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67章 “吃腿补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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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天夜里,在辛良遥的客栈等了一整个白天的乔沅,终于等到了他带着柔真回来。

  柔真鬓发散乱、面色蜡黄,见到乔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顾得上流眼泪。

  不过几天不见,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乔沅着急地问了几句,柔真也不说话,只管哭。

  乔沅给她擦着眼泪,问辛良遥:“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我带人在延通寺里面找了大半天,差点把方丈得罪了都没找到人。我不死心,又从绕到后山,一路沿着山路往上爬,在半山腰就遇到了柔真,她是自己逃出来的。”

  柔真是自己想办法逃出来的,她手腕上全是擦伤,鞋子都跑丢了,刚见到辛良遥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捧着辛良遥差人买来的米粥,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才终于有力气说话。

  她这几日一直都被绑着缩在延通寺的一间柴房里,那柴房离主殿极其偏远,长年无人使用。

  柔真就这么没吃没喝地被关了两三天,到了第三天实在撑不住了,拼着把手弄断也要挣脱绳索的劲,才艰难地跑了出来。

  她生怕会被再次抓回去,也不敢从前门走,从后门逃出了延通寺,在下山路上刚好被辛良遥所救。

  “还好还好……”乔沅用手帕擦着柔真脸上的灰:“还好只是饿了几天,没遇到别的事情就好……”

  柔真身体特别虚弱,见到乔沅情绪又激动,哭了一会儿,眼看脸色煞白,又要晕过去了。

  乔沅赶紧把她扶到里间的床上躺下,让她一个人静静地休息片刻。

  走到外间,关上了房门,乔沅高悬多日的心才落了实处。

  辛良遥把之前在官船上找到的镯子取出来,向乔沅摊开了手。

  乔沅把手放在他掌心,他小心翼翼地将镯子为她套上,原本尺寸正合适的玉镯,现在也大了几分。

  “……你瘦了很多。”辛良遥戴好了镯子,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低着头,一直望着她的手腕。

  乔沅假装嗔怪:“怎么?瘦了不好看了?惹辛公子嫌弃了?”

  辛良遥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乔娘子的不对了,你明明知道自己怎样都美得不得了,还要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故意要让满馥州城的女子羡慕你?”

  乔沅却说:“我长得美不美另说,想要满馥州城的女子羡慕我,只要做一件事就够了。”

  辛良遥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你也想嫁给杜侍郎?!”

  乔沅一怔,立刻道:“谁喜欢他了?!我明明指的是——”

  意识到失言,她马上闭紧了嘴巴。

  辛良遥露出满足的笑容:“自打杜侍郎来了馥州,满城的富贵人家谁不想为自家女儿给他说媒,你娘非要让杜大人住在国舅府,那些贵妇人们背后个个酸得牙痒。就连你妹妹都对他芳心暗许,偏偏你不喜欢他。”

  他眼中闪动着盈盈笑意:“那国舅府的乔娘子,究竟心悦哪位青年才俊呢?”

  乔沅不甘示弱,回击道:“杜大人来馥州前,那些贵妇人争着抢着想要的女婿是谁,辛公子不会不知道吧?辛府的管家每个月要请走多少个媒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乔沅语气轻松,表情灵动,一点也不像她在国舅府时的样子。

  在辛良遥面前,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样做就怎样做,永远都不用隐藏真实的自己。

  辛良遥苦恼道:“完了完了,我赶走了那么多的媒婆,到时候等我请的媒婆进了国舅府,该不会也被你们府里的管家赶出来吧?”

  乔沅眼中闪过一丝欣悦:“你……真的会来么?”

  “当然。”辛良遥语气温柔:“我要是不来,岂不是砸了延通寺菩萨的招牌?”

  乔沅杏眼圆睁:“你、你知道我去庙里拜菩萨了?”

  “菩萨有什么用。”辛良遥柔声道:“你要是有所求,不如来拜我,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会满足你。”

  稍晚一些,打扮妥当的乔沅和柔真被辛良遥派马车送回了乔府。

  三人商量好说法,就说乔沅是带着柔真在庙里修行了几日,下山时正好遇到辛良遥的车,就由他捎带了一程,送了回来。

  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事先准备的说辞根本用不上,因为乔府就没有人担心过乔沅的去向。

  当日乔沅去往延通寺后失踪,乔和昶和宁彤夫妇就没当回事,从始至终都当她是住在了庙里。

  至于她为什么好几天都音信全无,为什么要去清修却没有事先告诉他们,国舅夫妇不关心也不在意。

  乔和昶先是忙着应对铁矿塌方,后又与水匪起了争执,面前摆了一摊子烂事亟待他处理。

  而宁彤则忙着与新媳妇相处,以及给乔沅寻找夫婿,她一心惦记着要把乔从露嫁给杜昙昼,根本不在乎那个庶出的女儿到底去了哪里。

  也许在她心里,要是没有了乔沅,就不用操心她的婚事,反而能更快将乔从露许给杜昙昼。

  从乔沅进府,到她回到居住的小院,居然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这些天都去了何方。

  进了小院,柔真的眼眶又要红了。

  乔沅却很习以为常,自己没放在心上不说,还要安慰她:“你哭吧,一会儿辛良遥说他要送点心来,趁你忙着哭,我就可以一个人偷偷吃完了。”

  柔真破涕为笑,笑完又更想哭了,含着眼泪吸溜着鼻涕说:“还好有辛公子,等以后沅娘嫁了,就是辛家明媒正娶的正房正妻,看谁还敢欺负你!”

  乔沅神情有些复杂。

  柔真马上反应过来,她是想到了她那个早逝的亲娘,慌忙解释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

  “我都明白。”乔沅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在意。

  围墙另一边传来动静,没多久,辛良遥就从墙上探出头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乔沅迎了上去:“柔真快来,再不来我要一个人独吞了!”

  乔沅没想到,她回到乔府的第二日,天就变了。

  前天晚上,乔和昶一夜没有回家,宁彤急得整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管家要去州府报官。

  小厮刚打开上锁的府门,就见杜昙昼和冉遥早就等在门外了。

  冉遥见到宁彤出来,心里一虚,退了半步。

  杜昙昼微微一笑,缓步走上了乔府门前的台阶。

  “下官见过乔夫人。”杜昙昼深施一礼。

  宁彤对他尚算有耐心,勉强露出个稍纵即逝的笑脸:“杜大人来了,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杜昙昼拱手说:“国舅爷一夜未归,下官想着,总是要给夫人一个交代才是,便登门拜访了。没有提前告知,还请夫人恕罪。”

  夫人让他无需客气。

  杜昙昼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礼貌道:“国舅爷被下官和刺史大人抓了,眼下就关在州府。夫人请放心,国舅爷不在地牢,他单独关在暗室里,有吃有喝,没有需要夫人操心的地方。”

  “什么?!”宁彤大惊失色,又急又怒:“我夫君是天子亲封的异姓王,是陛下的亲舅舅!你们怎么敢毫无理由地将他关起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冉遥垂着头拱着手不敢言语,杜昙昼却温和宽慰道:“夫人莫要惊慌,下官行事从来不会无凭无据,如此做法,自然有下官的理由。”

  宁彤当然不会轻易接受他的言论,指着他斥道:“莫说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馥州百姓,就算乔和昶他真的犯了天大的罪,也该由陛下派钦差拿他问罪!你一个四品的临台侍郎,有什么资格抓他?!”

  杜昙昼不解释也不回答:“夫人息怒,下官此番前来只是行通知之责,至于国舅爷究竟犯了哪门哪法,下官自会在审讯后告知于天下,届时夫人自然会知晓了。”

  宁彤气得眉毛都恨不得竖起来,她没想到原本是给女儿看上的女婿,怎么到头来女婿没当成,居然变成了抓了自己夫婿的人?!

  她脸色铁青,嘴唇颤抖,怒指着杜昙昼却说不出半句话。

  不顾宁彤如何怒意滔天,杜昙昼躬身行了个礼,转头就带着冉遥离开了。

  冉遥走得一步三回头,几次还想冲回来向宁彤分辩几句,要不是杜昙昼拦着,只怕他都要跪在国舅夫人面前磕头谢罪了。

  杜昙昼拉着他一步不停地往前走,嘴里还揶揄道:“冉大人身为一方刺史,怎么说都也是个四品大员,这么怕国舅夫人又是为何?”

  冉遥又是跺脚又是叹气,可恨他是个文官,力气没杜昙昼打,就是挣不脱他那铁钳一样的胳膊。

  “杜大人啊!你把事做得这么绝,到时候你拍屁股跑了,留下我在馥州和乔国舅面面相觑!你说我以后该怎么面对他?!”

  冉遥哭丧着脸:“万一以后陛下怪罪起来,你是陛下面前的红人,犯了再大的错陛下也不会深究,那到时候还不是拿我这个刺史开刀?!”

  杜昙昼摇了摇头,口吻里多了几丝无奈:“冉大人,亏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居然还猜不透圣意。要是陛下真的对国舅爷全然信任,还会把我和时方砚派来馥州吗?”

  冉遥一愣,愕然道:“你是说——是说陛下早就想处理国舅爷了?”

  杜昙昼怜悯地瞥他一眼:“年前陛下急急把你叫入京中,命你调查馥州官盐的时候,你都没有想明白这点么?”

  冉遥“嘶”了一声,脑子里把前尘过往转了一圈,越想越觉得杜昙昼说得有理:

  “那时我还当陛下只是让我敲山震虎,对乔国舅略施提点罢了。如今想来,圣上特意让你来参加乔府婚宴,表面上是为了表示重视,实则是想让你借此进入馥州调查?”

  杜昙昼但笑不语,从他接到旨意要来馥州之时,他就明白褚琮真正的意思了。

  冉遥心也不慌了,气也不喘了,连腰板都挺直了:“我真是愚钝呐!早知如此,我早就大刀阔斧地开干了!何须等到现在?”

  “冉大人为人谨慎,做事小心些也是应该的。”

  冉遥脸上的皱纹都平了不少:“杜大人这招打草惊蛇实在高明!我这就派人把乔国舅被抓的消息散播出去,保证馥州城上到九十下到三岁人人知晓!然后再把国舅府严密监控起来,静待其变!”

  杜昙昼赞许地点了点头。

  冉遥想到什么,又说:“可是乔府内的状况,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杜昙昼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迈步朝前走去。

  “杜大人,你这笑是什么意思?”冉遥三两步跟上:“你别光笑啊!也跟我透露几句你的安排啊!”

  身后,州府的卫兵拦住了宁彤。

  宁彤怒道:“我是二品诰命的国舅夫人!你们谁敢动我?!”

  卫兵恭恭敬敬地说:“卑职不敢拦夫人,卑职只是奉杜大人之命,从现在开始,无论国舅府任何人出入,都要由州府的侍卫一路跟随。卑职只是听话办事,夫人若是有不满,就请向杜大人发吧。”

  这番话明显是杜昙昼事先就教给他们的。

  “你们——哼!”宁彤怒一甩袖,踩着重重的脚步,火冒三丈地回府了。

  士兵们立刻包围上来,牢牢看住了乔府的大门。

  府里的下人听到了动静,都有些惶恐不安,宁彤一进门就呵道:“慌什么?!天还没塌国舅爷还没死!你们一个个如丧考妣的给谁看!都给我各回其位!要是有谁偷懒怠慢,别怪我从严处置!”

  消息很快传到乔沅院中,柔真很是惊慌,吓得立马攥紧了乔沅的手。

  乔沅依旧很冷静:“别怕,我爹是陛下御赐的柱国,除非犯了大错,否则绝不会有事。”

  柔真慌张地问:“老爷若是……若是真犯了大错……”

  “要是他真做了皇帝也无法原谅的错事,我们就是再着急,又有什么用呢?”乔沅淡淡道。

  柔真见她的模样,慢慢冷静下来。

  她们主仆稳得下心,院里的其他下人却做不到,也没心思干活了,都凑到外面的隐蔽处议论纷纷。

  整个小院里,只剩下一个侍女,还在心无旁骛地栽花。

  她是乔沅不在的几日,被宁彤从外面买来的,专门负责看护乔沅院里的鲜花。

  乔沅见她不慌不乱,未免有些好奇,走出房门,来到她身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外面栽花的正是池醉薇。

  她抬起头,见到是乔沅,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行礼,结果被放在腿上的花铲砸到脚面,又跳着脚去揉被砸疼的地方。

  “奴婢……”池醉薇龇牙咧嘴地说:“奴婢名叫池儿,是新来的栽花侍女,奴婢见过娘子!”

  柔真被她狼狈的模样逗得噗嗤一乐,乔沅也忍不住笑了,她用帕子遮住脸,咳了几嗓子,又问池醉薇:“都说府里出了事,你怎么不去凑热闹,还这么安心地留在院里种花?”

  池醉薇向她福了福身:“回娘子的话,奴婢现在有吃有穿,有正经的工钱拿,已经心满意足了,自当尽心竭力做事。至于其他的事,奴婢一点都不关心。”

  乔沅又问:“若是我父亲真出了事,乔府可能就要落败了,你也不怕么?”

  “不怕。”池醉薇蹲下身,继续给地上的花培土:“奴婢相信国舅爷定会平安无事的。”

  乔沅默默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午饭时分,莫迟带着红肿的右手,杜昙昼拖着受伤的大腿,两个人艰难地挪动到饭桌前。

  杜昙昼怕莫迟吃饭不方便,拿起筷子只管给他夹菜,把他碗里的菜堆得像座小山包。

  莫迟用颤巍巍的右手举着勺子,往自己嘴里扒饭。

  杜昙昼边吃着,时不时还要再给他添菜。

  杜琢忍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大人,第一次见过莫迟以后,你不是就告诉小的,说他左右手皆利么?”

  杜昙昼一怔,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反应了半天,忽然转头盯向莫迟。

  为了配合他故意只用右手吃饭的莫迟,现在也不演了,直接用左手拿起筷子,灵活地给自己夹菜吃,动作似乎比杜昙昼还要轻便。

  “你……这是?”杜昙昼忍不住出声询问。

  莫迟目不斜视:“我忘了。”

  杜昙昼哑然失笑,手背挡了一下脸,忍下满脸的笑意。

  他也不拆穿,夹了一块肉送到嘴边,慢悠悠嚼了两下,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嘶……”

  杜琢立刻问:“怎么了怎么了?”

  莫迟向他投来不解的眼神。

  杜昙昼用拿着筷子的手背顶住额头,哑声道:“……腿上的伤忽然有点疼,无妨,忍一忍就好。”

  莫迟点了点头,继续专心吃菜。

  杜昙昼暗暗咬牙,怎么苦肉计没用?

  杜琢一屁股坐到他身侧,拿过他的筷子就要伺候他吃饭:“大人先歇着,杜琢喂你吃!”

  杜昙昼眼尾的余光直挺挺刺向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刻意压低声音的话:“不用你……给我坐回去。”

  “哦,哦!”杜琢双手将筷子奉还,悻悻地回了原位。

  杜昙昼假装不经意地瞟了莫迟一眼,这小子一心一意扑在面前的鸡肉上,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冷酷无情、始乱终弃、亲完就跑,就在杜昙昼脑海里的联想词越来越离谱的时候,一只完整的鸡腿被莫迟夹着,放到了他碗中。

  “吃吧,吃腿补腿。”

  莫迟目光闪烁,鸡腿往他碗里一丢,就把手收了回去,眼睛也不再看他。

  杜昙昼默默愣了片刻,慢慢夹起鸡腿,一眼不眨地盯着莫迟的侧脸,用牙齿一点点撕下了一块肉。

  “……味道不错。”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口吻里夹杂着暗示与诱惑,好像他啃噬的不是肉,而是莫迟的脸颊。

  莫迟目视前方无动于衷,耳尖却悄悄地红了。

  “真的吗?”杜琢大声说:“这鸡肉真的好吃?小的也尝尝!”

  他夹起另一只本来即将属于杜昙昼的鸡腿,放到嘴里咬下一大口。

  “没味儿啊!”杜琢含着鸡肉模糊不清地说:“难道要盯着莫迟吃才好吃?”

  他学着杜昙昼的样子,死死瞪着莫迟的脸,用力又嚼了几口:“还是没味儿啊!”

  就算是个死人,也受不了被这么炽热的四道目光眼巴巴地瞅着。

  莫迟猛地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然后逃也似地跑了,脚步相当急促,背影十分狼狈。

  杜昙昼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杜琢说:“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你的口水都越过莫迟喷到我脸上了。”

  不带起伏的口吻里,杜琢还是听出了自家主人的咬牙切齿。

  他灰溜溜地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啃起鸡腿,全程没有再说一个字。

  杜昙昼叹了口气,看着筷子上夹的鸡腿,想到这是莫迟第一次给他夹菜吃,竟然还有点舍不得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