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并蒂+番外>第40章 肆拾.梦非梦(上)

  梁季玄猛地从床上坐起,他溺水般大口喘息着。豆大汗珠从他额上直往下淌,嘀嗒坠进棉被里,融开一片深沤淤色。他生出了一身冷汗,濡得被褥都发了氵朝。

  “... ...季玄你醒啦,”顾华天坐在桌旁,他微微抬了脸,表情隐在烛光后,整个晦暗不明。

  梁季玄不可置信四下打量着,这摆设,这布景,他现下又回到了顾华天的那幢小宅子里。他慌忙起身,起得过急打了个蹡踉,梁季玄生跌下床来,伏在地上他疼得直咧嘴,脑袋嗡嗡直跳。

  那点子疼,现下却是让他清醒了不少。

  “小安呢?”梁季玄一把拉住赶过来扶他的顾华天,他慌忙问他,“杜若白在哪儿?还有那个小和尚呢?我们不应该在杜若白租的那个别居里吗?你们... ...你们方才去哪儿了?”

  顾华天垂着头,梁季玄看不明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扶着他的手被烛光打上了道道黄光,晕着阴影,那点子光随着烛火剧烈抖动着。梁季玄生了错觉,他觉着顾华天的手,也随着那烛火,随着那光影,径自微微颤抖着。

  顾华天在害怕?梁季玄歪着头,生了困惑,他怎会产生这种想法。这个诡异的想法在他脑子里生了根,挥之不去,消之不散,梁季玄下意识目光滞在了顾华天的手上,他竟真觉得扶在他臂上的手在微微发颤,丝丝凉意从接连处往上蔓延,那点子凉搅得他周身不舒坦。

  梁季玄下意识伸手想碰碰他,顾华天却是猛地一缩,他骇得往后退了一步,反应之大,险些跌倒在地。梁季玄如当头棒喝愣在了原地,他憋噎得说不出话来,心脏好似被人狠狠攥住,胸口奔涌出无名酸水,辣得他嗓子疼,噎得他鼻头发酸,他呆在原地,眼睛瞪得酸疼。梁季玄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归国开始,他已无数次感受到过这类似的眼神。不悦的,防备的... ...恐慌的。他不善言辞,不知所以,只知默然承应。现下,面对着顾华天的反应,他却是真委屈了,想发火却又寻不到个理由,他咧开的嘴生憋了回去。梁季玄眼圈泛了红,他苍苍颓颓干脆坐地上不起来了,同自个儿置气,同顾华天置气。

  顾华天仍维持着之前往后退了一大步的尴尬姿势,他僵直着肩膀,呆愣在原地。他颤颤伸出手,却又滞在半空中。

  恐慌,犹豫,为难,顾华天害怕却仍向着前。

  终于,他突破了那层桎梏。

  顾华天忽地抬了头,不知是不是因着背光,梁季玄觉着顾华天脸色白得异常。借着那点子烛光,梁季玄发现顾华天的眼神忽地变了,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变了。那点子决绝,那点子坚定,梁季玄看不明了,他迷迷茫茫,他懵懵懂懂。顾华天把他架回了床边,那手温暖而有力,哪来的微微发颤,哪来的丝丝凉意,梁季玄坐在床边直发懵。

  他看不懂顾华天这一连串的变化,他看不懂这一切。

  “没有啊,你在说什么啊?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啊,”顾华天与他笑着,同往常毫无二致,他忘了个一干二净,仿佛方才那一切不是他做的一般,“你是做噩梦了吗?”他半蹲着,靠在梁季玄腿边,仰头望着梁季玄,面上带着关切。他细长丹凤眼因笑着而半眯着,掩在方框玻璃镜下,烛光打着,长睫毛刷开一大片阴影,打在眼下,透出些离奇诡谲感。

  梁季玄心一点点往下沉,方才的那一切,也只是一场梦而已吗?

  “从顾家回来后,你就一直昏睡着,”顾华天握住了梁季玄蜷放在膝头的双手,梁季玄敏锐发觉他手心里微微浸出了着些汗,“小安... ...小安自是在永和镇啊,若白现在正被杜老爷子罚关在家里头呢,学都没上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我们又怎么会在他那儿呢?至于小和尚... ...什么小和尚,季玄你今个下午受惊了,这些怕都只是你做的一场噩梦吧。”

  梦?梁季玄困惑了,刚才那一切,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梦吗?如果是,那这场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到了顾家开始,还是更早。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一场梦,有可能他一觉醒来仍身处德国,这场回乡路不过是他的一场臆想罢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间种种或许都只是假象... ...

  “... ...那你也只是我的一场梦吗?”梁季玄恍了神,他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顾华天,下意识伸了手去探他。梁季玄指尖微凉,他探上了顾华天的额角,顾华天刚剃了新发,鬓发短硬,磨在掌心酥酥麻。

  那点子酥麻带着些暖意跳上了梁季玄的指尖,他敏锐察觉到了底下脉搏微微的跳动。他忽地回过了神,梁季玄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他猛地抽回了手,背到了身后,指尖微微发颤,活似被滚水生蜇了一番。

  他在干什么啊... ...梁季玄脸红得快要滴了血,现下的他只想找个缝快些钻进去。他不自在地往旁挪了挪,又挪了挪,身旁的那个热源此时让他浑身不自在,“嗨,我在说什么啊,”梁季玄拿手在脸庞扇着风,他语无伦次着,“我可真是睡傻了。”

  梁季玄只念着能快点唬弄过去,顾华天却不许他逃开。

  “我是真实的,”顾华天拉过他藏在身后的手,贴在自己颊边,他脸色依旧泛着白,梁季玄却觉得手下皮肉热到发烫,灼得他发疼,“你也是真实的。”

  顾华天侧着脸,他狭长眸子微阖,眼神深邃。梁季玄疑心顾华天是不是疯了,他的眼神太炽热了,炙得他周身发烫发痛,似针扎,又似猫抓,是种细微却又不容忽视的存在;梁季玄又疑心自个儿是不是也跟着疯了,那点子疼、那些子烫绕得他晕乎,绕得他刺挠,绕得他心头发软,绕得他麻酥酥甜滋滋。

  他竟生出些飘飘然的快活来了。

  贵妃榻上的雪白狐毡在夜色里隐隐泛着点黄,桌上鎏金烛台红烛燃了一多半烛花炸开噼啪作响,雕花红木大床竟正对着张半身镜子... ...梁季玄浑身滚了火,他的意识游离着,眼神儿不自觉乱瞟,他注意到了无数他平日里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梁季玄呆愣愣看着床对面的那扇镜子。他看到红木的床,半蹲跪着的顾华天,他弓弯着背,似作礼拜的天主教徒,又好似礼佛的香客,他的姿态近乎虔诚。他弓弯的背,遮挡了他手上的活动,镜中照不出,梁季玄却知道,顾华天捧着他的双手,略显苍白的唇削薄而形状姣好,印在他的腕上,虔诚如斯。

  梁季玄恍惚间看到镜中的自己抖了一下,他也跟着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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