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64章 杜昙昼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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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杜昙昼所料,匪寨果然是一个以天井为中心的四方回字形建筑。

  天井底部中央是一个硕大的水池,少说也有十数丈宽。

  池中引入了湖水,水深不浅,一眼看不到底。

  水面上停了十几艘小船,应是水匪出行所乘坐的。

  站在天井下方往上看,水面以上的匪寨足有七层高。

  月亮高悬在天空,投下明亮的月光,杜昙昼清晰地见到,在正对面隔着水池的墙上,有一轮巨型水车,大小将近三层楼高。

  水车周身缠满链条,它本身就在水流的动力下缓缓转动,同时还带动着与它相连的数个大大小小的机关旋转不停。

  “看来这匪寨的机杼,都是由这架水车控制的。”

  莫迟对机关之事毫不了解,他看不出此物究竟是如何运作,也不清楚那操纵它的水流究竟从何而来。

  他只是问杜昙昼:“是不是只要这水车停下了,寨子里的那些烦人东西也就不动弹了?”

  杜昙昼说应该是。

  莫迟盯着水车看了片刻,没有说话。

  杜昙昼从下往上环视一周,锋利的眼神一层层扫过匪寨。

  明明来到天井周围了,却还是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水匪,这种诡异的静谧看上去奇怪无比,其下不知掩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走吧。”杜昙昼眼睛微眯:“说不定时方砚他们已经到楼顶了。”

  通往上方的楼梯近在咫尺,杜昙昼缓缓收回目光,走向梯级,大腿的伤让他行动不如之前便利,要抓住扶手往上前行。

  莫迟紧随其后,谨慎地一步步登上楼梯。

  二人来到匪寨顶楼,再往上一层就能达到围墙顶端,但楼梯到这里就停止了。

  从这里往天井下看,七层的楼高约十丈,若是怕高的,站在楼板边缘看下去,都要脚软的。

  莫迟从后面走过来:“这里好像没有水匪。”

  “这里也没有往上的楼梯。”杜昙昼沉思道:“不知辛良遥几人身在何方?”

  他往前只不过迈了一步,就听脚下突然传来咔咔一声响。

  两个人对这种声音都有了本能反应,杜昙昼第一个动作是往旁边一跃,远离了刚才踩上的那块木板。

  而莫迟马上举刀看向左右两侧的墙板,时刻准备着从中射出钢针或者箭矢。

  只是这一次,既没有地板下陷,也没有钢针弩机。

  二人所在的顶楼没有任何状况发生,异动是出现在了水车上。

  只见水车突然加速了运转,紧接着,一阵连续的铁链摩擦声响起。

  在哗啦啦的响动中,一张收缩起来的渔网从天而降,悬在天井上方,离二人不过数十步的距离。

  杜昙昼清清楚楚瞧见,网子里被兜得严严实实的,赫然是辛良遥和乔沅!

  两人都在拼命挣扎,只是那网结实细密,网绳能有乔沅的手臂那么粗。

  这种大网就算用刀割,都不见得能割开,更何况他们两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辛良遥见到杜昙昼,疾声道:“杜大人!别管我们!这里太危险了,你和莫大人先走!”

  他话音刚落,杜昙昼背后又突然响起一阵门板被打开的声响。

  他倏然回头,见身后墙板迅速向两边分开,一群身穿短打、手持环刀的莽汉出现在墙后。

  为首那人也许就是匪首,他穿一件半长不短的袍子,样貌和身后那群手下如出一辙——皮肤黝黑、手掌宽大、手臂粗壮,一看便是常在水上行动的渔夫船工模样。

  那人年岁不大,约莫三十出头,见到杜昙昼和莫迟也丝毫不见惊慌,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抬臂指向二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莫迟将刀在手中一转,反手而持,迅猛地扑向来人。

  站在最前方的几个水匪立刻提刀上前拦截,莫迟连眼睛都没眨,一手一个一刀,接连干翻了好几个。

  匪首起初见杜昙昼衣着华贵、盛气凌人,只把他当做了重要人物,没有把他旁边这个瘦削的年轻男子放在眼里。

  他见莫迟微垂着头,手里拎一把看上去一点都不名贵的直刀,只把他当做是寻常护卫。

  可当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男子甫一出手,就是最为直接凶狠的杀招。

  匪首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告诉他,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才是闯入者里最危险的那个。

  匪首不敢轻敌,放在背后的手打了个手势。

  身后,一个精瘦的男人走上前来,他太阳穴凸起,结实的双臂上布满暴起的青筋,双手各持一把连环弯刀,眼角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不需要匪首出言命令,这个双刀手已举起弯刀,向莫迟攻去。

  刚一交手,莫迟就知此人绝非善类,双刀手裹挟着一阵旋风疾驰而来,一出刀便对准了莫迟的脖颈,两把刀从左右夹击而来。

  莫迟猛地倾身后退,腰向后一折,躲开敌人锋芒的同时,举刀向双刀手腋下刺去。

  双刀手登时收刀回还,但莫迟的进攻却是虚招,他虚晃一刀,引走了对方的注意,趁双刀手分神之际,他高高跃起,将刀插向那人后颈。

  可这个杀手反应极快,立刻抬起身,一双弯刀携带着劲风探向莫迟胸腹。

  莫迟抬腿一踹,却被那人坚实的手臂抱住了腿。

  双刀手一双胳膊硬如钢铁,死死缠住莫迟的腿,将他往地上狠狠一砸。

  莫迟在空中竭力侧身,以面朝下的姿势被那人掼在地上。

  地板发出一阵巨响,在落地前,莫迟用另一条腿夹住了双刀手的脖子,自己落地的同时,也把敌人带着一起重重砸到在地。

  两人重量相加,都叠在莫迟身上,落地时用来支撑的右手发出咔的一声响,莫迟感到手腕处一阵锐痛传来,不禁咬紧了牙根。

  就只是这一刹那的恍神,那人就挣脱了莫迟的钳制,翻身而起。

  方才落地时,他手上的连环刀脱了手,面对莫迟这样的劲敌,他根本没有工夫去捡,能抓到莫迟这一丝一毫的分神都已经是他的侥幸。

  他很清楚这一点,于是干脆弃刀,徒手朝莫迟的咽喉抓了过来。

  他的指尖已经掐到莫迟的脖子,莫迟不顾手腕的疼痛,一把抓起长刀砍向他肩头。

  双刀手只顾得上莫迟的脖子,却忘了防备,一时躲闪不及,被一刀砍上了肩膀。

  可他在疼痛中居然被逼出了血性,他大吼一声,变掌为拳,一拳击向莫迟心口。

  莫迟被他压倒在地,刀刃又卡在他肩头抽不下来,就这样硬生生受了他一拳。

  在一旁奋战的杜昙昼几次想冲上前来护援,都被水匪拦住了去路。

  他拿着抢来的连环刀横劈竖砍,可水匪就是多得砍不完。

  眼见莫迟被人一拳砸中心脏,杜昙昼脑袋轰的一声,失声怒道:“莫迟!”

  一口鲜血溢出嘴角,莫迟连一声都没吭,双腿曲起猛力一踹,正中那人下腹。

  那人哇地吐出一口血,向后踉跄几步,瘫坐在地。

  莫迟腾身而起,将刀从他肩头扯下,一道汹涌的血流从双刀手肩膀的伤口处飙了出来。

  莫迟丝毫迟疑都没有,一刀就要探向那人喉管。

  可双刀手早就看出他手腕受伤,从地上抓起刀朝莫迟的刀刃上狠命一击。

  利器相撞传来的冲力,让莫迟的手腕陡然一疼,刀上的力气顿时卸了几分,长刀居然脱了手,嘡啷一声掉在地上。

  见莫迟武器脱手,杜昙昼目眦欲裂,手下的杀招越显狠辣,眼见就要冲破众水匪形成的包围圈。

  可匪首却在此时眼尖地发现,杜昙昼行动时左腿似乎略有迟缓,他立刻对手下道:“他腿上有伤!打他左腿!”

  众水匪当即齐齐举刀刺向杜昙昼的左腿。

  杜昙昼心系莫迟,却只能先应对眼前的敌人。

  而那被莫迟踹到的双刀手,不顾溅着血的伤口,怒吼着朝没有武器的莫迟杀来。

  莫迟就地一滚,滚出去几步远,借机重新捡起了刀。

  还没来得及起身,双刀手就高举连环弯刀重重朝他砍来。

  莫迟蜷身闪避,那人遏制不住手上的力道,举着两把刀就砸到了地板上。

  谁知他力度太大,两把刀嵌在木板内一时提不起来。

  莫迟不会再给他机会,他一刀向前,从左至右,贯穿了双刀手的喉咙。

  原本站在一旁泰然观战的匪首,此刻脸色陡然一变。

  双刀客已是他手下最厉害的杀手,与莫迟缠斗不过几十招,就被他一剑杀死。

  那剩下的水匪如何能与之相争?

  莫迟没有给他搜肠刮肚思考对策的机会,他将插在双刀客颈间的刀使力一拔,紧接着一个旋身,将刀架在了匪首颈间。

  “让你的人停下。”莫迟喘着粗气,头发散乱,衣服凌乱,可那双眼睛射出的阴森杀意,却没有削减分毫。

  但出乎意料的是,匪首的身法并不差,甚至可以说相当灵活。

  在莫迟刚说完话的当口,他就立马弯身一蹲,以一个极其柔软灵巧的姿势躲开了莫迟的刀锋。

  莫迟迅速持刀下劈,而此时匪首陡然起身,手中冷光一闪。

  原来他刚才趁蹲身,抽出了腰间的连环刀。

  他看出了莫迟的右手受伤,根本不去击他的刀,反而手拿连环刀砍向莫迟的手腕。

  莫迟下意识一躲。

  可匪首的攻击也是佯攻,他接着莫迟抬手躲避之际,从他身前飞速掠过,一把连环刀直指深陷水匪包围的杜昙昼而去。

  杜昙昼所有精力都用来应战众匪贼,当匪首向他刺来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脑后的剑风,却已无暇回身相抗。

  在杜昙昼的无力回击和莫迟的霎时分神之中,匪首一刀划向杜昙昼的腿,在他的左腿上留下了第二道血痕。

  杜昙昼吃痛,单膝跪地。

  匪首倾身而上,携众手下将杜昙昼擒获。

  “不许动!”匪首把刀架在杜昙昼脖子上,厉声对身后凶猛急袭而来的莫迟喝令道:“站住!不准过来!把刀放下!”

  莫迟脚步一滞,却没有如匪首所希望的那样停下,而是继续拎着刀,一步步走向他。

  匪首把刀架在杜昙昼脖子上,拽着他一点点后退,退到了楼板边缘。

  其余水匪举着刀,如临大敌般包围着莫迟,却也无人敢上去阻拦,整个包围圈都随着莫迟的脚步步步后退。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

  莫迟只有一个人,他面容清秀,身材瘦削,半点也不魁梧,穿的衣服都显得空空荡荡的,一头黑发只用布条绑在脑后,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飞扬。

  刚经历过一场苦战,他的衣服凌乱不堪,沾了地上的灰,右手还有伤,唇边仍残留着血痕。

  他手中不过一把长刀,身后也没有千军万马相助。

  但就是这样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只是倒提着刀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就能让匪寨上下望而生畏,没有谁敢轻举妄动。

  匪首冲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莫迟高声道:“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会朝下面的水池看一眼!”

  莫迟脚步不停,眼睛向下,余光轻蔑地一扫。

  与之前的深坑底部一样,随着水车转动,下方的池水里也慢慢升起一排排倒插的尖刀,很快布满整面池底。

  渔网里,辛良遥和乔沅本来正焦急地注视着顶楼的状况。

  见到脚下冷光四起,乔沅吓得差点惊叫出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辛良遥也是一惊,原本他还想趁莫迟与匪贼缠斗之际,想办法解开渔网自救。

  可现在,他又不得不感谢这张大网,幸亏它足够结实,才不至于让他与乔沅一起,被扎死在这密密匝匝的尖刀丛里。

  莫迟冷哼一声,嘲讽道:“你们这些鼠辈,也只会搞这种低劣的把戏了。”

  匪首狰狞一笑,威胁他说:“若你再不束手就擒,我便解开那张渔网,到时你那两个同伴就要命丧当场了!”

  莫迟曲起左臂,将刀刃在袖管上重重擦过,拭去刀身上残存的血迹,幽幽开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莫迟那双眼睛,如捕猎的野兽般,从头到尾都死死盯着匪首的双眼。

  从他身上散发的狠戾杀意,一刻也没有停息。

  匪首也算是个狠角色,从前带着各路手下截杀护船官兵时,也是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但莫迟那双燃烧着隐隐怒火的黑眸,却看得他心中一骇。

  莫迟不是在故作不在意,他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那网中二人的生死。

  就算匪首当着他的面把那两个人都杀了,他也能做到无动于衷。

  匪首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行走临淳湖多年,人杀了不少,却第一次产生了畏惧之心。

  面前这个人不是普通护卫,甚至不是寻常高手,他必定是见过了太过血腥的杀戮,才能炼出这样一副铜皮铁骨。

  ……等等。

  如果他真的能无动于衷,为何还不拿着刀冲上来大开杀戒?

  难道——?!

  匪首蓦地看向杜昙昼,很快找到了莫迟的命门所在。

  ——是因为匪首手里有杜昙昼在,莫迟才投鼠忌器,无法肆无忌惮地拔刀而上。

  匪首二话不说,将杜昙昼按在楼板边缘,阴恻恻道:“那两人你不在乎,那他呢?”

  莫迟眉心一跳,压下眼尾,周身杀气释放得更加彻底,让人不敢逼视。

  匪首知道自己抓对人了,他阴森森地说:“站在原地!把右手放到我能看见的地方,然后把刀扔掉!否则我就把他推下去了!”

  匪首压着杜昙昼站在楼板边缘,杜昙昼的上半身已经悬空,匪首只要一松手,他就会掉下去。

  莫迟终于停下了脚步,他那双猛兽般锋锐的眼睛如眈眈虎视,直勾勾望着匪首,一下都不眨。

  匪首下了最后通牒:“把刀扔掉!不要再让我说第三次!”

  莫迟脖子上青筋一抖,下颌线绷得死紧,从后背到双腿的肌肉都笔直得像上紧的弓弦。

  双方僵持一阵,见莫迟还是不动,匪首将杜昙昼使劲一推,这下他连脚都探出了楼板,只剩下后脚跟松松垮垮地站在边缘。

  别说被匪首再推一把,只要再刮起一阵大风,杜昙昼都能被风直接刮下去。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匪首的喊声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要挟的人是他。

  莫迟站在离杜昙昼几步之遥的地方,天井上方吹来冬末的冷风。

  恍惚间,面前的景象不再是匪寨的机关楼宇,而是变成了朔北的边塞军营。

  营帐遍插牙旗,旗上画着面目狞恶的鸟首图案。

  ——这里是焉弥军营。

  在这样的营地内,莫迟见过无数次战友死去的场景。

  每一次的场面都极其相似,明明前一日还在形影相助的队友,这一日就被焉弥人压着跪在众军之中,逼问其余的同伴。

  不论剜眼还是挖心,在莫迟见过的无数次酷刑相逼下,从来没有一个人出卖过战友。

  这听上去是多感人的情谊,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场下那些眼睁睁地看着队友受刑而死的夜不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在受尽折磨之后凄惨而亡,死后还要被曝尸荒野。

  而作为同伴的其他夜不收,究竟要有怎样一副铁石心肠,才能在队友的惨叫与血肉中,把自己按在原地,纹丝不动?

  就算是天底下最热血的赤诚少年,在塞外的风沙中,在焉弥多年的冷酷捶打里,也早就抛却了一腔赤子之血。

  莫迟曾经对杜昙昼说,冲动的人是当不了夜不收的。

  如今想来,这话说得半点也不对。

  仅仅凭不冲动,是无法在焉弥人手里活下来的。

  任何一个能胜任夜不收的战士,无一不是将心头所有的热血尽数抛弃,用强大的冷静与英勇,将全部的愤怒、痛苦、恐惧与悲伤压成薄薄的一条细丝,藏在心底最深处。

  他们理智到近乎冷酷的地步,甚至可以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果不是这样,莫迟如何能在处邪朱闻的手下生存三年之久。

  要知道这位以残忍闻名的摄政王,就是砍下大承人的头颅,为自己的宫殿砌墙。

  久远的惨烈回忆渐渐消散,面前匪首那张惹人厌烦的脸,又重新出现在莫迟眼前。

  被敌人以队友的性命相威胁,这样的场面,莫迟实在见过太多,已经到了看厌了的程度。

  其实杜昙昼不见得会死。

  只要动作够快,他应该可以赶在匪首推他之前把他救下来。

  就算赶不及,凭杜昙昼的身手,即便踩空,也许也能抓住楼板边缘自己爬上来,最差也不过坚持到莫迟把他拉上来。

  哪怕是最糟的状况,杜昙昼直接掉入池中,那钢刀锋利无比,他会死得很快,在还没有感受到痛苦前就会死去,比那些受尽酷刑后惨死的夜不收要轻松得多。

  杜昙昼会死。

  这句话就像一道无形的咒文,牢牢禁锢住了莫迟的心。

  心脏的每一下跳跃,都被这道咒语紧紧缠住,跳得他胸腔发痛。

  莫迟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武器,要是扔了它,他会不会被那些潜藏在阴影里的毒蛇猛兽冲出来撕咬至粉碎?

  他抬头一瞥,眸光锋利冰冷,在心里做下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

  他把长刀往前方一抛,嘡啷一声,刀身砸落在地。

  他抬起右手,向匪首张开手掌,示意他束手就擒。

  匪首眼中闪过得意的神色:“把他给我抓起来!”

  莫迟被众水匪压着,跪在匪首身侧。

  匪首方才就看出他右腕受伤,握刀不稳,战力只怕损失了大半。

  又见他丢了兵器,手无寸铁地跪在自己脚下,无论之前有多勇猛,现下也只能对他俯首认输。

  匪首勾起嘴角一笑,把脚重重踩在莫迟撑在地上的右手背上。

  钝痛沿着右腕一路上蹿,莫迟却一动不动,连一声痛呼都没有。

  匪首相当不满,脚上逐渐加力,莫迟仍旧没有反应,整个人就像一座石像,似乎完全没有痛觉。

  迫在眉睫的生死关头,作为人质的杜昙昼,没有回头看近在咫尺的莫迟,反而突兀地笑出了声。

  他腿上中了两刀,被匪首按在楼板边缘,脚下就是七层楼的楼高,以及满池倒插的长刀。

  他的头发乱了,有几缕发丝胡乱贴在脸侧,明明是很狼狈的场景,他却很轻松地笑了笑,笑意里还掺杂着一缕愉悦。

  他含着笑对匪首道:“你还真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粗人,抓他又有什么用?就算杀了他,杀了我们所有人,你以为你今天还能活着离开么?”

  “闭嘴!”匪首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杜昙昼笑得更开心了:“你好像一直都没有问,我们是怎么找到你这座匪寨的?”

  匪首神情一凛,将刀更近地贴上杜昙昼脖侧,厉声逼问道:“此地是谁告诉你的?!”

  杜昙昼叹道:“可怜你现在还被蒙在鼓里,除了你的手下以外,还有谁最清楚你们的藏身之处,你自己不知道吗?”

  匪首一惊,喝道:“你什么意思?!把话讲清楚!否则我现在就一刀结果了你!”

  杜昙昼望着脚下的水面,摇了摇头,语带怜悯地说:“我是皇帝派来调查临淳湖水匪的官员,临淳湖足足有五年没有匪患,你说为什么皇帝会知道你们这群水匪的存在呢?”

  他轻声一笑,笑声里满带嘲讽:“乔和昶早就出卖了你们,我们不过是给他打前锋罢了,他现在只怕早就赶回馥州城,召集官兵来此地围剿你们了!”

  杜昙昼一番半真半假的话,正好戳中了匪首的脉门。

  匪首早就听说,皇帝派来了个所谓神童,专门来调查馥州官盐一事。

  这些年他和乔和昶配合得天衣无缝,不露任何痕迹,可那远在天边的皇帝,怎会知晓自己的存在?

  他早就怀疑是乔和昶过河拆桥,钱赚够了,就想利用官家之手,将他们这群水匪除掉。

  如今杜昙昼所言,正中了他的猜测,他瞳孔紧缩,思路登时大乱。

  乔和昶对匪寨的各处机关了如指掌,若是他带兵冲进来,他们这群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匪首心神不定之时,杜昙昼突然躲过他的连环刀,大步往后一撤。

  就在杜昙昼后撤的一瞬间,莫迟腾身暴起,劈手去夺匪首手中的连环刀。

  匪首下意识就去攻击他受伤的手腕,却在出招时才发现,莫迟的右手还被自己踩在脚底,那他——

  眨眼间,莫迟已用左手夺过了匪首的连环弯刀,他反手持刀由下往上直取匪首咽喉而去,森冷的嗓音低低响起:“你以为我只有右手会拿刀吗?”

  刀刃的寒光在匪首脸上一闪而过,莫迟暴涨的杀意从刀尖喷薄而出,九死一生的时刻,匪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是刚才没有杜昙昼作为人质,他这颗项上人头,只怕早就被莫迟卸下来了。

  生死一线的时刻,匪首从骨子里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渴望,他用尽毕生之力猛地向下一折腰。

  莫迟手里的弯刀擦着他的下巴划过,溅起一道血流。

  就在这时,匪首陡然猛退一步,紧接着以一个外人都无法看清的速度,拍向了身侧的廊柱。

  他这一击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拍得木柱震动不休,碎屑纷纷下落。

  与此同时,楼板边缘的机关启动,莫迟站立的那块木板骤然往下一翻。

  莫迟瞬间踩空,霍然向后栽倒,朝七层楼下的尖刀水池坠去。

  这是杜昙昼第二次亲眼见到莫迟在他面前从高处掉落,一切的画面都被拉得很慢,杜昙昼甚至能清晰看见,莫迟脸上那惊讶与无措的表情。

  他从没有在莫迟身上见过那种神情,那种明明视死如归,却又对尘世充满留恋的眼神,像一把烧得火红的钢针,深深扎进杜昙昼的心。

  胸腔里传来的尖锐剧痛,比杜昙昼以往受过的所有伤痛,都来得更为猛烈。

  来不及思考,也没有办法犹豫,杜昙昼连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就跟在莫迟后头,纵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