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56章 莫迟这个夜不收,专职给人泼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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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船刚被抢时,消息还没走漏出来。

  但过了这些天,官盐被劫一事,早就在馥州城传得满城风雨了,辛良遥作为城中富商,消息最为灵通。

  他一早得知此事,就守在杜昙昼所住的客栈门口,等了一天也不见人影,才抽空上楼去吃了个饭。

  菜刚摆上桌,他就听小二说杜昙昼回来了。

  筷子一放,辛良遥连口水都没喝,就急急往杜昙昼的房间赶。

  刚走到门口,就听得杜昙昼说乔沅被水匪劫了。

  辛良遥脸上血色霎时褪尽,他也顾不得礼数了,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也不能怪辛良遥惊慌失措,一个未出阁的清白姑娘,被一窝匪徒劫进老窝,会发生什么,谁都不敢细想。

  杜昙昼心想,这位辛公子耳力真是绝佳,隔着门板都能听见他小声说的话。

  但看他满脸忧惧,揪心不安,满屋子走来走去,杜昙昼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辛良遥手里紧紧抓着那枚玉镯,用力到指关节都发白了。

  “这是我送给她的镯子……”辛良遥喃喃自语:“她用衣袖包着它扔出来,肯定是在向我求救,不行!”

  他陡然站定,回头望向杜昙昼:“杜大人!我不能再等了!今夜我就要带人去临淳湖,找到匪窝,把乔沅救出来!”

  杜昙昼让他不要冲动,“辛公子,本官很理解你的心情,但剿匪一事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不如随本宫去州府,让冉大人出兵剿匪。另外还得通知国舅爷,乔沅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总得知道她的下落。”

  “杜大人,如果乔沅是个男子,我一定按您说的照做。”辛良遥的语气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意味,甚至连自称的谦辞都忘了:“可乔沅是个女子,到现在她已经失踪了整整两天。这两天里,她会经历了什么,杜大人心中可有猜测?”

  辛良遥眼眶都红了:“假如……假如,真的已经发生了那件最糟糕的事,我连同州府官员和国舅爷大张旗鼓地去匪寨寻她,就算把她救了出来,可她被——”

  辛良遥语气都哽咽了,缓了好几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可她被水匪……凌辱一事,就会被所有人得知,此事一旦传出,届时大街小巷,百姓议论纷纷,众口铄金,她还怎么在馥州城活下去?”

  他定定直视杜昙昼双眼,坚决道:“官盐被劫不是小事,官府之后是一定会去剿匪的,我必须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匪寨,把乔沅救出来!”

  杜昙昼严肃的视线扫向辛良遥:“本官问你,若真的如你所说,将乔沅救出后,你会如何待她?”

  “乔沅是我认定的妻子。”辛良遥回答得毫不犹豫:“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明媒正娶,娶她为妻。”

  他满腔的爱意与赤诚难以抑制,杜昙昼心下一动,这种坦诚的勇气,即便是他,也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既然辛公子意志已经如此坚定,想来不论本官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你。”杜昙昼叹了口气,道:“如此,本官自当同你走着一遭。”

  辛良遥惊讶道:“大人的意思是——”

  “就凭你,怎么救?”莫迟平静的口吻在一旁响起。

  连杜昙昼都受到触动的场合,这位身经百战的夜不收却丝毫不为所动,专职给人泼凉水。

  “水匪不说骁勇善战,至少也都是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主,官船上的护船兵都被他们杀得不剩几个,你凭什么认为,你能从他们手里救出人?”

  莫迟的问题可谓一针见血,但辛良遥也不是莽撞之辈,他向莫迟拱手道:“莫大人所言极是,但大人可能不知,我是行镖出身,身上本就带着些武艺,而馥州城最大的那间镖局,就是我开的。我花重金雇来的镖师,不说是刀法超群,至少也能算得上武艺高超,我可以带上身手最好的镖师,相信定能与那无耻水匪一战。”

  莫迟脸色稍霁:“如此,倒不是不能一试。”

  辛良遥获得他的首肯,刚露出欣喜之色,又被担忧覆盖:“只是……那临淳湖上岛屿众多,又多暗礁,我们这些镖师向来只走陆路,对水路了解甚少,想要找到匪寨,只怕要花上不少工夫了。”

  杜昙昼忽然看向莫迟,莫迟瞥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杜昙昼第一次对自己的样貌失去了信心。

  谁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连逃跑都忘了?

  怎么?这么快就看腻了吗?

  他抽了抽嘴角,咬着牙问莫迟:“莫郎将,你是不是也见到了那幅官船上的那幅水图?”

  “水图!”辛良遥来了精神:“对了!馥州府衙里一定有临淳湖的水图!不如……我偷偷进去把它偷出来!这样就能尽快判断出匪寨的位置了!”

  听辛良遥把犯法的事说得这么光明正大,杜昙昼的额角都抽动了一下,他冷冷问辛良遥:“辛公子知道偷盗水图会有什么处罚么?”

  “那怎么办?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般在湖上乱转吧!”

  杜昙昼眼睛看着辛良遥,却是在同莫迟说话:“莫郎将,你需要纸笔么?”

  不多时,辛良遥已经派人送来了笔墨纸砚。

  他殷勤地为莫迟在桌上将宣纸铺平,用镇纸压住,然后拿起墨条亲自为他磨墨。

  莫迟从怀里掏出一支崭新的芦管笔。

  这是杜昙昼在东龙璧坊的胡商那里买来送他的,免得他再出去削别人家的毛笔用。

  莫迟用芦管笔沾了沾墨,在纸上开始涂画。

  辛良遥听说莫迟只看几眼就能记住水图已经很震惊了,如今又看他拿出一支怪模怪样的笔,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莫大人不愧是杜大人的护卫,行事举动就是与常人不同。在下自小走南闯北,自认见多识广,可莫大人用的这笔,在下却从未见过。”

  莫迟默默回想着船上那幅水图,画画时一言不发。

  杜昙昼解释道:“辛公子常年生活在南方,接触的胡番事物可能不多,此笔多为胡人爱用。莫迟是毓州人,地处西北,有些习性同胡人相似,用这芦管笔进行书写,也是如此缘故。”

  辛良遥满怀敬佩地点了点头。

  杜昙昼不想多生事端,没有提到莫迟的真实身份。

  莫迟画了几笔后,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他曾经见过的那幅画面。

  他的过目不忘之力,都是在关外练出来的,潜伏在焉弥敌营时,经常需要打探对方的行军路线和布兵情况。

  这些布局通常都会画在敌军将领主帐的行军图上,或者布局在沙盘中。

  即便夜不收有机会接近主帐,往往也只能拥有一刹那的工夫瞟到行军图或者沙盘,这就需要他们有强大的记忆力,能够在那一眼之间,记住尽可能多的信息。

  而莫迟方才在船上,盯着那幅水图看了许久。

  夜不收的本能,让他几乎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就把那幅图背下来了。

  可见辛良遥和乔沅真是有机缘,命中注定就是要得到莫迟这个贵人相助的。

  从脑海中回忆起一些细节后,莫迟再度睁开眼,继续在纸上作画。

  芦管笔是搭配更坚韧的书写地所做的,比如写在皮革布面,或者将消息记录在墙头树干上。

  因而笔尖十分锋利,必要时甚至能拿来当做武器使用。

  而在薄薄的宣纸上涂写时,需要小心地使用腕力,否则几笔就能划破纸张。

  莫迟轻悬手腕,笔走游龙,芦管笔在他手下,轻柔得就像是羽毛。

  一炷香的时间后,莫迟大致画完了所有见到的内容,一幅与官方水图八九不离十的图像,出现在三人眼前,而宣纸上却连一丝小小的破口都没有。

  莫迟思考片刻,在某个小岛上点了个点:“此处便是官船搁浅的容岛。”

  杜昙昼惊问他如何这般笃定。

  莫迟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今早我们不是乘船去过了吗?”

  杜昙昼凝眸看他,这小子在晕船那么严重的情况下,居然全程都还在记沿途地形。

  分明是第一次乘船,却能在烟波浩渺的临淳湖上辨别方向,还能记住登船的地点。

  杜昙昼怔怔地问:“所以你真的不是猫妖——”

  “都说是你们主仆精怪故事看太多了!”莫迟迅速打断,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

  辛良遥长长舒了口气,感叹道:“有了此图,在下心里就踏实了!多谢二位大人相助!待在下救出乔沅,再来报答!”

  他拿起图,转身欲走。

  “等等。”杜昙昼突然发话了:“本官之前忘了说,本官既然相助于你,自然要与你同去。”

  辛良遥倏地回头:“大人要与在下同去?可是此番进入匪寨必定凶险异常,大人身为朝廷四品大员,还是应该以个人安危为重。”

  杜昙昼摇头道:“官盐被劫,追查之事虽不属临台管辖,但本官既然身在馥州,没有不协助冉大人调查的理由。”

  他顿了顿,对辛良遥说:“本官也要随你和镖师进入匪寨查探。”

  莫迟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杜昙昼的意思。

  如果时方砚真的为了暗中调查,潜伏进了匪寨,那就说明他在馥州也十分忌惮的人。

  此人不是国舅爷乔和昶,就是州府里的官员。

  若杜昙昼不赶在他们之前先进入匪寨,那么隐藏在匪寨里的许多证据,很可能会被幕后之人毁掉。

  而时方砚本身的处境也很危险,万一暴露,极有可能会被水匪灭口。

  他和乔沅的安危,都处在一线之间。

  就算不为了救乔沅,杜昙昼也有心早日找到时方砚的踪影。

  杜昙昼的所思所想,辛良遥自然不知,但能有他和莫迟的相助,辛良遥求之不得。

  他当即应下:“如此,便有劳二位了。”

  他走回房中,将莫迟画出的水图重新摊开,和二人道出他的分析。

  辛良遥说:“在下虽未接触过水匪,但行镖路上,也与各地的土匪打过不少交道。二位大人不妨听听在下对匪寨的分析,看其中是否有疏漏之处。”

  辛良遥告诉二人,按照土匪的习惯,这群水匪藏身的岛屿一定不会太大,这样方便将整座岛都当做匪寨。

  “只要在岛的四周安置坚固高耸的围墙,那么除了大门以外,整座岛可以说是安全无比。就算被官兵发现,他们也很难直接从水面上翻过高墙,进攻匪寨。”

  他还说,为了进出方便、便于逃跑,这座小岛附近的暗礁一定比较少,或者大多被人为凿掉。这样水匪的小船才能来去自如,不会搁浅在自家寨外。

  辛良遥用手指点了点水图。

  容岛附近,符合这两个要求的岛屿,就已经比较少了。

  他继续说:“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对于土匪来说,抢东西是一码事,抢到后的逃跑的路径也非常重要。换到水路上来说,为了逃跑得更加顺畅,他们离去的方向一定是在容岛下游,这样就可以顺流而下,逃离得更加轻松迅疾。”

  临淳湖从南往北注入顺马河,湖水自是由南朝北流。

  按照辛良遥的分析,匪寨定是在容岛北面。

  三人的目光集中在水图上,很快发现,同时满足这三点的岛屿只剩下几座。

  三人同时出手,指向了同一个岛屿。

  辛良遥一笑,道:“在下和两位大人所见略同。”

  三人所指的地方,有两大一小三座岛屿,两座大的岛屿对小岛形成包围之势。

  假设从容岛一路沿水流驾船而去,人坐在船上,几乎只能看见两座大岛。

  而那座小岛,会因为地形原因,被完美地隐藏在大岛之后。

  可以说这片临淳湖上,没有比它更适合水匪藏身的地方了。

  辛良遥神情激动:“既然确定了大致的地点,在下这就回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在下派人来接二位,我们直奔临淳湖而去,最好在今夜内就能将乔沅救出!二人大人不知道,自从她失踪,在下就没有合过眼,如今终于能去救她,在下实在是等不及了!”

  “且慢。”杜昙昼第二次叫住了他:“辛公子,本官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可否一听?”

  辛良遥说当然。

  杜昙昼问:“辛公子可知,最近乔国舅府上,需要采买新的婢女么?”

  辛良遥一怔,不明白这件事和乔沅有什么关系,但他很聪明地没有追问。

  “杜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怎知乔府正在托人牙子买靠谱的下人?”

  杜昙昼说他也只是一猜,又反问辛良遥:“公子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辛良遥刚想回答,杜昙昼就接了话茬往下:“难道那人牙子做的营生,也是……?”

  辛良遥谦虚一笑,点了点头:“不才,馥州城最出名的人牙子,他也是在下的人。”

  杜昙昼暗暗感叹,不愧是馥州首富。

  而莫迟已经在心里偷偷算辛良遥一年能赚多少银子了。

  “杜大人有何吩咐?”

  杜昙昼道:“我有一个人,想让公子替我卖进乔府做侍女。”

  辛良遥回镖局准备后,杜昙昼也离开了客栈。

  他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梧桐馆。

  那日在梧桐馆的树下,莫迟打趣他,问他什么时候再去。

  谁知没过几天,杜昙昼就再次出现在梧桐馆门口。

  鸨母记人极准,一眼就认出他是来过的客人,热情招待道:“公子又来了!这回可还是点醉薇的名字?”

  杜昙昼点了点头,对鸨母道:“我不仅要点她,还要将她包下,暂时先付一个月的包身钱吧。”

  鸨母惊讶得合不拢嘴,池醉薇那鲁莽女子,做事毛手毛脚,又不会服软说好听话,又不会谄媚男人,向来不招客人待见,怎么有人会只见了她一面就愿意包她了?

  杜昙昼从怀里拿出银票:“我不仅要把她包下来,还要带她出去住一段时日。”

  鸨母先是接过了他的钱,然后面露为难,道:“公子,奴家的梧桐馆有馆里的规矩,要是您带姑娘回家去,馆里要出一个人,去外面服侍姑娘。”

  天下妓馆几乎都有这项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姑娘出楼,都要由鸨母信得过的人贴身侍奉。说是侍奉,实则是监视,怕伎子们趁机逃跑,不再回来。

  杜昙昼没说话,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

  别说包身钱,杜昙昼给的钱都足够鸨母再买好几个乐伎回来了。

  鸨母兴高采烈地拿了钱,笑得花枝乱颤,引着杜昙昼往池醉薇的绣房走,隔得老远就喊:“醉薇!赶紧收拾东西,跟客官回家去!”

  池醉薇本来正在水榭弹琵琶,被她一嗓子喊得人都懵了,呆呆站起来。

  见杜昙昼跟着鸨母身后走向她,忙放下琵琶,迎了上来。

  “公子是你?你怎么又来了?”

  鸨母不满地横她一眼:“说的什么话?有客官愿意来找你,你不好好迎接,还问人家怎么又来了?怪不得没有客人喜欢你!”

  杜昙昼道:“我与她有话要说。”

  鸨母识相地说:“明白明白!妈妈我这就走,公子您自便!”

  警告性地瞪了池醉薇一眼,鸨母拧身走了。

  杜昙昼给的数目她估计是相当满意,都是哼着小曲离开的。

  进了绣房,池醉薇惊喜道:“没想到你还会来找我——找奴家,奴家真是意料之外。”

  杜昙昼定睛在她脸上仔细一瞧,扬起眉尾,问:“你受伤了?”

  池醉薇脸上有几处瘀青,脖子上还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哦!”池醉薇用帕子遮了遮,“我、奴家不小心摔了一跤,撞到脸了,公子别见怪。”

  杜昙昼没有说破,但他心里很清楚,池醉薇的伤,分明是被人打的。

  梧桐馆开门做生意,来妓馆寻欢的客人自然什么样的都有。

  若是碰上那些蛮不讲理的,两杯黄汤下肚,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动辄拿最势弱无依的妓女出气。

  杜昙昼想了想,说:“这个月我已经把你包下,需要你跟我离开梧桐馆,为我做一件事。放心,此事绝对比你在妓馆的活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