来就少,里面的道姑对前几日过来求子的人有些印象。想来冯小姐是怕夫家人怀疑,会去红官庙探查,所以才嘱咐丫鬟必须露面吧。冯大人大可将那几位道姑请来,让她认一认小姐的丫鬟,看看是不是去庙里求子的人。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任谁被当面戳穿女儿不检点,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看着冯慕严难看的脸,杜少康道:“人死为大,冯小姐生前的为人如何在下不愿评判。凶手既然能将小姐的秘密摸得一清二楚,恐怕是对小姐或者张府极为了解之人。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抓住凶手为小姐伸冤,至于其他的,暂时都可以缓一缓。”
解忧也道:“冯大人,杜先生说的没错,眼下还是尽快揪出害死小姐的凶手,也省的他继续害人。”
冯慕严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对着杜少康道:“今日有劳先生了!先生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老夫自会料理。”
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冯慕严自己会看着办的。杜少康点了点头,便拱手告辞。
杜少康前脚回客房坐下,茶还没有喝两盅,温如玉后脚就跟了上来,一进门便高呼:“先生真是神人!简直太厉害了!”
元宝给温如玉端上茶,笑着道:“看温公子说的,我家公子是谁呀,当然厉害了!”
“你这个小子,拍你家公子的马屁拍的比谁都遛!”温如玉笑骂道。
看着温如玉的笑脸,杜少康抿嘴一笑:“冯大小姐的丫鬟已经招认了吧!”
温如玉连忙点头:“先生说的一点没错!我们走后,冯大人便派人把冯大小姐的丫鬟婆子以及‘胭脂坊’的老板全都抓了回来。还没动刑,府里便有人认出来,那个老板原来是冯府的长工,负责帮忙料理后花园的花草。冯大小姐出阁之后没多久,他便也离开了。他们见事情已经败露,便全招了。先生真是厉害,光凭冯家小姐每次出门派丫头买东西,便能瞧出她的丑事!”
“凭的当然不止是这些。”杜少康道:“那个胭脂铺我也去了,里面装修典雅大方,颇符合大户人家的口味。可老板却是一个胸无点墨的俗人,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而已。他又有什么品味来装修店面?他的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再说,像他这样年少有成的人,竟不急着娶亲,也没听说有什么情人相好,本身就不正常。”
“那是!他是冯大小姐养的小白脸,还要靠着冯大小姐吃饭呢!若是出去勾三搭四被冯大小姐知道,还怎么混呀!”温如玉展开天云扇,笑道:“冯大人的脸都气紫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他也不好闹到衙门里,只好偷偷在府里问话。现在前面还在审着呢!”
杜少康道:“审还是要审的,估计也问不出什么了!”
“先生此话何意?”温如玉惊讶的问。
杜少康只是笑:“这个冯府,热闹!”
见他说得淡定,温如玉也不急着追问了,摇着天云扇道:“只要不是鬼怪害人,我便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我便要看看,这个连夺冯府两条人命的人,还会翻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