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如此,程言越觉得事有蹊跷,但他也不好强人所难,客套几句,就打算告辞。

  这时楼下门锁一响,余小鱼回来了。

  女孩穿着件薄薄的运动外套,整个人又是湿淋淋的,就像刚从河里钻出来一样。

  “小鱼!”小鱼妈立即喊了句,抿了抿嘴唇,颇有些紧张地瞥了眼被她带到楼上的程言和李冬行。

  “妈。”余小鱼抬起头,目光淡淡一扫,看见楼上的另两个人,“李老师,程老师。”

  她语气毫无波澜,就如同毫不意外家里多了两个人似的,打完招呼就径自上了楼,湿马尾在她脑后一甩一甩的,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小滩水渍。

  人走得越近,程言就越能看清楚,余小鱼不仅全身湿透,脸上更是毫无血色,身体还在微微打颤,看来冻得不轻。

  小鱼妈想拉住她:“怎么又弄成这样……”

  “妈,我累了。”余小鱼躲开了,直接门口三个人,滑进了屋里。

  她穿着一身湿衣服跳上床,拉起同样半湿的被子,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小鱼妈还想走上前去,被程言叫住。

  “您让她先休息吧。”他看了眼被子里的余小鱼,“我们就不打扰了。”

  目测余小鱼并不乐意见他们,再劝也未必能有成果。说不定等他和李冬行走了之后,她会愿意出来换掉衣服。

  这一趟也不算无功而返,离家余小鱼家,程言边走边琢磨,走进电梯间的时候顺带拉了下身边人的手。

  他还记得梨梨和小未一样,都不喜欢坐电梯。

  “师兄。”李冬行僵了僵,低头瞅了瞅程言牵着他的手,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了血。

  程言抬头打量了他一下,没事人似的松开五指,说:“哦,你回来了啊。”

  李冬行赶紧为刚刚发生的事道歉:“不好意思,梨梨实在很想出来,她很少能遇见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所以忍不住把小鱼当成了很好的朋友。”

  程言毫无责怪他的意思:“今天多亏了她,立了大功。要不然就我和你,谁能瞧出发带的事?我们有了新的突破。余小鱼把自己搞得离了水就不能活,极有可能是因为某件事,她想自我惩罚。”

  李冬行轻轻说:“她觉得内疚,而且很难过。”

  “啊?”程言连忙问,“她告诉过你?”

  李冬行摇头:“没有,是我……是梨梨感觉出来的。梨梨说,最后小鱼躲进被子里,是不想在我们面前哭。”

  程言咋舌,这算什么,是李冬行努力共情的结果,还是女孩子对情绪的敏锐洞察力?

  “呃……好吧,她内疚,难过,想自我惩罚。”他回忆了下余小鱼害怕的那些东西,所有点渐渐连成线,织成一个隐约的可能性,却又无法得到更多证据确认,“我觉得她妈妈一定知道些什么。”

  李冬行思忖着说:“我觉得……小鱼母亲也有内疚感。但这种感觉,主要是针对余小鱼的。她好像认为,小鱼会变成鱼,是由于她关心不够,而只要她再纵容女儿一些、努力补偿,小鱼就能自动恢复。比如那些加湿器。”


  程言这才想起来,不止余小鱼房间里,连客厅里都开着好几个加湿器,而且明明是下午,整个家里都并未拉开窗帘。余小鱼的母亲又没有变成鱼的烦恼,她为何要坚持生活在这种令人不适的湿冷环境里中呢?也许李冬行说得对,她这些做法,也是由于在潜意识里觉得对不起余小鱼。

  他意识到,李冬行刚刚之所以会选择直说来意,大概也是因为察觉出了这一点。余小鱼的母亲和大多数家长不同,她清楚余小鱼的病情,而且很希望女儿能从目前的问题中解脱出来,只可惜同样束手无策。

  余小鱼用最激烈的手段封闭了她的精神世界,拒绝旁人甚至是她母亲的进入。

  这种粗暴的拒绝,往往是来自童年时期所受的创伤。这亦是程言与李冬行最初时候对余小鱼病因的猜想。然而从目前的种种征兆来看,症结不仅仅是创伤,还来自她心底深藏的愧疚。

  她愧疚的对象究竟是谁呢?

  程言心头一震。他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因为内疚而不断自伤、甚至想要结束生命的人。

  他偷偷看了眼李冬行。

  郑和平这个人格的出现,会不会并不只是李冬行内心对患病感到羞耻的反映,也有些更牵动根本的缘故?

  “师兄?”李冬行在喊他,好像还喊了不止一声,“小鱼的病情在加重,我们仍得咋想想办法。”

  程言赶忙收回目光,敛了敛心绪。

  一码归一码,李冬行的病还在可控范围内,眼前更重要的是如何让余小鱼回来继续接受治疗。

  再登门拜访也未必能有更好的结果,两人回去之后一合计,还是要从余小鱼发病时候入手。

  从余小鱼母亲的话里可以断定,那天余小鱼以全身湿透的模样回家绝非偶然,这些天她一定天天如此,而且她的样子比起被泼水打湿,更像是在大量水中长时间浸泡过。

  “泳池,或者私有池塘。”程言随手开了个地图搜索起来,“河就算了,江城没一条河是干净的,余小鱼到底是女孩子,还没兴趣把自己搞得臭气熏天。”

  找人的事自然少不了田竹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