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烈火行舟【完结】>第43章 杜大人天喜星动,怕不是有姻缘。

  ===============================================

  大承官员过年只放七天假,初八就要入朝办公了。

  初八清晨,制衣局的人把莫迟的官服送到了。

  正五品的官员,着浅绯色,同杜昙昼这个四品官一样,戴银鱼符。

  量身定做的浅绯官服上身,衬得莫迟腰细腿长,身形更为凌厉瘦削。

  一头黑发束进官帽,再在腰间系上鱼符袋和腰牌,最后插上杜昙昼重金买回来的直刀,就算着装完毕。

  杜昙昼围着他转了三圈,点头赞许道:“像个官老爷了。”

  莫迟自己倒不太在意穿上官服是什么样子,连镜子都不照。

  染香奴倒是对他的腰牌特别感兴趣,一直在扒他的衣摆,尖尖的指甲都快透过布料扎进肉里了。

  莫迟把它从腿上摘下去,它又锲而不舍地扑上来。

  莫迟把它抓起,翻过来,正欲批评一顿,忽然想到什么,另一手轻轻捏起它的尾巴,朝人家尾巴根细看:“这猫是公的还是母的?”

  杜琢凑过来瞧了两眼:“太小了,我也看不出来。”

  杜昙昼突然道:“我观察了这些天,发现你好像从来不叫它染香奴,都是猫来猫去的,怎么?你不喜欢我起的名字?”

  莫迟含糊道:“没什么喜不喜欢,你起的名字太复杂了,我记不住。”

  杜昙昼按住他的手:“说这种话你自己信么?你当年连曾遂在京城的地址,都是只扫了一眼就过目不忘。一个三个字的猫名,还能记不住?”

  莫迟又开始构思别的理由,被杜昙昼无情拆穿:“说实话。”

  莫迟动了动嘴,嗫嚅了几句,杜昙昼没听清。

  他忽然想到之前起名时的场景,问道:“你是不是也给它起了个名字?那你早说啊!你管它叫什么?说吧,今天它就改名了,你给它起什么它就叫什么。”

  莫迟脸上浮起一丝赧然:“我才不说,说了你们肯定要笑我。”

  杜昙昼义正辞严地向他保证:“绝对不笑你,一个猫名有什么可笑的?你尽管说。”

  莫迟看了他几眼,内心挣扎半天,最后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气息微弱忐忑道:“……虎子。”

  “噗!”杜琢噗嗤一乐,口水差点喷到莫迟衣服上。

  然后收获了莫迟脸上可疑的红晕,和杜昙昼斥责的眼神。

  莫迟脸上清清楚楚写着:看吧!就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要笑我!

  杜昙昼收敛神色,严肃正经地说:“一点都不可笑,是杜琢书读得太少!猫和虎如此相似,古人甚至称猫为‘虎舅’。再说老虎威武凶猛,虎皮条纹意表吉祥,连瓦当上都雕刻虎纹,以驱邪避难,这个名字取得很好!”

  莫迟双眼渐渐恢复神采,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杜昙昼,再三确认道:“真的么?古人真的这么说吗?你真的觉得很好?”

  “当然!”杜昙昼毫不犹豫。

  莫迟眨巴着眼睛,又说:“那你叫它一声虎子。”

  杜昙昼毫无破绽的表情陡然一僵,他慢慢转动眼珠,望着莫迟手里的小小狸奴,张了张嘴,踌躇不决,如履薄冰,诚惶诚恐:“虎、虎、虎……”

  “虎”了半天,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临台侍郎,硬是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虎子”。

  杜琢笑得打跌。

  莫迟眼光如刀,冷冷射向杜昙昼:“骗子。”

  杜昙昼自认理亏、自惭形秽,把没能成功改名的染香奴从莫迟怀里接过,还给了一直在脚边翘首期盼的养母大猫。

  母猫叼着它的脖子,马上把它藏进窝里,不给人看了。

  杜昙昼正了正官帽,对莫迟道:“走吧莫郎将,要上朝了。”

  莫迟这样的翊卫非诏是不得入宫的,他还是按照老规矩,和杜琢一起等在宫门口。

  下车时,只听背后传来一声牛叫,回头一看,是冷容坐着牛车来了。

  冷尚书看上去和此前毫无分别,见到杜昙昼依旧是爱答不理的样子,只略一拱手算作打招呼。

  杜昙昼却向他深深一拜,不只是他,沿途大小官员见到冷容,都要向他鞠躬行礼。

  原因无他,冷尚书从今日起,就升任宰辅了。

  年前,有百官信服,再加上杜昙昼的推举,皇帝最终决定升冷容为宰辅。

  因为还没有合适的新人选,就让他兼任尚书令,直至皇帝选定新的尚书台长官。

  宰辅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大员,在大承,三品官算是做到头了。

  大承官制,一、二品几乎只作为虚职,奖赏给立过大功的老臣,而三品官才是真正手握实权的大官,可谓位极人臣了。

  冷容也许算得上大承历来最寒酸的三品大员,他身披多少官员可望不可即的紫色官服,腰间的鱼符也换成了金的。

  可他出入还是只坐牛车,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换。

  他的行事作风更加没有变化,哪怕面对一力举荐自己成为宰辅的杜昙昼,他也还是像从前那样,不冷不热地对待。

  杜昙昼想,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不为名利所累了吧。

  进宫前,杜昙昼对莫迟说:“等我出来,带你去个地方。”

  莫迟问他去哪儿?

  杜昙昼神神秘秘:“到时候你就晓得了。”

  不久之后,当杜昙昼从宫门里走出,对着马夫说“去长乐坊”时,莫迟脸色略微一变,嫌弃道:“不就是伎楼吗?我不去,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长乐坊是烟花之地,缙京城的秦楼楚馆都集中在那里。

  杜昙昼反问:“你去过?”

  “……以前在焉弥的时候总是要去那种地方……”

  杜昙昼背上的毛都要炸了:“你、你以前总是去——去——”

  “你在乱想什么!我都是身为侍卫陪那些焉弥贵族同去而已!”莫迟眉毛倒竖:“我是去执行任务的夜不收,怎么可能有心思……做那些事情啊!”

  杜昙昼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重重落回胸口,他暗自松了口气,片刻后方道:“我也不是要带你去那里做什么,你既已入朝为官,多认识些人总是好的。有个叫时方砚的京官,被陛下外调去馥州,明日便要动身,他的同僚官员在长乐坊为他办了个送别宴。”

  莫迟正要拒绝,杜昙昼又道:“我明白你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可他们设宴的地方在仙杏阁,那里的鱼脍是缙京城里最好的,你不想尝尝么?”

  莫迟小声道:“谁会为了一口吃的去逛妓馆啊……”

  说话间,马车已来到长乐坊门外,车夫在外头对杜昙昼道:“大人,前面的路都被车堵住了,一时半会儿进不去。”

  杜昙昼探出头一看,来参加时方砚送别宴的官员太多,马车把坊里的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无妨,仙杏阁离得不远,我走进去便是。”

  说着,便带着莫迟下了马车。

  莫迟满心的勉强,在见到仙杏阁的大门时,瞬间烟消云散。

  他见过杜府,见过陛下钦赐的宅院,连皇宫都进去过。

  从前在焉弥,他也时常出入王庭,穿行于国王的牙帐,也称得上轻车熟路。

  但即便去过这么多地方,他也不得不承认,仙杏阁是他见过的装饰最华丽繁复的楼宇。

  见莫迟惊讶得合不拢嘴,杜昙昼终是放了心:“走吧,带你见识见识缙京最大的伎楼。”

  仙杏阁里热闹非凡,好像满京城的官员都跑来给时方砚送别了。

  看着人头攒动的正堂,莫迟好奇地问:“时方砚是很大的官么?能请得动这么多人来为他送行?”

  杜昙昼告诉莫迟,时方砚在京时,任六品的秘书省秘书郎。

  “他的官当得不算大,但他的来历可谓相当惊人。”

  杜昙昼说,时方砚称得上是英雄出少年。

  他从小就机敏过于常人,七岁时参加神童科举,一举夺得魁首,被先皇赐同进士出身。

  及冠后,便顺利入朝为官,就任秘书省正字。

  几年内,就从九品的正字升为了六品的秘书郎。

  “这种做官经历本就相当罕见,再加上他的长官,秘书兼韩永年在京城人缘极佳。所以不管是为了见他一面,还是为了给韩永年面子,这些大小官员听说宴席是为时方砚所设,自然都来凑热闹了。”

  正说着,前方走来一个身着深绿官服的年轻人。

  杜昙昼低声道:“他就是时方砚。”

  时方砚见到杜昙昼,大步上前,向他深行一礼:“杜大人也来了!下官有失远迎,着实失敬了!大人见谅。”

  时方砚身长七尺,皮肤黝黑,身板健硕,生得孔武有力,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怎么看,都和七岁就考取进士的神童形象不符。

  和莫迟站在一起,他反倒更像夜不收。

  行了礼,时方砚抬头打量了莫迟几眼,立马猜出他的身份:“这位就是传闻中的莫摇辰大人吧!莫大人在上,请受下官一拜!”

  说完,朝莫迟猛地一鞠躬。

  人生中第一次,有人在莫迟面前自称下官,莫迟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向杜昙昼投去求助的目光。

  谁知又有大臣见到了杜昙昼,正拉着他与他寒暄,杜昙昼同别人聊得火热,无暇他顾。

  莫迟干干一笑,生涩地说:“请、请起,我……嗯!是叫这个名字!”

  时方砚抬起头,火热的眼神牢牢锁定他:“当时舒白珩叛乱,下官在京中坐立难安,气愤难耐!屡次上书请陛下降旨,将下官派往柘山关,为赵青池将军出力杀敌,但陛下都以下官是文人出身,拒绝了。后来听说大人诛杀叛贼,下官激动得好几晚都睡不着觉!”

  时方砚没说出口的是,当时朝中众人皆以为莫迟身死,他悲伤不能自已,不光私下为莫迟写了悼诗,还洒了几滴男儿泪。

  后面听说莫迟被赵青池救出,他把写的诗一把火烧了,还跑去庙里给菩萨上了炷香,感谢神佛垂怜。

  时方砚难掩喜悦:“没想到离京前得见英雄真容,下官此番赴馥州,再也没有遗憾了!”

  莫迟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总是难以招架,听时方砚说了这许多,轮到他时却不知如何应对,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了几声“多谢”、“保重”。

  好在陆陆续续都有官员前来,时方砚忙着一一招呼。虽然很明显看得出他还想和莫迟多说几句话,但来赴宴的人越来越多。

  时方砚只好留下一句“莫大人请自便,待下官腾出时间,再来向您请教”,便转身走向门口,迎接后来的官员。

  莫迟长长松了口气,见杜昙昼还在与人闲聊,干脆脚底抹油,先走一步,钻进纷乱的人群中了。

  要是和杜昙昼继续站在一起,肯定又会被更多的人认出来。

  一个时方砚就够难对付的了,若是再来上十个八个,只怕他脑袋都要炸了。

  仙杏阁一楼中庭,做了个巨大无比的曲水流觞桌,新鲜的鱼脍置于碟上,从后厨顺着水流源源不断地送出来。

  厅中众官员都忙着聊天问候,曲水流觞桌边一个人都没有。

  看着白到透明的鱼脍就这么流来又流走,无人食用,莫迟着实心疼。

  他找了副碗筷,坐到桌前,埋头苦吃起来。

  杜昙昼正与诸位官员谈天说地,韩永年从二楼雅间下来,远远就招呼他过去:“杜大人!我在这儿呐!快来与我叙叙旧!我们都多少天没见了!”

  韩永年四十有五,为人大气豪爽,在缙京城里三教九流都有朋友。

  他与杜昙昼关系十分熟络,隔三差五就要请他到府里喝酒。

  杜昙昼向身边几人点头致意,然后穿过人群,朝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韩永年搭着他肩膀,和他一起上了楼。

  二楼雅间内,已有不少来客围坐在长桌前。

  满头珠翠的花魁正在助席间众人行酒令,乐伎端坐一旁弹着琵琶,还有舞姬在不远处跳着柘枝舞,脚步轻点,衣裳上点缀的金铃清脆作响。

  韩永年拉着杜昙昼在花魁身旁坐下,花魁很有眼色,立即为他斟满了一杯酒,举在纤纤玉指中递给他。

  杜昙昼也不抬眼看她,接过酒杯抬手一饮,放下金杯后,用手指拭去悬在唇间的一滴酒。

  花魁却紧盯着他不放,须臾后才移开眼睛。

  韩永年哈哈大笑,对她道:“怎么样?没骗你吧!”

  花魁掩面一笑,像是还没看够似的,又把目光放到杜昙昼脸上,柔声道:“大人这副面容,就连奴家看了,也会心生妒意呢。”

  花魁已是仙杏阁最当红的乐伎,举手投足间皆是顾盼神飞,引无数男子倾倒于石榴红裙下。

  可她却觉得杜昙昼似乎更美,那副端丽如画的面孔生在他身上,自是威严与容姿并存。

  杜昙昼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斜对面却有人道:“却不是说笑,我近日闲来无事卜卦,算出杜大人最近天喜星动,怕不是有姻缘。”

  杜昙昼抬眼看去,说话人是大承国师,卜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