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122章 有人赶在他之前,把乌石兰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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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的南方,沙漠边缘的辛良族封地。

  连绵起伏的沙山被月光照成银白色,沙粒随风飘散,吹了莫迟满头满脸。

  他用手在脸上蹭了几下,又把飘进嘴里的沙子吐掉。

  黑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发上的玉簪泛出莹润的光辉。

  “乌石兰。”处邪归仁从走了过来:“我听族长说,天一亮你就要走了?”

  “是。”

  “你还要回王都?为什么?那里有很多人认识你,你会很危险。”

  莫迟:“这是我和族长达成的约定,我负责完成我的任务,他负责他的。”

  处邪归仁在他身边坐下:“你们都要走了,我却只能留在这里。”

  “殿下,活下去,就是你的任务。只要你在,一切就都有可能,要是你死了,我和辛良族做的全部努力,都将毫无意义。”

  处邪归仁沉沉叹了口气。

  莫迟转头看向他:“殿下,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原本以为没机会了,没想到你我又能在焉弥重遇。”

  “你说。”

  “那时候,你是怎么把我从摄政王宫殿救出来的?”

  处邪归仁沉默片刻,才道:“其实……不是我亲手把你救出来的,是有人帮了我。”

  舒白珩被杀,国王重伤昏迷,摄政王的侍卫长乌石兰竟然是夜不收。

  在同一个夜晚发生的三件事,闹得王都乃至整个焉弥都人心惶惶。

  处邪朱闻以清查奸细为由,对王都实施了极为严格的戒严要求。

  那段时间,上到贵族下到平民,只要没有特别许可,谁都不准离开家。

  一旦发现违反命令之人,无需审问,当街处死。

  就在这样风声鹤唳的情况下,处邪归仁却在暗中四处奔走。

  他在王都生活了十几年,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

  王都护卫什么时候会巡逻到哪条街,走哪条路能不被任何人发现,什么时辰是警戒最松懈的。

  这些问题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答案。

  他冒着被杀的危险,也要在夜晚偷偷出府寻求帮助,目的只有一个:救出他曾经的侍卫乌石兰。

  鹿孤和乌今人的事件了结后,乌石兰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处邪朱闻的怀疑。

  处邪朱闻没有拿到任何真凭实据,所以并没有处置乌石兰。

  但这依然无法打消他的疑心,于是他将乌石兰谴至处邪归仁身边,当了小王子的护卫。

  那时处邪归仁只有十五六岁,他身份尴尬,在王都不仅不受重视,反而时时都遭受着处邪朱闻的猜忌。

  王都内几乎没有人敢与他来往,生怕因为结交他而得罪了摄政王。

  小王子没有双亲,没有老师,甚至没有朋友。

  自从父王母后去世,他就一直过着这样自由却孤独的日子。

  直到乌石兰的出现。

  见到乌石兰以前,他一直认为对方是摄政王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

  处邪归仁就是再天真无知,心里也清楚,处邪朱闻哪里会关心他的安危,他只恨不得小王子能自行从世上消失,这样就能少一个大麻烦。

  毕竟王子是先王唯一的儿子,现国王若身死,他才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根本轮不到处邪朱闻。

  但乌石兰和处邪归仁想象中一点都不一样,他看上去瘦削凌厉,如同他的名字那般,像一把隐藏了锋刃的利剑。

  但乌石兰的性格却十分温和,无论发生何事,表情总是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难得的是,他明明是摄政王派来的人,却从来没有背着小王子打探过有关他的任何一件事,从来到王子府的第一天,就尽忠职守地扮演着护卫的角色。

  一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处邪归仁渐渐和他相熟起来,得知对方只比自己大三岁时,处邪归仁彻底放松了警惕,开始把乌石兰当做同辈的朋友看待。

  这是小王子长大后结识的第一个同龄好友。

  那段时间,处邪归仁天天都带着乌石兰在外面玩,不是带着他去赛马打猎,就是拉着他周游城外的风景名胜,每天都早出晚归,将所有需要忧虑的正事都抛之脑后。

  但这样的快乐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小王子十六岁生日宴后,处邪朱闻公布了他与则南依的婚讯。

  同时,以需要人手为由,将乌石兰调回了宫中,继续给他当侍卫长。

  处邪归仁万般不情愿,却对摄政王的命令无可奈何。

  临分别前,处邪归仁告诉了乌石兰一个秘密。

  “有个事我早就想要告诉你,本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现在看来……恐怕是等不到了。”

  处邪归仁的表情很苦涩。

  乌石兰脸上看不出喜悲:“殿下,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您其实不必告诉我,让外人知道太多,对您没有好处。”

  “不行,这件事和你有关,所以我想要说给你听。”

  乌石兰点了点头。

  处邪归仁:“你还记得鹿孤吗?”

  乌石兰一愣,一时没有反应。

  “你放心,我不是要兴师问罪,此事与他也有关系,我要先弄明白你对他的态度,才能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沉默良久,乌石兰才语焉不详地答道:“鹿孤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不敢说他还记得这个背叛了焉弥的罪人,但也没有着急与他撇清关系。

  乌石兰的回答都在处邪归仁的意料之中。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小王子顾盼左右,见四下无人,附到乌石兰耳侧,低声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偷偷收殓了鹿孤的部分遗骨,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交给你。”

  乌石兰瞪大眼睛,用惊讶的眼神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处邪归仁苦笑一下:“我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只是……鹿孤的尸身曝尸在街上那几日,我正好坐着马车经过,见到乌鸦正在啃食他的……他虽然有罪,但我总觉得他罪不至此,着实感到于心不忍,于是叫停了马车,趁人不注意,捡起了几根属于他的骨殖。”

  乌石兰怔怔地望着他。

  “我害怕被人发现,只捡了几截非常短的骨头,也许是他的指骨,如果你想为他立墓的话,我可以把那几块指骨交给你。”

  乌石兰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马上作答。

  就在处邪归仁以为他会点头时,乌石兰却说:“殿下的行为太过冒险,万一被其他人知道,只怕会对您不利。至于鹿孤的遗骨……您还是趁早销毁吧,倘若被摄政王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乌石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便站起身,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转身离开了。

  再次听闻乌石兰的消息,就是他宫宴上的惊天一刺。

  那天之后,所有人都认为,乌石兰定然已被处邪朱闻酷刑处死了,只有小王子不这么想。

  他了解这个摄政王的性格,如果乌石兰已死,他定然会昭告天下,何必藏着掖着?

  何况,以他一贯以来睚眦必报的脾气,乌石兰犯下如此大罪,在没有消气前,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乌石兰死了。

  落到他手里,乌石兰会遭遇什么,处邪归仁不敢想象。

  他只是发现,比起国王的重伤和舒白珩的死,他更加在意乌石兰的安危。

  焦躁又不安地等待了一个月,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乌石兰的消息。

  这个人好像凭空失踪了。

  要不是从王宫侍卫口中得知,那天有很多人都亲眼见到了乌石兰被捕,处邪归仁还以为,这个胆大包天的夜不收早就功成身退,安安全全地逃回大承了。

  明哲保身不是处邪归仁会做的选择,即便是在警戒最为森严的那段时期,他也下定决心要找到乌石兰的下落。

  从那天开始,他每晚都会乔装打扮一番,然后趁着夜色出府,沿着不会被护卫军发现的小路,到处搜寻可能关押乌石兰的地点。

  前几日的暗中寻找一直都很顺利,虽然没有找到乌石兰,但也没有遇到护卫军。

  到了第七日,就在他借着夜色再度翻出院墙,打算去王都西南角进行探查时,终于在一条小巷的拐角处,与护卫军撞个正着。

  原本他是会被护卫军当街射死的,幸运的是,那时负责巡逻任务的护卫队小队长,是他童年时一起读书的玩伴。

  虽然已有多年未见,幼时好友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处邪归仁。

  他以处邪归仁持有特别许可为由,命令属下放过了他。

  侥幸逃过一劫,处邪归仁不敢逗留,深深看了好友一眼,拔腿就往王子府跑。

  当天凌晨,天亮以前,有人敲响了王子府的府门。

  处邪归仁还以为事情败露,摄政王派人来捉拿他了。

  他立刻让府里仅剩的老管家和老仆人藏了起来,然后怀着必死的心情,拉开了府门。

  外面站的却不是身穿铠甲的士兵,而是孤身一人出现的好友。

  “赶快让我进去!别被人看见了!”好友低声喝道。

  处邪归仁赶紧把他让进来,左右看了几眼,麻利地关上了房门,迅速落了锁不说,还拿锁链把门栓缠了好几圈。

  “你怎么来了?”

  做完这一切,处邪归仁吃惊地问身边的好友。

  “别说了!”好友用兜帽遮着半张脸:“快找个安全地方,我有话要问你。”

  处邪归仁把好友带进了自己的卧室:“我府里只有两个服侍的人了,他们现在全都在地窖里躲着,谁也不会上来,这里是最安全的。”

  好友摘下兜帽,横眉倒竖:“王子殿下,你好大的胆子!你难道不知道全城都戒严了吗?还敢偷偷摸摸往街上跑?要不是遇见我,你早就死了!”

  处邪归仁急急忙忙向他道完谢,马上就问:“你既然是护卫军的小队长,想来消息一定十分灵通,你告诉我,乌石兰还活着吗?”

  “乌石兰?!”好友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你还敢提他的名字?他是叛徒!是大承派来的奸细!他早就该死,你还提他做什么?!”

  处邪归仁敏锐地发现了好友话里的漏洞:“早就该死,那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有死?!”

  好友倏地闭紧嘴巴。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请你告诉你!乌石兰曾经给我当过护卫,对我也算忠心耿耿,我不想看着他受苦。”

  “你疯了?!乌石兰是大承夜不收!他对你能有几分忠心?就不说他这么些年把多少重要的情报传给了大承,他可是杀了舒白珩又刺伤国王的罪人!”

  处邪归仁:“前半部分我认同,最后一句只怕不对吧?舒白珩本就是中原叛臣,是不忠不义之辈,这种人能被加官进爵,本来就是焉弥的耻辱。不管乌石兰目的为何,他替自己的国家诛杀叛贼,怎么称得上罪人?”

  “你!”好友语塞:“好,我说不过你!可乌石兰自己也是叛徒,是大承的探子,他窃取我们的情报用来帮助大承,你身为焉弥子民,难道不愤怒吗?!为什么还要同情一个卑劣的中原人?!”

  处邪归仁定定看他一会儿,冷静道:“你别忘了,我的母后也是大承人,我身上流着一半的中原血脉。”

  好友顿觉失言,啪地捂住了嘴,须臾后又放下:“就算是这样,你现在也是我焉弥的王子,早就该站出来声明与大承断绝关系了,就因为你总是犹犹豫豫,摄政王才会——算了!”

  “既然知道摄政王对我心怀提防,你就应该帮我。”

  好友腾地站了起来,大步往门口迈了几步:“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活得好好的,一点都不想死!”

  看着他的背影,处邪归仁沉着道:“如果你不想帮我,方才就不会救下我,现在就不会出现在我府里。”

  好友的身影凝固在原地,房中一时陷入寂静。

  良久后,这个只比他大一岁的年轻人如破釜沉舟般转过身来。

  他紧紧闭着眼睛,表情相当痛苦,说话咬牙切齿:“要不是念在小时候你经常替我写功课的份上,我现在就去找摄政王告发你了!你说我刚才到底为什么要帮你,又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找你啊!”

  “后悔也来不及了。”处邪归仁平静地说:“从你方才在大街上认出我开始,你就命中注定要帮我的忙。”

  好友重重叹了叹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走到他旁边坐下,认命般道:“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先说好,任何要冒险的事我都不做,我不能连累我的族人。”

  “很简单。”处邪归仁正色道:“我想请你替我查明乌石兰的生死,倘若他还活着,我想知道他会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很模糊的方向都行。查到以后,你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悄悄告诉我,不需要你和我一起做任何行动,我会自己前去查探。”

  好友抬起疲惫的眼皮注视他。

  “放心,就算事情暴露,我被处邪朱闻抓了,即使他对我用刑,我也绝不会把你供出来。”

  好友皱了皱眉:“我不是在担心这个……不,我是很担心自己受到牵连,但是我——哎呀,不说那么多废话了,我先走了!”

  几天后,处邪归仁在王子府大门下方的缝隙里,找到了一张小小的纸片。

  纸片上写了一个时辰和一个地点。

  当天夜里,处邪归仁如约出现在那个地方。

  那里是一条偏僻小巷的巷尾,因为常年无人走动,这里堆放了许多空的货箱。

  处邪归仁钻进其中一个货箱,将自己完全隐藏在箱中。

  不久之后,巷口传来了护卫队巡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好友的说话声:“这里怎么有条暗路?里面不会藏着人吧?”

  有护卫答道:“队长请稍等,属下进去查看一番。”

  “你太壯了,根本钻不进去,算了算了,我亲自进去一趟吧。”

  很快,好友就来到了处邪归仁藏身的货箱附近。

  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对着空气念叨了一句话:“摄政王宫的地牢。”

  处邪归仁轻轻叩了叩货箱,表示自己听见了。

  好友自言自语:“我是在自说自话,万一被谁听去了,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莫迟:“所以,是这位好友帮你救出了我。”

  处邪归仁摇了摇头:“他虽然告诉了我你被关押的地方,可你应该比我清楚,摄政王宫的防守有多严密,只凭我一个人,想要不留痕迹地救出你,根本是天方夜谭。”

  “那——?”

  处邪归仁:“我说帮了我的人,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个。直到今天我都想不出,究竟是谁对我伸出了援手。”

  “你没见过那个人,甚至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他又是如何对你相助的?”

  处邪归仁:“那天出发去救你的时候,其实我是没有丝毫把握的。我可以用求见处邪朱闻为由,顺利进入摄政王宫。我也可以假借其他的理由,暂时从殿内出来,偷偷跑到地牢附近,但我该怎么从处邪朱闻眼皮底下,把你安全带出来呢?”

  莫迟:“可殿下最终还是做到了。”

  “对,但不是我做到的。”处邪归仁说:“那天,有人赶在我之前,把你带出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