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暗杀游戏+番外>第8章


第38章 第七回合(2)
  安淳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不是他想留,只是他发现自己跟着季凌匆忙出行,身上竟是一分钱也没有带。季凌不走,他也无处可去。
  当时他并没有回应季凌的问题,一方面是他不能完全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另一方面,对于季凌口中的“失忆”,从某种角度他也是有些许微妙的共鸣。
  季凌当初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他也没有关于这点的任何记忆。
  不止这些,关于他的父母亲人,甚至一些他直觉更加关键的东西,就仿佛是硬生生地被抽离了大脑,无从寻迹。
  只是一些感觉还是残留下来了,安淳每每试图去回忆的时候,能感受到的尽是些不太妙的情绪。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勇敢无畏的人,有些东西选择揭开,不如逃避更能让人轻松一些。
  安淳做好了拒绝一切的准备,可是自那之后,季凌却再也没有重新提起过这个话题。
  他只是把安淳绑在身边,硬是让他配自己过了三天悠闲的小镇生活。
  季凌几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在这几天里把一切都打点得非常到位。即使他的手还带着伤,也并没有去以此去支使安淳做更多的事情。他只是,不让安淳离开而已。
  安淳留下的时间长了,之前紧绷的情绪也渐渐松懈了一些,冷静下来之后再重新环顾这间房子,发现了些许微妙的地方。
  房子确实是他们以前住过的那座砖瓦房,里面的布置和摆设虽然有了些变化,但很明显是季凌为他们这番行程做的准备。真正让安淳感到违和的地方是一些细节,比如曾经大人们需要低头通过的矮门,如今需要伸手才能够到门沿;再比如他曾经难过的时候,喜欢在储藏室墙角的位置刻下一些只敢想想不敢说出口的心里话,如今却全部不见踪迹。
  安淳奇怪的有两件事,他遗忘了很多重要的记忆,为什么偏偏在这些细节上记得这么清楚呢?他确信这些细节就是他真实的记忆,但为什么如今回到了记忆中的地方,却无法求证它们呢?
  安淳找不到答案,也不敢再往下想。
  *
  这三天过得异常平静,安淳恢复冷静之后也不像先前那么抗拒这里,在发现那些违和的地方之后,他有时候甚至会产生这里并不是记忆中故居的错觉。
  他慢慢有点适应了这里的慢节奏生活,远离杀人游戏,不用提心吊胆地警惕周围的人,若不是住人的卧室只被收拾出一间,只能被迫和季凌同床而眠,他甚至都想一直住下去了。
  是的,他这些天一直和季凌睡一张床,每个夜晚都是煎熬。
  他有想过去其他房间凑合一晚,甚至于打个地铺之类的,然而季凌全部义正言辞地表示拒绝。安淳在床上即使和衣而眠也不得不绷着神经,旁边那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他提心吊胆起来。
  但是季凌始终没有对他做出什么逾矩的动作,顶多是在他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后,隐隐感觉到有条胳膊环住了他的腰,把他带进一个微微发热的怀抱里,醒来之后却一切如初。
  不知不觉到了第四天,安淳看手机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现在是他们来到小镇的第四天,也是暗杀游戏第六回 合的第四天。
  一切都太过平静了,安淳不觉怀疑,难道逃离游戏发生地真的也是取得胜利的一种方法吗?他不能完全对这样的捷径感到放心,但是心里也存有侥幸的想法,他们这趟走得突然,即使暗杀者对他们千里追踪,也未必能在规定时间内找到这里。
  安淳正想着,季凌走了过来,又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安淳皱了皱眉,想到自己回来到这里就是被他这么忽悠过来的,心里不禁提高了警惕。
  季凌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却笑了起来,仿佛把他内心想法看穿一般,说道:“不走远了,就这附近。”
  安淳心中还是存疑,却被季凌拽着手腕拖了出去。
  两人来到了一块空地,面前有一块一米左右高的大石头,季凌率先攀了上去,蹲在石头上冲安淳伸出一只手,说道:“过来。”
  安淳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看了看季凌,又看了看他脚下的大石头。这个地方他是记得的,就是在这里,季凌把自己残忍无情的一面揭露给了他,嘲弄了他,背叛了他,亲手掐断了他们之间的所有羁绊。
  然而二十年后,他们重新回到了这里。
  安淳又觉得脑袋有点疼,恍神之间季凌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稍稍用力,把他带了过去。
  在季凌的坚持下,他无奈地爬到了石头上,小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很高的高度,如今却是轻而易举就能攀爬上去,这让安淳清楚地认识到,现在是现在,过去是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大约早就不一样了。
  季凌抓着他的肩膀,和他面对面站定,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深邃,“当初我把你从这里推了下去。”
  一个陈述句,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愧疚感,甚至有点微不可察的兴奋。
  安淳捕捉到他的情绪之后浑身紧了紧,有些僵硬地问道:“你打算情景再现一次吗?”
  季凌没有说话,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
  突然,他按在安淳肩膀上的手微微挪到身前,对着安淳的胸口轻轻一推!
  安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他感到难以置信。即使他对季凌的成见并没有完全消除,却也从没想过他真的会再次把自己从石头上推落下去。
  安淳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想要在坠落之前抓住点什么,然而他能触碰到的却只有摩擦指缝而过的空气。
  季凌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安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将要再次坠落在地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一道力量又把他从失衡的边缘拽了回去。他还没来得及睁眼确认,被人用双臂紧紧地圈在了怀里,接着两人再次失衡,往相反的地方倒去。
  这次是真的从石头上坠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安淳并没有什么疼感,他被人严严实实护在怀里,甚至没有任何一处擦破皮的地方。
  他睁开眼,微微撑起身子,以俯视的角度对上了季凌的眼睛。
  “你这是在干什么?”安淳语气里又不解,也有埋怨。
  季凌这一跤摔的不轻,他却丝毫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反而弯着嘴角很高兴的样子。
  安淳看着他那副样子莫名有点生气,作势就要从他身上离开,“我不陪你胡闹了,你自己玩儿吧。”
  季凌却伸手把人一把又勾了下来,“你生什么气啊,”他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做或许能让我想起点什么,不过事实证明,记忆我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刺激的感觉。”
  安淳沉默了两秒,说道:“疯子。”
  “你说得对。”季凌笑着承认道。
  安淳对他的无赖行为深表无语,再次撑起身体想要离开,结果又被一把勾了下来。
  “……”安淳忍住揍人的冲动,咬着后槽牙说道:“放手。”
  “不放。”季凌贴近了他的耳朵。
  安淳:“……”
  安淳的力气没有季凌大,无奈只能陪他倒在地上,也不知道僵持了多长时间。
  就在他的忍耐快要濒临边缘的时候,突然听到季凌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声音很轻,却足够让人听得清楚,安淳愣了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症状。
  季凌说:“对不起。”
  安淳好不容易才把这三个字消化掉,却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安淳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声音,问道。
  季凌似乎是笑了,又好像叹息了一声,突然把环在他身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安淳还在等他的回答,结果等了半天,等来了季凌的一句:“我也不知道。”
  安淳:“……”这算哪门子随随便便的道歉啊。
  *
  经历了“巨石推人”事件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略微缓和了一些。
  季凌手上的伤口因为他疯狂的举动再次裂了开来,幸好药物和纱布都有随身携带,安淳又帮他重新包扎了一番。
  季凌非常高兴,像小孩子得到了糖果一般,若不是他时不时还要言语动作调戏自己一番,安淳真要怀疑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什么时候被掉包了。
  安淳做了来到小镇以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饭,两人相对而坐,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但是吃得异常满足。安淳是真有些饿了,饭量硬生生比平时多了一半,只不过等他放下碗筷之后才察觉到肚子有些涨感。
  他并不觉得难受,这种饱胀的感觉甚至让他有些满足,让他觉得自己还切实地活着,五感健全。
  夜有些深了,这次两人再并排躺下的时候,安淳比之前要放松了很多。
  季凌的呼吸就在耳边,安淳却不怕了,甚至略微有了一些安全感。
  许久之后,季凌的呼吸均匀缓慢下来,似乎已经进入了深眠状态。
  安淳一直没有睡着,脑海里还在想着各种各种的事情。
  他感到安宁,他希望这份安宁不是昙花一现而已。
  又过了好一会儿,安淳终于慢慢酝酿出了睡意,他稍微翻了个身,想要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却不想被旁边的人顺势一把捞进了怀里。
  安淳被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略微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两人的距离反而越贴越近。
  “别动。”季凌突然压着声音说道。
  安淳似乎感觉到了对方某处的变化,停止了动作,在黑暗中登时红了脸。
  他哽了半天才出声:“你怎么还没睡……”
  “有人在旁边动来动去,你觉得我能睡着?”
  安淳:“……”
  季凌的呼吸打在脸上,有些微微的燥热感,如今贴近的距离几乎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安淳感觉到季凌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越收越紧,体温也在逐渐变热,呼吸也比之前要重了许多。
  他心里直觉不妙,连忙开口说道:“你放开我,我不动了,我们睡觉……”
  话还没说完,季凌突然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
  “……我觉得我等不了了。”他哑着嗓子突然说道。
  然后不等安淳反应,直接俯身一个深吻,把人吻得呼吸困难才放开,随后又在安淳的脖颈锁骨吸咬啃噬起来。
  安淳浑身发着抖,根本没想到一切会来得那么突然,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找回了意识和行动力,这时候他身上基本已经被剥得一.丝不挂了。
  他连忙抓住季凌想要向后探索的手,微微缩了缩身子,“别……”
  季凌手上动作顿住,在黑暗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过了片刻突然捏了捏他早已硬起来的某处,笑问道:“不想要?”

  这时候说什么不想要,根本毫无说服力,然而听着季凌那调笑般的语气,安淳就是不想合了他的意。
  他趁季凌不注意,抬腿一脚把人踹到了一边,摸起旁边的衣服就要下床,结果突然又被抓住了脚腕,把他一把又拽了回去。
  季凌没有想到,都到这种地步了安淳竟然还想着逃跑,本想顾及着他的感受,给他一次美好的体验,看来是行不通了。察觉到身下的人还没有放弃挣扎,季凌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几乎是强制性的分开了安淳的双腿,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下一秒就找到位置把手指猛地送了进去。
  异物的入侵感让安淳浑身都抽搐了一下,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后几近崩溃地往床头缩着身体,说话声音都带上了喘息,“季凌……你,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季凌抬头看向他,动作却没有停下,一根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根,在安淳体内搅动扩张着,“你可是我的人。”说着,又把手指扩充到三根。
  季凌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急,安淳的感觉已经变得很不好,额头甚至起了一层冷汗,他几乎感受不到快感,有的只有异物入侵感和时轻时重的撕裂疼痛。
  季凌把手指抽出,突然将某处抵了过去,安淳只觉得后面一空,随后便是十分灼热的触感,然后……是真正撕裂般的疼痛。
  季凌没有想到事情进行下去会是这么困难,安淳太紧了,即使做了扩张也并没有什么用处,他感受到身下的人把身体紧紧地绷了起来,还有些颤抖,呼吸又浅又急,明显是疼到不行的样子。
  季凌没有继续动作,俯下身子目光深深地看着他。
  “你就那么抗拒我?”
  安淳咬着嘴唇没有说话,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算了。”季凌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声,退出了安淳的身体,安淳被放开之后立马蜷起身子缩到了一边。
  季凌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过后突然说道:“如你所愿,我不会再碰你了。”
  安淳听着他的话,心脏突然想被捏住一般疼了一下。他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季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第39章 第七回合(3)
  安淳把自己蜷在床上呆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穿好了衣服。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夜一点多了。季凌不知道去了哪里,并且在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一直没有回来。
  他坐在床边,仿佛丢了魂魄一般,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身上还是有些燥热,被触碰的感觉始终无法消失,连同身体的疼痛和心里一丝隐隐的烦闷,不停地折磨着他。
  安淳有一瞬间会想,如果季凌就这么走了,永远地消失就好了,去往不知名的世界,和自己的人生相错,从此再无瓜葛。只是每每他想到这里,总会觉得心里没来由地钝痛起来。
  安淳不懂,他对自己复杂的心情完全不能明白,他用手抵着额头狠狠地敲打了两下,决定放弃思考。
  他并没有原谅季凌的所作所为,只是不想回忆,也无暇去想。
  黑暗中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慢慢从心底涌出一股熟悉的不安感。


  安淳拿起手机,又看了看时间,午夜一点半。
  趁着那股不安还没有变强,理智告诉他应该尽快出去找到季凌,然而感性上却对见到季凌有着很强地排斥感,这让他纠结在原地半天也没有动作。
  大约过了几分钟,外面突然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周围环境的静谧让安淳很快捕捉到细小的声音,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僵在原地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脚步声仿佛被特意放得很轻,但是安淳可以听到,还听得一清二楚,来人正在慢慢靠近他所在的这间卧室。随着脚步声的逐步接近,安淳也在慢慢后退,然后退到了墙边,摸到了窗台上的一颗盆栽,拿在了手里。
  门外的脚步声突然顿住,紧接着“吱呀”一声,卧室房门被人推开。
  安淳蓦地举起了盆栽,还没来得及脱手砸过去,定睛一看,站在门口的人影有点熟悉。
  屋内除了窗口倾泻进来的微微月光之外,没有任何光源,而两人却早已适应了这样的亮度,一个在门前,一个在窗边,遥相对望着。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季凌突然自嘲般地笑出声,说道:“你不必这么防着我,我说了不会碰你,就是真的不会。”
  安淳没有说话,在确认来人确实是季凌之后,微微松了口气。即使这是个误会,他也并不想解释什么,沉默片刻后把手中的盆栽重新放回了窗台原本的地方。
  季凌关好房门走了进来,兀自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过程中安淳条件反射般后退了几步,季凌没有看他,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你去睡吧,我们明早就回去。”他的语气相当平淡,犹如妥协一般地通知道。
  安淳只是略微怔了一下,并无暇惊讶于他做出的让步,他心中的不安并没有随着季凌的归来而消散,反而越来越浓,这让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也许季凌就不应该回来,或者说……他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我们现在就走,”安淳心里突然有些发慌,他对着季凌说道,“再在这里待下去可能会有危险。”
  季凌原本均匀的呼吸声明显顿了顿,随后睁开了眼睛,神色有些复杂,“你真就这么痛苦?这么排斥?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安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是季凌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没办法作出回应,只是沉默两秒,避而解释道:“现在已经是游戏第六回 合的最后一天了,我对危险的预知通常都很准确,我们时间不多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是吗?”季凌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在确认话里的真假,片刻之后突然笑了一下,又重新合上眼,“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有人要来杀我的话,我很欢迎。”
  安淳语塞,对他的话感到有些难以接受。季凌闭着眼睛倚在椅子上,仿佛置身事外的模样,让他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丝丝寒气。
  这样的状态仿佛是回到了游戏刚开始的时候,或者说,也许季凌根本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相信他口中所谓游戏的存在。
  若是果真如此,那么季凌之前的一切配合不过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而自己的态度或许就是决定他配合与否的关键,甚至是唯一条件。
  安淳突然有了这样的意识,他握着拳头的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强压着心中的不安,还想要做最后一番争取:“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知道。”季凌没有睁眼,却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你根本不会撒谎。”
  “那你为什么……”安淳皱着眉头,语气迫切又不解。
  “你没有撒谎,不代表我相信你说的话。”季凌突然睁开了眼睛,说道,“即使我相信你,也不代表我会按照你说的来做。”
  “……什么意思?”安淳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季凌微微一笑,把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他说道,“我想我应该有选择死亡的权力。”
  *
  安淳很绝望,他明明能够预感到危险在逐步接近,却无法采取任何有效的行为,他甚至无法独自离开,他在游戏中的任务是保护季凌,一旦远离目标,就相当于在为暗杀者的行动创造条件,他不能那么做。
  安淳坐立难安,只能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时而看看窗外静谧如初的街道,时而看看手机里一分一秒流走的时间。
  到目前一切都很平静,除了他心中澎湃着快要溢出来的不安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按以往来说,这种不安通常是在季凌真正面临危险的时候才会变得这么强烈,可如今时间已经快到午夜两点,屋里屋外一切如初,根本找不到任何违和的地方,然而不安越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淳越来越慌越来越怕。他不想再干等下去,迅速地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最后把角落里的旧沙发拖过去抵在了门边,但还是觉得不够,又把一旁的木衣柜也推了过去。
  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还没来得及离开门边,突然看到有一个红点从面前的木衣柜上一晃而过。他愣了愣,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随即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接着便是强烈地心悸。他转头往季凌的方向看去,却发现红点来回摆动着,最终竟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安淳瞬间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呆站在原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并不能看到红点的真正位置,却莫名觉得眉心有点轻微的灼烧感。
  有人要杀他。是谁?为什么要杀的不是季凌,而是他?
  他脑袋里尽是些这样的念头,没有察觉到季凌正坐在暗处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冰冷。
  杀手没有动手,另一拨人先一步闯了进来。
  在安淳晃神之际,有人大力地踹开了用沙发和木柜抵住的房门,随后一波人举着枪冲起来把他按在了地上。待他反应过来之后,双手已经被拷上了冰凉的手铐。
  闯进来的这波人自称警察,不远万里连夜赶来,为的就是把他缉拿归案。
  安淳一头雾水,询问旁边的警察自己犯了什么罪,还没得到答案,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众人纷纷让路,这人明显是这群警察的头儿。
  安淳认识这个人,并且一看到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的脑中当即浮现出四个大字:阴魂不散。
  蒋自舟毫不在意安淳敌视的眼神,迈着大步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已经有目击证人与警方举报,亲眼看到你杀害了陆平,你现在是重大犯罪嫌疑人。”他话音微顿了一下,又补充说道:“我说过我会找到你的杀人证据。”
  目击证人?杀人证据?安淳皱着眉头看着蒋自舟,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根本没有杀人,何来证据?
  他刚想反驳,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组织好语言,蒋自舟大手一挥,命令手下押他出去,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安淳被拽着胳膊着离开了屋子,甚至走之前都没来得及回头再看季凌一眼。
  到了街道上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经停了数量警车,每辆警车旁都站着两名警察,为了捉拿他这个所谓的犯人,这帮人还真是大动干戈。
  安淳最终被押进了中间的一辆警车里,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人,像是怕他逃跑一般把他挤在中间。
  这时候他已经基本冷静下来了,最起码已经能清楚地理顺思路。


第六回 合的最后一天,这一天有人要杀他,有人把他用手铐拷了起来,有目击证人做了伪证,给他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杀人罪名。
  事情仿佛在向着脱轨的方向发展,安淳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心中的不安并没有消散,虽然没有先前自己生命临危时那么强烈,但却依旧让他心慌意乱。
  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自己突然获罪,蒋自舟不惜带人连夜找到小镇,难道就只是为了将“犯人”尽快捉拿归案吗?安淳并不能相信。
  他往两边看了看,对着比较面善的警察问道:“蒋自……我是说你们蒋队,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看似面善的警察突然绷起了脸,斜睨着他神情不屑道:“你以为我们蒋队是谁?他早就盯上你了,我劝你省点力气,别打什么歪主意,善恶终有报,你是逃脱不了法律制裁的,懂不懂?”
  安淳:“……”
  对于这位警察的这番话,安淳竟无言以对,不过里面有一句他倒是十分赞同,善恶终有报,他清清白白,凭什么给他按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绝不能任由事情往糟糕的地方发展下去,可是要怎么做呢?
  安淳有些犯难,皱着眉头陷入沉吟。
  这时候警车前的呼叫器突然响了起来。
  驾驶座上的警察连忙接起,得到的是蒋自舟的命令,说让他们先押送犯人回城,自己留下来处理点事情,之后会自行返回。
  安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想了想,又向旁边的警察问道:“留在这里的除了他还有其他吗?”
  那警察白了他一眼,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问那么多干什么?先管好你自己吧!”
  警车很快被发动起来,安淳有些急了,想往旁边的窗口探望,又被警察一把按了回去,“老实点!”
  他眉头紧皱,心里的不安再次涌动出来,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我明白的自己的处境,我只想在离开之前跟我的同伴再见一面,可以吗?”
  面善的警察神色微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而下一秒依旧声严色厉地拒绝了他:“少废话!乖乖呆着!”

  安淳失望了下来,最后往窗外看了一眼,坐正身体,不再说话。
  他突然觉得这里的所有警察仿佛都像是蒋自舟的傀儡,训练有素,并且绝对服从着他的命令。
  其实在听到蒋自舟要单独留下的那一刻,安淳几乎就已经能够断定他的身份,然而事已至此却似乎有些晚了。蒋自舟狂妄又狡诈,安淳毫不怀疑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他利用了所有人,只为了给自己创造出最有利的局面,去杀死季凌。
  想到这里,安淳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他蓦然意识到,从自己被手铐拷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一次为数不多的重生机会。
  警车渐渐加速,朝着远离小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蒋自舟效率极高,很快便证实了他的想法。这时候警车才刚刚驶离小镇,走了还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
  安淳晕得极快,丝毫没有每次重生之前的那些不良反应。


  后来他猜测,季凌当时定是被一刀毙命。


第40章 第七回合(4)
  安淳重生回两小时之前,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卧室里。
  他看了看时间,是午夜一点半。如果没有记错,季凌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淳并不能考虑出完美的解决办法,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在蒋自舟找过来之前,把季凌带离这个地方。
  他走到门边,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到现在为止一切和重生之前的情形如出一辙。
  安淳赶在季凌之前率先打开了房门,季凌推门的手顿在半空,对视两秒之后又垂落下来。
  “你不会是来迎接我的吧?”他语气轻佻,话里却听不出笑意。
  安淳没说话,一把抓起他的手,拖着人就往屋外走去。
  按理说季凌的力气要比安淳大很多,能被安淳拖着走实属一时失神。他没想到安淳能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不久前还是那么抗拒的姿态,现在竟然主动抓了他的手。
  直到走出屋外,季凌才回过神来,顿住了脚步。
  安淳拉不动人,只好也跟着停了下来。他放开季凌的手回头看了他一眼,季凌神情看上去有些疑虑,安淳明白,现在自己若不说点什么,恐怕他是不会再继续配合下去了。
  他很是无奈,不是不想解释,只是已经受到了经验教训,明白季凌并不能接受“因为有危险,所以要赶紧离开”这样的理由,因此他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略微顿了顿,特意做出了诚恳商量的语气,“我们先走,过会儿我再跟你解释……行吗?”
  季凌没说什么,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朝他伸出了手。
  安淳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季凌把手又往前伸了伸,说道:“想让我按你说的做,不得给点诚意?”
  “……”安淳的目光落到身前的那只手上,琢磨了半天,总算明白了过来。
  季凌的大致意思是:你牵着我,我才肯走。
  安淳觉得这个人简直不能再幼稚了,他刚才只是心急才会主动抓着他,没想到季凌还被抓上瘾了。安淳虽然无语,但是动作没有犹豫,说到底不过是牵手,他想要就满足他好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躲开蒋自舟的追捕,和这相比,牵手这种事根本就不算什么。
  得到对方配合之后,安淳带着季凌往与警车相反的方向走区,走了好一阵子,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小巷,两人拐了进去,打算在此稍作停顿。
  其实他们并没有目的地,安淳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想要避开蒋自舟,但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转过头看向季凌,想要询问一下他的意见。却发现季凌此时的神情有些古怪,目光越过他,从巷口往远处看去。
  “你会离开我吗?”季凌看着远处,突然问了他一个没来由的问题。
  安淳愣了愣,无法做出回答,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他感受到季凌握着他的手突然紧了紧。
  季凌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远处收回,安淳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有些疑虑,想要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去,却被季凌一把拉了回来。
  安淳心里更加怀疑,他坚持想要转身,然而季凌扣着他的手臂,愣是强迫两人面对面。
  季凌的神色比之前更加奇怪了,他把眉毛拧在了一起,收回目光,转而看着安淳。
  安淳在对上他的目光那一刻,心脏猛地跳了一下,随后不安感猛然而至,让他瞬间汗毛倒立,遍体生寒。
  安淳当即想到了什么,拉着季凌就要离开,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季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安淳,我不想杀你的,真的不想……你为什么……”
  也不知道是他话没有说完,还是自己没有听得完整,安淳只感到季凌突然松开了手,从背后猛地推了他一把,他就着惯性往前跨了好几步,最终还是没有稳住,扑倒在了地上。
  他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头昏眼花,好半天才缓和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
  他回身去找季凌,发现季凌不知什么时候也倒在了地上。
  安淳怔了一下,慢慢走近。季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具尸体,不知是肩膀还是胸口的位置似乎被子弹贯穿,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血,染红了大片衣服,在周身的地面上慢慢弥散开来。
  安淳花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回行动力,蹲下身颤抖着用手探了探季凌的鼻息。
  他其实很害怕,他怕他这一探,却是发现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死去。
  这很糟糕,安淳宁愿他死在蒋自舟的手里,至少蒋自舟是暗杀者,他杀了季凌,他们还有重来的机会。
  可惜如今安淳并没有重生回去,也没有重生之前的不良反应,这基本证明一件事,开枪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暗杀者。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安淳瞬间感觉有些窒息。
  季凌的伤看上去很重,鲜血根本止不住,两人身处偏僻的小镇,时间又是午夜凌晨,他一个人也根本无法将人及时送到医院救治,即使季凌还有气息,他的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安淳手足无措地蹲在地上,没想到事情会变成比之前还要糟糕的局面。
  他闭着眼睛努力呼吸着,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明白自己不能慌了手脚,否则他们就真的完了。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一定还有……
  片刻之后,安淳再睁开眼睛,眼底的慌乱已经褪去,剩下的只有一片清明,和一丝微不可察的坚定。
  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从地上站起来,最后看了季凌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返身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去。他几乎用尽了平生以来的最大力气,在空旷寂寥的小道上全力奔跑着。
  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蒋自舟。
  他必须要让蒋自舟在季凌断气之前……杀死季凌。
  当看到不远处停放的那一排警车的时候,安淳甚至松了口气。先前避而不及,如今却阴差阳错,自己又主动找了回来。
  他在离警车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缓了口气,看到蒋自舟从其中一辆警车中走出来,他才又重新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周围把风的警察很快发现了他,喊了一句:“什么人!”
  待他走近,看清了他的脸之后突然音调拔高:“是嫌疑犯!”
  说着,那警察掏出了□□,周围几个警察也迅速凑过来,纷纷拿枪指着他,仿佛他真是什么洪水猛兽般的危险人物。
  安淳识相地举起手表示投降,旁边的警察立马扑过来把他的手别到了身后,拷上了冰凉的手铐。
  这时候蒋自舟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着。
  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说道:“你现在有重大杀人嫌疑,你被捕了,安淳。”
  安淳抬起头,做出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
  蒋自舟皱了皱眉,果然忍不住了,问道:“据我们调查,和你同行的应该还有另一个人。”
  安淳听着他的话,仿佛受惊了一般,浑身抖了抖。
  他颤抖着开口,语气有些崩溃,又仿佛是在哀求:“有人杀了季凌……不……季凌还没死……求你们救救他……”
  *
  安淳再次被压上了警车,蒋自舟已经带人是找季凌了,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只剩一件,那就是等。
  蒋自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即使在那么多人面前,他也有办法不动声色的弄死季凌。
  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安淳再度晕了过去。
  托蒋自舟的福,这次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他僵硬地往一旁看去,身边果然睡着季凌。
  哦,准确来说,季凌并没有睡着,如果不采取点什么措施,之后他还会对自己做出相当过分的事情。
  安淳还没有来得及想出对策,下一秒季凌突然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
  安淳瞬间绷紧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必须得尽快想到办法避免掉那些糟糕的事情。
  他正胡乱想着,没有察觉季凌已经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季凌突然开口问道。
  安淳吓了一跳,差点要起身蹦下床去,无奈被季凌紧紧地环着身体,最后也只是小幅度地抖了一下。
  安淳想了想,慢慢呼了口气,微微放松身体,硬着头皮对上了他的眼睛。
  “……我在想小时候的事情。”他这么说道。
  季凌似乎对安淳的回答有些意外,半天没有说话。
  安淳抓住机会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过的密室游戏吗?”
  “……你是说那间地窖?”
  “嗯,就是那间地窖。”安淳说道,“我突然想过去看看。”
  季凌有些惊讶,问道:“现在?”
  安淳点点头,回道:“嗯,现在。”


第41章 第七回合(5)
  其实所谓的密室不过是个地窖,安淳之所以叫它密室,是从小时候延伸到后来的习惯。
  这间地窖的位置很隐蔽,也没人用,如果不是因为季凌,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家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当时他还是季凌的小跟班、崇拜者,几乎对季凌的话言听计从。那天夜里,他被季凌从睡梦中叫醒,带到了这间地窖,告诉他接下来他们要玩一个游戏。
  用季凌的话说,像这样狭小黑暗又封闭的地方,全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密室。
  在密室里你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大笑,可以哭泣,可以尽情地发泄,把自己脆弱甚至阴暗的一面展露出来,没有人会怪你,因为活着有那么多痛苦,这样一个角落是恩赐,也是应得。
  安淳当时并不明白季凌的话,甚至直到如今也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季凌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反应,因为那天晚上,仅仅只是个开端而已。
  季凌把他锁在了地窖,他说,每个人的第一次都会觉得不安,觉得恐惧,说安淳需要适应,并且适应的过程也是一个游戏,游戏的结果会让你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谁才是那个你真正需要的,与你命运相连逃脱不开的人。
  安淳听得一头雾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季凌已经离开了。四周黑得彻底,没有一点光源,他后知后觉才感觉到害怕,扑到地窖口疯狂地拍打着,然而小小的身体终究没什么力气,连点像样的响声都拍不出来。


  他满脑子都想着妈妈,希望妈妈能快点过来把他带出去,可是为什么妈妈一直没有来呢?他产生了一种仿佛被全世界都抛下的感觉,他不停地哭着,哭到嗓子都哑了,哭到再也发不出声音,才贴着潮湿冰凉的地面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地窖门已经被打开了,有亮光从入口处微微倾洒进来,季凌就蹲在他身边,低着头看着他,他怔愣了两秒,然后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扑了过去。
  季凌把他抱在怀里,他很想哭,可眼泪就像干涸了一样,再也流不出一滴。
  从那天之后,这间地窖成为了他们口中真正的“密室”,而围绕这间密室展开的所有事情,全部被季凌称之为游戏。因为是游戏,所以要讲规则,所以不用担心后果。
  他们经常会偷偷跑来这里,有时候季凌会把他一个人丢下,把他关在里面不让他出去,但是绝不会让大人发现,但是更多的时候,两个人会一起呆在这里。
  这里就像一个秘密基地,他们会在这里分享很多东西,无论是好是坏,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季凌在说话,安淳默默地听着,记下他的要求,然后再按照他说的去做。
  安淳当时觉得,他们之间有着共同的秘密,他必须要努力去守护秘密。纵然他还是有些害怕,也经常会有疑虑,但最后他还是选择相信季凌。安淳有时候会想,也许他骨子里也是个病态的人。

  事实上,这间地窖作为“密室”存在并没有多长时间,虽然季凌通常会挑选比较不容易被注意到的时间过来这里,但是两个孩子经常时不时消失,还是引起了家长们的注意。
  突然有一天,安淳的父亲找到了这里,当时他们抓到了一只老鼠,季凌一只脚踩住老鼠的尾巴,然后递给安淳一块石头,让他把这只老鼠砸死。
  安淳虽然讨厌老鼠,但是却并不敢杀死它,在季凌威逼的目光下拿着石头站在一边瑟瑟发抖。他无法下手,然后季凌冷哼一声,把石头夺了过来,俯下身冲地上的老鼠狠狠地砸了过去。
  安淳的父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两个被血溅湿了裤脚的小孩子,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一脸惊恐,在他们的脚边,是一只已经血肉模糊的死老鼠。
  安父很震惊,但他的第一反应是上前把安淳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用有些戒备的眼神看着季凌。
  季凌抬起头,礼貌又乖巧地叫了一声“安叔叔”,然后说道:“叔叔你看,我们打死了一只偷吃粮食的老鼠。”
  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他的话里,尽是小孩子的天真与无辜。
  安父愣了愣,似乎像是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面色才柔和下来,冲他微微笑了笑,说:“……嗯,好孩子。”
  季凌似乎高兴了起来,语调也变得欢快起来:“谢谢叔叔夸奖。”得到了表扬的孩子总会笑得天真烂漫。
  后来这间地窖就被大人们封了起来,而那天之后,季凌也没有再提起过密室的事情,一切回归原本的生活,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只是安父留在安淳身边的时间变得更长,有时候还会经常有意无意地打听季凌的事情。只是安淳有着自己小小的坚持,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份坚持是对是错,但是至少,他始终没有背叛过季凌。
  *
  两人循着记忆,终于在后院角落里的一堆杂草下发现了地窖的入口。
  安淳记得当时大人们把地窖换了一把锁,但他的父亲还是觉得不放心,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了一块两米宽的大石板压在了上面。他会记得这点,是因为后来他又偷偷回来过几次,虽然已经被父亲下了禁令,季凌似乎也把这里抛之脑后,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在习惯了有密室的生活之后很快适应回去。
  但是那块大石板让他彻底死了心,无论怎么踢怎么踹就是纹丝不动,他不知道的是,当初把石板运过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就费了好一番功夫。
  他曾经偷听过父母的谈话,母亲问父亲:“那间地窖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孩子也不过是一时好奇才跑过去玩,男孩子嘛,总归是有些淘气的,上了新锁就好了,干嘛要费那等劲儿再运块石板过来?”
  他的父亲也说不上原因,似乎有些困扰地说道:“我就是有那种感觉,不能让安淳在继续靠近那里了,上了锁还有钥匙,甚至运气好用铁丝用石头都能把锁弄开,我不放心……”
  安母叹了口气道:“他们不过都是小孩子,你会不会把他们想得太复杂了?”
  安父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安淳觉得自己那敏感的神经和超准的直觉一定是遗传自父亲。
  他回想起这些细节,完全能够明白父亲当时的想法,恐怕父亲早就对季凌有所怀疑,只是这种怀疑无从探究,当时的季凌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他不知道,小孩子有时候也是很可怕的。
  本应存在的石板却消失不见了,这里只有一个旧得有些发霉的木板门,旁边上了一把已经锈成了褐色的锁。
  其实这件事好事,不用浪费时间花费力气,只要把锁弄开就没有问题了。
  但是安淳还是有点疑虑,难道之后父亲见他不来这里了,又把石板搬走了吗?他的记忆有很多残缺的地方,并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虽说后来搬走石板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却不太符合父亲的行为逻辑,他的父亲是个不喜欢麻烦又有些固执的人,何况地窖从来都是闲置状态,把石板搬走根本就没有必要。
  安淳感到略有违和,这就像他之前看到不符合高度的门框,还有角落里他刻下又消失的字迹,这些细节上的差距总让他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找不到原因。
  他每次回想的时候头都会有些疼,现在也同样,他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又做了个深呼吸,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暂时抛于脑后,当务之急是怎样把第七回 合这个难关过去。
  安淳不打算再浪费时间,蹲下身摸了摸那把生锈的锁,锁锈瞬间沾满了手指。
  他收回手,想了一下,准备去旁边找找有没有份量比较大的石头之类的东西。
  季凌自从被提及“密室”,整个人的状态就有些不对,虽然看起来很平和的样子,但就是这份平和让安淳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时候他刚想去一旁找石头,突然被季凌拉住手臂,问:“你去哪儿?”
  “……找东西开锁。”安淳回道。
  “不用。”季凌沉默了两秒,突然抬脚朝那块木板门猛地踹去!整个门瞬间连同锈了的锁一起被踹开,落进了地窖里面。
  “……”安淳盯着那豁然敞开的地窖入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他现在很郁闷,虽然这确实节省了时力,但是这并不符合他的初衷。他本想着既然跑去外面会很危险,那不如就呆在家里,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地窖位置比较隐蔽,不仔细搜寻很难发现,而且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在这里过夜,所以想办法把季凌留下来是很有可能的,也许这样就能躲过这遭劫难。
  ……然而如今地窖门被踹了下来,虽然不至于因此暴露位置,但是明显相对于之前更容易找到了。蒋自舟阴险手辣,明显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说不定会下令搜索房子,只要多一点点暴露的可能对他们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
  季凌却不知道安淳心中的顾虑,见安淳站着不动,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不想进去了?”
  “……不是。”安淳摇摇脑袋。
  季凌轻笑一声,说:“不必勉强自己,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这里。”
  安淳:“……”
  季凌说完就想离开,安淳忙扯住他,“……我没勉强自己”他语气顿了顿,“我要是不想来我也不会主动提起这里。”
  他这番话确实有道理,季凌听罢顿住了脚步。
  安淳见他停下来,松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又道:“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
  季凌疑惑地看向他,安淳没打算解释,直接跑到后院的另一边,把堆在那头角落里的几捆柴草给搬了过来。
  季凌:“你拿这个做什么?”
  “……做一下掩护。”安淳把柴草放在一边,喘了几口气,解释道。
  季凌听罢眉毛一挑,“怎么,你还打算在里面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的。”说完,暧昧地笑了笑。
  “……”安淳深知自己差点说漏嘴,这种时候反而越解释越惹人怀疑,于是干脆闭嘴不说话。他只是想做点掩护防止被蒋自舟找到,原本柴草就堆在角落里,这边地窖的位置也属于角落,搬过来也没什么违和。
  只是季凌不知道他的想法,这样看来好像确实像是他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在心虚似的。
  如果可以,他真的分分钟想要告诉季凌真相,不过之前的教训已经够多了,即使这回重生在他们闹翻之前,安淳也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地跟他说关于游戏的事情。
  季凌当时是真的想死,安淳能分辨得出来,而且他还记得季凌曾经说过的话: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安淳其实已经有了一些意识,他只是不愿意承认。季凌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生存*,看似风光,名利双收,但其实他对这个世界的态度一直很消极。死亡对他来说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甚至可能对他来说是种解脱,只是他现在会活着,大概与他对自己那份莫名其妙的执念有些关系。
  季凌决定去死,那么会放过他吗?
  安淳想起季凌当时冷静得不像话的模样,他绝不认为季凌是那种能够抛下执念单纯求死的人。他想起了那个落在自己额头的红点,有人要杀他,或许那个人就是季凌。
  有的时候安淳真的会产生错觉,难道季凌真的喜欢他吗?爱他吗?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是如果那真的是爱的话,那这份感情未免也太过病态,太过沉重,让人恐惧。


第42章 第七回合(6)
  安淳让季凌先下地窖,季凌没有犹豫,倒是十分配合。
  他用手机帮季凌打着光,看到人落地了才把手机收回口袋,又把那几捆柴草依次堆到入口处,尽量堆得自然,留出了自己可以通过的地方。
  他挤着狭小的缝隙下了地窖,中途踩在已经有些老化的木梯子上,伸手把最后一捆柴草拖到了正对着入口的地方,原本仅剩的一丝光线瞬间被黑暗吞没,他站在梯子上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了过来,最后好不容易摸着黑踩到了地上。


  其实安淳对这间地窖依旧有阴影,而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本以为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再怎么说现在他也是个大人,连杀人事件他都经历不止一次了,何况区区一个“密室”。
  但是他高估自己了,直到真正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才明白,很多东西已经深入骨髓,几乎变成了本能的生理性反应。
  安淳一瞬间有些害怕,但他马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从进入地窖之后季凌一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进来了,安淳甚至会以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有些迫切地想要去掏手机,制造光源,那会让他稍微有些安全感。
  但还没有来得及动作,突然被一股力道推了一下,紧接着脖子被捏住,整个人瞬间被摁到了墙上。
  整个过程完成得异常迅速,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只听见季凌突然靠近他耳边,用气音“嘘”了一声,“别说话。”
  安淳的心立马提了起来,他第一反应是季凌又要强迫他做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但随后发现并不是这样。周围安静下来之后,他才渐渐听到,地窖外面似乎有些响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时轻时重,但明显能听出来,是有人刻意放轻动作之后发出的声音。
  安淳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外面有人?从什么时间开始?是谁?蒋自舟吗?他的脑中闪过数个问号,而这些问号,一个比一个让他觉得可怕,不知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凌安抚般地看了他一眼,冲他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还抵在他脖子上了手。安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两人贴着墙边缓缓移动到地窖最深处的角落。
  这时候地窖外面的响动声突然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堵在地窖入口的柴草堆突然被挪来了一个缝隙。
  安淳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入口的方向,只见一只手缓缓地从缝隙处伸了进来,那手看起来很纤细,并不像是男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形状有些奇怪的物件,接着轻轻一甩,那物件直接冲他们的方向飞了过来。
  安淳眼看就要被砸中脑袋,季凌一把把他拉到了怀里,那物件砸到了墙上,发出有些闷重的声音,然后微微地弹开了些距离,最后落到了两人的脚边。
  安淳从季凌的怀里离开,两人对视了一眼。这时候再往地窖入口的方向看去,发现原本被挪开的缝隙已经消失了,那人应该是把东西扔下之后就把一切归于原位,然后离开了。
  安淳微微松了口气,至少他现在能够确定,刚才的那个人并不是蒋自舟,所以事情应该还没有到最严重的地步。他觉得庆幸,但同时也很奇怪,那人会是谁呢?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有什么目的吗?
  毫无头绪,不过至少有一点安淳能够察觉到,这人似乎对他们并没有恶意。
  想到刚刚被丢下的那件东西,安淳连忙回头,发现季凌已经把那件东西拿在了手里。
  他掏出手机,用屏幕发出的微弱光线打着光,这才发现那物件里里外外用布包裹了好几层,依次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一把枪。
  安淳吓得手抖了一下,反射般后退了小半步。
  季凌没说话,把布扔到了地上,拿着那把枪仔细打量了起来。
  “是真枪。”季凌说道,“不过没有子弹。”
  “……”安淳先是被他前面那句话吓到了,接着听到后面那句话又稍微松了口气。
  在他的印象里,枪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何况是一个不知名的人在这种微妙的情况下扔过来的,安淳无法联想到任何好的事情,枪这样的东西,除了杀人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不过还好,这把枪并没有子弹,但这就更加奇怪了,那人扔给他们一把没有子弹的枪,究竟有什么目的?
  安淳觉得头有点大,季凌倒是十分淡定,片刻之后把枪往他的方向递去,问:“你拿着?”
  “……”安淳愣了愣,随后慌忙摇了摇头。
  季凌没有勉强他,把枪收了起来,但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身上离开。
  安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着眼皮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眼前再一次恢复了黑暗,他还没有适应过来,季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刚想后退,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下颚,触感冰凉,随后一个力道强迫他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季凌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得十分清楚,那双眼睛似乎冰冷无情,又似乎饱含着他读不懂的情绪,就那么看着他,像是一个黑洞,要把他吸食进去。
  “你怕什么?”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紧张的情绪,季凌有些好笑地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骗你吧?你以为这把枪有子弹?”
  安淳没有说话,他无法把惊恐的情绪压下去,即使这把枪真的没有子弹,那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身上,依旧让他胆战心惊。
  季凌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随后把抵在安淳下颚出的枪口收回,换了个方向,这次直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你要做什么?”安淳惊讶得看着他,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种举动。
  季凌没有说话,微笑地看着他,随后给枪上了膛。
  “你……等等!”安淳慌忙想要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季凌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几乎没有犹豫,猛地扣下了扳机!
  时间仿佛一瞬间静止了下来。其实安淳始终都没有相信季凌的话,他并不认为这真的是一把没有子弹的枪,他有这样的直觉,所以才会害怕。
  在看到季凌按下扳机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被人用力地一把攥了起来,他觉得季凌会死,会死在这把枪下,会死于自杀。
  所以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声音。
  除了一声短促清脆的机械声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说过了,没有子弹。”季凌再次靠近了些,有些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你不信,那我只好证明给你看了。”
  安淳听着他的话,还有些惊恐未定,但总算是重新睁开了眼睛。
  季凌正完好无缺地站在他面前,并没有任何异常,难道真的是他多虑了吗?他又看了看那把枪,心脏又猛地跳动了一下,并不能完全消除疑虑。
  季凌又笑了一下,把手收回,又把枪收到了口袋里。
  他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
  安淳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一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你大半夜非要带来我来这里,总不会是想跟我过来追忆童年的吧?”季凌笑着看他,仿佛要将他看透一般,“说吧,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安淳默默别开了他的目光,没有说话。
  “你要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季凌又道,“不过我可是困了,非常想回去睡觉。”
  安淳:“……”
  他原本是有点计划的,随机应变把季凌留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是这一切全被刚才出现的那个人给搅乱了。在他之前搬柴草堵住入口的时候季凌就已经有些怀疑,虽然刚才那人和他并没有关系,但是站在季凌的角度来看的话,一切未免有些太巧,他的那些行为就显得过于刻意。
  果真还是瞒不过去吗?安淳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躲人。”
  “刚才那人?”季凌语气微挑,问道。
  安淳没有说话,不知道该承认还是否认。
  却听季凌又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其实你也不知道吧?”
  “……”安淳看了季凌一眼,微微吸了口气,他深知季凌已经把他看透,谎言在他身上从来都没什么说服力。
  “是蒋自舟。”安淳说道,“他是暗杀者,他会来杀你。”
  安淳把事情的大概情况告诉了季凌,他提了自己重生两次的事情,把一些不想说的细节过滤出去。季凌听罢沉默了下来。
  安淳有些灰心地问他:“你现在知道真相了,你打算怎么做?”
  其实季凌现在说要走,他也不会吃惊,如果能奢求季凌配合他,他也不会瞒到现在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
  他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在季凌沉默的时候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到一些极端的方法,只要他们能度过这该死的第七回 合。
  “你真的认为这里就很安全吗?”沉默了半晌,季凌终于开口。
  安淳愣了一下,说道:“至少比外面安全。”他顿了顿,又问:“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季凌微微眯起了眼,似乎是笑了一下,说:“我听你的。”


第43章 第七回合(7)
  季凌十分配合地留了下来,这是在安淳意料之外的。
  其实季凌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呆在这间地窖真的安全吗?如果地窖的位置真的就那么隐蔽,那么刚才那个神秘人又是怎么轻易找到的呢?跟踪他们吗?可是后院里几乎没有可以遮蔽的地方,安淳在下地窖之前往周围看过,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迹。
  安淳理不出头绪,便不打算再想下去,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夜一点半了,如果他的记忆没错,这时候蒋自舟一行人差不多已经到了。
  他心里越来越紧张,走到靠近地窖入口的位置,重新确认了一下,入口被柴草遮得严严实实,并没有光线露出。他又返回到季凌身边,发现季凌抱着手臂倚在墙边,似乎在闭目养神的样子。
  安淳深知慌张无用,而且季凌已经决定配合,怎么说现在的情况也比之前要好很多了。
  只是他却也没办法像季凌那样平静,他想了想,又重新掏出了手机,打着微弱的光线围着整个地窖走了一圈,地窖很空,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是角落里有一些碎石,安淳俯下身挑拣了一块巴掌大的拿在手里。
  这时候,地窖外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比先前那一次要重很多。安淳浑身一紧,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
  脚步声停在了地窖的入口处,片刻之后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骂了一句:“妈的!”然后似乎是泄愤般踢了踢堆在他面前的那堆柴草。堵住入口处的那一捆柴草被踢得歪到了一边,整个入口露出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部分,月光从入口处倾泻而下,落到了地窖里,被深处的黑暗侵蚀掉了。
  安淳紧张得已经有些无法思考,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这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连忙回头,见季凌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再次贴着墙边回到地窖的角落。


  外面那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地窖的入口,只是在外面来回地走着,脚步声时远时近,却没有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突然喊道:“蒋队!”
  紧接着又有另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这边什么情况?”蒋自舟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
  “回蒋队,一切正常!”
  蒋自舟冲他点点头,又道:“好好看着,别给我偷懒,嫌疑人可能畏罪潜逃,也有可能就在这栋房子里。”
  那个男人似乎顿了一下,才说道:“明白!”
  安淳在下面听着两人的对话,大气也不敢出,蒋自舟的声音已经对他造成了实打实的阴影,他无比盼望着上面的人能够快点离开。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始终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到最后甚至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安淳有点呆不住了,想略微靠近些看看情况,被季凌一把拦住。
  季凌冲他摇了摇头,又对他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人继续藏在地窖角落的阴暗处等待着。
  片刻之后,上面的人才终于又有了动作,然而这次几乎要把安淳吓得跳起来。
  他们把入口处的柴草堆挪开了,整个地窖入口毫无保留地呈现了出来。
  ……被发现了,完了。
  这是安淳的第一反应。
  *
  蒋自舟对着那黑洞般的地窖入口,眉峰敛了起来。
  他稍微靠近观察了一下,然后突然转身对等在一旁还有些懵逼的小警察说道:“把你的手机给我。”
  “啊?”小警察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但看到蒋自舟冰冷严肃的脸时,吓得赶紧摸口袋,然后把手机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蒋自舟接过手机,调出了手电筒,往地窖里面照了进去,下面一片空旷,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他把手往下伸了伸,又往左右照了照,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只是地窖稍微有些大,只能照到三分之二的地方,再往角落里光线就被黑暗稀释掉了,蒋自舟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他把手机递还给小警察,说:“你下去看看。”
  小警察把恭敬地接过来,刚刚放回口袋,听到蒋自舟这番话第二次没有反应过来。
  蒋自舟皱了皱眉头,重新说道:“我让你去地窖里面看看。”
  小警察看着那黑乎乎的地方,心里有些发虚,小声地给自己争取了一下:“刚才用手机……”
  然后他看到蒋自舟那快要结成冰的表情,讪讪地闭上了嘴,把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小警察默默在心里啐了一口,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的听话模样,乖乖地钻进入口,顺着那咯吱作响的木梯子下到了地窖里面。
  蒋自舟在上面等他,过了会儿小警察突然喊道:“蒋队!我下来了!”
  蒋自舟耐着性子回了他一句:“四处看一下。”
  小警察得了命令,四处查看了起来,然而这一次,蒋自舟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回应。
  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从入口往里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他没有立刻得到回答,过了几秒,才重新听到了小警察的声音:“蒋……蒋队……下面有具尸体……”
  蒋自舟心里惊了一下,忙问道:“是谁?”
  小警察哭腔都快出来了:“我不知道……可能是那个歌手……叫季……季什么的……”
  “……你确定他死了?”
  “千真万确!”
  蒋自舟沉默了两秒,又道:“你等着,我现在下去。”
  蒋自舟把枪上了膛,放回枪套里,快速顺着木梯子快速下到了地窖里面。
  他刚落地,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四周太过安静,也太过黑暗,照理说那小警察等在下面会不开手电,连点声音也没有吗?
  他当即就想去摸枪套里的手.枪,只是还没摸到,突然感觉有人靠近,他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迅速往来人的地方冲去一拳,却是扑了个空,紧接着他的后脑处突然传来剧烈疼痛,他被什么硬物击中了。
  他想转头看看那人是谁,他想掏出□□朝那人狠狠地扣动扳机,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在被击中的那一刻就瞬间脱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安淳在蒋自舟倒下的那一刻就慌忙扔开了手里的石头,他这一下砸得异常用力,他甚至不敢上前去确认蒋自舟是死了,还是只是晕了过去。
  他平复了一下还在剧烈跳动的心脏,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季凌的身边,发现那个小警察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季凌弄晕了,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还真多亏了这个。”季凌手里把玩着那支枪,笑着说道。
  安淳却笑不出来,他还绷着神经,有些紧张地问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离开这里。”季凌回答道。
  “可是外面有警察,他们认为我是杀人犯。”安淳皱了皱眉头,有些犯难,“而且现在这个时间,没有车我们走不远,怎么离开?”
  季凌把枪收回口袋,抬头看向他,“继续留在这里的结果是什么,我想你要比我明白。”
  其实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季凌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他们必须离开。警队平白无故少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他们的领头上司,想不被发现都难。被发现之后他们一定会到处展开搜索,尤其蒋自舟是和负责后院这块儿的小警察一起消失的,警队一定会着重搜查这里,到时候他们就会处在完全被动的状态,被发现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还不如赌一把,趁着还没有人发现,赶快离开这里。
  安淳明白这个道理,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说道:“好,我们现在离开。”
  *
  两人把晕过去的蒋自舟和小警察拖到了地窖角落里,这样能稍微拖延一下被发现的时间,然后依次从梯子攀了上去。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点风,安淳打了个哆嗦,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风吹在身上有些冷。
  他往四周环顾了一下,确认后院里没人,才稍稍安了安心,正想往来时的方向走,却被季凌拦了下来。
  季凌指了指一旁的砖瓦墙,说:“从这儿出去。”
  安淳目测了一下墙的高度,有些怔愣的瞪了瞪眼睛,“……没有梯子……”
  “不用梯子,”季凌神秘兮兮地看着他,“跟我来。”
  安淳跟着季凌走到了后院的另一边,是先前放柴草的地方。季凌俯身在墙上来回摸了摸,随后似乎是摸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直起身子对安淳说道:“就这里。”
  安淳还是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问:“……这里?”
  “你就不怀疑,长久不住人的房子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干柴草吗?”
  安淳愣了一下,似乎有所领悟,“你放的?”
  季凌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然后转身冲着他刚刚摸到的位置用力地踹了两脚,墙壁中间竟然被踹出一个半米宽的缺口。
  安淳:“……”
  季凌率先从缺口钻了过去,身手相当利落,然后回身催促道:“快点过来。”
  安淳回过神来,慌忙也从洞口钻了出去,落地的时候还被季凌扶了一把。
  两人算是顺利逃出房子了,不过安淳看着那豁大的缺口还是有些担心,“不找点东西堵住吗?”他问季凌。
  “那样只会更显眼。”
  安淳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季凌看着他那副纠结的模样有些好笑,“你放心,在他们发现之前,我们早就走远了。”
  安淳怀着忐忑的心情看着他,不明白他这底气从何而来。
  季凌带着安淳七拐八拐,找到了一间有些破旧的房子,他让安淳等在门口,自己进去了一趟,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钥匙。
  他们接着往前走,最后又来到了一间废弃工厂,最后季凌从里面开出了一辆车。
  安淳盯着那台车子目瞪口呆,被季凌摁到了驾驶座才后知后觉问道:“你从哪儿搞到的车?”
  季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我只是喜欢给自己留后路而已。”
  之后一切还算顺利,安淳在季凌的指挥下,顺着另一条路把车开了出去,两人成功离开了小镇。
  警察并没有追过来,或许已经发现地窖里的人,或许也发现了后院墙壁上的缺口,但这些安淳都已经不关心了,他们已经逃了出来,他很庆幸,也很安心,他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再想回到这里了。
  他们没有直接回a城,车上有一些备用的钱,走了很远的距离来到了临近的一个城市,找了酒店暂且住了下来。
  这时候天早已大亮了,准确来说,已经将近中午。
  安淳找到自己的房间,把门仔细地反锁好,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天以来,到如今他才算是真正放松下来。
  然而放松归放松,他却依旧不能完全放心,即使他们能在这里挨过今天,赢得第七回 合的胜利,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拖蒋自舟的福,他还被当成嫌疑犯,而且车上的备用钱并不多,也只够两人几天的开销,他们必须要回去,或者联系其他人寻求帮助。
  可是如果回去,会不会等于自投罗网呢?找人帮助的话,谁又是值得信任的人呢?
  安淳想到这里,原本放松的心情再一次沉重下来。
  这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安淳趴到猫眼处看了看,门外的人是季凌。他把门打开,让了让身子,把季凌放了进来。
  季凌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但同时也是一个峰回路转的好消息。
  “公司那边的人刚刚给我来电话了,”他说道,“杀害陆平的凶手找到了。”
  安淳瞪着眼睛看着他,明显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有人匿名把消失的监控录像寄到了警局里,”季凌继续说道,到最后话里竟然多了一丝笑意,“杀死陆平的那个人,就是蒋自舟。”


第44章 第八回合(1)
  游戏通知:
  暗杀游戏·第七回 合结束
  守护者确认存活
  目标确认存活
  暗杀者姓名:蒋自舟
  暗杀者编号:07
  剩余死亡次数:2


第八回 合开始
  安淳确认了短信,意料之中,但是心情却有些复杂。


  当时得知蒋自舟才是杀害陆平的凶手之后,他和季凌便直接退了酒店,返回了a城。
  他们去了一趟警局,局长亲自同他致歉,监控录像也给他们看了,虽然至今没有找到寄来录像的那位匿名者,但经技术确认,录像并无作假成分,证据确凿,凶手就是蒋自舟。
  派去追捕安淳的警队已经撤回,包括当时看守后院的那个小警察,他清醒后自己从地窖爬了出来,只是并没有看到蒋自舟,当时警队围着小镇搜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他,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警局局长同安淳连连保证,绝对会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蒋自舟,还清白的人一个公道,但安淳却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蒋自舟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是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再有一种可能,他的消失或许和游戏有关。
  安淳并不想再在蒋自舟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对于他来说,关于蒋自舟的一切在陆平被杀的真相揭露,以及游戏第七回 合通关之后就都已经结束了。他唯一觉得惋惜的是陆平,就那么死在蒋自舟的手里,被当成计划的垫脚石。若不是有重生机会,恐怕蒋自舟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失败。在这一回合失去了两次机会,安淳并不觉得是浪费,反而有些庆幸,只是两次,至少他们的机会还有所剩余。
  说起来他们能够顺利逃走,还得益于那个神秘人的帮助。
  虽然安淳并不能确定那个人究竟是敌是友,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结果总归是好的,若那个人真的是来帮助他们的,那么他真的帮到了。
  一把没有子弹的枪,确实成了他们能够逃脱的关键道具。
  想到这里,安淳看向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季凌问道:“那把枪呢?”
  季凌正在看手机,听到他的问话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他看不清的动作不知从什么地方把枪掏了出来,“你很关心这个?”他把枪拿在手里,一边把玩着一边问道。
  安淳一点也不喜欢这把枪,虽说没有子弹,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危险,于是想了想说道:“还是把它处理掉比较好。”
  季凌突然笑了一下,“你这么怕枪吗?”说着,他突然给枪上了膛,冲着不远处的墙壁“砰!”地开了一枪。当然,结果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墙壁完好如初。
  安淳被吓了一跳。这是已经是季凌同他第二次证明,这是一把没有子弹的枪,它没有危险,但安淳还是被他的举动吓到了。
  季凌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很受用,神情愉悦地看着他。
  安淳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别开,有些无可奈何。季凌似乎很喜欢这把枪,而自己,大概始终无法适应这种自带危险气息的物品吧。
  他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返回了卧室。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季凌已经去了公司。经过第七回 合的惨烈经历之后,安淳的神经变得比之前还要敏感,他异常担心又会阴差阳错被暗杀者套路,然后出什么问题,巴不得季凌无时无刻不呆在家里,呆在他目光可视范围之内。
  他给季凌拨了电话,没有接通,他刚放下手机,他要找的人就从外面回来了。
  季凌走到安淳面前坐下,神情有些古怪。他手里拿着一叠装订好的纸,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把它递了过去。
  安淳有些奇怪地把那叠纸接到手里,翻看了一下,竟然是一本电影剧本。他第一反应是,难不成季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打算要拍电影?但当他再仔细看了一下剧本的标题和内容之后,便彻底地愣住了。
  标题是相当刺激人的四个大字:暗杀游戏。
  安淳原本以为这或许只是个巧合,但是他又往后翻看,发现剧本里的很多设定都与他们现在正在进行的游戏很相似,但也有不同的地方,剧本里并没有设定守护者,只有十个暗杀者,主角是其中一个,自愿参与游戏,在游戏过程中搜集蛛丝马迹,最终找到游戏的漏洞,并且联合其他暗杀者战胜了策划整个游戏的幕后黑手。
  季凌被邀请出演的角色也是暗杀者之一,一个大财阀的独生子,原本狂妄自傲,后来在游戏过程中逐步被主角的善良和坚持所打动,成为了主角的帮手,然而他的结局却有些悲惨,在与幕后黑手抗争的过程中牺牲了,而且死法相当可怖。
  刚开始安淳还觉得写这个剧本的人可能会是这个游戏真相的知情者,但是看到最后他的这个想法却有些动摇了。
  整个剧本其实具有很强的个人英雄主义,但又似乎在隐隐压抑着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看,剧本里的内容和自己现在真在经历的事情根本完全无法重合在一起,也许这只是一个微妙的巧合而已。
  他也试想过,也许对方确实是知情者,剧本只是在刻意隐瞒。但这就更说不通了,若对方真的想隐瞒,何必要写这个剧本呢?就算要写,也不应该起这么一个直接的名字,这不就等于在说“我就是知情者”吗?
  安淳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感觉有些犯难。他不想相信巧合,但是他又想不明白,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本微妙的剧本交到季凌手里,对方会有什么目的?如果对方是暗杀者的话,这样做不就等于暴露自己吗?
  安淳思来想去,还是倾向于这是一个巧合,这样他也不必去确认什么,让季凌无视就好,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最妥善的处理方法。
  他把剧本合上,放到一边,对季凌说道:“剧本应该和游戏没什么关系。”
  季凌全程没有说话,这时候突然像是听到什么好消息般笑了出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他把剧本重新拿到手里,随手翻看着,“我挺喜欢这个剧本。”
  安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半天才开口问道:“……你不会是想接戏吧?”
  “接不接戏还是后话,”季凌说道,“我只是想见见这个编剧。”说着,他把剧本翻到标题页面,指着右下角编剧一栏的名字给安淳看。
  两个字:秋子。
  安淳觉得有些熟悉,但是一时想不起从哪里听说过,面色疑惑地看着季凌。
  “你还记得我在医院里看的那本书吗?”季凌微笑着问道。
  安淳皱了皱眉头,往前回忆了一下,当时季凌触电住院,自己在医院陪房了好多天,期间季凌好像确实有看过一本书,纯黑的封皮,内容似乎也有些黑暗,他当时随便扫一眼就看到了描述可怖的句子。
  他记得书的名字叫《猫》,作者……
  安淳恍悟般地瞪了瞪眼睛,他记起来了,当时季凌还给他介绍过这位作者,名为秋子,他的作品似乎很对季凌的胃口,早期有很多出色的作品,后来似乎江郎才尽。
  这么说来,那本书的作者和现在他们面前这本剧本的作者是同一个人?
  “本来公司打算帮我推掉,是我主动要下来的。”季凌说道。
  安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之所以会那么直接告诉季凌他对这本剧本和游戏的想法,是因为他认为季凌根本就对参演电影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有兴趣。但他没有想到,像季凌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类似偶像情结的东西。
  安淳哽了半天才勉强开口:“你那么喜欢这位叫秋子的作家吗……”
  季凌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怔了一下,随后重新笑了起来,“你说的也不是不对,”他说道,“毕竟如果他没有写出那几本书,我现在也不可能像这样和你面对面坐在一起。”
  安淳愣愣地开口:“什么意思……”但他其实也不需要季凌的回答了。
  他心中大概能够明白,季凌是在说,如果他没有看秋子写的书,或许他早就死掉了吧。然而安淳还是觉得有些无法相信,季凌对于生死的选择,真的就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吗?那本书到底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写这本书的人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安淳突然也有些好奇了。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冒险,游戏已经进入第八回 合,对于这种突然出现的人物,他自当抱有警觉,所以他劝说季凌:“以后应该也会有机会见面吧……”
  季凌沉默了片刻,道:“这部剧本是他的封笔作品,他大约这几天就会离开这里。”
  安淳张了张嘴,有些微微的惊讶。
  “我想见他,只是为了拿到一个结局。”季凌继续说道。


第45章 第八回合(2)
  安淳花了一晚上时间,读完了那本名为《猫》的小说。
  故事其实并不长,也不复杂,讲述了一只向往自由的猫,被囚禁,被打着关爱的旗号实施虐待,屡次逃跑失败,被一点一点拔去锋利的爪牙,最终失去了独立生存的能力,留在人类的身边,实施一系列报复的故事。
  这并不是一个美好的故事,甚至可以说,不管是整个故事的走向还是字里行间的风格,都给人一种很阴暗绝望的感觉,让人心凉。
  但是难以否认的是,这本小说的代入感确实很强,在主角猫的一系列揪心经历与后来心惊肉跳的报复之后,安淳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局,然而故事却在这里戛然而止。
  十分仓促的结局,或者说,这个故事根本就没有结局。
  猫找回了它向往的自由了吗?人类意识到他们恶劣的行径了吗?这一切并没有交代。
  小说最后的场景,猫完成了它最后的一步报复,它的行径也彻底暴露了,人类恼羞成怒地围捕它,追着它来到了十几层高的大楼天台上,他们互相憎恨着,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里结束。
  然后就真的结束了,余下的是一页空白,仿佛是故意留下供人遐想。
  安淳合上书之后,良久都难以回过神来,倒不是觉得这本书有多么精彩,只是读完让他有一种胸口很闷的感觉,怅然若失。
  他试着往下脑补结局,发现他能想到的所有顺应剧情、合情合理的结局,似乎都没办法让故事在最后变得稍微美好起来。剧情似乎已经到达了一个绝境,对于猫来说,它大概已经永远得不到自由这种东西了,它只能痛苦地活着,或者结束生命。
  安淳已经明白了季凌一定想要见秋子一面的理由,他可以接受,但是却无法理解,季凌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么一个虚构出来的故事的结局呢?这对他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不明白,但是季凌也并不解释,安淳从那一晃而过的犹疑神情中能够看出,或许季凌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有些事情,只是直觉和本能的驱使罢了。
  安淳决定满足季凌的愿望。事实上这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季凌并没有打算征求他的意见。


  于是第二天下午,季凌一拿到秋子的地址,便带着他出发了。
  他们此行并没有通知对方,所以秋子并不知道有人会去拜访他。
  据说秋子在把电影剧本写好之后便与剧组那边断了联系,并且强烈要求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他,他封笔心意已决,不想再与圈内有任何瓜葛,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季凌。他并没有主动要求去见季凌,这是让安淳能同意他们见面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秋子却是个有些悲剧性的人物,他的离开并没有对剧组以及外界造成多大的影响。秋子虽然出道很早,算是圈内前辈,但名气一直不高,曾经横溢的才华也被这利益至上的残忍现实给埋没、扼杀,他怀抱怨念,然后渐渐失去自我,开始写一些迎合大众的哗众取宠的东西,甚至是恶俗的内容。这让他的生活确实比之前要容易很多,最起码他在吃饱饭之余还能勉强有些余裕。
  他就这样远远地违背了初心,在圈里混到了现在,圈龄虽长,地位却不高,写出的作品虽然可以靠讨巧和低级趣味博一些眼球,但在观者一笑而过之后却难以再被记起,就算有人记得,再被提起也是一片骂声。
  就是这样一个所谓的“作家”,所谓的“编剧”,他要封笔,所有人自然都觉得无所谓,甚至会有人在角落里暗暗叫好。
  安淳在路上用手机查了一些关于秋子的资料,寥寥无几,甚至连年龄和照片这样的基本资料都找不到。但是凡是他能够查阅到的描述,全部与之前他对秋子的印象截然不同。很难想象,写出像《猫》那样富有灵气的一本书的作者,会变成这样一个附势趋利的人。
  安淳心中暗暗生出一丝惋惜之情,也对秋子这个人愈发的好奇起来。
  他放下手机,往车窗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处旧式的居民区,这里的楼房很矮,也很破旧,看起来像是即将要被拆迁的危楼。水泥地面也坑坑洼洼并不平整,墙面上张贴着各种小广告,不远处横摆着三个绿色的大垃圾桶,里面的垃圾已经溢出来了,连桶身周围也被堆满,大量的苍蝇聚集过去,刺鼻的气味弥散在空气里,令人作呕。
  安淳不自觉禁了禁鼻子,心中有些讶异,不管怎么说秋子也算是小有名气过,怎么会落魄到这样的境地里?他不自觉歪头去看季凌的表情,却发现季凌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再往里的路就很狭窄了,车子根本开不进去,季凌嘱咐司机在原地等着,同安淳下车,准备步行前进。
  两人又走了好一段距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秋子所在的那栋楼,挂在墙上的楼牌号已经锈得不成样子,勉强能看出上面的数字“7”,楼洞里十分阴暗,没有换气的窗户,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在每一层的楼道里发着幽幽的光。
  安淳觉得很不舒服,越往里有,越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他看着季凌走在前面的背影,心里蓦然生出了一丝不安,直到这时候他才觉得,也许他们此行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安淳有了强烈的折返念头,刚准备叫住季凌,季凌却先一步停下了脚步。
  “到了。”他转头看向安淳,然后也不等安淳做出反应,直接敲响了面前的那扇门。
  安淳的心脏随着敲门声咚地跳了一下,他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片刻的安静过后,那扇破旧的铁门微微推开了一个小口,一只眼睛从缝隙处警惕地向外张望着,随后一个有些沙哑却比想象中年轻的男声响起:“……你们是谁?”
  安淳不知道要怎么同他说明情况,下意识地去看季凌,却见季凌不知什么时候把脚抵在了门缝之间,手指也扒着铁门的边缘,稍一用力,整个门就打开了。
  这时候安淳才得以看到秋子的全貌,很瘦的一个男人,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头发有些长,刘海几乎要遮住眼睛,但是穿着却意外整洁,连胡子都刮得干干净净。
  他警惕的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抓起一旁的长柄雨伞拿在手里,做出一副拼死防范的架势。
  其实安淳可以理解,任谁在被两个大男人强闯民宅之后肯定都会有一些不太好的联想,做出一副抵抗的姿态也在情理之中。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还没来得及细想,却听见了季凌的声音:“秋子老师,我是你的书迷。”
  秋子拿着雨伞的手一僵,神情有些不可思议。
  安淳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季凌,想不到有生之年能从他口中听到这种类似于小粉丝对着偶像才会说出的话。
  相对于两个一脸懵逼的人,季凌倒是十分淡定,嘴角挂着礼貌合适的微笑,又道:“这次突然造访也许吓到您了,我很抱歉,但我是真的想见您一面,能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等安淳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季凌坐在了秋子家的客厅里。
  客厅很小,却很空,除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家具,也找不到什么生活的痕迹。旁边倒是放着一个旅行包,被塞得满满登登的样子,安淳联想到季凌之前的说过的话,秋子这几天就会离开,也许那是他打包好的行李。
  两人在客厅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就在安淳觉得有些奇怪准备起身去看看的时候,秋子端着两杯茶从厨房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的手有些抑制不住的抖动,把茶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一个不稳,差点洒了出来,还好季凌手快,先一步稳住了杯身。
  “不好意思。”秋子目光放在低处,似乎有些不敢看面前的两个人,“家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招待……”
  “怎么会。”季凌微笑着说道,然后端起那杯热腾腾的茶抿了一小口。
  秋子的神色稍微动了动。
  安淳出于礼貌也把杯子端了起来,只是看着那异常浑浊的绿色液体却怎么也下不了口,刚才季凌喝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他突然觉得有些佩服。
  好在两人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这边,他只把杯子放在鼻尖闻了闻,做出喝的动作,随后便把杯子放回了桌上。
  这时候秋子突然开口:“你们来找我,究竟是……”
  虽然说的是“你们”,但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季凌身上,安淳坐在一旁观察着他,发现他的头压得有些低,眼睛藏在刘海的后面,瞪得有些圆,目光透过刘海的缝隙落在季凌身上,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感。
  季凌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像是在思考一般,并没有立即开口。
  秋子也没有追问,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猎物。
  安淳一瞬间产生了那样危险的感觉,但随后他眨了眨眼,再看秋子的时候,却发现他依旧是那副怯懦又警惕的模样。
  这时候季凌终于开了口,安淳的注意力一瞬间被吸引过去。
  却听他提出了一个令人背后生寒的问题:“秋子老师认为,让想死的人活着,和让想活的人死去,哪一个更残忍?”


第46章 第八回合(3)
  季凌的问题很犀利,也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等待秋子的回答的同时,安淳也陷入了思考,但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能给出答案。他从来没有想过主动选择死亡,所以根本无法体会“想死”的心情,对他来死亡就代表了结束,活着要更加有意义得多。
  但季凌问的并不是他,所以他无需回答。
  他把目光移到秋子身上,发现秋子一直在看着季凌,随后突然轻微的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浅,一晃而过,难以捕捉,更像是幻觉。
  “你这个问题,问得并没有意义。”过了几秒,秋子开口说道,“‘想死’与‘想活’这两种状态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个体,因此并没有可比性。”
  季凌笑了笑,似乎对他的这种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又问道:“那秋子老师是想死,还是想活呢?”
  这个问题一出,气氛顿时变得僵了起来。
  季凌原本声称自己是来“要一个结局”的,这时候再看反倒更像特地来找茬的,哪有人会问一个刚见面的人这种问题?
  秋子果然半天没有说话,场面有些尴尬,安淳想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却瞥见秋子嘴角也在轻颤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季凌又端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茶的味道有些古怪,但他并不在意,把口中的茶水咽下之后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秋子老师,或许我们是一类人。”
  秋子的神情蓦地变得有些奇怪,犹疑着开了口:“……哪一类?”
  “嗯……”季凌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似乎自己的也不太明白,“……求而不得那一类?”他说完便笑了起来,像是在笑自己那番不明所以的话,又像是在自嘲。
  安淳并不能听懂季凌这番话究竟有什么意味,但明显秋子是领悟到了什么,他先是僵了僵身体,随后肩膀开始小幅度抖动,仿佛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不……不是的……”他的口中开始喃喃起来,“……这次,这次一定可以……”他说着没头没尾的话,眼神不停地往四周乱飘,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也许像作家艺术家这类搞文学创作的人物,真的多多少少会有些神经质,安淳看着秋子的这番古怪的表现,心中蓦然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略微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发现季凌不知什么时候几乎是瘫坐在了椅子上,面色有些不太好,一只手指着太阳穴,明显有些强撑的感觉。
  安淳心里一凛,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季凌所在的方向扑过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他感觉到一股超出想象的大力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往回一拉,随后一只手臂环上他的脖子,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掰开,然而对方力气超乎他的想象,手臂纹丝不动,随后有冰凉的触感抵在了他的侧颈。
  “秋子老师,这玩笑开得可没什么意思。”季凌敛了敛目光,撑着椅子的扶手,晃着身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知道你在茶里下了药,但我还是喝了,所以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会配合你的,先把这碍事的家伙放开怎么样?”

  季凌的语气听起来异常轻松,即使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脱力晕倒了,这一秒他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安淳对于季凌的话感到震惊,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展开?他是故意的?
  安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随后就感觉有些不对。季凌的表情虽然冷漠淡定,但他发现他支撑着身体的那只手死死地抓着旁边的椅子,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大到指尖都有些泛白。


  秋子似乎也对他的这番话感到意外,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季凌趁机又说道:“放开他,我就可以满足你的心愿。”
  大概是季凌的话起了作用,秋子手上的力道微松。安淳刚想趁机脱离钳制,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只手臂又再一次加大了力气,那冰凉的触感也再一次抵了上来。
  刚刚趁着秋子放松的间隙,安淳看到了他手中握着的那件东西,是一支钢笔,去掉了笔帽,笔尖对着他脖颈的位置,这会儿用了很大的力气,有些疼,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肤,嵌进他的血肉里。
  他从没想过,一支钢笔有一天也能变成威胁人性命的武器,但很明显秋子成功了。
  安淳被迫仰着脖子,压在喉咙间的力气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钢笔笔尖抵住脖颈,丝毫不亚于用一把刀对准他的胸口,安淳有些怕了。
  他听见秋子的声音也有些崩溃:“你别想骗我!我谁都不相信!我和你才不一样……什么求而不得?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这次一定……一定……”
  他的情绪听起来很激动,抵在安淳脖颈上的钢笔也越来越用力,安淳觉得很疼,如果这是一把刀,或许他现在早就一命呜呼了也说不定。
  然而挟持者怎么会管人质的感受呢?秋子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狠厉起来,“你,按我说的做!”他恶狠狠地对着季凌说道。
  季凌没有说话,只是强撑着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威胁似乎奏效了。
  秋子先是用目光往旁边示意了一下,季凌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放在墙边的那个旅行包。
  “过去。”秋子挟持着安淳后退了两步,等季凌摇晃着身子走了过去,又命令道:“打开它。”
  季凌没有犹豫,蹲下身拉开了旅行包的拉链。包里是一堆被塞得满满的衣物,并没有叠起来,而是胡乱地塞在里面,很多衣服都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季凌回头看向秋子,摊了摊手,问:“然后呢?”
  “衣服中间放了一件东西,把它找出来……”秋子的说话的声音有些压抑着的颤动,“……快!快点!”他催促着季凌。
  季凌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在那堆衣物中翻找起来,那东西并不难找,季凌的手很快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把压在上面的衣服一间一间拽出来,那件硬物的全貌很快便呈现了出来。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季凌盯着那件东西看了一会儿,随后又转头看向秋子,“然后呢?”他再次问道。
  “把它拿出来。”秋子的目光忽明忽暗,“绑到……绑到你的左手手腕上。”
  这次季凌没有立刻动作,嗤笑一声,“我真是越来越敬佩您了。”他口里说着仿佛是褒奖的话,听来确有一股嘲讽的味道。
  秋子压着安淳脖子的手再次紧了紧,季凌最后看了他一眼,回身把包里的那件东西拿在手里,然后扶着墙面站起身来,又倚在墙上,面对着秋子把那件东西缠到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安淳远远地看过去,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随着季凌的动作,他心里的不安、恐慌,各种不好的感觉迅速地涌了出来。
  危险!那东西一定很危险!
  安淳几乎要叫出来,也下意识想要挣脱束缚,想去阻止季凌的行为。
  然而一下秒,他突然感觉肩膀一痛,随后便是从那一个痛点扩散而来的剧烈疼痛,让他的额头瞬间补满了细汗,整个人瞬间脱力,疼得又要抽搐起来。
  秋子把钢笔笔尖插到了他的肩膀,然后拔出,再一次抵上了他颈间的皮肤。
  季凌的眉峰瞬间敛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秋子,抬了抬左臂,道:“好了。”
  秋子突然丧心病狂般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压抑了许久突然爆发,一声一声撞击了耳膜,让人心惊胆寒。
  他笑着扔掉了手里的钢笔,把空出的手塞进口袋里摸索着,随后突然掏出一个类似于启动器的按钮,用力一按,缠在季凌左腕的东西立刻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安淳的心脏随着那声音猛地一缩,他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测,但他还是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哑着嗓子问道:“……那是什么?”
  秋子这时候突然放开了他,朝他的后背用力一推,把他推到了季凌身边。
  这时候再看秋子,发现最初见他时那种老实怯懦的感觉早已不在,整个人的气场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微仰着头,眼神轻蔑,用一种近乎自傲的语调说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是谁吗?你以为这里真的是我家吗?哈,我告诉你季凌,我就等着你主动送上门呢!”
  季凌神情不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安淳倒有些急了,拽起季凌的手臂看了看,他的猜测没错,缠在季凌手臂上的是一个小型的定.时.炸.弹,此时已经进入倒计时四分钟。
  他心下大惊,当即就想去解一旁的带子,却听见秋子说道:“别白费力气了,”他的声音异常轻蔑,“除非他的脉搏主动停止,否则结局只能是……boom!”
  秋子做出一个十分夸张的动作,随后再一次大笑起来,“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几分钟时光吧!”说完,他退了几步,然后快速转身离开了这里。
  房门被用力摔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回荡在楼道里,和一门之隔的另一边,狭小却空荡荡的房间。
  安淳已经无暇在意秋子的去留了,他慌张地看着那像是死亡通知般的倒计时,脑中乱成一团,心里万分纠结。
  怎么办?报警?只剩下四分钟不到了,肯定来不及。
  强拆?不行……秋子的话虽然未必是真的,但他却冒不起这个险。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安淳心里突然有些难受,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仅存的两次机会又要折半。他看着有些虚脱,已经贴着墙边滑坐到地上的季凌,难以想象自己抛下他,独留他在这绝望等死的模样。
  可还能怎么办呢?季凌应该可以理解吧?
  秋子真的是暗杀者吗?是暗杀者的话,季凌死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的心里不停地有这样的念头催促他赶快离开,季凌可以死,他却不能,他必须抛下季凌,别无选择。
  安淳最后看了一眼倒计时的时间,还有两分钟。
  他默默地放下了季凌的胳膊,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我得离开这里。”他说道,“秋子应该是暗杀者,我们还有机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敢看季凌。和之前让蒋自舟杀他的情况不同,这次安淳并不能确定秋子就是暗杀者,他在赌,在拿季凌的命去赌。
  安淳别着脸,牙齿发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拳头紧紧攥着,仿佛在逼迫自己下定决心。他的肩膀还有一点痛,但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季凌还清醒着,仰着头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你走吧。”他轻飘飘地说道。
  倒数一分钟。
  安淳最后看了季凌一眼,转身逃离。


第47章 第八回合(4)
  安淳站在楼下,望着季凌所在的楼层,神情恍惚。
  他不知道炸弹的威力究竟有多大,能否波及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但他却考虑不了那么多了,或者说不愿再去考虑。他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倒计时的终结,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慌与不安,反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爆炸声。
  安淳觉得有些奇怪,他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特地又等了一分钟,周围的环境从始至终异常安静,他也没有重生前要晕过去的迹象。
  怎么回事?
  安淳不禁皱了皱眉,再次往季凌所在的楼层望去。发现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被人打开,白色的窗帘被吹过的风扯出一角,窗里窗外来来回回地摆动着。
  季凌没死?安淳有些惊喜地瞪了瞪眼,但随后就觉得不对劲儿。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季凌是怎么拆除炸弹的?何况他离开的时候,季凌几乎已经快要失去意识,怎么可能办到那么多事情?
  难道还有其他人在?
  想到这里,安淳背后立马生出了一层冷汗,他一刻也等不了地冲进面前的楼洞里,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季凌所在的楼层,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与对面敞开的窗户遥相呼应,安淳脚步停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适时一阵风吹来,夹带着空气中刺鼻的味道。
  是血,很浓的血腥味,安淳几乎已经不敢再往前走一步,无法想象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凌死了吗?被炸死?还是被别的什么人杀掉了?他脑中闪过很多个疑问,却在一瞬间失去了上前去确认的勇气。
  安淳定定地站在门外,还没有找回行动力,有人率先一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可爱的面容,小巧的身材,一身浅色的连衣短裙,从裙摆处被溅上了大片的红色血花。她正用一张纸巾擦拭着手背和胳膊附近的血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丝毫不觉得惊讶,反而毫不在意地一笑,把用过的纸巾塞到了安淳的手里,“不用谢我哦。”她对安淳抛去一个暧昧的眼神,随后拍拍裙摆大步离开了。
  安淳没来得及叫住她,等他回过神来,已经看到不到孙萌的身影了。
  他很懵,有太多的事情搞不明白,但现实已经不给他时间思考,他听到了从房间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呻.吟声。
  季凌还没死?
  安淳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这次他没有犹豫迅速推门而入。
  季凌依旧侧卧在他离开前的位置,整个人几乎蜷了起来,眼睛紧闭,眉毛拧在一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停地往外渗。
  他的右手按在左臂上,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大到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安淳往他的左手处看去,左手手腕本应缠着的微型炸弹已经不见了,准确来说,从缠绕的地方往下,他的整只手都不见了。手腕处是一个很平的切面,大量的鲜血从切面涌出,从地板上往四处流散。一把沾满了鲜血的菜刀被丢在一边,旁边还有一只已经失去了颜色的断手,炸弹依旧缠在手腕,倒计时停在最后五秒钟。
  安淳看着这样触目惊心的场景,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在看到季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样直接又残忍的方法。
  是孙萌做的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而且还那么平静又理所当然。她是在帮他们?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安淳脑中一片混乱,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已经洞察到了游戏的阴谋,然而事到如今他才明白,他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他依旧只是游戏里一颗渺小又无知的棋子而已。
  恐惧,挫败,无助。所有的负面情绪一瞬间钻进安淳的大脑。
  好在安淳还没有完全失去行动的意志,他动作僵硬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颤抖地拨通了报警电话,又通知了还等在小区外面的司机。
  司机大叔先一步赶了过来,把季凌背了出去,安淳留在后面,对着余下的那摊血泊依旧有些怔愣,司机大叔在外面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把那只断手拾了起来,也跟了上去。
  *
  季凌再一次进了急救病房,进去之前仅存了半口呼吸。
  虽然手已经被接上了,但由于中间隔得时间有些长,不排除之后再也无法使用左手的可能。
  手术其实还是蛮成功的,季凌顺利脱离生命危险,只是从出了病房就陷入了深眠。
  警察找到安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让司机大叔陪在季凌病房,自己跟着去警局做了笔录。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无论如何秋子想要杀季凌,他若知道季凌还活着,就不排除会继续行动的可能,因此没必要隐瞒什么,警察追捕秋子对他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说到后来断手的问题,安淳犹豫了一下,告诉给他做笔录的小警察说:“是我砍的。”
  他解释了砍手的原因,小警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刷刷地在纸上记录着。
  安淳没有说出孙萌的名字,是因为他还有想要确认的东西。

  从警局出来之后,他没有立刻回医院,而是打电话给了秦北阳。
  他知道孙萌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他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她,他想要知道真相,关于游戏,无论是什么都好。只不过他虽与孙萌再度相见,却并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因此他只能想到秦北阳。
  电话很快被接通,秦北阳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温和和的,安淳却没有心思跟他寒暄,几乎在接通的那一秒就开口问道:“你知道孙萌的联系方式吗?”他甚至都忘记了一直以来对秦北阳的尊称。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反问:“孙萌?”
  安淳连忙回道:“嗯,我找她有点急事,能不能……”
  “……孙萌是谁?”秦北阳打断了安淳的话。
  安淳声音顿住,下意识捏了捏手机,心里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斟酌着重新开口:“前段时间,我去您公司接张希辰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您跟我介绍说她是您的同事,您……不记得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来,安淳感受着对方的沉默,心里却非常紧张,他还怀有最后一丝期待,希望事情不要真的如同他的预感展开,他希望秦北阳只是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然而他敏感的神经和准确的直觉从来不肯出一点点差错,片刻之后,秦北阳的声音再次传来:“对不起啊安淳。”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为难,话里话外却依旧在照顾安淳的感受,“我最近工作有些太忙,在其他事情上忘性有些大,等会儿我去确认一下,再给你回个电话行吗?”
  话听到这里,安淳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不会认为秦北阳真的只是忘记了而已,要么他在装傻,要么他一定是失去了关于孙萌的记忆。
  他想起丛月之前也被抹去过关于游戏的记忆,事到如今可以确认孙萌和游戏有关,那秦北阳被抹去记忆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安淳拒绝了秦北阳,他深知再去确认也不会有什么用处,秦北阳这条线索必定是断了的,所以他只道了声谢,解释可能是自己记错了,便挂了电话。
  这时候再看周围,天已经有些黑了,他站在路旁看着来往的人流,有些茫然失措的感觉。
  明明已经抓到关键线索,却还是被硬生生扯断了,他还能找到孙萌吗?
  安淳微微闭了闭眼,心中对此并不抱希望。
  有人在看着他,在一步步牵引着他走向预定的方向,却不允许他接触真相。
  游戏还在继续。
  *
  季凌睡了整整五天,按医生的话说,照理他早就应该醒过来了,却在用意念抗拒着醒来。
  医生认为,他应该是昏睡之前受了刺激,所以产生了逃避心理,安淳却不这么觉得。他不认为季凌是会因为被威胁绑了炸弹,或者因为被砍了手而被刺激到的人,他连死都不抗拒,又怎么会被那些事情吓到?
  但是又找不到其他的原因,季凌他……为什么不愿意醒过来呢?
  安淳不知道,他只能庆幸,至少季凌没有死去。
  昏迷的第三天,安淳就和司机大叔把季凌接回家了,季凌身体基本无碍,只是需要吊一些营养水和消炎的药物,同医院拿了处方,司机大叔的那位医生朋友便可以解决。
  离开了医院安淳稍微能够喘口气,心也略微踏实了一些。孙萌已经完全消失了一般,安淳对找到她已经不抱期望,他只希望接下来季凌能够一切平安。
  游戏的第八回 合马上就要结束了,秋子的计划并没有成功,也并没有其他类似暗杀者的可疑人物出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安全,还有最后两个回合,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这也是安淳决定把季凌接回家的原因之一。
  医生给季凌配好了药,挂上了点滴,便同司机大叔一起离开了。
  安淳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看着季凌紧闭的眼睛,均匀又微弱的呼吸声,心里有些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在具体在难受什么,但是他只要稍微回想一下,从开始到现在,他所面临的、所接受的所有所有的事情,竟是没有一件能让他觉得稍稍开心起来。
  他原本就有些神经衰弱,能挺到现在没有崩溃,他倒是有些佩服自己。
  安淳自嘲的笑了笑,目光再次落在季凌的身上,他的左手被包得又厚又紧,看起来有些滑稽,右手的伤还没有痊愈,只是伤口在手心,还有手背可以充分利用起来。
  再看他的脸,几乎毫无血色,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凄惨。
  安淳心里蓦地疼了一下,他皱了皱眉,赶快移开了目光。
  午夜零点,游戏通知准时发送过来。
  游戏通知:
  暗杀游戏·第八回 合结束
  守护者确认存活
  目标确认存活
  暗杀者姓名:秋子
  暗杀者编号:08
  剩余死亡次数:2


第九回 合开始
  安淳只确认了一眼,心里并没有很大的波动,秋子是暗杀者,虽不确定,但也是意料之中。毕竟整个第八回 合下来,要杀季凌的人只出现了他一个人,虽然是季凌主动找过去的,但之后从秋子的话中能够听出,他也是做了一番计划准备的,也许只是季凌上套了而已。
  然而警方的追捕情况却迟迟没有消息,甚至连同之前的蒋自舟,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但是无所谓了,安淳想道。
  他只希望最后的两个回合,不会再有任何突发情况,他甚至希望季凌不要醒过来,他们就这样在家里窝上十天,除了往他们房间投射导弹,还有什么能够杀死季凌的方法呢?


第48章 第九回合(1)第一更
  季凌一直没有醒,像是变成了只余呼吸的植物人一般,安淳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守在他旁边,每次看着他陷于沉睡的平静面庞,一面觉得庆幸,一面又有些莫名的难过。
  但安淳不愿多想。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还是有不速之客找了过来。
  安淳开门的时候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从猫眼往外看,司机大叔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表情也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总归对司机大叔还是抱有一定的信任,于是并没有继续质疑下去,还是打开了门。
  他完全可以怀疑门外的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刚才是有意躲开他的视线范围,直到门被打开,他们才正正经经地站在了他的对面,带头的那个男人有些眼熟,似乎是季凌公司的一位高管,声称他们是来探望季凌的。
  但安淳总觉得来者不善。
  准确来说,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只是那过于官方式的微笑下感受不到任何关切的意味,反而有种不容拒绝的倨傲感。
  司机大叔对他投来一个歉意的眼神,带着医生先一步去了季凌的卧室。安淳挡在玄关处,来回看了看面前三个面生的男人,并不打算让步把他们放进来。
  带头的高管又说话了:“季凌是我们公司旗下的艺人,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他目前的状态。”
  安淳依旧没有让步,思忖片刻道:“目前他还没有清醒过来,你们想要了解什么,问我就好。”
  对方沉默了下来,大概是无奈于安淳的坚持,便没有再继续要求进门探望。
  只是那位高管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鼻腔似乎发出了类似冷哼的声音,安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
  却见他往后摆了摆手,站在斜后方的另一个男人赶紧递过来一沓纸,另一边戴眼镜的男人也赶紧往前迈了一小步。
  戴眼镜的男人是位律师,递过来的那一沓纸,是公司单方面拟好的合同解约书。
  解约书被塞到了安淳的手里,高管看着安淳那怔愣的表情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以季凌目前的状况来看,恐怕不适合再在我们公司发展了,当然,这是由我们单方面解约,会按照当初签约的条款进行赔偿,这点请放心。希望等季凌清醒之后,你能代为转达公司的意思,我们很遗憾,但也希望你们能够谅解。”
  对方并没有把话完全挑明,但什么意思安淳也能够明白。
  季凌从来都我行我素,不愿听从公司安排,又屡次被卷入事故,如今又是断手又是昏迷不醒,前途未卜,形象也大打折扣,权衡利益之下,俨然成为了一颗弃子。
  只是安淳没有想到,他会被抛弃得那么快,也那么轻而易举。
  说到底大家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就连自己,也不过是为了赢得游戏胜利才被迫来到季凌身边。而司机大叔?季凌同他也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若是抛却这个前提,他又真的会对季凌如此尽心尽责吗?
  安淳突然觉得有些悲哀,他曾经以为季凌功成名就,站到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高度,但如今拿着这份冷冰冰的合同解约书,他又觉得,或许季凌也不过是一个被残酷的现实玩弄于鼓掌的可怜人罢了。
  同自己一样。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盘旋而过,留下了一道难以抹去的痕迹。


  公司的人离开之后,司机大叔很快便从卧室出来,他的脚步声似乎在不远处顿了顿,然后才走到了安淳面前。他低着头,眉头拱了起来,脸上尽是愧疚的神色。
  “哎,都怪我。”他沉闷的叹了一声,说道。
  安淳没有看他,只是拿着合同书的手不自觉加了些力,但他却有些轻微地想笑。
  “不怪你,严大哥。”安淳把合同书好好地收在了怀里,转头看向司机大叔,“一直以来都谢谢你了。”
  司机大叔神色蓦地复杂起来,并不敢与安淳对视。
  合同上写得明白,公司与季凌解约了,司机大叔也就该离开了,他会得到更好的、更有前景的职位。很明显,他与公司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这并不能怪他,一切既成事实,他不过是把某种意义上糟糕的结果提前带到了他们面前。他并没有错,这并不是古代君王社会,在现实面前,忠诚一文不值。
  他有自己的生活,在季凌身边的时候他尽到了自己的职责,然而如今季凌已经不能为他带来什么了,反而会成为一种负担,那么离开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季先生就麻烦你了。”司机大叔最后冲着安淳鞠了一躬,安淳并没有制止,这似乎像是一个交接仪式一般,从这一刻起,留在季凌身边的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而他,却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
  医生表示他还会继续过来查看季凌的病情,安淳对此表示感激,但还是拒绝了。
  ,季凌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身体,除了每天要吊营养针和消炎药,并不需要其他的处理,而这点事情,安淳已经完全能够做到。
  他让医生留好了七天分量的药,直到整个游戏结束,他不想再让任何人接近这间房子,不想再有任何人接近他和季凌。
  当然他不会同医生这么说,只是保证出现问题会及时联系,这才得到了医生的同意。
  把医生和司机大叔送走之后,他迅速把整个房间的收拾整理了一下,直到看不出任何人迹的样子。他把季凌的卧室窗户关好,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这才离开了卧室,关好门又从外面上了锁。
  他决定出门采购足七天的食材,为之后的计划做好万全准备。
  安淳用最快的速度去了附近的超市,往返不到一个小时,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去卧室确认季凌的状态。一切一如他离开时的样子,连他刻意卷起来的窗帘一角也维持着原样。
  除了自己和季凌,没有人会有这间公寓的钥匙,他们所在的公寓位置也是高层,不会有人从窗户强行突入,他们很安全,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只是安淳走到床边,看到季凌那张毫无生色的睡脸时,心跳的频率却猛地顿了一顿。
  他在不安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安淳却在床上辗转到午夜才堪堪入眠。他睡得并不踏实,一如往常陷入了梦境,只不过平时他的梦几乎都是零零碎碎的,醒过来也并不能清楚地记起,而这次却不同,他几乎保持着清醒的意识,甚至有些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梦境还是现实。
  一切真实得可怕,因为这场梦,就发生在他所在的地方,也吻合了他所处的时间。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身体却无法动弹,因为是晚上,没有开灯,周围很黑,但是他却能把眼前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床头站着一个人,很高,看起来却略微有些消瘦,他的右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有些摇晃地垂在身侧,左手微微抬高,在身前停住,手里握着一件形状诡异的东西,安淳看不出那是什么,却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那人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在看那件东西,半晌,突然开口问道:“你想活着吗?”
  安淳瞪了瞪眼睛,他很想立刻回答,然而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艰难地动动脖子,做出点头的动作。
  对方应该已经明白了他的答案,沉默的许久,轻轻地笑了一声。

  “为什么那么想活着?即使被砍断双脚,即使失去自由,即使现实与你所期望的所有全部都背道而驰,你也想要活下去吗?”
  “死……有什么不好?”
  安淳愣愣地看着他,听着他这一连串的问题,根本无法做出回答,甚至连他自己,在一瞬间也产生了些许动摇。
  求生的欲望是人类的本能,那么当人身陷绝境生不如死的时候,什么又是最好的选择呢?
  安淳无法做出选择,因为他并不能对绝对的绝望感同身受,也许死亡只是一种轻松的选择而已,然而做出这种选择的过程却并不容易,他活得不快乐,但是只要还能看到一丝希望,他就没有办法放弃活着。
  人总是这样,不是吗?
  这么想着,安淳眼里的神色不自觉坚定起来,他再次看向站在床前的那个人,只见对方在对上他的目光时似乎是释然般地笑了起来。
  “我们一起活下去。”那人笑完,说出了一句让他有些惊讶的话来。
  只是行动却背道而驰,只见他说完突然抬起了左手,把那件形状诡异的物体抵到了自己的下颚,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犹豫。
  安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声音毫无预兆,似乎要震破他的耳膜,震得他整个人的意识都模糊了起来。
  随后他听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他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很震惊,但却还抱着一丝侥幸。
  季凌自杀了。
  但这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不是吗?


第49章 第九回合(2)第二更
  安淳猛地惊醒,从床上弹坐了起来,周围一片漆黑。
  他迅速地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过午夜十二点多。
  安淳睡前并没有确认时间,但是却总感觉现在的时间有些早得离奇,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细想,刚才梦中的场景还在眼前不停地闪现着,他在床上几乎一刻也待不下去,找到钥匙便快去来到了季凌所在的卧室。
  卧室的门还好好地锁着,他离开时在距离地面两厘米的门缝处夹了一张薄纸,也还好好地呆在原来的位置。
  其实从很大程度上来讲,他的这些行为不过是多此一举,若真有人想要潜入公寓,那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对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进来,那这层小小的卧室门又算得了什么阻碍?对方潜入的目的必定是杀死季凌,除此以外安淳想不到别的原因,那么只要确认季凌的安危就好,夹纸片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安淳还是做了多余的举动,他相信了自己的直觉,为了稍微减轻一些不安,多此一举并没有任何坏处。
  他把纸片抽出来,又用钥匙打开了锁,只是当他推开房门之后,却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
  房间并没有开灯,但还是能够看清,对面窗户边站了一个人影,窗帘被拉开了一半,有月光倾洒进来,落在那人身上,又在地上落出一个剪影。
  安淳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半天才平复下猛然加速的心跳声,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季凌?”
  两人的距离有些远,月光也有些微弱,安淳只能看到季凌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微微侧了侧身,似乎是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安淳无法看清季凌的表情,但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毫无疑问,站在他对面那个人就是季凌,但此时此刻,安淳却觉得他很陌生。
  安淳有点慌了,他迅速地关上房门,找到开关打开了灯,突如其来的明亮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他下意识揉搓着眼睛,半天才适应了过来,找回视野之后他当即就去捕捉季凌的身影,他需要进一步地确认。
  他要确认的那个人背对着他,依旧站在窗边。
  安淳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发现季凌的目光透过窗户,似乎放得很远。
  他像是没有看到安淳一般,执着地望着远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并非安淳的错觉。
  安淳看着这样的季凌,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说话。
  想了半天,安淳还是决定先解决他最在意的事情,于是理了理思绪,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其他的事情我们一会儿再谈,你先告诉我,那把枪……你放在哪里了?”
  季凌终于有反应了,他的身体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了头。
  安淳对上他冷冰冰的目光,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脏像是被捏住一般的难受,但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重新问了一遍:“告诉我,那把枪在哪儿?”
  季凌突然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反而走到一旁的书桌前,弯腰拉开了最下层的抽屉,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随后动作一顿,接着直起腰来,踢上了抽屉,再转过身来,手里俨然多了一把黑色的手.枪。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把枪递给了安淳,反而安淳接过枪之后有些发懵,他甚至做好了和季凌解释、据理力争的准备,却不想对方竟然如此配合,连原因也不问他,仿佛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
  安淳把枪拿在手里,原本是让他害怕的东西,此时他却无暇去顾及。他微微低着头,半天只憋出两个字:“谢谢。”
  季凌依旧没有说话,又返回了窗前,继续眺望远处,仿佛那里有什么他渴望却又触及不到的东西。
  安淳心里很是难受,但他强迫自己无视这种不舒服的情绪,对着季凌的背影开口道:“既然你醒了,那营养液暂时不需要了,我去帮你弄点吃的,你刚醒,还是在床上好好休息比较好。”
  对于季凌会听从自己的话,老老实实上床休息,安淳并不抱期待,可是让他意外的是,季凌竟然真的异常听话地回到了床上,他的右手不方便行动,便用左手艰难又仔细地盖好了被子,然后合上了眼睛。
  安淳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季凌了,或者说,他被鬼使神差替换了人格?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连安淳自己都觉得很扯,但是毫无疑问,季凌的状态真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难不成是昏迷的后遗症?
  其实若不去追究原因,这应该是件好事。他从一开始不就是如此希望的吗?不和季凌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只需要他的配合而已。
  然而之前的季凌并不愿意完全配合他,反而讨价还价,甚至做出与自己希望的相反的举动,他深受其苦,如今对方终于愿意无条件听从自己的意见了,他应该高兴,应该觉得省心,然而现实却是,慌乱与无助压过了他所有的情绪,对于这样的季凌,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也有些难过。
  安淳不懂这样的季凌,也不懂这样的自己。他没办法大声询问季凌发生了什么,他只能紧紧地攥着那把枪,最后看了季凌一眼,暂时退出了卧室。


  没有季凌的空间让他稍微轻松了一些,他把精力集中在那把枪上,他并没有接触过枪这种东西,不明白具体如何拆卸,但也多少从电影中看到过一些,他提心吊胆地捣鼓着手里的枪,终于还是被他碰对了机关,咔嚓一声,弹匣被卸了下来。
  结果印证了他的猜想,也印证了那个梦境,这把枪并非没有子弹的空枪,虽然弹匣里仅仅只填充了一枚子弹,但也是有致命差别的存在。
  季凌说了谎,但他为什么说谎?
  安淳此时再回想那个梦,反而不能确定了,那真的就只是个梦吗?
  与现实交相呼应,一些都真实得可怕。
  安淳把子弹卸了下来,紧紧地攥在手里,回到自己的卧室,把枪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子弹却找不到能够让他安心放置的地方。他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床上,他想了想,把枕头从侧面拆了开来,把那颗子弹塞进了枕芯,同里面的填充物混合在一起。
  这样就好,这样应该很安全。
  安淳把枕头仔细封好之后,做了几个深呼吸,多少平静了一些。
  没关系,一切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安淳对自己这样说道。
  然后他起身去了厨房,给季凌做了点清淡的食物,熬了热粥,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他端着做好的食物去了季凌的卧室。
  季凌还好好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安淳把食物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凑近了轻声唤了唤季凌的名字,却不想床上的人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
  安淳愣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地拉远了距离,说道:“……我熬了点粥,你起来吃点吗?”
  季凌还是没有说话,自他醒来之后,仿佛是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只见他听了安淳的话,动了动身子,用左手撩了撩被子,又想单手支起身子,安淳见状连忙上去帮扶了一把,季凌坐稳之后,他才把食物端到了季凌的面前。
  季凌用左手接过了盛着热粥的碗,却只是看着,没有动作。
  安淳同他的视线一起落到碗里,突然有些脱线般说道:“……我没放糖。”
  季凌厌恶甜食,他还记得这点,慌乱之中想到了这个原因,却不想季凌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安淳被他这毫无预兆的笑搞得有些混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对方微微动了动,抬起了另一只胳膊,而那条胳膊的手腕处,缠着厚厚的绷带。
  安淳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他有些尴尬,又自我纠结了一会儿,才把碗接到了手里。很明显,他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又自己跳了进去。
  安淳动作僵硬地舀起一勺热粥,往季凌嘴边送去,然而对方并没有配合地张开嘴,只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勺冒着热气的粥,微微偏了偏头。
  “……”安淳又不明白了,怎么他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对方还端着不肯接受?
  他有些赌气般又把勺子往前送了送,季凌瞥了他一眼,这次没有再拒绝,只是在张嘴吃下之前,先轻微地吹了两口气。
  安淳再次后知后觉。
  他觉得脸有些发烫,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连脑袋也转不过来了。
  他不在看季凌,接下来只是机械般地重复着喂饭的动作,季凌也十分配合,很快整碗粥便一扫而空。
  安淳完成任务般地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离开了季凌的房间。
  关门之前,他从门缝往里瞄了一眼,却发现季凌已经重新躺回了床上,甚至重新盖好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安淳心里沉了沉,这样的季凌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也许现在的宁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安淳总是有这样的不舒服的预感。
  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天亮了,他一定要去问问季凌。
  安淳突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第50章 第九回合(3)第三更
  重新躺回床上,这次安淳很快便进入了深眠,并且睡得比之前踏实了许多。
  没有做梦,一觉睡到了天亮,等他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安淳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愣了几秒的神,随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等他收拾好走出卧室,却发现季凌正站在客厅的中央,面对着厨房的方向,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淳没有出声,慢慢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肩膀,只是指尖轻触的程度,却不想季凌的反应却异常大,猛地侧开了身子,往旁边挪了一步,错开了他的手指。
  安淳有些发愣,顿了两秒才讪讪地收回了手。
  季凌面无表情地对着他,神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上楼,返回了卧室。
  安淳心里像是堵了一口气。
  之前死缠烂打,威逼利诱强迫自己的不就是他季凌吗?事到如今,开始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保持距离了?这算什么?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深深地呼吸着,强迫自己保持平静。然而还是败给了这不受控制肆意滋生的情绪,他想:既然如此,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而有些事情,他也需要问清楚。
  本是打算在厨房好好做一份午餐的,此时安淳也没了那个心情,他随着季凌的脚步去了卧室,发现季凌竟然再一次躺回了床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身上,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仿佛真的睡着了一样。
  安淳关好门,走到了床前,看着季凌那仿佛睡颜般的模样,堵在心口的那口气却慢慢化作了一丝无力感。
  他蓦地平静了下来,他在刚才在气什么?现在所有的一切,难道不是都如他所愿的吗?
  良久之后,安淳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又自嘲般的扯了扯嘴角。他想,既然季凌要装睡,那他就配合一下好了。于是搬了椅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对方“醒来”的那一刻。
  似乎是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待他坐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睡着”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季凌的眼神似乎没有焦距,有些无神,半晌之后瞳孔才微微缩起,凝到了一个点上。他并没有看安淳,却开口说了他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安淳。”

  他叫了安淳的名字,在安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继续说道:“你希望我活着吗?”
  他的声音很低,而且异常沙哑,几乎完全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他的这个问题也问得没头没尾,但安淳却不意外,他联想到了那个梦境,也想到了之前发生的种种。这已经不是季凌第一次问他类似的问题,他突然有种感觉,也许季凌是在迷茫,是在纠结,是在生与死的问题上,执着地寻求着答案。
  安淳几乎没有犹豫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当然。”
  季凌却似乎对此并不满足,继续追问道:“若是没有游戏,从你的主观意愿来讲,你依旧这么希望吗?”
  这回安淳顿了一下,但依旧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
  “即使,永远摆脱不了我?”
  “……”安淳微微沉默了片刻,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道:“这个假设并不成立,也没有意义,重要的是现在,我现在希望你活着。”
  季凌没再继续问下去,却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回答一般,了然地笑了笑。
  “你应该也有问题想要问我吧?”他再次开口,转移了话题,嗓音也略微清明了些。
  安淳确实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想要问清楚,但真到了询问的时候,却有些无从开口,哽了几秒,目光落在了他的右手臂上,来不及过脑,下意识就问道:“你的手还疼吗?”
  季凌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连安淳自己也对自己的话感到惊讶。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当时炸弹没有爆炸,我重新回到现场,碰到了……孙萌,再看到你时,你的手已经被砍断了。”
  季凌的神情再度恢复成最初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孙萌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收回目光,说道,“但是毫无疑问,是她救了我。”
  安淳微微垂眸,对这番话并没有办法反驳。
  其实他本意也并不想询问这件事,只是顺着话头提了起来,但是季凌的话却让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当初他询问秦北阳的时候,秦北阳已经遗忘了关于孙萌的事情,而季凌却记得。
  若是游戏想要抹杀关于孙萌存在的记忆,那这工作做得也未免太不到位了吧?难道说其中有什么规律吗?可就算是因为秦北阳与游戏不相关,所以被抹去记忆,这种假设似乎也并没有办法成立。季凌即使和游戏有关,却不知道任何关于游戏的任何事情,之前他与孙萌也并不认相识,并没有理由保留他对孙萌的记忆。
  难道真的是秦北阳说了谎,故意隐瞒吗?
  想到这里,安淳心里略微有些异样的不安。
  但他也深知这个话题没有必要再深入下去,季凌无法给他想要的答案,真相还在他远远触及不到的地方。而季凌应该也不想提起这件事,他的脸色已经开始有些泛白,眼睛重新闭了起来,眉头微微地促起,额角渗出浅浅的薄汗,似乎在强忍着痛苦一般。
  安淳心里有些难受,他想要说点什么,想要做点什么,却听见季凌率先轻声开口:“你先出去吧。”
  “我……”安淳并不想离开,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话来。
  “你放心,我死不了的。”季凌仿佛是安抚他一般地再次说道。
  安淳已经找不到任何留下的理由,他只能听从季凌的话,离开了卧室。
  此时的他根本还不明白,季凌口中那所谓的“死不了”,究竟意味着什么。
  *
  安淳去厨房煲了汤,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是他确确实实,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帮助季凌的想法。
  也许他的行为根本微不足道,也毫无用处,但他还是依着自己的本心去做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安,而且愈发的强烈,这让他难以集中精神,以至于在切菜的时候不小心伤到手指,甚至打翻了刚刚洗好被归置到一处的食材。
  安淳把伤到的手指放到嘴里,另一只手拿着菜刀,看着洒落满地的食材,心中萌发出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独自待下去了,他身上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对他诉说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必须要呆在季凌的身边,一刻也不能离开。
  他也不想再去理会那一地的狼藉了,只是尽量专注在那一锅汤上,把汤熬好之后,他盛了足足一盆,拿了两幅碗勺,连同那盆汤一起端到了季凌的卧室。


  季凌还维持着他离开前的姿势,之前痛苦的神情似乎稍微松懈了一点,只是眼睛还紧紧地闭着,似乎并没有听到安淳进屋的声音,或者听到了,只是不想理会。
  不管怎样,安淳却下定了决心,接下来他说什么也不会离开这间屋子了。
  安淳并没有主动去唤季凌,他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虽然很烫,但他却尽量快速地喝了下去,感觉空瘪的胃部稍微有了点充实感。
  然而这远远不够,这点充实感并不足以压下他的不安,相反,他继续把汤舀了一碗又一碗,随着胃部的充实,不安反而愈演愈烈。
  这是怎么了?他终于放下碗勺,忍不住上前查看季凌的情况。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似乎正在熟睡,并没有丝毫不对的地方。
  安淳喊了他两声,季凌没有醒过来。安淳又返回盛了一碗汤,端到他的面前,再次喊他的名字,季凌依旧没有清醒。
  他有些急了,慌忙把碗勺放到一边,上前摇了摇季凌的肩膀。
  也不知道摇了多少下,安淳只觉得很久,久到他几乎要以为季凌再一次陷入了之前昏睡不醒的状态。
  然而这时,季凌却堪堪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眼前的人,微微地笑了一下,轻轻启唇道:“安淳。”
  安淳却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季凌。”安淳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声音有些严肃认真,“你老实回答我,关于那把枪,你为什么要说谎?”
  季凌做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安淳继续说道,“你煞费苦心藏下了那一颗子弹,是不是就是为了现在?”
  季凌收起了疑惑的表情,唇角勾起了一丝弧度,表情有些似笑非笑。
  “你想自杀,对吧。”安淳做出了最后的结论。
  而季凌,并没有否定。
  他只是加大了唇角那似笑非笑的弧度,连语气也有些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说了,我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我们剩余的死亡次数不多了。”安淳并能不信任季凌的话,于是又补充提醒道。
  “死亡次数。”季凌轻笑一声,闭上了眼睛,“那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并没有任何用处,就算剩余千次百次,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会的。”安淳慌忙否认道,“我们能赢的,也必须要赢。”
  季凌却沉默了下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半晌才重新睁开了眼睛,道:“你说的很对。”
  他似乎认可的安淳的话,但是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安淳没有来得及多想,又听季凌说道:“可以帮我盛一碗汤吗?”
  安淳看着季凌,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之前盛好的那碗汤已经凉了,安淳把它倒到自己的那只碗里,又转身去一旁重新盛了一碗热汤。
  但就是这短短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安淳心中的不安蓦地沸腾到了最高点。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碗勺滑落到了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热汤溅落开来,甚至浸湿了他的裤脚,但他却已经无暇顾及。
  他强撑着即将模糊而去的意识,用尽最后的力气回身往季凌的方向看去。
  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穿透了季凌的咽喉,血柱喷涌,着眼之处满是腥红。


第51章 第九回合(4)第四更
  时间倒回到二个小时之前。
  安淳站在厨房的灶台前,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里还拿着熬汤用的作料,还没来得及下锅,锅里的水倒是已经沸腾了起来。
  安淳把作料尽数扔进锅里,却关上了灶台的火。
  显然,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去熬什么所谓的汤了,他的大脑还定格在重生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那画面很刺激,也昭示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也难以消化的事实:季凌他本人,就是游戏第九回 的“暗杀者”。
  这怎么可能。安淳一遍遍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也在脑海中不停地搜寻着推翻这个定论的其他可能性。
  也许季凌不是自杀?有什么人先一步在房间里做了手脚?就如同之前的陆平一样?
  或者……自己也许只是恍了一下神,最近压力太大,不自觉往最坏的方向产生了臆想。他之前不就做了一个异常真实的梦吗?
  但是想到那个梦,安淳刚刚稍微平复的心情却又慌乱了起来。
  他并不擅长乐天与自欺欺人,他能够很迅速地考虑到最坏的可能性。如果他所质疑的一切都是事实,包括那个真实到可怕的梦,那么季凌作为暗杀者,或许他的自杀已经进行了两次。
  安淳联想到了他当时从梦中惊醒后有些早得诡异的时间,当时他急于确认季凌的安危没有多想,现在却细思恐极,也许……他在睡梦中也重生了一次?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如果按这最坏的情况考虑,他们仅剩的两次死亡次数已经用完了,若是这一遭季凌再次自杀成功,那么这个游戏他就彻彻底底地输了。
  安淳突然意识到,他与季凌俨然从同一阵营站到了对立面,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被暗杀的目标本人也是暗杀者,而他从头到尾对季凌的和盘托出又算什么,难道季凌根本就知晓一切,只是在他面前一直伪装着吗?
  “骗子。”安淳不自觉喃喃出声,眉头早已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若他所想的全部属实,那季凌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骗子了。无论好坏,之前经历的一切尽数被推翻,这让人实在难以接受。
  他很气,很愤怒,所有的情绪全部化作了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他的胸口,钝痛的感觉让他紧攥的拳头都颤抖了起来。
  他想揪着季凌的衣领质问他,然后用力地甩他几个拳头,但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把这股冲动暂时压制了下来。
  现在的情况,主动权几乎完全在于季凌,自己若是直接摊牌,绝不会有任何好处,反而可能会激怒季凌,让他提前实施自杀。
  绝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安淳被负面情绪填充的脑海里只余下了四个字:必须要赢。
  哪怕不择手段,也得保证万无一失。
  安淳目光重新移到了那锅汤上,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重新打开了灶台的火,锅里的水很快便再度升温,逐渐翻滚沸腾起来。
  安淳不想耽误时间,在煮汤的过程中返回了自己的卧室,从之前换下的大衣口袋里翻出了一个小瓶子,那是他吃剩下的安眠药,只剩下三粒,但药效足够了。
  他把药带到厨房,用菜刀柄依次把药粒压成了粉末,重新装回了小瓶子里,并且清理了现场。
  安淳把瓶子攥在手里,心跳得有些厉害。
  锅里的汤并没有完全炖好,但他却等不了了,他用着最后的耐心尝了尝汤的味道,确定咸淡适宜之后才盛了出来。
  但他这次只盛了一碗,碗里腾腾地冒着热气。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拧开了手里的小瓶子,把里面压好的粉末全部洒进了碗里。
  粉末瞬间溶进了热汤里,不露一点痕迹。
  安淳又用筷子稍微蘸了蘸,放进嘴里,也没有任何违和的味道。
  这样就好。安淳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然后小心翼翼地端着那只盛满热汤的碗,来到了季凌的卧室。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季凌醒着。或者应该说,他睁着眼睛。
  他往安淳来的方向看了看,眼神在那碗汤上停留了一会儿,安淳心里有些发慌,但季凌却很快收回了目光,也没再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
  安淳并不擅长说谎和演戏,一旦他那么做了,季凌也总是很快便能识破。但他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他的处境和决心也已经不同于往常。
  他把汤送到季凌身前,整个过程冷静得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我给你熬了点汤。”他直视着季凌,语调平和。
  季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慢慢撑起了身子,倚靠在了床头。安淳本来已经做好了亲手喂汤的准备,却不想季凌这次直接把碗接到手里,也不用勺子,就着碗沿轻呼着就喝了起来。
  很快,一碗汤十分配合地被咽到了季凌的胃里。

  安淳提着的心终于略微放下了一些,但他还是有些紧张,他不确定药效会不会在他期望的时候发挥到最合适的程度。
  但这次他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了。季凌的脸上很快便露出了困倦的神色,他合上眼,就着困意很快便进入了深眠状态。
  安淳又多等了几分钟,然后尝试着叫醒季凌,结果很明显,无论是声音还是触碰,他都暂时感知不到了。安淳的计划很轻易地就成功了一大半。
  但他并不敢松懈神经,他用最快的速度去客厅拆卸到了座机的电话线,季凌的右手还没有知觉,因此构不成什么威胁,他只把季凌的整个左小臂缠在了床头,缠得很紧,又用了很大的力气结了一个死扣,保证没有强行挣脱的可能性。
  完成一切之后,安淳又在季凌的床里床外仔细地搜索了一遍,果然发现了压在枕头下的一把水果刀。他把刀收到了离床很远的书柜的抽屉里,返回进行了第二次搜索,他甚至没有放过季凌把凶器藏在身上的可能性。
  然而这次没再搜出什么可能有威胁性的东西,除了那把水果刀,并没有其他可能被当做凶器的物品。
  安淳长舒了一口气,等他回过神来,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但他没去理会,只是站在床前,定定地看着陷于沉睡中的季凌。
  他能做出这么大胆疯狂的举动,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但是他这么做了,一气呵成,而且并不后悔。
  只是他还是有一瞬间的迷惘,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自始至终都在欺骗自己吗?每每想到这个可能性,他都会打心底觉得抓狂,头也跟着疼得厉害。
  这会儿安淳的头又开始疼了,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束缚在他的脑袋里,此时此刻正在抓着空子用力地往外钻。他越是考虑季凌的事情,头就越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的疼痛难忍。
  安眠药的药效应该才刚刚开始发挥作用,季凌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安淳按着太阳穴匆忙地离开了卧室,门外的空气呼吸起来稍微舒服一些,然而头痛却并没有缓解。
  他跌跌撞撞地返回了自己的卧室,一头栽到了床上,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或者说,就好像在被强行带离到另一个时间线,一些零碎的画面逐个在脑海中闪现,他无法具体地抓住那些画面,但却总有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就好像是自己本来的记忆一般。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看到了幼时的季凌,还有一个长相与季凌有八分相似的年轻女人,再后来,又出现了一个开着高级轿车的中年男人。
  零碎的画面还在交替地闪现着,从最开始的模糊不清,到后来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可以看清那些让他感到陌生的人的脸,但当真正看清之时,那一张张脸也突然变得熟悉起来。
  安淳见过他们,可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呢?
  特别是那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面色冷峻,气场十足,只是安淳看清他时,却觉得有些怕,还有些莫名的恨意,和难以言喻的排斥与厌恶感。
  他是谁?自己与他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安淳记不起来,再往下想去,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有些后悔把三粒安眠药尽数喂给了季凌,应该留下一粒才对,应付像现在这样的突发状况。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安淳只能捂着脑袋,被动地承受着所有的痛感。
  疼痛似乎很青睐于他,然而经历再多次,他也没有办法真正习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淳终于如愿睡着,只是真要细究起来,反倒更像是疼晕了过去。
  他的痛苦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减轻,紧锁的眉头依旧没有丝毫的舒展。
  他进入了梦境,是由最熟悉的一些人拼凑成的噩梦。
  他不想面对,却深陷其中。
  而另一边,本应该在药物作用下深眠不醒的人,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52章 童年番外(1)
  那是初冬,有些寒冷的一个早晨,安淳起床的时候发现窗外竟然飘起了零零散散的细雪。
  毕竟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他抻了抻脖子,看到地面已经积起一层薄薄的白色,不由得有些高兴。可惜情绪还没有真正高涨起来,却率先打了个寒颤,外面的冷空气早已浸透到了屋内,安淳抱着肩膀缩着小小的身体,又哆嗦着钻回了被子里。
  母亲这时候却在屋外唤了他几声,见没反应,又推开门探头进来,“小兔崽子,快点起来。”
  安淳装作没睡醒的样子,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又往被子深处缩了缩。
  他以为母亲是喊他起床吃饭,或者去院子里帮忙扫雪,却不想母亲又道:“快起来了,穿好衣服,给你介绍个新朋友。”
  安淳心里一动,但还是特地等了一会儿,才慢慢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有些不敢确定地看着母亲的方向。母亲没说话,只是远远地冲他挤了挤眼睛,安淳脸上的不确定瞬间化为小小的惊喜,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说是给他介绍朋友,实际上是隔壁空了好些年的空房子搬来了一户新人家。
  很少有人会把搬家时间选在这样的时间和天气,那户人家似乎来得很急,在这之前,周围的邻居们几乎没有人听到过任何风声。
  他们是这天早晨突然搬过来的,行李也不多,若不是因为下雪,父亲出门扫雪的时候碰巧看到了,恐怕连旁边的空房子什么时候住进了人都无人知晓。
  小地方的人都有些好客的习性,母亲给饭桌上多添了两副碗筷,又出门和父亲一起把人请了过来。
  那是一对母子,女人的身材很高挑,即使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也能看出她姣好的身材,皮肤很白,乌黑的长发披在肩膀,脸上表情有些淡淡的,却不显得疏离,反而让人觉得温柔亲切。
  安淳心里咚咚地打着鼓,对面前这位漂亮亲切的阿姨异常喜欢,再看她的右手边,站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男孩,表情却有些冷冰冰的,但在对上安淳目光之后,脸上却蓦然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那个微笑并不显得虚假,看起来爽朗又天真。安淳突然就移不开眼,也说不出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
  “你好,我叫季凌。”小男孩走过来牵住了安淳冰凉的小手。
  两个孩子的手其实都不怎么暖和,但是握在一起却好像能互相传递到很暖的温度。安淳有些脸红地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往自己的脚尖看去,磕磕绊绊地开口道:“你好……我、我叫安淳……”
  小孩子的年纪考虑不到太多的事情,安淳只觉得他很好看,也很耀眼,想要去亲近他,想要和他成为朋友。
  人啊,无论是心智还未成熟的小孩子,还是已经历经世事的大人,总是会对眼之所见的美好事物、憧憬却无法成为的人,产生一种与生俱来的向往。
  不是吗?
  一顿寒冬里温暖的早饭,两家人很自然地交好,安淳也如愿和季凌成为了朋友。
  两个人会一起上学,一起吃饭,安淳会教季凌一些男孩子们喜欢玩的游戏,季凌也会经常给安淳讲一些他从没有听过的大城市的事情。
  那时候的安淳还是一个好奇宝宝,他最喜欢听这些奇闻异事,每次季凌讲给他听的时候,他总是一眨不眨地瞪着眼睛,异常专注地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他也会忍不住感叹,原来世界上还有那样的地方,还有那样的东西,还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远比想象中的要精彩得多,也复杂得多。
  季凌似乎很乐意见到他这副呆傻又崇拜的模样,并不吝啬于讲一些他喜欢听的东西,只是经常话说到途中突然就停顿了下来,仿佛在回忆什么,又仿佛在整理思路,但若是能够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时候季凌的手总会用力攥成小小的拳头,在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
  他仿佛是在恐惧,但那份溢于言表的恐惧却永远只是稍纵即逝,安淳从没有察觉。
  生活平静而又融洽地继续,安淳交到了想交的新朋友,也依旧继续着自己充实快乐的学校生活。
  安淳性格比较软,但还算开朗,在班级里和男孩子们也算是打成一片。而季凌则因为他的聪明懂事深得老师的喜爱,也因为姣好的皮相受到女孩子们的追捧。
  对于季凌的魅力,安淳是从来没有怀疑过的,因此受到喜爱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在男孩子的圈子里他却意外遭到了排斥。
  即使是小孩子也会有嫉妒的心态,就连安淳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自己不会长得那么好看?不会那么聪明懂事?不会被那么多人喜欢?可能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只不过他的这份“嫉妒”最终变成了憧憬,众人则不敌而远。
  然而当安淳天真地请求小伙伴们接纳季凌的时候,大家的回答却完全颠覆了他原本的想法。
  “我们也想跟他玩呀,是他不愿意。”
  “我跟他说话,他还让我滚远点呢!”
  “他太坏了,老师和女生们都被他骗了,安淳你也不要和他玩了!”
  安淳听着男孩子们喋喋不休的“控诉”,一阵阵地发愣,大家并不像是开玩笑或者说谎的样子,但他也不愿意相信,季凌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的“坏人”。
  他下意识往后排季凌的座位看过去,这才发现,有一道目光穿越大半个教室,早已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对上了季凌的眼睛,突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男孩子们的话而发生变化,他们还同往常一样,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季凌还是会给他讲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安淳听得却没有以前那么认真了。
  他开始心不在焉,每次两人呆在一起的时候,脑中总会不受控制地响起男孩子们的那些话。季凌真的是坏人吗?像他们说的那样坏?但为什么他愿意和自己玩呢?为什么他在自己面前好得那么过分呢?
  安淳想不明白,他苦恼了好多天,脸上的笑容少了,有时候因为心虚,甚至不敢去看季凌的眼睛。
  而季凌呢,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变化,如同往常一样,热情又亲切地面对他。
  安淳开始觉得内疚,他想起上次自己怀疑同桌偷拿自己橡皮擦的时候,妈妈曾说过:要相信朋友。
  明明自己所看到的季凌就是那么的讨人喜欢,让他憧憬不已,为什么要擅自怀疑呢?
  必须要去道歉。安淳的脑海里猛然出现了这样的念头。当时他还在饭桌上,不顾父母的询问,丢下碗筷飞奔了出去,敲开了季凌家的门。
  开门的是漂亮的阿姨,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有些微微的惊讶,随后便了然地笑了笑,偏着身子把他让了进去。
  季凌正坐在院子角落的小石凳上看书,安淳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偷偷地瞄了一眼,是自己完全看不懂的那种内容,于是心里的崇拜又多了一分。
  季凌放下手中的书,热情地同他打招呼,然后偏着脑袋看着他,像是知道他有话要说一样。
  安淳被看得心虚不已,低着头看着脚尖,好半天才重新抬起头,红着脸说道:“我来、我来跟你道歉!”
  季凌没有询问他道歉的理由,只是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笑了起来,好像十分开心。
  他说:“没关系,我原谅你。”
  就仿佛从一开始就知晓一切的样子,就仿佛看透了他。
  安淳眨巴着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季凌从不吝啬于对他笑,但是这次,他看着那本该一如往常的笑容,身体却冷不丁地抖了一下。
  小孩子通常都直觉敏锐,却心思单纯,安淳更甚。他微缩着小小的肩膀,瞪着眼睛呆看了季凌几秒,终究还是在对方的笑眼里卸下了防备,季凌冲他张开手臂,两具小小的身体拥在了一起,看起来亲密又快乐。
  季凌问:“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安淳用力地点着头。
  季凌笑得更开心了,就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珍奇的宝物,连说话的音调也带上了几分跳跃:“作为最好的朋友,我相信你,你也永远不能背叛我哦。”
  这句话就像一个魔咒,从那时起,便深深地印在了安淳的心里。
  当晚,季凌带着安淳第一次来到了那间地窖,那所谓的秘密基地,那也是安淳噩梦真正的开始。
  “永远也不能背叛我哦。”
  即使恐惧得浑身发抖,即使哭得双眼通红,喉咙沙哑,心底却永远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
  不能背叛,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不能背叛,这是他们之间重要的秘密。
  不能背叛,因为季凌说了……相信他。
  安淳知道,他们在犯错,在做一些不被大人们允许的事情,每次他胆怯、他犹豫的时候,季凌都会异常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嘴里却说着不容抗拒的话:“你说过不会背叛我的。”
  无法停下,无法逃离,他没有办法,也并不愿意去“背叛”季凌。
  原来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也并不是净是些开心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久到安淳从起初恐惧怯懦,到最后开始有些麻木起来。



  他偷偷扔掉过自己暗恋的女孩子的作业本,用石头砸烂过每次遇到都会对他和蔼微笑的邻居奶奶家的窗户,也剪烂过妈妈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他是很抗拒的,做这些事情,让他感觉像是背叛了全世界。
  然而季凌却会这样对他说:“作业丢了可以再写,窗户碎了可以再换,裙子烂了可以再买,不会有人发现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是我们友情的保证。”
  安淳不能完全理解,他听着季凌的话,无法做出反驳,也无法给予回应,眼前的世界似乎有什么崩坏掉了一般。
  季凌拉着他,一起慢慢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希望有人能来拉他一把。
  所以那一天,父亲来了。
  他还没有从血肉模糊的死老鼠尸体带来的冲击里缓过神来,便被父亲一把拉到身后,冰凉的小手被父亲温厚微热的大手紧紧地包着。
  是熟悉的父亲的味道,那一瞬间,他从心底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安心,甚至高兴,眼角却控制不住地氤氲出了泪水。
  父亲,那是他的父亲,可以真正爱他、保护他的人。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真正所爱、所需要的东西,即使放弃一切也不想要失去的东西,能让他有归属感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魔咒的结界裂了缝。
  安淳不敢再看季凌,听着季凌用天真的语调说着谎,他的心里渐渐涌出一股悲伤。
  当时的安淳并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感情,只想快点离开,他偷偷地扯着父亲的袖子,仿佛再晚一步,自己就永远也逃不开了一样。


第53章 童年番外·安淳篇(2)
  那天之后, 地窖被封印了起来,他们的秘密基地也消失了。
  安淳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父母,他还是撒谎了, 罪恶感仿佛钉在了他的体内,做过那些坏事的自己, 真的能得到原谅吗?他害怕看到失望的眼神。
  安淳依旧严守着两人的秘密,却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季凌。
  对于季凌, 他感到害怕、内疚,还有一丝埋怨。这些感情混合在一起, 让他根本无法面对季凌。
  况且父亲也叮嘱过他, 让他不要太过亲近季凌,虽然说完这话之后被母亲翻了个白眼,又捶了一拳。
  但是安淳听进了心里,或者说, 他潜意识就是想远离季凌的,父亲的话就像是一个契机,让他真正下定了决心。
  他知道季凌一定察觉了自己的态度变化,但是他从不说破, 甚至对在地窖的那段日子也只字不提,只是偶尔安淳会发觉,季凌在看他时的目光会变得有些发狠,但是眨眼间再看,又恢复了最初平淡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母亲还是会时常邀请季凌母子来家里做客, 父亲是不太愿意的,却总被母亲笑骂疑神疑鬼,拗不过也只好妥协。
  一切一如往常,平淡,安宁。
  但,骇人。
  父亲总是在担心着什么,安淳也遗传了父亲敏感的神经,时不时就像受惊的猫似的,把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找不到来由,才最让人恐惧。
  平静之下必有变数。
  季凌突然消失了,在学校,傍晚,最后一堂课。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老师带着几个男同学在学校里搜寻一番无果,又打电话给季凌的母亲,这才发现,办理入学手续时留下的那个手机号码竟然是一个空号。
  好好地孩子平白无故消失可是大事,学校里炸开了锅,然而在校长心急火燎赶到教室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通电话让校长的表情瞬间归于平静,挂断电话之后同周围的老师耳语几句,便像是被传染了一般,所有人都恢复了冷静。
  老师转过身来带着笑容对班里的同学们说道:“季凌同学的父亲从国外回来看他,大家不要担心,我们来继续上课……”
  后面的话安淳已经听不到了,他的意识在叫嚣,在告诉他,那都是大人们的谎言。
  季凌的突然消失真的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家人的团聚?直觉告诉安淳,像“团聚”这样的词汇,大概永远也不会用在季凌的身上。
  安淳变得在意起来,听课也变得心不在焉,被老师点名批评了好几次。
  他感觉到愈发的不安,想要求助,却不知道怎么让大人们相信自己,也突然觉得,大人们也并不是都可以相信。
  最终安淳借口去厕所溜出了学校,这是他第一次逃课,也是他第一次靠自己的意识去做违反大人们规定的规则的事情。
  但他却没有感到恐惧,向着目标的地点飞快地奔跑着,一路上心情愈发得坚定。
  他和季凌,他们做过约定,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安淳跑到了离家不远处的小广场,那是他和季凌刚成为朋友时最喜欢来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形状很奇怪的大石头,他们很喜欢比赛谁先爬到石头上,虽然自己总是会输,但每次比赛过后,两人总是会背靠背坐在石头上,季凌总是会给他讲一些他从未听闻过的有趣的事情。
  那是他和朋友在一起最最快乐的时光。
  而此时此刻,季凌就坐在那里,背对着他,目光放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安淳惊喜地瞪了瞪眼睛,放缓了脚步,理顺了奔跑过后有些不自然的呼吸,然后才走了过去。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那个坐在高出的背影,却很坚定地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季凌!”
  石头上的人肩膀微动,过了几秒才扭过了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接着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向他伸出一只手,说道:“上来。”
  安淳高兴极了,仿佛握住眼前那只手,爬上那块石头,他和他最好的朋友,便可以回到最快乐的那段时光。
  他毫不犹豫地把手伸了过去,两只小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安淳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个从心底里发出的笑容,随后借着季凌的力顺利爬上了石头。
  夕阳是金黄色的余韵,两人肩并肩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对着天空的方向看了良久。
  “真好看。”季凌微启的双唇突然出声,声音很轻,轻到安淳都不确定他刚才究竟是幻觉,还是季凌真的出了声。
  “你爸爸真的来看你了吗?”安淳就着机会打破了沉默,“老师说你爸爸从国外回来了,你爸爸的事情,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话音未落,季凌的身体便像是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幅度很大,这次安淳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觉得奇怪,他想问问季凌究竟怎么了,但他还没有开口,却听季凌说道:“对,我父亲来了,不是来看我,是来接我。”
  安淳小小的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半天才能重新发出声音:“季凌……你要走了吗?”他的声音有些小,语调里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他想,是自己的错吗?是因为自己,才让季凌失望,想要离开吗?
  他想要道歉,想要和季凌重归于好,想要他们再次成为最好的朋友。
  他不想让季凌走,不想让他离开。
  季凌也转过身,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正当安淳还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肩膀上突然传来一阵力,他小小的身体被往前轻轻带了一下,还没有站稳,嘴唇上就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季凌亲了他,虽然只是轻轻一啄,但足以让安淳的大脑当机。
  他恍惚间听见了季凌的声音:“大人们都是这么对待喜欢的人的。”
  喜欢?因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吗……?
  安淳无法理解,他茫然地看向季凌,却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季凌突然变得陌生了起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下巴轻抬,嘴角微微扯着,神情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倨傲。
  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他真的是季凌吗?
  安淳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厌恶、轻蔑,伴随着像是被强行拉扯开的距离感。
  安淳说不出话了,他听见季凌冷嘲似的笑声,听见季凌用万分厌烦的语调对他说出了异常凶狠恶毒的话:“刚才是逗你的,你该不会当真了吧?真我想跟你当朋友?你是白痴吗?起初还有点意思,现在我可是烦透你了,亏你还能恬不知耻地又凑过来,就这么寂寞吗?”
  净是些听不懂的话。安淳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这么想着。
  他是真的不懂,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为什么季凌会变得陌生,会说这样他听不懂的话,是他……又做错什么了吗?
  “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他终于还是把心底最在意的一件事问出了口,却发现季凌看他的眼神又变了,仿佛慌张,又仿佛苦恼,最后尽数化作厌恶,就好像自己是一件不能触碰,必须要远离的东西。
  季凌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在他落地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了扯断他最后一丝希望的声音:“朋友游戏,结束了。”
  安淳昏睡了两天,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表情惊喜眼睛却通红的母亲。
  母亲抱了他很久很久,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直到他感觉有些轻微地呼吸困难,才放开了他。
  母亲给他端来了一碗稀粥,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喂他,在他的耳边唠唠叨叨地说着话。
  她说,他从石头上摔下来的那一天,是因为季凌的通知,他才能及时获救。
  安淳的目光放得很低,提到这个名字,嘴里的粥也咽不下了,大家都知道是季凌救了他,却没有人知道,也正是季凌伤害了他。
  但是,季凌呢?已经离开了吗?
  事实上,季凌在他昏睡的这两天里,重新回到了学校,正常地上课放学,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安淳无法理解,也不想再去思考,所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仿佛终于清醒过来,没有什么所谓的最好的朋友,他不需要朋友,只要有爱他的父母,只要有家,就够了。
  于是这么想着的他,也很快地恢复了精神,重新回到了学校,继续着他最初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
  他本以为这样的生活是可以继续的。
  但是那天放学后,他在自家房屋不远处的拐角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没有多想,高声呼唤着父亲跑了过去,也没有发现父亲在看到他时神情里的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慌张。
  只要有父亲,他就什么都不怕。
  父亲牵起了他的手,像往常一样冲他笑,两人走出拐角,往名为“家”的地方走去。
  他不愿再理会其他与他无关的一切,包括那辆停在拐角另一侧的那辆异常违和的高级轿车,还有站在轿车旁那个穿着高级西装,目送着他们回家的中年男人。


  回到家之后,他才想起询问父亲,为什么会站在拐角的地方,是在等他吗?
  然而父亲却紧紧拧着眉毛,没有回答,仿佛在思考什么难以找到答案的、无法解决的事情。
  “小淳,你觉得,爸爸对你来说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半晌之后,父亲突然蹲下身扶住他小小的肩膀,一脸认真地对他问道。
  “爸爸是爱我疼我,能够保护我的人!”安淳想也没想就大声地说道。
  父亲笑了,那个笑容安淳永远也忘不了,那是他最为珍藏的,支撑着他努力活下去的回忆,也是他自此再也无法拥有的东西。
  他的父亲揉了揉他的脑袋,脸上再也没有丝毫困惑之色,目光坚定,像是一个即将要去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他像英雄一样冲出了家门,却在冰冷的地面被肮脏的车轮碾碎了身躯。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安淳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他能够想象出来,父亲被残忍杀害的时候,该是多么的震惊、痛苦又绝望。
  他的生命,究竟献给了什么?
  警.察来的时候,安淳还呆呆地站在距离父亲尸体一米远的地方,母亲已经被刺激地跌坐在地上,神情恍惚,根本无暇顾及他,其实母亲一直都只是个依赖父亲的小女人罢了,她很脆弱,但是自己不能脆弱,没有了父亲,就只有自己能够保护母亲。
  很神奇,安淳没有哭,面色平静得有些骇人。
  他被警.察拉远了距离,却还是悄悄凑到了近处,那个有着高级轿车的中年男人对着警察只说了两个字:“意外。”
  为首的警.察点头哈腰地说着好好好。
  于是,父亲的死就被当成了一场意外事故而结案。
  留给他的只是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的母亲,和一张一百万的赔偿支票。
  从那之后,安淳变成了一个阴沉寡言的孩子,他继续着他的生活,上课,放学,回家之后照顾病重卧床的母亲。
  母亲的眼神大部分时间都找不到焦距,只有在他说话的时候,才会看向他,那双神色暗淡的眼眸里是满满的内疚。
  究竟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呢?

  安淳其实都明白,他什么都知道。母亲虽然十分配合地吃药治疗,但她的病早已无药可医,她生的意识已经随着父亲死去,若不是挂念安淳,恐怕她早已殉情离开。
  但是安淳不愿意这么想,不愿意承认,他努力地活着,希望母亲在人世间停留的时间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最后,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世界安静得可怕。
  连隔壁的房子也空无一人。
  在父亲被杀害的那一天,他看到了。
  在那辆染着鲜血的肮脏不堪的高级轿车里,除了那个穿着高级西装的中年男人,还有季凌和他的母亲。


第54章 第十回合(1)
  卧室的灯没有关, 即使隔着灯罩来看,也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安淳原本因为头痛蜷成一团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舒展开来,他仰卧在床上, 慢慢地睁开眼睛,灯光直直地射进眼睛里, 强光让周围的一切虚幻的可怕。
  他没有躲开光线,身体像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 一动不动,甚至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他的瞳孔并没有焦距, 虽然是醒着的状态, 意识却仿佛被留在了梦里,无法挣脱出来。
  不,那不是梦,他很清楚。
  那所有的违和感, 所有零碎的记忆片段,终于还是拼凑到了一起,把他最排斥、最想要逃离的那段记忆给揪了出来,活生生铺展到他的眼前。
  他记起来了, 所有的一切,曾经幸福的家庭,曾经最好的朋友。然而家庭早已崩坏,友人实是虚假。
  他也记起来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所谓的“暗杀游戏”, 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时机掌握得刚刚好。
  但他还不想去见季凌,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微微动摇了一下。
  安淳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瞳孔却突然缩了一下,像是终于找回了意识。
  周围虚幻的场景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这时候再直视头顶的光线,就好像薄薄的刀片戳进了眼睛,鲜血外涌,疼得快要睁不开眼。
  安淳把目光微微挪开,心里的烦躁感一点一点攀升起来。
  他其实并没有太过于悲伤的感受,父母的死让年幼时的他早已陷入绝望,他在绝望的渊底挣扎了二十多年,原本悲伤的情绪被一点一点尽数磨成了恨意和不甘。
  安淳是很恨的,恨季凌和关于季凌的一切。他原本拥有的一切,原本该有的人生轨迹,全部都是因为季凌的出现,被破坏、被摧毁。
  季凌欺骗他,玩弄他,背叛他,自己付出真心以待,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而季凌呢?在那个男人残忍杀害自己父亲的时候,他却选择冷眼旁观,是啊,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来接他的,他们一家马上就要团聚了。
  安淳突然笑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笑什么,但却停不下来。他感觉自己快要坏掉了。
  他是来复仇的,本是如此,也应是如此。
  他能活到现在,全是托季凌的福,他要让季凌也尝一尝被背叛、被世界抛弃的滋味。
  暗杀游戏,就应该是这样的存在!
  可他竟有一瞬间的动摇?
  安淳的笑声终于停了下来,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指甲都快要陷进血肉里,却好像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撑起身体,拿过枕头猛地从一边扯开枕套,伸手把那颗藏在枕芯里的子弹摸了出来。
  他把子弹放在掌心里盯着看了良久,又重新握紧了拳头,躺回了床上。
  他还在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时而慢得让人揪心,又时而快得让人恐慌。
  安淳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几乎没有动过,就那么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午夜12点整,游戏通知准时发送过来。
  听到短信提示音,安淳才微微动了动身体,不慌不忙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似乎并不急于去确认短信,而是先把之前藏起来的枪找了出来,把手心里被焐热的子弹装了进去,又给枪上了膛,放在了床边。这才拿过手机点开了游戏短信。
  游戏通知:
  暗杀游戏·第九回 合结束
  守护者确认存活
  目标确认存活
  暗杀者姓名:季凌
  暗杀者编号:09
  剩余死亡次数:0


第十回 合开始
  这次的通知下面多了一行小字:注意,死亡次数已经用尽,此回合目标若死亡,则立即被判定游戏失败。
  安淳看到这里,突然觉得很是可笑,他想起季凌之前同他说过的话:死亡次数那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剩余千次万次,也改变不了什么。
  身为被暗杀目标的季凌本身就是暗杀者,但从这一点来看,这真的能够算是一场“游戏”吗?它真的能达到所谓的“胜利”吗?
  最起码对于安淳而言,这已经是一场无法胜利的游戏了。
  紧接着这条游戏通知的短信还有一条,但是安淳没有点开,事到如今,他觉得一切都已经无所谓的了,他的脑海里除了季凌,已经余不下任何东西了。
  安淳非常用力地呼吸了几口气,放下手机,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上了一身看起来相当正式的西装。他站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地微笑起来,那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笑了很久,直到僵硬的面部肌肉开始颤抖,他才停了下来。
  嘴角弯曲的弧度慢慢变平,眼角却氤氲出一丝湿气,安淳闭了闭眼睛,很快又睁开,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然后转身离开了卧室。
  *
  季凌的卧室没有开灯,外面的天色黑了亮,亮了黑,他知道第九回 合已经过去了,他的“暗杀”失败了。
  他其实并没有赢的欲望,因为他明白,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但他确实骗了安淳,虽然是从他断手之后才清醒认识到这个事实。他一直渴望毁灭,毁灭自身、毁灭一切。但从遇到安淳之后他却变了,他又开始渴望生存,渴望感知身边的一切,然而他明白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全都是奢求。
  为什么普通人所能拥有的一切,对他来说全都不可企及呢?他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但答案是:无解。
  有人对他说过,这就是他的宿命,无法逃脱的宿命。
  他恨极了那个人,但是却没有办法把他亲手杀死。
  那就像是一个魔咒,从他从母胎中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便紧紧地束缚住了他,直到如今也依旧无法挣脱。
  没有人会来救他,比起得救,他更希望有人能来毁灭他。
  他希望那个人是安淳,那么单纯善良犹如天使一样的人,他希望他能亲手杀了自己。
  他明明一直都是这么期望着的,可是为什么,会犹豫呢?
  死了,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有办法看他的脸,没有办法听他的声音,没有办法抱着他,没有办法亲吻他、抚摸他。
  自己不在了,他会很高兴吧?再也没有人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情,他也许会和前女友复合,也许会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也许会找到新的朋友,组建新的家庭,然后,把他们之间的记忆远远地抛到脑后。
  这怎么……能行呢?
  断掌的连接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季凌微微皱了皱眉,额头渗出了些薄汗。左臂被电话线紧紧地缠绕着,漏在外面的手掌又麻又痛,差不多已经失去了知觉。
  季凌一动不动,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是知道的,安淳一定在那碗汤里放了什么东西,但他没有点破,还是把汤喝了下去。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配合,可能是是他偶尔,也希望安淳能得逞一次。
  只是安淳却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是靠着药物才能活到现在,身体早已经对大部分药物产生了一定的免疫,当他发现自己意识依旧清醒的那一刹那,是有些失望的。
  但更多的是期待。
  他隐隐觉得,也许很快,他和安淳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仿佛是应了他的想法,卧室的灯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人有些难以适应,季凌没有睁眼,听到卧室的门被人打开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他知道那一定是安淳。
  安淳停在了他的床边,许久没有动静,但他能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似乎充盈着异于往常的感情。
  季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两个人的目光很自然地交织在了一起。


  “好久不见,季凌。”良久之后,安淳终于轻声开口。
  季凌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嘴角却微微地弯了弯。他明白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于安淳来说,也许现在,才算得上他们二十年前分别之后的第一次会面。
  “你是第九回 合的暗杀者。”安淳继续说道,“你又……骗了我吗?”
  “是。”这次季凌几乎没有丝毫等待,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安淳对于这样的答案毫不意外,他看着季凌,目光炽热,却又在转瞬之间变得温柔无比,他又问道:“你觉得,现在的我,好看吗?”
  这次季凌是真的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安淳会问出这样的话,他以为安淳或许会痛恨他,会责骂他,或者真真正正地离开他,甚至残忍地报复他,但是唯独不会这样温柔又讨好地对待他。
  安淳把季凌的反应尽收眼底,才又温柔地笑了笑,他似乎并不打算再给季凌更多的反应时间,绕着床尾走到了另一边,把帮住季凌左臂的电话线给解了开来。
  失去了束缚的左臂想断线的木偶一般,顺着床沿垂了下去,安淳把电话线扔到一边,慢慢托起那只几乎已经要失去血色的手臂,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理顺着。
  “对不起。”安淳把他的手掌稍微举高了一些,似乎想要用身体传递温度一般,轻轻把脸颊贴了上去。
  季凌却感受不到温度,但他看着那样的安淳,却觉得浑身烧得厉害。
  “你喜欢我吗?”安淳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他问道。
  季凌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觉得安淳并不需要他的答案。
  仿佛是应了他的猜想,安淳并不纠结于他的沉默,下一秒突然凑到了他的耳边,随即而来的还有压在身上的重量。
  “我恨你,季凌。”他听到轻微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传来,酥酥麻麻的,令人战栗。他明白这样的安淳很奇怪,就像是突然改变了人格,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可是话里的感情却强烈又真实,让他无法拒绝,甘愿沉沦。
  季凌已经顾不上左臂的麻木和右腕的疼痛,把人死死地按在怀里。
  安淳没有丝毫挣扎,反而突然咬上了他的耳朵,用牙齿摩擦一会儿,又用舌头顺着耳廓的弧线舔舐了起来。
  像个小动物一样。季凌心里这么想着,禁锢住安淳的力气却越来越大。
  他似乎是在享受,又像是在强忍,直到安淳停下了动作,用气声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了四个字,他脑袋里最后的一根弦,终于“嘣”地一声,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车啦开车啦!划卡上车~翻车不负责~~【泥垢】
  另外注意:童年番外是剧情的重要组成部分,不看的话可能联系不上上下文……
  嗯,如果实在不想看的话,那作者君在这里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季凌一家人害得安淳家破人亡。
  因为是安淳视角,是安淳的记忆,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有揭开谜底。
  最后,这算是一个反转,还没完。


第55章 第十回合(2)
  安淳说:“我也爱你。”
  我恨你, 但我也爱你。
  季凌猛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像是要烧起来一般。他试着动了动左手的手指,也许是安淳之前的抚摸奏了效, 整只手臂包括手掌已经找回了大部分知觉,他微微眯了眯眼, 把左手慢慢移动到安淳的发丝上,轻轻地抚摸了两下, 随后突然按住安淳的脑袋猛地翻了个身,两人的体位瞬间颠倒了过来。
  季凌把安淳压在身下, 让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 他的呼吸已经有些重了,却也学着安淳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气声轻声说道:“是你先的,别怪我。”
  安淳似乎丝毫不惧,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季凌再也等不及了, 当即就用力地吻了下来。与以往的吻不同,这次他就像是一个青春期初尝性事的孩子,横冲直撞,毫无技巧。
  安淳的嘴唇和舌头都被他咬出了伤口, 口腔里弥漫着弄弄的血腥气味,但他接受了这样的季凌,并且在两人越吻越深,自己几乎要被完全夺取呼吸的时候,微微往前探了探舌尖,这是他第一次在两人之间的性.事上做出回应。
  季凌感受到了安淳轻轻探过来的舌尖, 在触碰到自己口腔的时候又突然往回缩了一下,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像是要将身下的人吃掉一般更加用力的向深处索取,他觉得自己几乎快要疯了。

  安淳的主动给他带来的刺激很大,这种感觉很是奇怪,让想要撕毁他、吞噬他,却又想要温柔地呵护、爱抚。
  直到身下的人因为窒息感,微微发出有些不受控制的呻.吟声,季凌才停下了亲吻。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安淳,似乎因为自己的作为,安淳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面颊微红,嘴唇微肿,眼色迷离。但他觉得这样的安淳好看极了。
  “我想要你。”他说出了自己最想要也最直接的诉求,顺手挑起安淳原本系得整齐,现在已经有些凌乱地外在一边的领带,“你今天穿着西装呢,”他笑道,“是为了正式纪念我们的第一次吗?”
  安淳不答,他还因为刚才的窒息有些缓不过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季凌也不再等他回答,扯开领带开始解安淳衬衫的扣子。
  安淳没有挣扎,他由着季凌动作,闭上了眼睛,调整着凌乱的呼吸。季凌刚才的话让他觉得,在游戏第九回 合之前那个狂妄自大的季凌又回来了,而这也正是他所以希望的。
  感觉到肌肤暴露在空气外的凉意,安淳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睁开眼睛。
  季凌正看着他,看起来并不急于接下来的动作。安淳也不躲不避地回看过去,他发现此时季凌的眼神里似乎饱含着无限的柔意,这样的季凌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更多是觉得好笑,这种仿佛能掐出水的温柔表情实在是不适合他。
  安淳扯了扯嘴角,带起了刚才被咬伤的伤口,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人兴奋,也让人清醒。
  他扯出一个完全不适合自己的坏笑,用几近挑逗的声调说道:“我喜欢粗暴一点。”
  这句话无疑是有巨大的刺激性,从安淳的嘴里说出来更甚,季凌眸光瞬间凛了起来,死死地盯住安淳,他不相信安淳会单纯因为求爱而说出这种话,但他也找不到安淳一定要这么说的理由,他有些怀疑,怀疑安淳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然而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发现自己的潜意识早已放弃了思考,即使这是一个天大的陷阱,他一定也是会毫不犹豫走进去的。
  “如你所愿。”季凌不再等待,迅速地扯开了安淳还半挂在身上的衣服,顺手甩到了地上。
  过程中安淳被扯得生疼,但他也毫不在意地忍了下来,不做丝毫反抗,甚至配合了起来。
  季凌用右手手肘撑住身体,左手在安淳胸前反复摩挲着,看着安淳在自己指尖的挑.逗之下颤抖着身体,呼吸时重时轻,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后趁安淳不备,突然用力揉搓了一下,看着安淳猛地抖了一下身体,他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手又往下身探去。
  然而手指刚在腹部划了几个圈,手臂便被安淳一把抓住。
  这在他意料之中,他顿下动作看着安淳,虽然神色不变,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后悔了?”两人对视片刻,季凌开口道,“可惜晚了。”说着便要继续手上的动作。
  安淳依旧抓着他的手臂没松手,借着力爬坐了起来,“我不后悔,”他看着季凌笑了笑,“我只是想给你更好的体验。”
  安淳拍了拍自己右手边位置,示意季凌躺下。季凌有些意外,但他很好奇,也很期待接下来安淳会对他做些什么,于是挑了挑眉,听从安淳躺了过去。
  安淳松开手,起身跨坐到季凌身上,他学着季凌刚才对自己的行为,用手指轻轻在季凌的胸膛打转,然后顺着肌肉的纹理一路向下,将早已硬立的某物一把握在手中。
  季凌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安淳低着头微微笑了起来,手上开始缓缓动作,然而刚动了两下,却听头顶传来几乎压抑到极点的声音:“用嘴。”
  安淳身体僵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顿,却听季凌调笑似的反问道:“你不是说想给我更好的体验吗?”
  安淳的犹豫依旧在季凌的意料之中,他原本就怀着想要恶意欺负他一下的心思。季凌不认为安淳能痛快接受这对他来说有些过分的要求,但实际上也隐隐抱着一丝期待,之前那么排斥自己的安淳,如今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时间凝固了几秒,对季凌来说却几乎到了忍耐的极限,正当他想要再次拿回主动权的手,却不想安淳突然俯下身子,真的听从了他的要求。
  又是一波巨大的刺激,对于季凌来说,这种刺激更多意义是在精神层面上。
  口腔里湿软温热,但安淳的技术明显生涩得很,来来回回只在一个地方摩擦舔舐着。季凌被他磨得烧心又难耐,最后干脆抓着他的头发一把按了下去。
  安淳一瞬间被顶得眼泪都要出来,满脸通红,口腔却被塞得满满,咳都不能咳,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季凌却不放过他,用手扯住他的头发,他原本主动的地位瞬间又变为被动。
  季凌在他嘴里横冲直撞了很久,直到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因为缺氧晕过去,季凌才终于放过了他。
  安淳大口地呼吸着,好半天才从缺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的唇角和喉咙都有些疼,但现在并不是顾及那些的时候,他抬头看向季凌,却发现后者的眼神丝毫没有泄.欲过后的松懈感,反而比之前要更加灼热了。
  “你不会以为现在已经结束了吧?”
  安淳身体又是一僵,闭了闭眼就,随后轻轻摇了摇头,“不会,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季凌的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对他来说欲.望还远远没有得到满足,他想要彻底得到的东西,还没有真正被他食进肚里,融进血肉。
  不够,远远还不够。
  他猛地将安淳拽到怀里,一个翻转再次把人压到身下,“忍着点。”他在安淳耳边轻轻吹气,手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到股间,顺着缝隙探了进去。
  异物感让安淳的身体瞬间绷紧,季凌一边来回动着手指,一边轻声安抚道:“放松点,没那么可怕……”
  他声音放得很轻,仿佛会耐着性子等待安淳的适应,可这对于安淳来说似乎很难,似乎仅仅一根手指便是他的极限,毫无可扩的缝隙。
  季凌像是无奈一般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缓缓抽出手指,在异物感消失的一刹那,安淳的身体终于有了放松的趋势。季凌轻轻吻着他的脸颊,像是在安抚他一般,然而在他身体终于堪堪放松的一瞬间,却感受到了更大的异物感,伴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巨大疼痛。


  疼痛几乎要撕扯开他的身体,也掩盖住了他的意识,但他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上的人像是一只解开了禁锢的猛兽,凶狠又霸道地向他索取着一切,他所拥有的、他不曾拥有的、他能给予的和他无法承诺的。
  直到季凌真正进入他的身体那一瞬间,他才能够确认,把自己献给季凌,他并不后悔。只是这个过程很难,也比他想象的要痛苦很多。
  身体和精神都像在被用力撕扯着,安淳越疼,就越沉沦,也越清醒。
  “安淳……安淳。”季凌突然停下动作,叫着他的名字,然后低下头在他喉结上用力一咬,听到他不受控制地呻.吟出声才满意地又亲了亲他的嘴角。
  “叫我的名字。”季凌突然说道,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带了点命令的味道。
  安淳抬眸看向季凌,片刻之后突然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再季凌微感讶异的神情下开口道:“……季凌。”声音有些哑,却异常性感撩人。
  季凌在他体内重新动了起来,这次的激烈程度让安淳有种自己即将坏掉的错觉。
  他的呼吸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却又听见季凌在一遍一遍地问他:“你是谁的?说,你是谁的?”安淳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然而季凌却依旧不停地问着,固执地想要得到回答。
  安淳最后只剩下破碎的呻.吟声,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出来,季凌释放再了他的体内,脱力之后俯身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低低地说着他想要听到的答案:“你是我的……”
  安淳微笑,仿佛默认一般回抱了他,然后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一章写了6000+,被我硬生生劈成两半,看完直接看下一章就好。
  虽然我觉得这章没啥,含蓄如我,不过还是隐隐感觉有被和谐的可能……希望幸存_(:з」∠)_


第56章 第十回合(3)
  两人相拥在一起, 仿佛一对幸福甜蜜的恋人,只是安淳明白,即便肌肤相亲水乳.交融, 他和季凌也是注定无法站到一起,无法并肩前行的, 他们早已坠入各自的深渊。
  “季凌,我现在问你, 你想活下去吗?”良久之后,安淳突然开口问道, 这时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些清明。
  季凌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 “只要你不走。”
  “那我要是走了呢?”
  “你逃不开我的。”
  安淳沉默下来,像是在思考季凌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你说得对,”他对季凌的话做出了肯定, “我是逃不开。”
  “那就别逃了。”季凌别过头,在安淳眼角轻轻吻了一下。
  安淳在他吻过之后睁开了眼睛,双眸清明,丝毫没有刚经过性.事之后残留的□□, 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漠和决绝。
  他突然轻笑一声,眼里却没有笑意,他看到季凌原本的神情已经有了一丝僵硬,他知道季凌精明得很,从来不是那种容易被骗的人,他利用了季凌对他的渴望、占有欲, 以及可能还有他不愿意承认的感情,让季凌从一开始就无法抗拒,自欺欺人。
  从季凌此时此刻的表情来看,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安淳抵着季凌的胸膛,慢慢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季凌禁锢着双臂不愿松开,却被安淳在右手断掌处用力按压了几下,巨大的疼痛让他不受控制地失去了些力气,安淳就趁此机会撑着床面爬了起来。
  安淳的下半身已经一塌糊涂,白色液体顺着他的股间沿着大腿一路淌了下来,但他却毫不在意。
  他再次跨坐在季凌身上,几乎是用居高临下的神情望着季凌,他的右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枪,漆黑冰冷的枪身在这情.爱过后的一片狼藉里显得格格不入,然而安淳却把枪口慢慢地抵到了季凌的太阳穴上。
  “我不会逃的,你放心。”安淳一边说着,一边又用左手轻扼住季凌的喉咙。
  季凌面色平静的看着他,“你以为我会怕死?”
  “你当然不怕,”安淳笑着回答道,“你甚至更想去死,但你死不掉。”
  季凌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安淳继续说道:“我当然不会指望一支枪能够做到些什么,但你似乎忘了,我们还在游戏,而我,就是第十回 合的暗杀者。”
  季凌的脸色彻底变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安淳,不是守护者吗?暗杀者?怎么可能……他宁可相信安淳是因为恨他才想要杀死他,否则他们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一切,岂不是要全部被推翻了吗?这种感觉,就好像被背叛了一样。
  背叛……吗?季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恍悟般看向安淳。
  “终于明白了吗?”安淳似乎非常开心地笑了起来,“首先,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没什么什么守护者,我从始至终都是作为暗杀者存在的我会救你,会想让你活下去,全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的到来;其次,你还记得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吗?”
  说到这里安淳稍微顿了一顿,垂着眼眸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般,好一会热才又说道:“你应该不会忘记吧?我的童年、我的家庭、我的人生……全都被你毁了!当我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以杀死你为目标的游戏的时候,我简直快要高兴疯了,我也要让你尝一尝被背叛的滋味!怎么样?舒服吗?还是觉得失望?觉得痛苦?”
  季凌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个他爱到骨子里的人,对他发了疯般地倾诉着恨意,控诉着他的罪行。
  安淳还在继续说着:“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也会是暗杀者,自己杀死自己什么的,呵,多亏了你这样的行为才让我下定决心。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以为我让你上了一次,就离不开你了?”说到这里,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季凌,嘴边却露出讥讽的笑,缓缓给枪打开了保险,“别做梦了季凌,不是什么事情都要围着你转的。”
  “我知道。”季凌听到这里,露出自嘲般的笑,“比如你,我从来都没有办法真正控制你,不是吗?你看,你还能用这样痛恨的眼神看我,还能用枪指着我,还能用你自己来诱惑我、威胁我。”
  “受控制的人……其实是我呢。”说完,季凌便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苦笑,俨然一副接受了一切的模样。
  “动手吧。”季凌又道。

  安淳握着枪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很恨,恨季凌直到最后还是一副掌控全局的模样,很自己马上就要结束一切了,却在最后关头犹豫着下不了手。
  他必须要杀死季凌,必须要杀了他!
  季凌一定是认定了自己的怯懦和心软,才会装作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样,绝不能让他得逞!
  安淳明明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可是为什么,就是无法扣下扳机呢?
  一定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用过枪的缘故。安淳这么想着,把手.枪扔到了地上,跌跌撞撞地下了床,跑到一旁的矮柜前,拉开了抽屉,翻找出他先前为了防止季凌自杀而藏起来的那把水果刀。
  他拿起水果刀,刚站起身来,突然被人从背后拉到了怀里。
  季凌从背后抱着他,脸颊蹭着他柔软的头发,毫不在意他手中还拿着锋利的凶器。
  安淳想要挣开,可身体却不受控制,无法动弹,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我爱你,安淳。”他听见季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得不像是现实的声音,却一字不差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想,为什么要说爱他呢?为什么爱他,却还要伤害他呢?
  手里的水果刀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又尖锐的响声,安淳有些回过神来,挣开季凌想要俯身去捡,却险些腿软跌到地上,被季凌捞着腰抱了回来。
  安淳有些愤怒地想要继续挣开季凌的手臂,却听季凌在他耳边说道:“别急,我会帮你。”
  季凌换成右臂环住安淳的腰,斜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水果刀,然后放开安淳,极其郑重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换成刀会容易一些吗?”季凌笑着问道。
  安淳眉头紧皱,没有回答。
  季凌把刀塞给他之后,并没有放手,反而从刀柄处握住了安淳的手,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共同握住了一把刀。
  “不动手吗?”季凌又问道,就像是迫切渴望着死亡的到来。
  安淳突然觉得厌恶烦躁又无趣,他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开始挣扎后退,只想从季凌身边逃脱开来。
  但是季凌却不允许,他的手被紧紧地攥住,他每后退三分,就被拉回七分距离。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刀尖几乎抵上了季凌的胸口。
  “你放手!”安淳终于忍受不了,挣扎着大声叫道。
  “你恨我吗?”季凌不顾他的挣扎,凝视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样子,最后描摹一遍,深深地刻进心里。
  安淳已经有些崩溃,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外涌,他叫喊着说道:“没错,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放手!你放开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季凌笑了,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非常纯粹的笑容。
  然后他突然松了手,在安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而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往前一带,把人牢牢地按在了怀里。
  锋利的刀身刺破血肉,刀柄还握在安淳手中。
  季凌闷哼一声,随后身体也跟着趔趄了一下,但他很快又调整好站立的姿势,把怀里的人又抱得紧了一些。
  “恨我的话,就杀了我,不要忘了我。”季凌把下巴搁在安淳的肩膀,用气声说着话,“那样的报复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两个人就那么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拥在一起,谁也没有再说话,许久许久。
  空气的血腥味浓到刺鼻,后来,抱着安淳的手臂也渐渐脱了力,季凌的身体终于慢慢滑落到地上,随着呼吸的停止,随着血液的流失,变得毫无生气。
  安淳始终都没有回过神来,他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盯着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般的季凌的尸体,一动不动。
  直到游戏通知的提示音从四面八方回响起——
  目标【季凌】已确认死亡
  恭喜暗杀者【安淳】获得暗杀游戏胜利
  守护者【安淳】游戏失败
  即将重置游戏至【2016年6月10日】
  请玩家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
  另外上一章如果被和谐的话,我会把内容放到微博里,真到了那时候我再放链接,大家去随意看看就好,没和谐就不放。


  还有,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千万不要给我寄刀片哈QWQ


第57章 真相篇(1)
  57
  其实说到底, 安淳撒了谎。他否定了从游戏开始到现在与季凌之间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更用力地去刺痛季凌,以达到最好的报复效果。
  他大概成功了, 只是想象中的轻松、愉悦、酣畅淋漓却通通没有到来。
  安淳是真的失忆了,对他来说, 一切都是真实的,除了最后报复性的谎言, 自己的全部并没有半分虚假。
  但季凌呢?关于季凌的一切,自始至终都是模糊不清的。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或许自己从来都不曾真正认识季凌。
  安淳被巨大的空虚和茫然包围着, 直到游戏系统提示音响起,才堪堪恢复了些思考能力。
  游戏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从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 自己才是这个早已漏洞百出的游戏里的最大BUG。
  既是守护者,又是暗杀者。
  既要保护季凌,又要杀死季凌。
  并非无法完成的任务,只是看他怎么选择。
  作为暗杀者的自己胜利了, 所以游戏结束了。但作为守护者的自己失败了,所以游戏即将重置。
  季凌或许还会再次复活过来,就像他自己所说的,“永远也无法死去”,但是这正好也佐证了,这所谓的“暗杀游戏”根本就是一个逃不出的无限轮回。
  虽然参与游戏并非被迫, 但关于游戏过程中会摘取自己部分记忆的事情,在游戏开始之前并没有人告知自己。而且安淳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并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关于游戏的整个流程回想起来有很多地方都是模模糊糊的状态,像是被刻意虚化了一般。
  这样看来虽然加入是自愿,但这一切却更像是一个阴谋,利用了自己对季凌的恨意,把他引诱进了精心准备好的陷阱。
  目的是什么,他无从知晓,但他明白,若是什么也不做,继续这样被动地等待游戏重置,或许悲剧又要重新上演了。
  安淳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他发现自己甚至不能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个游戏。若是幕后的人可以随意CAO控他的记忆,那完全可以在游戏重置之前抹杀自己关于上一轮游戏的记忆,这样一来,当自己重新回到游戏开始的时间地点,一切就又像是第一次发生一般,重新开始了。
  这太可怕了。安淳想着,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这种命运完全□□控,而自己却浑然不知的感觉,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短短思考的几秒钟,周围的场景已经开始渐渐扭曲虚化,安淳明白,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他能做些什么呢?
  他艰难地把目光转移到了季凌的尸体上,锋利的水果刀还插.在季凌的胸口,鲜血仿佛流不尽似的,一股一股地往外淌。
  安淳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两个字:死亡。
  那并不是他思考而得出的结论,而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他的脑海里的词语,他甚至搞不明白,死亡在这种时候能为自己带来什么帮助。
  就好像有人在通过某种介质把某些信息写入自己的脑中,仅仅一个词语并不是全部,紧接着脑海里又出现了下一个词语:自杀。
  伴随而来的是一个完整的句子——马上自杀,没有时间了!
  是谁?安淳心里一跳,试图再去感知线索的时候,一切却已戛然而止,他甚至怀疑刚才的那些是不是幻觉。
  但如果真的是有人在向他传递某种信息,那么那个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呢?是善意还是恶意?想要帮他还是害他?又为什么,一定要他自杀呢?
  安淳心中有无数个疑问,他想试着去分析“自杀”所能带来的后果,却发现完全找不到思路,思维像是打了结一般,连意识也有点趋于模糊。
  眼能所见的环境变得越来越扭曲,正如那句话所说:没有时间了。
  安淳皱了皱眉,再次看向季凌的尸体,这个过程对他来说像是酷刑一般艰难。
  但他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比起无限轮回重复悲剧,死亡明显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也许马上就可以结束一切了,即使结束不了,但是至少,死亡可能是改变某些东西的契机。
  安淳已经做出了决定,或者说他别无选择。
  趁着意识和体力尚且没有被抽走,他咬了咬牙,把插在季凌胸口的水果刀一点一点拔了出来。失去了外物的阻挡,鲜血更加肆无忌惮地从伤口往外涌,触目惊心。
  但都无所谓了,安淳心想。
  他微微闭了闭眼,双手握着刀柄,刀锋朝内,选了一个比较能下力的角度,像是进行一个庄重的仪式一般,把刚刚离开血肉的刀刃再次没入新鲜的血肉之中。
  *
  “10号实验体脑电波异常!”在某个类似实验室的密闭房间里,坐在椅子上制服青年突然惊慌地站了起来,他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连接在指尖的设备传来强烈的电击信号,等他再检查实验体状况的时候,却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了。
  另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的年长男人急匆匆地凑过来,只看了屏幕一眼,便冲身后等待指示的几人喊道:“马上检查设备终端!”
  实验室里的氛围登时紧张起来,众人忙作一团,制服青年感受到了更剧烈的电击感,慌忙拔掉了连在指尖的设备,与此同时,连接着10号实验体的设备终端突然发出“嘀——”的刺耳警报声。
  “10号实验体有苏醒迹象!”
  “什么?”年长的男人紧锁着眉头,快步走到一旁的容器床前,隔着透明的玻璃罩子,他看到躺在里面的人依旧闭着眼睛,只是整个人的状态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原本平缓的呼吸频率突然变得没有规律起来,很明显,这是大脑开始要拿回肉体的支配权的前兆,不出意外,恐怕是信号的阻隔墙发生了故障。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几乎时刻监测的系统会毫无预兆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男人紧锁着眉头,一刻也不敢耽误,指挥技术人员立刻进行修复,随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左右张望了一圈,眉头又紧了一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还站在一边有些无措的制服青年身上,有些不满地斥责道:“你还愣着干嘛?秦先生呢?快把秦先生找过来!”
  制服青年得了上级命令才找回状态,随后又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转身飞快地走出了实验室。
  不出所料,他要找的人就等在实验室的门前。他略微颔首叫了一声“秦先生”,后者没有说话,只冲他微笑地点了点头。
  *
  安淳的自杀并没有成功,或者说,根本不可能成功。
  他已经记不清自从这该死的游戏开始之后,他已经是第几次失去意识,又是第几次从没有意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但是这一次,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
  他没有死,他是清醒着的,他有意识,身体也对外界有所感知,只是……他被关在一个类似于玻璃容器一样的地方,四肢以及头部全被固定着,无法动弹,面部也被装了一个固定器,嘴巴微张无法闭合,也发不出声音。
  一切太过有冲击力,安淳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恢复了思考能力,他试图从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来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却发现并不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只记得,季凌的尸体倒在自己脚边,游戏结束,他听从了不知名的声音,实施了自杀。
  然后……他便醒在了这个透明的容器里。
  他透过容器的罩子往外看,天花板很高,外面的环境似乎比较暗,但是自己所处的容器周围被打着亮光,这让他莫名联想到了手术台,仿佛自己就是等待解剖研究的小白鼠,这让安淳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让他更觉得脊背发凉的是,他刚刚产生的念头在下一秒便被验证了,他对上了一道陌生的目光,目光的主人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从容器上方俯视下来,发现他清醒之后似乎愣了两秒,随即便对着身后大喊道:“10号实验体已脱界,实施A计划,马上准备麻醉针!”
  中年男人话音刚落,安淳发觉自己身处的容器似乎被启动了开关。
  按理说,安淳并不想待在这个容器里,但此时随着眼前罩子一点一点被打开,他心里却陡然生出一股愈发浓烈的不安。
  这些人准备做什么?A计划?麻醉针?那些又是什么?
  他完全搞不明白,但是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发生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的事情。从他对上那道目光时他就明白了,那并不是一道看向人类的目光,或许,他真的被当成小白鼠了。

  安淳瞬间产生了深深的恐慌,未知即是恐惧,这让他感觉很糟糕,或许还不如自杀成功顺利死去来得痛快。他又想到了季凌,季凌也在游戏里确认死亡,那么他现在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躺在这间实验室的某个容器里面?
  想到这里,安淳心底略微有些波动,他想往四周看一看,奈何头部被固定器牢牢卡主,无法动弹。
  他已经没有观察周身的机会了,有人拿来一个类似于眼罩的东西,遮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安淳再次陷入黑暗,也陷入了绝望的情绪。
  他宁愿主动走向毁灭,也不远这样被动地任人宰割。绝望之处也正是在此,他别无选择。
  那些人的效率很高,很快他的手肘内侧传来一阵刺痛感,能够感受到,有冰凉的液体正在缓缓注入体内。
  然而令他微感意外的是,一针见底,预想中的麻醉感却始终没有到来。
  难道是他误会了这些人?
  安淳又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任何麻醉和不适感,于是他准备做点什么来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想要试图和他们进行交流。
  这时候却突然有一只手覆在了刚才他被针扎过的地方,视线被遮挡的情况下其他感官便异常灵敏,他感受到有人的气息凑到了近处。
  安淳丝毫不敢动弹,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覆在他手肘处的那只手以难以察觉的弧度轻轻抬起,又落了下来,整个过程像是在安抚他一般。
  “千万别动。”紧接着,一道微弱的气声传到了安淳的耳朵里,那语调总觉得有些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大家,又拖更这么久,三次元正在准备工作调动,加上学车,我码字又慢,又卡文,精力实在跟不上……【都是借口,不听滚(╯‵□′)╯︵┻━┻】
  但是文是绝对不可能会坑的,完结也会尽快,这几天清明放假尽量多写点,再次说声抱歉TAT
  然后是关于真相篇,你们猜猜最后这个人是谁?猜对发红包~应该很好猜,毕竟有提示哎嘿嘿_(:з」∠)_


第58章 真相篇(2)
  58
  安淳听从了声音的指示, 打消了和那些制服者交流的念头,尽量放松身体,装成昏睡过去的模样。
  实际上这个声音来得很及时, 虽然他还没有认出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但那股熟悉感却不是假的, 这让他多多少少安心了一些。
  小白鼠选择与解剖者交流,那本来就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从对上那个中年男人的眼神开始,安淳就已经有了自己被当成实验对象的觉悟, 那么试图和那群人交流便成为了下下之策。
  虽然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但安淳对自己处境也基本有了了解。
  他因为某种原因被囚禁了起来,或许有人在帮助他,而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配合。
  很长一段时间, 他没有听到任何说话的声音,那些人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直到头部传来一股电击般的酥麻感之后,他才听到似乎有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成功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之前那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
  被问的人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反问道:“张组长是对我的技术能力有什么怀疑吗?”
  空气静默了两秒,随后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了两声,话里多了些讨好的意味,“怎么会呢?秦先生的技术能力在整个基地可是首屈一指啊。”
  “谢谢。”被叫做“秦先生”的人话里似乎多了些笑意。他又对旁边的人指示道:“你们两个,把人送到禁闭室吧。对于这次的事故我并不想深入追究下去,张组长也别太为难手下的人了, 但这样的情况,我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
  很官方的一番说辞,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希望不予追究此事。
  “这……”中年男人似乎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安淳才重新听到他的声音,“我明白了,秦先生。”
  虽然被隔绝了视线,但通过这样的对话安淳也大致能够明白两人的地位关系,帮助他的那个人明显在这里更有话语权,只是这个被叫做“张组长”的中年男人,却未必就是忠心于他的手下。
  还来不及继续想下去,安淳感觉到有两个人走到他旁边,连着固定的台子把他抬了起来,然后移动到了一个相对较矮的地方。安淳猜测那可能是一个推车,因为随后他便感受到自己正在缓慢地往某个方向移动,伴随着轻微的车轮滚动的声音。
  他被人带离了这间实验室,恐怕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是那人口中的“禁闭室”了。
  “禁闭”这两个字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但是完全被束缚的状态让他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能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恐慌感,强迫自己继续保持住“昏迷”的状态。
  随后他被人带进了一间电梯里,他感受到自己正在朝下移动,但很快便停了下来,安淳猜测他们应该仅仅移动了一层。出了电梯之后又经过了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片刻之后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接着才是缓缓地开门声。很明显,这是一扇电子门。
  安淳被推进了门里,心也跟着沉了沉,他很清楚,若是想要从这样的地方逃脱会是一件多么困难是事情,目前来说,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那个让他“千万别动”的人身上。
  但那个人是谁呢?为什么要帮他呢?又真的是在帮他吗?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他只能被动地等待下去,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感到绝望的事情。毕竟现实,连死亡这个选项都没有给他。
  他被留在了禁闭室里,护送他过来的两个人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明显是训练有素、恪守纪律的样子。
  两人很快离开,直到听到关门提示音后,安淳才终于敢松一口气,在这样的处境下,独处更让他心安一些。
  然而事与愿违,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又有人折返了回来!
  安淳的心一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听着那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几乎不敢呼吸。是谁?难道是发现了他并没有昏迷,回来采取措施?不对,这人的脚步声明显要比之前两人轻了很多,就像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行动,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人来的目的就只能有两个,要么是来帮他,要么是来害他。
  虽然可能性对半,但安淳还是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随着那人越靠越近,安淳的心脏也越跳越快,等到那人停在他身旁,安淳已经紧张地几乎要窒息过去。
  未知的恐惧是可以要人命的,安淳现在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太过难以忍受,比一个恶徒拿着凶器扑过来还要可怕几分。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那人停在了他旁边,做的第一件事是摘掉了他的眼罩。安淳觉得自己昏迷的伪装很明显已经暴露无遗了,但他依旧不敢睁眼,那人没有继续碰他,而是绕着他的周身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他的头顶处,几秒钟之后,静谧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咔嚓”一声脆响,安淳被吓了一跳,随后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被塞到了自己手里。
  这人是来帮助他的吗?安淳感受着握在手里的那件东西,心情慢慢平复了一些。但他依旧不敢有所动作,那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像是在赶时间一般,把东西塞给他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安淳此时此刻终于敢睁开眼睛。
  目之所及的地方是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顶棚似乎是某种透光却不透明的材质,然而灯光微弱,即使光线从整个顶棚平行打下来,整个房间还是很暗。
  安淳动了动手臂和大腿,发现原本禁锢住自己的器具果然松动了很多,结合刚才听到的“咔嚓”声,心里便明了了几分,他很幸运,刚才那个人是来帮他的。
  安淳想起了被塞到手里的东西,想要抬手拿到近处查看,却发现因为身体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俨然已经趋于麻木,现在想要快速移动非常困难。
  到手的信息不能立刻获取,这让安淳有些烦躁,但他只能慢慢来。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调整了一下心态,先是小幅度地活动着四肢,找回大脑支配身体的感觉,这个过程比他想象的要困难很多,等他终于勉强爬起身来之后,额角已经沁出了薄汗。
  但他没有等待,把手掌展开,手心里是一张被对折得很小的纸条,展开之后发现上面只有四个字:假装失忆。
  安淳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假装失忆呢?被关在像监狱一样的地方,他又需要对什么人假装失忆呢?这些人到底在谋划着什么呢?
  毫无头绪,但也别无选择。
  他又把纸条拿起来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确认没有其他信息之后,把纸条塞进了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索性纸条很小,吞咽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困难,但对他刚刚复苏的虚弱身体依旧是个不小的刺激。安淳咳嗽了几声,花了好大功夫才理顺了气息。
  他不想再待在像是刑罚器具一样令他恶寒的硬床上了,于是把脚挪到地上,踩实了之后,扶着墙壁慢慢站好。简单地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发现除了角落里一个很小的像是用来解手的设备之外,整个房间再无其他。这是一个看起来完全密闭的空间,他甚至看不出空气是从什么地方流通进来的。
  安淳绕着整个房间走了一遍,最后有些体力不支地滑坐到地上。可以确定的是,禁闭室毫无破绽,他能做的只有养精蓄锐,被动等待下去。
  他该谢谢那个为他解开束缚的人,至少能够自由活动,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拿回了一点主动权。
  安淳倚坐在墙边,思考着前后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传输到他脑海里让他“自杀”的信息、让他假装昏迷的熟悉的声音、以及刚才来帮助自己解除束缚的人,这些毫无疑问全部联系在了一起。
  那么如今他最为在意的一点便是,那个令他感到熟悉的声音,究竟来自谁?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安淳发现这并不难猜。如果不出意外,那应该是他认识的人,也一定是与游戏有关的人。而这个人,他姓秦。
  安淳只能想到秦北阳和秦梦梦兄妹,所以结果显而易见。
  *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安淳像是被遗弃在了禁闭室,无人问津。
  他试图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但却毫无作用,他的神经始终绷得很紧,最终由于长时间的紧张状态,加上苏醒之后没有丝毫的食物和水分的摄入,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睡眠虽然是恢复体力的途径之一,但他睡得并不踏实,很快又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又喘了几口粗气,才多少平复了噩梦残余的恐慌情绪,等他终于能把注意力放到现实来的时候,却敏感地发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他下意识地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发现此时禁闭室的门竟然是开着的。
  安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惊异的情绪大过惊喜,那无疑是一个诱惑,他非常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然而稍微冷静一些之后,他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还记得那些人是怎么称呼他的——10号实验体,他们有什么理由要毫无预兆地释放一个所谓的“实验体”呢?这或许是个陷阱,决不能轻举妄动。
  现实仿佛是在回应他的想法一般,很快他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声音大概两三个人的样子,很明显是冲着他的方向来的,安淳想了想,这时候再躺回床上把器具重新固定好恐怕是来不及的,凭他一个人也做不到,索性他就继续倚着墙壁,闭上眼睛假寐起来,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那些人果然走进了禁闭室,脚步声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几秒钟之后,他听到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安淳。”
  那个人似乎蹲到了他的身边,伸过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再次轻声唤道:“安淳,醒醒。”
  对方的触碰让安淳的身体有些僵硬,但他明白,再继续装睡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没有再做犹豫,直接睁开了眼睛。
  真的是秦北阳啊。从睁开眼看到眼前人的那一刹那,他的心中便产生了这样的感慨。
  一切如他所想,禁闭室里站着三个人,稍远的那两个人都穿着制服,其中一个便是之前在实验室里见过的那个张姓的中年男人,另一个则是面孔陌生的年轻男人。而秦北阳正蹲在他的身边,见他“醒过来”便收回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即使事先已经预料到了,当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会些冲击力,安淳就那么呆坐着,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秦北阳突然对着他眨了眨眼睛,随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慈爱”了一些,他站了起来,微微弓着身子,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安淳愣愣地和他对视了几秒,随后把目光缓缓地移到了他伸过来的那只手上。
  “起来吧。”秦北阳把手又往前伸了伸,语气温和地说道。
  安淳又等了几秒,然后才把手交给了他,借着力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身子还是很虚,有一瞬间没有站稳,往前跌了过去,被秦北阳扶住。

  “小心点。”秦北阳又道。
  安淳后退两步站稳身体,依旧没有说话。
  “可以吗,张组长?”这时候秦北阳突然转身看向中年男人。
  只见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在安淳和秦北阳之间来回扫了两眼,最后露出一个非常官方的笑容,道:“当然没问题,秦先生,您可以把人带走了。”
  “你误会了,张组长,我并不打算带走他。”秦北阳摆了摆手,露出一个失笑的表情。
  中年男人抬了抬眉毛,似乎有些意外。
  “我确实挺喜欢他的,”秦北阳继续说道,“不过也不能因此给张组长添麻烦不是?我们还是按照规定的流程走吧,人由你来安排,只要能偶尔放我们见上一面交流交流感情就行。”
  安淳已经完全听懵了,他站在秦北阳身后,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中年男人的方向,不想却对上了对方突然投射过来的目光,惊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中年男人的神色突然缓和了一些,移开目光重新看向秦北阳,“一切按照秦先生的意愿就好。”
  秦北阳语带笑意道:“非常感谢。”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已经开始飙演技了……_(:з」∠)_
  然后我就想知道,你们现在是不是和安淳一样懵逼23333333


第59章 真相篇(3)
  59
  安淳心里始终存着极大的不安, 即使他愿意相信秦北阳有这么做的理由。
  他需要一些解释,或者至少给他一些接下来行动的暗示,然而秦北阳甚至没有再给他一个眼神, 就那么率先离开了禁闭室。
  他下意识朝着秦北阳离开的方向往前迈了一步,随即便感受到了来自旁边的两道目光, 脚步又适时顿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他明白, 至少不能轻举妄动。
  中年男人名叫张鸣,他的胸前挂着一张吊牌, 大概是职工证件, 安淳从上面看到了他的名字。
  张鸣是个心思很敏锐的人,安淳只是偷看了他的吊牌一眼,而且几乎立刻便移开了目光,但还是被他发现了。他把吊牌拿下来, 走到安淳面前,递了过去,语气略带试探地问道:“想看?”
  安淳心里有些慌,他直觉这并不是个很容易糊弄过去的人, 每一个举动的失妥都有可能引起对方的怀疑,他默默地看着张鸣递过来的吊牌,并没有接过来,片刻之后往后小退了一步。
  张鸣收回了手,把吊牌拿到眼前,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摩挲了几下, 然后重新挂回了身上。
  他头也没抬,再次问道:“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安淳愣了愣,想说不知,而后又想起秦北阳在“唤醒”他的时候似乎叫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小心翼翼地答道:“安……淳?”
  “是,没错。”张鸣突然嗤笑一声,抬头看向他,接着他的话头继续道,“你叫安淳,是这里的员工,也是我的手下,不是刚才那位秦先生的,明白吗?”
  安淳微微蹙了蹙眉头,看起来有些不解的样子。
  张鸣在提起秦北阳的时候,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仿佛周身突然凝起一股怨气似的,虽然很快便被压下,但安淳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个张鸣,似乎对秦北阳很有看法,甚至可以说带着点恨意。
  安淳稍微松了口气,人一旦被感情支配,那么感知便会钝化,张鸣对秦北阳的怨气明显帮了安淳一把。
  张鸣不再执着于观察安淳的反应,转而对旁边等候的那位制服青年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大手一挥,示意安淳跟上。
  制服青年在留在禁闭室,没有一起跟过来,应该是张鸣同他嘱咐了什么事情。安淳有点不安,但是他不敢回头,只能往前小跑几步,追上张鸣的步伐。
  张鸣没再问他什么问题,这让安淳有些意外。他之前预想了很多,包括一些确认失忆的常识性问题,以及自己是如何从那张束缚住他的硬床上脱身的,这些张鸣都没有深究。而安淳自己作为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也没有找到机会主动询问什么,这原本让安淳有些着急,担心自己的伪装露出破绽,但张鸣却似乎对此毫不关心,就好像发生的一切都是预料之中、顺理成章的。
  张鸣带着安淳上了三层电梯,最后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屋子里。屋子被分成两部分,中间用一层半透明的材料隔着,他们进入的位置是左侧,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金属制的小衣柜。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女人,正低头看着什么。
  听见有人进屋的声音,女人抬头望了过来。张鸣没有说话,只冲她点点头,女人立刻心领神会地勾了勾嘴角,两人之间默契十足。
  女人又把目光放到了安淳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没说什么,随后起身走向衣柜,从里面拿出了一套看起来像是防护服的衣服套在了身上,然后冲安淳勾了勾手指,自己却率先一步打开连接着左右两侧的门,从左侧进入了右侧空间。
  安淳对于右侧的未知空间有些排斥,加上女人换上的那一身防护服,让他再次产生了被当成小白鼠的感觉。他很想拒绝,想要立刻逃走,但是他能感觉到,张鸣正用探寻又危险的目光盯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又怎么能让之前的一切都功亏一篑呢?若这时候自己暴露了,又会产生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呢?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总比再次失去自由,被困在容器里被当成实验对象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安淳咽了咽口水,咬牙跟了过去。
  他刚进门,那女人便塞给他一套纯白色的衣服,要求他换上。
  安淳抱着那身衣服有些懵,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能够用来更衣的地方,于是迟迟没有动作。
  女人嗤笑道:“你一个大男人,不会还害羞吧?”
  安淳被戳中了心思,脸上微微有些烧,低着头不敢看她。
  “行了行了,别浪费时间了。”女人见他还是不肯动作,语气里多了些不耐,“我转过身,不看你,你赶紧换。”
  安淳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他慌忙脱下上衣,又将那件纯白的衣服换上,还没来得及脱裤子,便听见那女人又说道:“内裤也脱了。”
  安淳动作顿了顿,随即转身背对着女人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把裤子也换好,至于内裤,直到被要求换衣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穿内裤,而原本穿在身上的那套衣服也并非自己的,很明显,在他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有人替他换了衣服。
  安淳对此已经没什么意外的感觉了,毕竟都已经被称为“实验体”了,即便赤身鬮体醒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还该感谢这帮人还给他披了两件遮羞壳。
  安淳换好衣服之后,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了那女人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觉得很不舒服,好在女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走过来摸了摸他的手腕脚腕,最后把手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安淳身体僵硬,却不敢制止。女人感慨了一句“真细”,然后在他的喉结上狠狠地捏了一下,安淳忍不住俯身咳了起来。
  女人松开手退了两步,一直等到他平缓过来,才又指了指一旁透明却密封的隔间,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道:“进去。”
  安淳并不清楚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听从女人的指示,一会儿进了隔间,一会儿又要求躺在床上,任由一些仪器在自己身上动作。他没有被束缚起来,这个过程也并没有给身体带来任何不适感,只是当一切结束之后,安淳却感觉头有些发晕,连踩在地上都有一种不实的感觉。
  他直觉不妙,想要思考对策,却发现思维仿佛被凝固了一般,怎么也动不起来。
  女人带他回到了左侧空间,把他交还给了张鸣。他目光呆滞地看向张鸣,在看到对方那居高临下的目光以及嚣张地勾起的嘴角之后,一股绝望盘升心头。
  迷迷糊糊之间,张鸣的话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再睡一觉,四个小时之后,我会派人来接你,好吗?”
  安淳听着那故作温和姿态的声音,心里感到十分恶心,行为却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安淳被留在女人这里,女人先带着他去了一个像是休息室的地方,把他安顿在一张窄床上,要求他睡上一觉。安淳虽然心里排斥,但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根本无法反抗,况且他的身体也十分疲累,几乎是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他这一觉睡得确实相当踏实,没有做梦,连醒过来的时候都是很自然地苏醒。
  他从床上爬起来,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头也没有那么晕了,只是思考能力却依旧没有恢复,他的大脑似乎只能对当前最多几十秒时间之内的信息进行储存处理,这就导致他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眼能所见的地方,即使他明白一定是自己的身体被动了什么手脚,却无法对此做出任何一点反应。
  他的目光很快被放在一旁桌子上的一份盒饭给吸引了过去,他的胃里很空,他感到饥饿,注意力无法从盒饭上移开,于是身体也跟着立刻产生了反应。他直愣愣地走到桌子旁,拖开椅子坐下,打开了盒饭的盖子,一股饭香扑鼻而来。
  安淳无法忍耐,拿起餐具埋头苦吃起来,片刻之后又将整份盒饭端了起来,却不想下面竟然压着一张纸条,被带了起来,正好落到了他的腿上。
  安淳嚼完最后一块肉,才终于放下只剩残羹冷炙的盒饭,把目光移到了那张纸条上。
  他把纸条拿起来,发现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枕头。
  安淳现在的状态无法思考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枕头”是什么,而这间屋子里,也确实有一个枕头。
  他握着纸条走回床前,拿起了床头的枕头,发现枕芯里似乎藏着什么硬硬的东西。他把枕套扯开,往里面掏了掏,掏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密封袋,把袋子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支针管。
  针管里已经被注好了不知名的液体,针头被盖子密封着,袋子里同样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颈部注射。
  颈部……注射?
  安淳盯着纸条上的这四个字,用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进行消化理解,他心里是拒绝的,然而身体还是不受控制般地拿起了那支针管,拔下盖子,又细又尖的针头即使在昏暗的房间里似乎也反着白光,安淳凝住呼吸,心一横,对着自己的侧脖颈扎了下去,把针管里的液体尽数推入体内。


  药物见效很快,他还来不及把针管拔出,头便剧烈地疼了起来。
  眼前的景物仿佛都扭曲了起来,安淳难耐地抱着头,痛苦地倒在床上,身体也随着疼痛不时地抽搐起来。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快要被痛死了,然而却抽不出多余的力气真的杀死自己,结束这生不如死的疼痛。
  那管药剂究竟是什么?是谁送过来的?是要来害他的吗?
  这样的疼痛持续了将近五分钟,但对于承受的人来说,这短短五分钟比五小时甚至五天还要难捱。安淳毫不怀疑,若不是疼痛让他失去了力气,或许他真的会自我了结也说不定。
  好在最终,痛感渐渐地缓和下来,到最后只有太阳穴像针扎一般一抽一抽地疼,但这点疼痛对安淳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安淳虚脱地躺在床上,这时候才发现,针管才插.在自己的脖子上,于是费力地抬手拔了下来。
  这几分钟的疼痛究竟有什么意义?安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闭上眼睛思考着。
  等等,他可以思考了?安淳猛地睁开眼睛。他试着去回想之前发生的这些事情,发现思维已经变得畅通无阻,甚至连一些细节也都可以重新在脑海描摹出来。
  他有些惊喜地从床上爬起来,把手中的针管重新拿到眼前,虽然这管药剂让他感受了一次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但好歹结果是好的。他又想起张鸣离开之前说四小时之后会派人来接自己,那么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多久呢?还有那个女人,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想到这里,安淳连忙行动了起来,把针管和两张纸条放回了黑色的密封袋里,想要找个地方重新藏起来。
  这时候却突然有人敲门,安淳吓了一跳,停止动作,把密封袋紧紧地攥在手里,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难道是那个人女人回来了?安淳的心紧了紧,但随即便觉得不对,若是那个女人,应该没有敲门的必要才对。
  那会是谁?难道四小时已经过去,张鸣的人来接他了?安淳想了想,觉得这样的可能性最大,但令他感觉奇怪是,那个人不说话,只是在不停地敲门,即使得不到回应,也不离开,似乎也没有尝试开门的打算。
  安淳终究还是忍不住走到门边,敲门声依旧继续着,那人就站在门的另一侧,等待着他的回应。
  安淳横了横心,贴着门边开口说道:“门没锁。”说完,往后退了两步。

  敲门声骤停,片刻之后,门外那人终于开口,听声音像是一个年轻男人。“把密封袋给我。”那人低声说道。然后他发现门被开了一个缝隙,一只手外面伸了进来,安淳心里一跳,连忙上前把手里的黑色密封袋塞过去。
  那人接过密封袋又道:“三天后,等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下章会揭秘真相~~~


第60章 真相篇(4)
  60
  神秘人走后, 那个女人很快便回来了,顺便把张鸣派来接他的人也一起带了过来,安淳眼熟这个人, 正是之前跟着张鸣一起去禁闭室的那个制服青年。
  安淳不动声色,虽然大脑已经能够通畅地思考, 但面上还是装作呆呆愣愣的样子,对方怎么要求, 他就怎么乖乖照做,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怀疑。
  制服青年同女人交换了几句话, 很快便要求把人带走。
  女人似乎没什么意见, 只是轻飘飘地瞥了安淳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制服青年带着安淳坐上了电梯,安淳这时候才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二层, 张鸣从禁闭室把他带出来的时候上了三层,那么禁闭室应该是在负二层,而他刚刚苏醒时后的实验室则是在负一层,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问题的话。
  虽然不知道思考这些能有什么帮助, 但安淳还是把自己移动过的位置好好地理顺了一遍,而现在他们要去的地方,则是十三层。
  十三层并不是特别高,但花费的时间越比预想中多了很多,楼层数字变化得很慢,这说明要么电梯上升速度慢, 要么每一个楼层之间的距离远,安淳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想起了自己刚苏醒时看到的那高得有些异常的顶棚,心里莫名忐忑起来。
  大约花了三四分钟的时间,电梯才终于到达了十三层。
  一下楼梯,安淳便被整层楼的氛围给吓到了。如果将他之前带过的地方描述成类似于地狱的地方,那么他现在来到的地方就好像是天堂。
  整层楼的装修给人非常清爽又温暖的感觉,身处在这样的氛围里,心情也跟着明快了许多,这里大部分人都穿着白色系的衣服,面上挂着微笑,对来往经过的人也不忘挥手致意,安淳正被这样的场景惊得回不过神来,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这才堪堪找回思绪。之前的制服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取而代之站在旁边的是一个同样穿着白色系制服的年轻男人,正冲他礼貌而又亲切地微笑着,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生疏尴尬,也不会让人觉得过于亲密。
  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对着这样的人,安淳起先觉得十分舒服。可是很快,那种舒服的感觉就慢慢分了叉,这里的一切虽然美好,但却一成不变,没有一丝破绽。就比如面前的这个人,从他站到这里开始,他脸上的表情就没有变过,那恰到好处的微笑维持得也太完美了一些。
  安淳心里渐渐生出一丝不适感。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装作呆愣的样子看着面前的那个男人,那男人一直在滔滔不绝讲着什么,安淳只听了开头,大概是对他的加入表示欢迎,之后便开始宣读一些类似于团队主旨与精神的东西,他自然无心去听,只是配合出认真的样子。
  随后男人把他带到了整层楼最尽头的一间房间。准确来说,这里能够被称之为“房间”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眼前这扇门被打开之前。
  当安淳真正走进去之后,他已经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房间”的大小堪比一个CAO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装修风格倒是与门外统一,白色系的风格,似乎在刻意打造纯洁而又神圣的氛围。这样的风格放在如此宽广的空间,带来的视觉冲击过于强烈,安淳甚至有一瞬间恍惚了一下,有种身临梦境的错觉。
  他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把目光收到近处,这时候才发现地面上排列着一台一台的像是蚕蛹般形状的设备,而且每一台设备里都躺着一个看起来正在熟睡的人。
  安淳心里有些异样,他很容易便联想到了自己之前待过的那个容器,虽然外形并不相同,但用途看起来似乎是相似的,难道这里躺着的人全部都是实验体?
  他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抬眼大约目测了一下,设备几乎摆满了整个空间,算下来绝不低于百台。所以,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啊……
  他的脑袋已经开始有些发晕,这时候站在身前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冲他敞开双臂,安淳惊得后退了两步。
  那人却毫不在意安淳的反应,用满是中二的口气对他说道:“欢迎来到‘白日梦’!”那语气里还有一股溢于言表的骄傲感。
  安淳有些发愣,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
  他突然觉得,有时候,现实远比他能想象到的情况要“精彩”得多。
  *
  安淳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里的工作人员,跟他一起的还有五个男女,一共分为两组,轮班制,工作内容是实时监测每一台“梦蛹”的运行数据,保证“入梦者”的“入梦旅程”顺利进行。
  所谓“梦蛹”,指的便是那些看起来像是蚕蛹的设备,“入梦者”则是指躺在蚕蛹般的设备里做梦的那些人,而他们做梦的这个过程,被称为“入梦旅程”。
  这是这里最基础的专业术语,但安淳起先并不知道这些,那男人也没有提过,还是其他人交接工作的时候他偶然听到的。再结合之前那个男人所说的“白日梦”,安淳大概能够联想个七七八八。
  容器里的那些人都是熟睡状态,并且一定是在做梦,而且这个梦,极有可能是人为创造,或者能够人为控制的。但这些都是他的猜想,说到底他并没有从任何人口中得到过与之有关的信息。
  其实安淳有试图与同组的几个“同事”交流过,却发现他们态度有些冷淡得不自然,除了工作交接之外,这里的人似乎绝不会同他人进行“寒暄”以上的任何交流,像是一具一具冰冷的机器人一般。
  太奇怪了。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异常,虽然氛围宁静和平,但安淳待在这里却总是有种很强的不适感。
  同组的一个年长些的女人把安淳叫了过去,讲解了一下工作的流程,安淳习惯性的同她道谢,却发现那女人像是没听到一样,说完最后一个字几乎毫不停顿地就转身离开了。
  安淳对于“交流”这件事彻底死了心,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神秘人所说的“三天后”。
  他还必须要在这个地方,至少忍耐三天。好在要做的事情并不繁琐,也不需要太多体力,只是一个机械重复的过程。
  安淳把注意力放在了对“入梦者”的观察上,数百个人挨个看了一遍之后,安淳发现在“入梦者”的选择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规律,男女老少,各个年龄层的人几乎都有。他们大多表情安详平和,看起来睡得十分舒服,偶尔有几个呼吸急促、面色微红的人,看起来也是一副兴奋的样子,大概是在做什么刺激的美梦。
  这样看下来,一切过于美好,而且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可究竟哪里不真实,却又找不出任何破绽。
  就这样,安淳在这里呆了足足三天,直到第四天凌晨换班的时候,他才在自己休息的地方又发现了一张纸条。
  纸条要求他,在午夜两点的时候,去到公用男厕最里面靠右的那间隔间里。
  他现在所处的休息室里有一台吊钟,时间显示十二点四十分,距离两点还有一小时零二十分钟。
  此时的等待对于安淳来说很是煎熬,但他明白,等待的这段时间也是必须的,同样在休息室里的还有其他人,决不能引起他们的怀疑,安淳把纸条捏在手里,装作打哈欠的样子把纸条塞进了嘴里,随后又做出困倦的样子趴下身子假寐了起来。
  随后其他人也纷纷睡了下去,安淳却丝毫无法放松下来,竖着耳朵听着那些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才将将挨过了一小时。随后他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眼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二十分钟,但安淳却是一秒也等不下去了。他轻轻地挪开身上的薄被,穿好鞋子,悄悄离开了休息室。


  厕所的距离并不远,随着距离的缓缓拉近,安淳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
  其实他没必要紧张什么,人有三急,半夜起夜去厕所这种事再正常不过,可安淳就是无法放平心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
  不,根本不是,至少做“贼”的一方,不应该是他。
  他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而已。安淳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厕所里似乎没有一个人,他按照纸条的指示找到了指定的隔间。这是一件堆放清洁工具的杂物间,门是关着的,安淳把手放到门把手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拉开了隔间的门。
  秦北阳已经等在里面了,看到安淳之后微微笑道:“提早了一刻钟呢。”
  安淳却笑不出来,紧张兮兮地关好身后的门,语气急迫地直入主题:“接下来怎么办?”
  似乎没想到安淳会这么直接,秦北阳微微挑了挑眉,收起了笑容。
  他故意等了片刻,像是在观察安淳的反应,直到安淳有些不耐地拧起了眉头,他才又重新开口:“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
  安淳瞪了瞪眼睛,有些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
  秦北阳微微凑近,声音也压低了一些:”但是相对的,有一些事情,我需要你的配合。”
  “我同意。”安淳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你必须得信任我。”
  “我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这章能写到揭秘的……
  好吧,我错了……_(:з」∠)_
  另外评论不知道怎么坏掉了,这抽风的JJ哟……


第61章 真相篇(5)
  61
  秦北阳从身后堆着的清洁器具下翻出了一个袋子, 从里面拿出了一套制服递给安淳。
  这套制服与他之前见过的那两套都不同,根据秦北阳的解释,这是夜间当值人员的制服, 所谓的“巡夜制服”,安淳没有多问, 用最快的速度换到身上,掩人耳目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有了制服和“秦组长”的双重加护, 安淳倒是不会担心自己暴露,只是秦北阳看起来反倒有些紧张, 安淳跟在他的身后, 能看出他身体的线条绷得有些紧,每每路过拐角的时候,步子都会微微顿一下,像是在担心有什么会从拐角处突然冒出来似的。
  但是尽管安淳有所察觉, 实际上秦北阳将情绪隐藏得很好,他不急不缓地把安淳带到了整个十三层最角落的一间屋子里。整个屋子像是一个豪华单间,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很有想要就地休息的欲望。
  秦北阳把门反锁好,似乎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没有说话,只用手拍了拍安淳的肩膀,又笑了笑,似乎有点安抚的意味。
  安淳略有些不解地看过去。
  秦北阳这才开口道:“别急,我先带你见一个人。”
  这间所谓的“豪华单间”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安淳对此毫不意外。实际上房间里暗藏机关, 他们从书架后的密道乘坐上了一个窄小的电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其实仔细观察一下,能够看出这并不是最初醒过来的地方,虽然氛围和结构与那间实验室有些相似,但实际上这间房间要更小一些,也更空一些。
  但是安淳的恐惧似乎已经成了本能的反应,他握紧双拳试图抑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但是效果甚微,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除了因为之前可怖经历而造成的后遗症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从暗处不停地扩散出来,侵蚀着他的神经。
  安淳的直觉从来都是不会错的。
  秦北阳没有催促他去做些什么,而是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似乎在给他时间调整情绪,做好心理准备。
  可他究竟要准备什么呢?他不清楚,他一点儿也不清楚。
  从他进门开始,他就发现,这里并没有秦北阳口中所谓的“要带他见的人”,整个空间一眼便能看到头,最显眼的,也只有中间那台一米宽两米长的容器了,也就是那所谓的“梦蛹”。或者换句话说,这里除了那台“梦蛹”之外,别无其他。
  安淳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了,却听秦北阳在一旁微微叹了口气。
  “安淳,你必须要面对,”他说道,“这也是你所期望的,不是吗?”
  安淳吸了口气,双脚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他已经能够完全确定,秦北阳要带他见的人,就在面前不远处的这只“梦蛹”里。

  他并不知道是谁“睡”在里面,但是脑海里却早已浮现出一个名字。
  秦北阳没有再等他做出回应,而是握住安淳的手腕,带着他走近了那只“梦蛹”。
  面前这只“梦蛹”看起来和十三层的还是有些差别,材质看起来更加厚重,似乎密封性也更好一些,在安淳眼里,与其说是“蛹”,倒不如说是像是一个笼子、一个监狱。
  他的眼神闪躲了半天,最后终于缓缓地落在了容器里的那个人身上。那人很瘦,或者说是瘦过头了,赤着双脚,脚踝的关节外凸得厉害。安淳的目光慢慢往上移,他看到这人穿着一条白色的棉布裤,套在腿上却是松松垮垮的样子,上身也是配套的棉布衫,穿在身上给人的直观印象却像是盖了一块布。他太瘦了,置于身侧的两双手看得出原本一定是修长好看的,如今看来却有些可怖。
  安淳的心脏像是被人握着一般,有些透不过气来,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他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那个人的脸上。在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终于映入他眼中的时候,他已经几乎不能呼吸了。
  是他。
  是那个人。
  是……季凌。
  安淳难以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在一瞬间的窒息之后,他反而松了口气,他不觉得意外,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难过,他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陷入“沉睡”的季凌的脸,看着他有些凹陷的眼眶和双颊,他瘦得脱了形,也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是季凌,”秦北阳在一旁突然轻声开口,“准确来说,他叫秦季凌,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
  现实远比想象要令人惊愕得多。
  在安淳好不容易消化了秦北阳话中的信息,堪堪回过神之后,后者遵守了约定,把整个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
  他先是递给了安淳一本黑皮笔记本,本子看起来有些微旧,但明显是被细心保存着的样子。安淳接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翻开第一页。
  ……
  在这个世界上,有极少的一部分人,在经历了某种极端的情绪之后,会得到一种能力,这种能力被命名为“创界”,即创造出一个平行时空。时空的大小、模式、质量与能力拥有者的意识有关,时空的数量则不受限制。
  此能力的第一发现人为天兔集团高层、天兔老总的心腹——张鸣。
  能力持有者当即被保护起来,相关信息被限制扩散,而后能力持有者自愿献身研究事业。
  研究之后发现,在“创界”初始的时候可以被写入任何一个模拟系统,可以选中相应的人选套入系统,可模拟真实世界,未被套入系统的人不受系统控制。
  在被“套入”系统的过程中,可以通过终端设备的控制,实现即时的进入和脱出。
  在此基础上,天兔集团开启了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项目——白日梦。
  此项目旨在创造出各种美好理想的世界,为被现实所累的人们创造出一片伊甸园。
  此项目从被提出,到技术成熟,整整花费了十年,天兔广揽人才,潜心研究,过程中还发现了第二个“创界”能力持有者,证明此能力并非一次性资源,白日梦项目是可以持续发展下去的,甚至可以改变人类世界的发展格局。
  ……
  安淳看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合上了笔记,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他的直觉告诉他,阅读这份十分公式化的官方笔记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他把笔记递还回去,秦北阳毫不意外于他的反应,把笔记接了回来,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外形一模一样的,再次递了过去。
  一本天堂,一本地狱。
  首先,得到“创界”能力的前提是——经历极端的绝望。所以能力持有者大多是已经精神崩坏、有轻生念头,甚至已经自杀过的人。而张鸣之所以成为第一发现人,是因为那个能力持有者就是他身边的人,是他从黑市买来的一位少年,也是他的奴.隶、禁.脔。
  而所谓的“保护”,所谓的“自愿献身研究”,也不过是因为自杀未遂,惧于惩罚的少年的无奈妥协罢了。
  少年被称为“创界者1号”,于一年后死亡。
  期间经过多次实验,人为创造出了“创界者2号”,并且验证了“绝望孕育新世界”的理论。
  还有创界者3号、4号、5号……被用于实验之后,所有人都没有熬得过一年的年限。
  但是“白日梦”项目却依然被提出通过。而后,各种令人发指的项目企划也被陆续提出,包括“丧尸项目”“奴隶养成项目”以及安淳刚刚经历过的“杀人游戏项目”。
  这些为了满足人类邪念与恶趣味的项目不仅仅是被提出而已,而且也被尽数通过,天兔内部成立秘密小组,暗中进行这些项目的推进。
  反人性的东西是不可能光明正大暴露于人前的,因此和“白日梦项目”不同,这些项目很难找到能够自愿参与测试的人,就算真的有人自愿参与,也不能保证项目会对参与者造成不可逆的负面影响,而且参与者具有的不可控性也是一大威胁,万一项目相关的信息被曝光,可不仅仅无法继续进行研究这么简单的事了。
  因此,为了继续推进项目并且排除对自身的威胁,天兔决定启用“实验人”计划。
  无论是通过何种渠道,怎样的方式参与进来的人,都将成为项目的“实验品”,为实验献身,永久失去人身自由的权力。只是“实验人”本身对此并不知情,在进入相应世界的最初,他们会先进行一次“清洁”,这是实验小组内部的叫法,实际上是对“实验人”的大脑进行一次信号阻断,并且可以消抹、改写相应的记忆。
  这种所谓的“清洁”,安淳已经经历了两次。
  他突然觉得有些恶心,甚至产生了想要呕吐的冲动,他捂着胸口微微躬下身体,秦北阳伸手想要扶他一把,却被不动声色地躲开。


  安淳喘着粗气,努力平稳着情绪问道:“你……秦先生,你也是秘密小组的一员吗?”
  秦北阳并不打算隐瞒什么,直接回答道:“是的。”
  安淳点点头,又问道:“季凌呢?”
  这回秦北阳沉默了下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有些懊悔,又似乎有些痛心,到最后,却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理智。
  “季凌他,只不过是一个被父亲抛弃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完。


第62章 童年番外·季凌篇(1)
  季凌出生在冬天。
  窗外茫茫白雪, 仿佛能掩盖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
  小护士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到女人面前,“看,是男孩!”她高兴地说道, 仿佛自己才是这个新生命的母亲。
  女人没有笑,她太虚弱了, 尽管想多看看这个刚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的小可爱,但她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的眼皮, 堪堪昏睡了过去。
  女人在睡梦中的时候,一脸严肃的男人姗姗来迟。
  他是谁?男孩的父亲?可是为什么从这个男人的脸上, 丝毫看不出任何为人父的喜悦与欣慰?
  男人站在病床前, 盯着熟睡的女人,紧绷着脸。没有人认识他,却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他。
  “转院。”男人突然拨通了手机,说道。
  一旁的小护士被吓了一跳, 惊讶地看过去,差点对上男人的目光,吓得他赶紧哆哆嗦嗦别过脸去。
  那天之后,那个漂亮的女人和她刚出生的儿子便消失了, 消失得很彻底,仿佛他们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
  季凌在四岁之前,还算有一个比较完好的童年。尽管从他早熟的大脑稍微记事开始,他便生活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里,但这并不妨碍他愉快地成长,没见过阳光的人, 自然安于黑暗。
  他有爱他的母亲,还有一个很酷很厉害的父亲,虽然父母之间时不时气氛微妙,虽然父亲对他的笑容偶尔真实又偶尔虚假,但他觉得那都不算什么,至少他们都还在努力地“爱”着他,或许那就是大人们应该有的样子吧。
  你看,基地里有那么多人都在嫉妒他。他们都是母亲的好同事,都是父亲的好下属,却总是喜欢在无人的时候悄悄议论他和母亲。
  他们怎么说的来着?
  小三?白眼狼?
  私生子?污点?
  ……不被允许的存在?
  真是好笑,嫉妒使人丑恶。
  他开始乐忠于在这些人露着丑恶嘴脸议论他的时候,瞪着一双无辜大眼睛突然出现,然后看着他们一脸尴尬慌张,讪讪闭上嘴的样子。
  真是,好笑极了。
  他们从来也只敢背后说说而已,因为他有一个很厉害的父亲,所有人都忌惮并且尊重的父亲,那个爱着母亲和自己的父亲。
  没错,是这样的。
  只是有时候,这样的父亲也会犯一点小小的错误。
  父亲有时候会带来一个女人,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被要求藏到一个窄窄的柜子里,不能离开,不许出声。
  他从柜门的缝隙中看到,那个女人身材瘦小,面色憔悴,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样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他的父亲却总是像捧着宝贝一般小心翼翼地把她拥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神也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得仿佛要掐出水来的神色。仿佛这个女人才是他最爱的那个人。
  季凌小小的脑袋无法理解,即使他再早熟,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子,到底在他的世界里,有些东西还是非黑即白的。
  他想,明明他的母亲健康、美丽,又有能力,根本不是那个矮小瘦弱的女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可为什么大家的目光永远都在那个女人身上?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会对她吝啬笑容?为什么那些嫉妒着自己和母亲的人,会在这个女人面前毕恭毕敬?
  连母亲都是这样,她会对着那个女人笑得一脸讨好,会亲切地喊她夫人,会把自己熬了几个通宵完成的手工项链亲手戴到她的脖子上。
  那是一个弱小而又强大的女人。
  季凌终于没有忍住,从柜子里钻了出来。
  然后,他看到了父亲那仿佛变了天一般的脸色,母亲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还有那个女人一瞬间的小小惊讶。
  他听到那女人轻声轻气带着笑意向他问道:“小家伙,你是谁呀?”
  他像是宣誓自己尊贵身份一般挺起了小小的胸膛,大声回答道:“我是秦季凌!”
  *
  从那之后的一年里,季凌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还有自己的父亲。
  母亲照例继续着基地里的工作,空闲时间教他读书识字。
  他很聪明,也很努力,对于那些书本知识掌握得很快,而且他发现,只要自己能准确回答出母亲的问题,便可以看到母亲好看的笑容。于是便以此为目标,更加努力地吸取消化着母亲塞给他的知识。
  是的,从自己站于人前的那天起,母亲的笑容便少了很多,但是没有关系,所有失去的东西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弥补回来,他这么相信着,也在为此实践着。
  母亲的笑容会回来,父亲也会回来的,他们还会是当初那个看起来美满幸福的三口之家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多。
  在他五岁生日的前一天,基地里先后传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从母亲身体里呱呱坠地,来到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但是怀胎十月哺育她的母亲,那个女人,死了。
  季凌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两件事情的关联,他只知道,那个女人死了,离开了,永远也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不会霸占着父亲的爱了。
  他的努力,这不是有了“回报”吗?
  他生日的那一天,父亲端着一个精致的蛋糕重新回到了他的面前,就像当初一样,对着他笑,无论那笑容虚假与否。
  父亲说:“生日快乐。”
  这是父亲第一次给他过生日,他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高兴,高兴得快要冲昏头脑。
  所以,他没有看到背后的母亲那复杂、甚至夹杂了一丝悲伤的表情。
  *
  季凌搬家了。从一个地下基地,搬到了另一个地下基地,他还是没有机会走到蓝天下,见见云朵,晒晒太阳。
  他甚至离开了母亲身边。但是没关系,他的父亲陪着他,他的父亲说需要他。
  他一点儿也不后悔,即使新的基地里面的大人们比之前的那些要严肃许多;即使父亲总是喜欢把他关在一间窄窄的小黑屋里;即使经常会有一些奇怪的人,让他躺在奇怪的台子上,带上奇怪的头盔,插上奇怪的管子,围着他做一些无法理解的奇怪的、甚至有些痛苦的事情,他都没有后悔过。

  因为父亲会对他笑啊,会把他温柔地抱在怀里,会不停地告诉他,有多么多么需要他。
  所以,他怎么能背叛父亲呢?
  大人们总是在不停地忙碌着,他们似乎在进行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父亲是他们的领头人,而自己,也似乎变成了这件事情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有两个很壮的叔叔总是被要求轮流待在自己身边,看着他吃饭、睡觉、上厕所,偶然还和他说说话。
  他们看起来很凶,实际上却不怎么凶,但是他们都有一件不可退让的事情。
  他们很听话,不需要躺在台子上的时候,他们总是会片刻不离地陪在自己身边。
  当然了,自己也很听话,他不会哭,不会逃跑,不会说不要。只是偶尔会有点想妈妈罢了,只是……偶尔。
  每次想妈妈了,他都会和壮叔叔多说说话。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终于,他大病了一场,大人们在做的事情也不得不被迫暂停。
  他烧得厉害,半昏半醒,意识模糊。但他其实是醒着的,他知道父亲陪在他的身边,他知道有人往他手臂上扎了一针,把冰凉的液体注入了他的身体里,大概这样会好的快一些吧。
  他听到有人在小声地说着什么,然后,父亲变得有些暴躁。
  “修养一个月?我们没有这样的时间!”
  “可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对孩子的身体造成不可恢复的恶性影响……”
  “所以呢?有什么问题吗?”
  “这……”
  “如果他的死能换回我妻子的生命,我倒愿意让他死上千次万次。”
  “……”
  “呵,记住,你只有三天时间,我们的实验不能停下。”
  “好的,我知道了。”
  他们的对话简短明了,可季凌却有些听不明白。他想可能是自己有些烧糊涂了,人在生病的时候很容易出现幻觉,不真实的事情又有什么必要放在心上呢?
  没关系。
  无所谓。
  都一样。
  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许久未见的母亲坐在自己的病床前,眼眶有些微红。
  她笑了,也哭了,紧紧地抱着他,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没结束。


第63章 童年番外·季凌篇(2)
  季凌再一次搬家了, 这次他离开了暗无天日的地下基地,第一次站到了阳光下,第一次看到了那高得离谱、远得没边的天空。他愣了一下, 心里却没有更大的波动。
  母亲带着他来到了一个小镇,那里的房子都很矮, 却都挨得很近,搬去的那天下了大雪, 有一对年轻的夫妻在他们的“新家”门前卖力地清理着积雪。
  那是他和母亲的新邻居,大概就像基地里那些一起生活工作的人一样吧。
  他们冲母亲热情地打招呼, 母亲也笑着回应。
  季凌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那对夫妻看起来很喜欢他, 他们邀请母亲去家里做客,还把自己介绍给了他们的儿子。
  那是季凌第一次见到同龄的孩子,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傻愣愣地盯着自己, 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羞。
  季凌的视线不自觉落到他飘红的耳朵上,心脏像是被猛地敲了一下,莫名地, 开心了起来。
  他和母亲顺利地在这片陌生却又充满人情味的小镇安身下来。
  母亲像是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季凌也心照不宣,对关于父亲和基地的事情绝口不提。他至今都不敢去仔细回想,自己生病倒下的那天听到的对话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所以他宁可不想。
  在这片新的土地上,他第一次过上了作为一个儿童应该有的童年生活, 他第一次来到学校,第一次见到老师,第一次遇到了那么多和自己同龄的孩子,即使他大部分时候都很鄙视他们的智商。


  他还第一次交到了朋友,邻居家的那个孩子,名字叫安淳。
  季凌很喜欢那个孩子,即使他的智商和那些被鄙视的孩子差不了多少,他依旧觉得安淳和他们不一样。
  安淳很天真,很纯净,像是一张白纸,等着自己往上填写涂画,这让季凌很兴奋。
  他开始期待每天与他的相见,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爬上附近公园里的那块大石头,并肩坐着,等着那晃眼的落日余晖洒下。他喜欢把基地里的事情捏碎,再重新拼凑起来,半真半假地讲给他听,看着他一脸憧憬的表情,心中会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他开始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一直地持续下去,永远不变。
  所以他们做了一个约定,用自己刚刚学会的结约方式,两个人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永远都是朋友,绝对不能背叛。”
  他们是朋友。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们永远不能分开。
  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朋友。
  朋友……
  ……朋友?
  他们真的是朋友?
  当安淳和一群男孩子和一群男孩子围在一起嬉笑打闹的时候,季凌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站了许久,只觉得被深深地背叛了。
  他可以理解想和大家凑在一起玩耍的心情,却无法理解安淳能在除了自己的其他人面前笑得那么开心。
  就好像……不再需要自己了似的。
  怎么会呢?他否决了这种“愚蠢”的想法,他想:一定是那些可恶的小孩子缠着他,就像当初被那个女人缠住的父亲一样,都是迫于无奈。
  他要证明,他要救他。
  他为此做了很多事。
  他故意让那些男孩子在安淳面前说自己的坏话,然后看着安淳纠结着疏远了自己,然后又带着负罪感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还像以前一样对着安淳笑,给他讲故事。
  他把安淳带到了自己的偶然发现的地窖,告诉他:这是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
  他把安淳关在了地窖里,就像当初父亲把自己关在衣柜里,关在等待实验的“小黑屋”里。
  他在门口的泥地上蹲了一夜,听着安淳从最开始惊慌地喊叫自己的名字,后来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到最后沙哑着嗓子的哀求。
  他打开了地窖的门,走进去,蹲下身,把哭得有些脱力的安淳抱进了怀里。
  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难摧了,但是,远远不够。
  安淳还是一张白纸,干净、单纯。遥远。
  他应该去撕碎同学的作业本,应该去砸碎隔壁奶奶家的玻璃,应该去剪碎他妈妈最心爱的那条裙子。
  然后,用砖头砸烂脚边的这只老鼠。
  这样,他们就能够变得相似一些了吧,就能够不再那么遥远,变得触手可及了吧。
  就会变成永远需要他、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唯一的……朋友了吧。
  安淳的父亲会找到地窖,季凌毫不意外。
  他很喜欢那个叔叔,他和安淳一样善良,却又多了大人独有的虚伪。
  他把安淳护在身后,明明很厌恶眼前发生的事情,却依旧没有办法对着一个小孩子凶狠起来。
  毕竟,躺在地上的,只是一只死老鼠而已。
  季凌再次面露无辜地笑了起来。
  叔叔带走了安淳,但是没关系,他的“朋友”还会回来的。
  地窖被大人们封锁了起来,但是没关系,他和安淳之间的关系,可不仅仅是依靠着一间地窖来维系。
  他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本的日常,只是安淳变得越来越沉闷,笑容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疏远自己。
  他一直在注视着安淳,他想,这是他想要的,却又不是。
  他很矛盾,当他终于把那张白纸染上浓浓的墨色时,他却有些怅然和动摇。
  *
  季凌没有来得及再主动跟安淳说一句话,他的父亲突然找到了他。
  父亲站在一辆与这个小镇完全格格不入的车前,对着他慈爱地笑着,一如往常的虚伪。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应该产生什么样的情绪,他小小的脑袋只觉得一瞬间的晃然,随后心里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他是恨着父亲的,他其实什么都明白,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父亲爱着的是那个死去的女人,父亲并不在乎母亲,父亲不喜欢自己,利用自己,甚至曾经想要杀了自己……他都明白。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地渴望着父亲?
  他渴望着的父亲来接他了。
  再次看到父亲时,母亲把握在手中的水杯摔到了地上,父亲走上前,把她抱进了怀里。
  他们很突然又很自然地恢复到了之前的“三口之家”。
  父亲同母亲道歉,说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考虑了很多,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爱着什么、需要什么,他希望破镜重圆,一如往昔,希望和母亲成为真正的夫妻,共同养育季凌成长。
  母亲哭了。
  季凌明白,母亲和自己一样,无法拒绝父亲,这样的父亲。
  有的时候人就是有这样的“贱”根性,当对一个人又爱又恨的时候,只需要对方稍微一点点的退让,爱意便马上疯狂增长,占据上风。
  母亲同意了。
  他们该走了。
  季凌很高兴,很害怕,也很难过。
  这里还有他的朋友,还有他的安淳,他甚至想要问问父亲,能不能带着安淳一起离开。
  但他没有问出口,他突然想到了昏暗阴冷的地下基地,想到了冰冷可怕的实验台,想到了曾经恐惧无助的自己,他开始害怕,害怕安淳得知一切,会比自己更加恐惧,恐惧到永远远离自己。
  毕竟他的朋友是那么胆小怯懦,那么单纯善良,也那么……相信着自己。
  像天使一样的人,本就不应该堕入地狱。
  季凌在最后一刻,决定把自己亲手拽到地狱边缘的人,重新送回人间。
  他逃了学,在他做出那样的决定时,他就已经不再想要看到安淳的脸。
  朋友什么的,想来也是可笑,他知道安淳从来都不缺朋友,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唯一,知道拉勾的约定即使破坏也不会有什么惩罚,知道“不能背叛”也不过是自己强行套牢对方的狡猾说辞。
  可安淳那个单纯的傻子,却什么都愿意相信。
  安淳直到如今还依旧相信着他,甚至也逃了学,在夕阳将落的时候,像只迷途知返的小动物一样,奔跑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依旧是一脸天真。
  依旧是纯洁如纸。
  依旧是那么干净,干净到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季凌的心脏像是被人又一次猛地捏了一下,他追求的、喜欢的、向往的,从来都是最初的这个孩子,不染分毫的安淳。
  他脑子有点空,把人拉近,亲了上去。
  虽然只是轻轻地小啄了一下,但他相信足以传递自己的感情。
  大人们都是这么对待喜欢的人的。
  喜欢。
  喜欢。
  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喜欢到想要永远保护他的纯洁的灵魂,又喜欢到想要永远把他绑在身边。
  “安淳,你愿意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这是他最想要问出的问题,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了站立在远处的父亲。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决定,他快要疯了,但他不能动摇。
  他换上了一副轻蔑又厌恶的表情,看着那个还因为自己的“突然袭击”傻愣在原地的人,说出了他短暂童年生活中最“恶毒”的一番话。
  “你不会当真了吧?”
  “你是白痴吗?”
  “你就那么寂寞吗?”
  “恬不知耻。”
  “烦透了。”
  “我们……还能当朋友吗?”在他一番“恶毒”话语落下之后,安淳却这样问道。
  他突然觉得很烦躁,很不安,甚至有些愤怒。
  然后,他做出了他这辈子仅存的记忆里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差点杀了自己最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有点赶,可能还有点狗血【咳咳……
  总之季凌是个十分早熟的小孩,他的有些扭曲的性格也是环境造成的,极度渴望完整家庭,极度缺乏安全感,不过这会儿季凌还没完全黑,真正的绝望是先给予希望,然后再拖入深渊。

  他其实挺可怜的……不过这不是洗白,只是说明一下他后来那种阴晴不定性格的原因_(:з」∠)_


第64章 真相篇(6)
  64
  “很遗憾, 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接纳过季凌。”
  “最开始只是担心事情会暴露给母亲,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父亲对母亲的爱其实已经达到有些偏执的程度, 反而母亲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所以当我知道父亲外遇还有了孩子之后, 我几乎是难以相信的。”
  “这并不是季凌的错,我的父亲, 他的确是个渣滓。”
  秦北阳陷入回忆。
  “父亲欺骗了季凌母子。季凌因为那些实验倒下,他的母亲痛哭着哀求父亲放过季凌, 说愿意带着季凌永远离开天兔, 永远离开父亲的视线。也许父亲当时还有些作为人类的良知,同意放他们离开,但他却很快后悔了。”
  “或许是因为母亲离世的刺激,父亲把所有精力全部放在工作上, 他对那些实验几乎是着了魔一般,当时很多天兔内部的骨干都看出了父亲的不对劲儿,但父亲已经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除了张鸣, 他是父亲的心腹,一直在鼓动父亲加快实验的进度,还不忘不停地向父亲提交新的企划。”
  “要知道,所有的研究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何况他们所发现的这个所谓‘创界’能力,几乎是能够完全颠覆人类世界观的存在, 他们为此不择手段。最开始研究还不成熟,大家也都不清楚此中的危险,一些有奉献精神的内部员工还主动要求成为志愿者,然而后来,这些‘志愿者’几乎全部在实验台上停止了呼吸。”
  “这不是一件小事,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实验本应该就此终止,然而,父亲非但没有决定放弃,还利用自己的权力把事情压了下来,然后把魔爪再次伸向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用父亲的话说,季凌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而这所谓的‘天赋’,指的却是他对这些可怕实验的适应性。也许是他的体质异于常人,他作为一个孩子,相同的时间里却比大部分成人对实验的承受能力要好得多。”


  “没错,为了能够继续实验,父亲演了一出幡然悔悟的戏码,把季凌和他的母亲重新骗了回来。”
  说道这里,秦北阳微微闭了闭眼睛。
  安淳几乎已经不能思考,他站在这昏暗阴森的实验室里,看着躺在容器里消瘦到骇人的季凌,只觉得难以呼吸。
  秦北阳却突然跪了下来,“我必须要向你道歉,安淳。”他说道。
  安淳微微回过神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
  “为了我父亲的恶行,为了我弟弟给你带来的伤害,也为了我自己。”秦北阳把头深深地伏到地面,“我什么都知道,却从始至终只是充当了一个旁观者。是我们一家害死了你的双亲,毁了你的人生。我知道言语是很苍白无力的东西,也知道这样做并不能挽回什么,但我希望,我的歉意能够好好地传达给你。”
  安淳没有说话,他并不恨秦北阳,却也说不出原谅的话来。但他的内心意外得很平静。
  秦北阳虽然跪在人前,却是一个比他想象中更有骨气的男人。
  他走上前去,对着秦北阳伸出手,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给我讲讲之后的事情吧。”安淳说道。
  秦北阳点点头,眉头却微微拧了起来。
  “之后的事情是我最不想回忆的部分,那实在是太过反人性了。从季凌重新回来的那一天,到如今你站在他的面前,他这些年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间实验室,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都没有清醒过。”
  安淳不敢置信地看向躺在容器中的人。
  “季凌他被彻彻底底地当成了小白鼠,他把自己的人生交给父亲,却被信任的父亲亲手碾碎。然而可怕的还不止这些,保证实验顺利进行下去的条件除了像季凌这样的‘实验人’,还需要‘创界者’,‘创界能力’是需要在极端的绝望中孕育的,而且也并不是所有绝望的人都会得到这种能力,因此……他们决定对此人为介入。”
  “寻找合适的目标,发现目标的弱点,制造困境,给予希望,最后再拖进地狱,他们就像魔鬼撒旦,人为制造着绝望。”秦北阳顿了顿,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父亲当时的目标不仅仅是季凌,还有季凌的母亲,虽然她在我的家庭中充当的是一个违背道德的角色,但她却是一名让我很敬佩的女性。”
  “父亲利用她对自己的爱,把她骗了回来,又利用她对季凌的爱,把她彻彻底底打入地狱。她成功得到了父亲所期待的‘创界能力’,但却没有完全妥协于父亲的控制。她以此为条件,换取季凌的自由,她是从实验开始到现在存活时间最长的‘创界者’,因为她明白,只有自己创造出更大的价值,才能让季凌活得更轻松一些。只可惜,她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再一次相信了父亲,那个永远也没有对她履行过承诺的男人。”
  “她在五年前的冬天去世,第二年春天,我的父亲也突发脑溢血,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
  “公司明面上由我继承,然而实权却落到了张鸣的手里。”
  “我没有能力制止这些实验的进行,张鸣也一直想将我踢出实验小组,好在之前父亲一直着力培养我,并没有对我隐瞒过实验的事情,有时候甚至带我一次参加会议讨论,因此张鸣才没有得逞。”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但却无从下手,直到孙萌的出现,她是第二个存活时间超过一年的‘创界者’。她三年前自杀未遂,得到了能力,被张鸣一行人发现,带到了这里。”
  “她有两个特点,一是对实验极其配合,二是极度厌恶中年男人,只要张鸣出现,她便一反常态,拒绝配合。张鸣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放弃亲自与她接触,这才给我的计划创造了机会。”
  “我用了几乎两年的时间,终于取得了她的信任,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为此我们叫醒过很多‘实验人’,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都失败了。”
  “但是你们没有放弃。”安淳突然把话接了过来。
  秦北阳对上安淳的目光,点头道:“是的。”
  “所以你们叫醒了我。”安淳突然扯了扯嘴角,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们一定要从‘实验人’中选择帮手呢?”
  “因为‘白日梦’基地只有‘实验人’能够进入。”秦北阳回答道,“想必你也感觉到那里的违和感了,是不是所有人的行为都很刻板,像是一个个没有思想的傀儡?”
  安淳点点头。
  “他们全都是在实验中幸存,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继续实验,被‘物尽其用’,接受过‘清洁’的‘实验人’。至于我说的‘清洁’是指什么,我想你应该明白。”
  安淳打了个寒颤,他当然明白,他还能很清楚地记得那种明明意识清醒却无法思考的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听从外界信号,完成每一个被要求的动作,那太可怕了。他早该想到的,那些冷漠刻板的人,那并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他们也许很活泼爱笑,也许冲动易怒,也许温柔热心,无论他们原本是什么样子,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我们需要你,安淳。”秦北阳说道,“叫醒一个被控制的‘实验人’很不容易,我们的机会并不多。”
  “这些罪恶的实验应该被制止,无论是生是死,那些无辜的人应该自己支配自己的人生。”
  “你需要我怎么做?”安淳突然抬眼,问道。
  秦北阳却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安淳会答应得这么干脆,随后像是松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我们的计划就在明晚实施,”秦北阳睁开眼睛,“而你,需要做三件事。”
  安淳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这是一把钥匙和一个U盘,”秦北阳把东西递到安淳手里,“明晚七点到九点,张鸣会返回家里给他的女儿庆生,我会想办法把监控室里的人引开,你需要在这段时间里找到这把钥匙的锁孔,然后将钥匙插.入,逆时针旋转两圈,‘白日梦’基地里一定会有一扇暗门被打开,进入暗门,你会看到一个控制台,把这个U盘插.入右侧的接口,然后按下红色的启动键,等待进度条完成,你便可以离开。这是第一件事。”
  “等等,”安淳打断了他,“你说的锁孔具体在哪里?”
  秦北阳沉默了两秒,“我并不清楚。”
  “……”
  “我只知道,位置是父亲定的,可能在某一个‘梦蛹’附近,具体哪一个‘梦蛹’……”说着,秦北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安淳,“这是我们一家人的生日,或许会对此有所帮助。”
  安淳接过纸条,有点沉重,有有点哭笑不得,“我或许会失败。”
  “也或许会成功。”
  两人相视笑了一下。
  “至于剩下的两件事,”秦北阳顿了顿,嘴角突然浮现了一丝苦笑,“其实我并没有什么英雄主义情节,我对拯救苍生也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替父亲赎罪,替自己求一个心安理得,替季凌……我同父异母的亲生弟弟求一份自由。”
  “第二件事,我希望你帮帮季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知道你们看到这里的感受,如果可以给我点评论吧QAQ


第65章 结局篇(1)
  安淳站在“白日梦”基地的入口处, 看着整齐排列的成片“梦蛹”,心里有些发憷。
  大概心境不同,能看到的景物也就不同, 原本纯白的色调如今再入眼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沉的灰色, 压抑至极。
  安淳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他看了看时间, 六点五十九分,秒针再转一圈, 自己便可以开始行动了, 时间掐得刚刚好。
  一起当值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低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若是仔细观察, 却能发现她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早已失去了一个“人”该有的姿态。
  原本只是觉得奇怪,当知道了真相之后,此番场景再映入眼里, 却让人心痛又不寒而栗。
  一分钟很快过去,女人马上开始了重复机械的工作,安淳看着她的身影,不禁攥了攥拳头,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必须成功,否则需要承受后果的人不仅仅是自己, 更会波及到这些无辜的人。
  想到这里,他便不再犹豫,时间紧迫,他环顾了一下墙面和头顶的无数个监控探头,深吸一口气,向着第一个“梦蛹”走去。
  *
  引开监控室的人比秦北阳预想得简单了许多,趁着张鸣不在,他只带了两瓶红酒和一个所谓阵营斗争的承诺,小小地演了一出戏,那几个平时被张鸣压榨到喘息都有些困难的值班员便立马上了钩。
  他陪着那几个精神压抑难求释放的男人喝了几杯,直到微醺,才找了个理由起身离开。这时候其他人几乎已经有些酩酊,这很正常,自己酒量向来好到离谱,灌醉几个普通人不成问题,何况他还在酒里稍微动了点手脚。
  他很久没有感受到醉酒的感觉,即使只是十分微小的麻醉,却也让他感觉到有一股冲劲儿暗暗地从体内往上涌,这种感觉让他有些兴奋。
  但他从来都是个理智冷静的人,任何情况下,他都能够思路清晰,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更何况,这是他的、他们的最后一搏了。
  一切将要开始,一切也将要结束。
  秦北阳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
  他睁开眼睛,安排人带着那几个已经不省人事的值班员离开,自己则回到了监控室。
  时间已经将近八点了,他看向监控画面里的安淳,这是对方突然默契地抬起头,隔着监视器,两人的目光仿佛交织在了一起。
  他发现,安淳有些平静过头了。
  安淳仿佛在等着什么,又仿佛掐好了时间,八点整,他毫不犹豫地向着某个“梦蛹”走去。只见他蹲下身去,在一侧摸索着什么,随后动作一停,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按照最初约定好的,逆时针两圈,最后他所蹲立的位置突然下沉,人也随之消失在了画面中。

  钥匙启动的与其说是暗门,不如说是升降梯,十几秒之后,原本沉陷的地面恢复原状,看来安淳已经顺利潜入,之后的情况通过监视器便看不到了。
  秦北阳站立在原地,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等待着某个指令。


  他很冷静,却也有些紧张,有些兴奋。
  一切按照着他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甚至比他预想得还要顺利,很快,刺耳的警报声由远及近,次第响起,秦北阳再次睁开眼睛,监控画面里那些“纯白”的“梦蛹”已经警报器的光线染得血红,密封的罩子一个接一个地打开,沉溺于美梦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唤醒、拉回残忍的现实,基地已然乱作一团。
  秦北阳目光亮了亮,随后又暗了下来,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切断了整个监控室的电源,最后离开了监控室。
  对于他来说,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他知道,张鸣很快就会回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
  寻找目标“梦蛹”的过程比安淳想象得简单了许多,他甚至没有耗费上五分钟时间,便在11排21列梦蛹下找到了钥匙孔。
  11月21日,季凌的生日,说来也有些滑稽,那位父亲毁了季凌的一生,却把他的生日当作了重要的暗号密码。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安淳心情有些复杂,但也仅仅是唏嘘的程度。他把钥匙插.入,启动了暗门,发现面前的一小块地板竟然沉了下去。
  一切完成得太过轻松,他看了看时间,心里却有些顾忌。他没有立刻进入暗室,而是先等了一个小时,在决定开始行动的时候,他抬眼看了看离自己最近的监视器,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仿佛秦北阳就在对面看着他。
  按照秦北阳的指示,安淳来到暗室,很快找到了某个接口,把优盘插.入,按下了红色的启动键,进度条很快走满,随后耳边突然响起了十分刺耳的高分贝警报声。
  那声音响得毫无预兆,震得安淳整个人激灵了一下,甚至有一瞬间失聪的感觉。但他很快强迫自己调整了回来,按照原路从暗室回到了基地。
  然后他再一次被吓到了。
  基地里已然乱做了一团,警铃大作,刺眼的红色警示灯交错旋转,似乎所有的“梦蛹”全部停止了运作,有些从“沉睡”中惊醒的人显然搞不清楚状况,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甚至有的人已经吓得尖叫了起来,当然也有一些还没有苏醒过来的人,即使失去的“梦蛹”的加护,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不愿清醒面对现实的残忍。
  和安淳一起当值的女人已经找不到踪影了,正在安淳还有些愣神的时候,一群穿着制服的人突然涌进了基地,为首的是之前帮助过自己的男青年,是秦北阳的手下,这让安淳稍微安心了一些。
  惊慌失措的人们被逐个引导走出基地,安淳也回过神来,趁乱混了出去。他想,秦北阳既然敢做这么大的动作,必然是安排之后的一切,事到如今,自己能做的,也只有相信秦北阳,并且,好好完成他们之间的约定。
  这第二件事,即便自己万般排斥,却也不得不去面对。
  安淳第二次来到了那间压抑沉闷、只沉睡着一个人的实验室。当他走进来时,原本刺耳的警铃声仿佛完全被隔绝在了门外,能够感受到的只剩下沉闷的空气,以及静谧而又压抑的氛围。
  压迫感扑面而来,但是这次,压迫的来源不是对面的那个人,而是安淳自己。
  季凌已经坐到了提前准备好的轮椅上,人还挂着呼吸机,手腕处输着营养液,面色枯黄,眼皮耸拉着,整个人毫无生气。但安淳的心却咚咚地跳着。
  他明明知道,季凌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力,是秦北阳的手下把季凌安顿到了轮椅上,然而看着面前的人,却总觉得会突然睁开眼睛,会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腕,扼住自己的脖子,让自己的毫无还手之力。可是明明现在,是季凌的生命拿捏在自己的手里。
  安淳其实也有想过,明明秦北阳安排其他人把季凌带走就好,为什么偏偏要拜托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恨意与恐惧,却一定要制造这样的契机,切断了自己逃避的后路。
  或许秦北阳也是在赌,他虽然拜托安淳救救季凌,实际上却是给出了安淳两个选择。
  他把季凌的生命,完全交到了安淳的手里,拯救亦或是毁灭,有资格做出选择的人只有安淳,也只有安淳的选择,对于季凌来说才有意义。
  秦北阳很聪明,也很狡猾,他把这个难题扔给了安淳,并且无论安淳最后做出的选择是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季凌都已经得到了救赎。
  安淳几乎屏住了呼吸,挪着步子缓缓地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季凌。
  他看了很久,久到时间仿佛静止,久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季凌脸上的皮肤,却仿佛触电般又立刻缩了回去。
  该走了。安淳对自己说道,双脚却仿佛钉在了原地。
  该死。安淳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我不会杀了你的。”安淳移开了目光,终于找回了双脚的行动能力,走到了轮椅后面。
  “我也不会原谅你。”他的双手搭上了轮椅的握手,攥住。
  该死。他有些看不清路了,只好挪出一只手,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
  很烦。但是一切必须得结束。
  他重新攥紧了握手,推着轮椅上的人离开了实验室。
  *
  张鸣来得比预料中快了很多,他果然很聪明,立刻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不做多余的无用功,直接奔着中央主控室而来。
  虽说比预想的快,但秦北阳也已经等他很久了。
  “秦北阳,你这是什么意思?!”张鸣来势汹汹,进门见秦北阳果然在这儿,便有些抑制不住心头怒火,大步流星地冲秦北阳走去,却被后者一个抬手定住了脚步。
  他不是害怕秦北阳,他怕的是秦北阳身后的那台机器。
  只见秦北阳半倚在主控台旁边,手里还端着一个茶杯,悠哉惬意地看着他。
  “张组长,你来啦?”秦北阳笑眯眯地说道,“别激动,有什么话慢慢说。”
  张鸣的脸色瞬间煞白了起来,情绪有些不受控制,但却明显在强撑着保持最后的冷静。他目光阴沉地看着秦北阳,“秦先生,我想您应该不是聋子,外面警铃大作,已经乱作了一团,我回家为女儿庆生,不在公司,您是不是应该出去主持一下局面?而不是在这里悠哉得喝茶!”
  “那你这不是回来了嘛,怎么不赶快出去控制一下局面,过来找我问责又有什么意义?”秦北阳依旧眼角带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吞吞地说道。
  “你……!”
  “当然,想必张组长急冲冲地赶过来,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原因,”秦北阳又道,“是什么原因呢?比如我手里的这份资料,或者,我身后的这个控制台?张组长,你不会是怕我把你辛苦研究出的成果给毁了吧?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秦北阳,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秦北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张组长,大家都一样,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自己心里清楚,恐怕你的野心,不止我身后的这些东西吧?”
  张鸣的面色已经变得有些狰狞,语调也开始有些发狠:“你什么意思?”
  “我的父亲当初是怎么死的,我想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杀人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鸣的情绪已经开始有些暴走,“我命令你把手中的东西放下,马上离开主控室!虽然你是姓秦的,可当初会长走的时候,是把研究交由我接手的!这里我说了算!”说着,他转头冲着身后的两个人喊道:“你们俩,把秦先生给我请出去!”
  “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秦北阳不慌不忙,抬手制止了两个不知道作何行动的人,“接下来我要与张组长谈论一些机密的事情,你们若是继续呆在这里,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别怪自己将来没有活路走。”
  两人听罢也不管张鸣的指示了,逃也似的离开了主控室。
  “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组长,你别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人有时候城府太深了不好,老是藏着掖着容易憋出病。”秦北阳说着,抬手看了看腕间的手表,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随后放下胳膊,再抬起头,眉眼间尽是一片释然。
  “张组长,不如我们利用最后的几分钟谈谈心?”
  “呵,秦先生这是开得什么玩笑。”
  秦北阳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们一直都是死对头,我很讨厌你,我想你也是,一直把我当做眼中钉吧?你杀了我的父亲,但我不恨你,因为我的父亲确实是个很烂的男人,他死有余辜,所以即使我亲眼目睹的那个场景,我也一直没有揭穿你,当然,可能也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吧。
  其实倘若你的野心仅止于继承天兔,那我倒是愿意把继承人的位置让给你,肮脏恶心的地方就应该由肮脏恶心的人继承,是吧?当然,我明白我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但是我比你更虚伪啊,我愿意放弃一切,来让自己看起来正义、干净一些,我不愿意死都死在泥沼里。”
  “你到底在说什么?!”听到这里,张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几乎已经褪去了血色。
  “其实我也应该谢谢你,张组长,要不是你,我恐怕直到现在还在犹豫不决,无法下定决心。多亏你,让我认识了孙萌,让我在死之前,还体会了一把爱情的滋味,让我死得瞑目,得以解脱。”
  “我想,我应该还不至于下地狱吧。”
  直到这时,张鸣才终于明白过来,秦北阳到底想做什么,秦北阳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时间到了。”
  一切已经太晚。
  “我劝你还是快点逃吧,张鸣。虽然你已经不会再有逃跑的机会。”
  秦北阳说罢,猛地按下了主控台上的某个按钮,之前安淳通过优盘载入的程序已经让基地所有的加密设备解码,启动自爆程序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张鸣已经吓到失禁,他死死地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秦北阳,却见他在被炸裂的火焰吞噬的最后一秒,俯下身去,亲吻了旁边的密封罩。
  那个罩子里沉睡着的,是属于最强“创界能力者”的少女的主脑。
  她叫什么来着?
  哦对,孙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马上。


第66章 结局篇(2)
  安淳推着季凌来到地下最深层, 与其说是整栋大厦的一层,不如说这个地方更像是一个避难的防空洞。他似乎是来得比较迟的,地下早已挤满了人, 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平民和实验者,紧张和焦虑充斥在每一个人的周身。


  安淳找了个角落停了下来, 拿出手机等待着秦北阳下一步的指示,手机藏在季凌的这把轮椅的后面, 根据他们的约定,他会答应秦北阳三个要求, 其中两个已经完成, 至于第三个,则是通过手机短信的形式来通知。然而等了许久,却也不见手机内有丝毫的动静。
  过了几分钟后,最后又进来了几波人, 随后有人启动了某个开关,整个空间仿佛被密封了起来,犹豫人太多的缘故,很快就有些呼吸困难。然而难忍的状态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安淳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很快,从头顶的某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那声音仿佛很近,却不知是不是犹豫空间密封效果过于好的缘故,又仿佛很远,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不大不小的空间震动。随后静止了几秒,大量的空气突然从四面的墙壁渗透进来,安淳在震惊之余,也本能的大口呼吸了起来。
  但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又拿起手机,依旧没有收到任何信息,他抬头往四周环视了一下,最后又看向手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没有信号。
  秦北阳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有信号阻断系统,但他为什么却要选择通过手机短信的形式来通知自己呢?
  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
  爆炸声过后,出口路已经被打开,天兔的工作人员这时候也是非常尽心尽责,安抚着人们的情绪,往外疏散人流。安淳很想尽快离开这昏暗沉闷的空间,但愈发不祥的预感却让他每走一步都有些艰难。
  这时候突然有人走到了他面前,是那个被秦北阳策反,屡次帮助过自己的男青年,他把一张纸条塞到了安淳的手里,说道:“秦先生已经完成他的夙愿,安先生不必难过。”
  安淳怔愣了一瞬,才慢慢展开手中的纸条。
  借着手机的光线,他看到上面只写了一行工整的小字:希望你往后一切都好。

  所谓第三件事,不过是缓兵之策。
  所谓第三件事,根本是不存在的。
  *
  半年后,某个郊区的疗养院。
  安淳从一辆陈旧的吉普车里钻了出来,这辆车是他一个月前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虽然看起来破了些,开起来却蛮顺手,他很喜欢。
  他从下车后先是懒洋洋地抻了抻手臂,随后从后座脱出一个电脑包,挂在脖子上,锁好车后才慢吞吞地朝后院疗养区走去。
  他和这里的护工们早已混得很熟,一路上不停有人跟他打着招呼,温暖又有点燥人的阳光打在身上,微风轻轻拂过脸颊,这样平静安好的日常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半年前,天兔集团发生大爆炸,事故原因至今不明,由于大厦安保程序到位,员工素质很高,几乎所有人都被即时安置到地下防爆基地,遗憾的是,有两位公司骨干高层在事故中丧生,研究资料也尽数葬送火海,原本有望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白日梦”计划被迫叫停。
  当然,这只是新闻报道给外界的信息,而实际上,所有的事情只不过是在按照秦北阳的计划稳步进行着而已。
  事件发生之后,安淳很快接到了这家疗养院的电话,秦北阳早在生前安排好了一切,季凌可以免费入住,并且无限期限。
  原本秦北阳也给安淳留了一份遗产,那数目足以让安淳后半辈子吃喝玩乐挥霍到死,他想,那无非是秦北阳对自己的补偿和报酬,以及通过这种方式来联系自己和季凌之间的关系。
  安淳拒绝了。
  没什么必要,也不想再被任何东西束缚住手脚。他愿意来看望季凌,那是凭借他自己意志去做的事情,他想,不过是一辈子的植物人了,卖点同情又有何妨,反正自己只身一人,漫漫人生总得找点乐子。
  他编程的技术还是没有忘记的,重新找了份工作,开始了平日写写代码,周末逛逛郊区疗养院的生活。
  实在是平静过头了,但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那位被秦北阳策反的男青年安淳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他来过一次疗养院,来看看季凌,两人顺便聊了聊,经历爆炸事件之后,天兔集团基本已经瓦解,但是他带着一部分员工重新凑到一起,开了一个小公司,并且迅速风生水起,做得有模有样。如今他也是个小老板了,让安淳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他。
  安淳心里暗叹,到底是大公司里出来的人,走到哪里都是佼佼者哎。
  但是他不羡慕,他喜欢现在平凡的生活,喜欢平凡的自己。
  拉回思绪,走进病房,季凌依旧挂着呼吸机安静得躺在床上。安淳已经习以为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着季凌的脸,不再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起伏,他不再害怕,不再被过去束缚,他学会了往前看,也学会了释然。
  让这个人活在自己的人生里,其实也无妨,正好自己多出来的怜悯无处安放呢。
  安淳走到病床前,像往常一样检查了一下季凌的呼吸情况,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季凌似乎比刚从基地出来的时候胖了一些,不再是面容枯槁,仿佛随时都要断气一般。
  恢复得不错嘛。安淳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随后搬来了椅子,坐在床边拿出电脑继续码起自己未完成的代码。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傍晚的余晖便从窗户洒了进来,光线有点刺眼,安淳换了个方向,码完最后一个字符,伸了个懒腰,把电脑合起来放在一旁,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有点饿。他从包里翻出一个面包,撕开包装啃了起来。
  他塞得有点多,咽得有点快,最后一口还卡在嘴里,手臂却突然被握住。
  那力道轻得不能再轻,却把安淳吓了个够呛,他被噎得满面通红、满眼泪光,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他惊恐地转头看向床上的人,却见对方依然闭着眼睛,仿若睡容安详。
  安淳提起的心安了下来。
  他想,大概是自己劳累过度,都产生幻觉了,得回家好好睡一觉才行。
  他起身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却在将要踏出病房那一刻顿住了脚步。
  他回头,阳光刺眼,却能够看见,他等了那么久,那个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这个结局太过开放式,我觉得对于安淳和季凌来说,无论永不相见的BE还是重归于好的HE都不太适合他们,安淳释然,季凌清醒,两人都从噩梦中解脱,这是我能给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之后应该还会有1-2个番外~


第67章 番外·孙萌篇
  孙萌觉得, 一定是自己的前半生过得太惨了,才让她在死之前能够碰到秦北阳。
  这个人长得倒是人模人样,身高也高, 身材也好,就是总喜欢带着一副小眼镜, 搞出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实际上他也确实挺斯文败类的。
  看吧,这会儿又对着她露出那副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官方关怀式微笑, 若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铁定被他这副样子迷得神魂颠倒, 还以为是什么温柔似水的大哥哥呢。
  恶心死了。
  只不过, 秦北阳这副虚伪皮囊下,还隐藏着一副凶狠狡诈的面孔,这点她倒是挺喜欢的。
  人就是应该这样嘛,黑一点、狠一点,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一点。
  或许有人又该说了:你这是病态的思维。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不想承认,后来身边那些发着光的、仿佛被上帝祝福过的小天使们一个一个离她远去的时候,她也就觉得, 都无所谓了。
  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没什么不好,她就是很病态,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可她曾经也做过那个发着光的小天使,积极向上,充满了正能量。
  比如, 她有曾有一个暗恋的男孩,高中的时候,隔壁班,干净好看,喜欢穿白衬衫。是不是很像言情小说啊?其实每每回想起来,自己也会怀疑,那些已经远到模糊的记忆会不会只是自己的妄想而已。
  包括美好的画面,还有一些腐烂的东西。
  17岁,她的生日,把她从小呵护到大、她最为敬重的父亲,满身酒气,把她压到身下,或许这也不过是她的妄想罢了,她本就是个病态的人,所以才会有这些腐烂的妄想。
  恶心死了。
  她总是在想,为什么会那样呢?为什么人总是在一个念头之间,就能毁掉费尽心血亲手构筑起的一切呢?
  她的父亲曾经多次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祈求着原谅,那模样实在是滑稽至极,滑稽得过头了,以至于如今想来也会产生一定的生理不适。
  但是说实在的,父亲那张滑稽的脸在她的脑海里早已模糊不清,甚至连名字……
  哦,名字她还记得,从小到大怀着不同的心情写过无数次了,普普通通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孙杰。
  她告诉秦北阳,找到这个人,找到孙杰。
  那么接下来还有谁呢?让她仔细地回想一下。
  那个接到自己报案却不受理的警察?
  那个曾经自己唯一信任却暗地口出恶言的朋友?
  那个喜欢写乱.伦情节哗众取宠的三流编剧?
  那个喜欢玩S.M给自己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嫖客?
  那个供了他三年大学最后却为了名利抛弃自己的高材生?
  那个当众殴打辱骂孩子的可笑母亲?
  那个被殴打辱骂也默不作声毫不反抗的孩子?
  是了,就是这些人,孙萌一个一个地说出了他们的名字。
  蒋自舟。丛月。秋子。陆平。杜影。张言。张希辰。
  她告诉秦北阳,找到他们,腐烂的人就该一起腐烂。
  秦北阳答应她了,即使他明明知道,她只是想要报复,想要发泄无处安放的恨意,明明知道这里面还有一个无辜的孩子,他还是答应了,甚至没有询问原因。虽然孙萌并不排斥告诉他,那个孩子,像极了曾经被父亲控制着的自己。
  真是一个毫无同情心的冷血动物啊,孙萌想着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可她觉得这样的秦北阳很好,至少很合自己的心意。
  他们布了一个天大的局,把这些看似不相干的拉入了一场残酷的游戏。
  其实游戏本可以设置得更残酷一点的,她常常产生这样的欲望,不过游戏里总有一个满脸衰像的男人处处刷着存在感,分散她的注意力,最终以时不时调戏他几下收场。嗯,她还没忍住玩心,给自己按了一个前女友的身份,再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有趣极了。
  孙萌想,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和自己差不多悲惨的人,那一定是非这个人莫属了吧。
  被不相干的人毁了生活,从天堂一瞬间堕入地狱,家破人亡,却复仇无门,一腔恨意憋了二十年,最后却把自己搭了进去,这样想来,说不定比自己还要再惨上几分呢。


  可是就这么一个看着凄惨又弱小的人,竟然还在挣扎着求生。
  他很倒霉,很好欺负,看着隐忍怯懦,其实却很坚韧,充满决心。
  孙萌有时候很羡慕他,羡慕他的前方还有哪怕一丝丝的光亮,一旦抓住,就能够重新开始自己往后的人生。
  放下仇恨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自己这辈子是没机会体会了,但她希望,这个叫安淳的人,能够有这个机会。
  至于那个叫季凌的男人,她倒是希望他能死上个千次万次,虽然从秦北阳哪里得知他其实也是个惨到提不上裤子的人,不过这不妨碍她讨厌他,谁让他总是欺负安淳呢?
  孙萌有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机会做母亲,可能在安淳身上泛滥出了母爱情节吧。
  这种感觉也不错。
  秦北阳的计划最终还是成功了,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从唤醒安淳的那天开始,他就开始变得有点急躁,虽然他总是压抑着情绪,假装成和往常一样的状态,不过她还是轻易就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
  或许是自己成为得到“创界能力”之后,身体各项机能也跟着进化了吧,直觉变得敏锐了起来。
  嗯……虽然自己只剩下一块大脑而已。不过没差,反正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各个世界里穿梭着,当然,最让她在意的,也只有这场“暗杀游戏”。
  但是现在这场游戏要结束了,莫名还有点小失落呢。
  最后一天,秦北阳过来的时候,身上甚至带了点酒气,这可不像平常的他,老谋深算,藏得比谁都深。
  哦对,他连酒量都比一般人深了不少,这么看来,他倒是真的放肆了一回,酒气都外漏了。
  孙萌调侃他,他却没回话,只是一个人在那儿傻笑。
  对,没错,傻笑。这个在孙萌认知里和他八辈子打不到一边的词,此时此刻用在他身上,却无比合适。
  “你中邪了?”孙萌问道。
  “没有。”秦北阳回答。
  “那你笑个P啊。”孙萌说道。
  “今天可是我们殉情的好日子,我高兴。”秦北阳说道。
  殉情?孙萌愣了愣,又把这个字反复琢磨了一下。
  妈的,殉情啊。
  其实他说得也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孙萌是咋回事儿呢?就是这么回事儿。


第68章 最后的番外
  季凌清醒后的第三天, 安淳再一次接到了疗养院的电话。
  电话那头李院长的声音显得十分为难:“小安啊,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 我也不想给你打这个电话,你就……再过来一趟吧。”
  安淳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却没好意思拒绝,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没有办法, 确实是没有办法,季凌自从醒了之后, 心理年龄直线退化到五岁以前, 并且好巧不巧,跟个刚破壳的小鸭子似的,把第一眼见到了人认成了自己的“妈妈”。
  安淳就是这么倒霉,没怎么谈过恋爱, 倒是多了一个比自己还高还大的“儿子”。
  季凌倒是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只要安淳在旁边,就乖得很。其实这种状态也挺好, 挺省心,安淳本来是这么认为的,于是陪床一天之后第二天安淳就没再过来,结果午饭的时候院长慌里慌张地打电话过来,说季凌在病房里赌气了一上午,也不吃饭, 几个过来哄他的小护工全被他咬伤了,本来这种情况应该联系上面,把季凌转到精神疾控中心的,可就在他们讨论的这一眨眼功夫,人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院里几波护工各个楼层后院找了半天了,也没见到他的半点踪迹,于是就想到了安淳,电话就打了过来。
  安淳对这种情况是有点吃惊的,好半天没回句话,院长却又顾自解释起来:“小安啊,其实我们本来也没真想把人转走,不过这情况你一定得过来一趟啊。”
  安淳心里却拐了个弯,回道:“院长,这样吧,我现在就过去,上面你该通知通知,还是得按程序办事儿不是么,也不能让你们那么为难。”

  听得出李院长是有些惊讶的,不过安淳却强迫自己铁了铁心,他想,自己照顾了季凌那么久,也算仁至义尽了,如今人已经醒了,就该有醒了的办法,自己总不能带着季凌过一辈子吧。
  那天他在心里默默地做了这个决定,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疗养院,等他打开病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季凌已经老老实实地躺回了床上,要不是几个小护工手上的血牙印,他还以为院长那通电话是逗着自己玩儿呢。
  安淳走进病房,走到床边,病床桌上放着原本放凉了又重新热好的饭菜,季凌也不看一眼,目光只放在站在一旁的安淳身上。
  安淳问他:“你不饿?”
  季凌不说话。
  “你能不能好好的。”
  季凌像是没有听懂,眼神无辜。
  安淳最终叹了口气,心想算了,反正很快,该头疼的人就不是自己了。
  于是他坐到床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微微吹了吹,送到季凌嘴边。
  季凌乖巧地张开嘴,十分配合地把汤咽了下去。
  安淳赶到疗养院的时候,眼前的情况却让他惊了惊。一辆白色的医疗车停在病房楼的入口处,四五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围了一个圈,似乎正在强行带走某个挣扎反抗的病人。
  被带走的那个人不是季凌,当安淳忍不住凑过去看清那个人的脸的时候,却不自觉得松了口气。然后他被自己的这种反应吓到了。
  还没有来得及多想,院长突然从远处慌慌张张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嘴里却念念道:“季凌……季凌他……”
  “他怎么了?”安淳这句话刚刚问出来,就又看到,还是穿着白大褂的两个男人,正推着一把轮椅从入口出往外走,而轮椅上,坐的正是季凌。
  院长这时候气才喘匀:“……季凌,他今天就要走了。”
  安淳的心蓦地往下沉了沉。
  他看向季凌,很意外,季凌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丝毫没有反抗和挣扎,连院长都在纳闷,说没有想到季凌会这么配合,本来都已经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安淳没有接这个话题,反而问道:“上面行动都向来效率都是这么高的吗?”
  院长愣了一愣,才回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季凌本来又闹绝食呢,刚给你打了电话,他们后脚就来了。”
  安淳“哦”了一声,没再接话。
  因为那位反抗的兄弟力气实在是大,加上体质问题,不敢妄然使用镇定类药物,几个大男人按了半天也没把人弄上车,因此后面的两个白大褂只好带着季凌在一边等着。
  季凌平静得有些过分,他应该是看到了安淳的,此时目光却没有和往常一样追随,却是微微垂着头,看着脚下,像是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被抛弃,摇尾乞怜也没有任何用处的小狗。
  安淳突然就烦躁起来,他想,自己这也是没有办法,他没有义务要照顾季凌到死,他没有错,这么做是无可厚非的。
  可就算是无可厚非的,你为什么就这么轻易接受了呢?不反抗,不愤怒,不伤心,好像一切都是无所谓的。那你为什么当初却总是一副离不开我的样子呢?
  安淳的心里乱七八糟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到头来,季凌早已成为了自己的精神支柱。他以为自己不在乎,以为撇清一切会比较轻松,然而现在他却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反悔的契机。
  他想,只要季凌再看过来一眼,只要一眼,就再把他拾回来吧。
  也许院长早已看穿了他的想法,也许只是无心一说:“你看季凌那样子,说不定已经给他打了镇定剂,那孩子也挺可怜的,要去那种冷冰冰的地方,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吧,虽然咱们院接受了秦先生生前的嘱托,不过像这种情况,拖着也不是办法,小安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也不能总来看着他,这我也知道,所以啊,咱们这么做应该是正确的吧,你说呢,小安?”
  院长这一通话说完,安淳脑子里却只剩下了“镇定剂”这一个词,再向季凌看过去,就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跟院长说了句抱歉,也不等院长回答,就兀自跑了过去,他看到季凌身体以不易察觉的幅度微微颤抖着,两只手掌虚弱地摊在双腿上,仔细一看,上面还有一些没干的水渍。他蹲下身,去看季凌的正脸,嘴唇泛白,双眼微闭,睫毛已被打湿,眼角还有若隐若现的泪痕。
  安淳大惊,即使明白季凌的心智已经退化到了孩子的年龄,他却依然震惊于季凌的眼泪。他从来没有想过,季凌会哭,这个人,竟然也会流眼泪。
  其实在旁人看来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安淳的内心却受到了重击,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了。
  旁边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叫了他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回神后的第一句话却是:“他不能走。”
  两个男人面露为难神色,解释道:“是这样的,根据我们的规定,除非是病人的亲属,确定能够一直照顾病人,否则我们这边是必须要把人带走的。据我们调查,季先生恐怕是无亲无故……”
  “我是他爸爸。”安淳突然打断道。
  “这……”两人面面相觑,以为对方在开玩笑,却发觉对方面色严肃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迹象,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是说,他从醒来之后就把我认成了他的爸爸,所以,我应该可以……”这话安淳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实在不好意思,这样的情况,我们这边也是不予通过的。”对方却认真的回答了他。
  安淳垂下头,又看了看季凌,其实该怎么说他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只是话到嘴边,却总有种自己马上要把自己搭进去的感觉。不过他觉得,这次自己应该不会再反悔了吧。
  他抬起头,重新说道:“其实,我是他的爱人。”
  *
  三年后,某天。
  现在安淳已经是一个项目小组的组长,负责的一个编程项目刚刚完工。
  公司要举行庆功宴,他想了想,答应了。
  虽然季凌还一个人留在家里,不过他现在已经能够生活自理,甚至有一天安淳回到家里,发现季凌自己给自己放了一个电影,正看得津津有味。
  季凌即使心智退化,也不可否认,他依旧很聪明。所以经过了开始一段时间的折腾日子之后,往后的生活也算轻松,顶多多准备一个人的饭,洗衣机里多丢一套衣服,洗澡的时候多放一次水。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超过晚上10点没有回家。

  安淳喝得有点晕,虽然他已经尽量避免,但还是免不了喝了那么几杯,他虽然不是一杯倒,不过酒量却也是蛮差的,开家门的时候钥匙插.了半天也没找到锁孔。

  可能是弄出的声音有点过大了,里面的人听到了声音,不一会儿,门开了。可钥匙还是没有插.进锁孔。

  安淳莫名就有点气,把钥匙往地上一扔,晃晃悠悠地走进家门,一头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