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迷,真的疯子哪里会认为自己疯了,许多有精神疾病的人就和醉酒的人一样,就算天地翻转,都会以为本当如此,说不定还会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

  他不是专业的医生,不做任何诊断,但也知道,绝对不能与一个有身患精神疾病可能的人太过较真地辩论。

  李冬行带人下楼,程言左右无事,留下关仪器锁门,也打算待会跟着去小红楼晃一圈。

  两栋楼二楼由一条走廊相连,要从生物楼到小红楼,平时要有中心的职工卡才能刷开门。他们懒得下楼再重新爬楼,李冬行便主动带路领着余小鱼和田竹君往走廊走。

  走廊地面上铺着瓷砖,两边都是一米来高的玻璃窗,这会正值午后,日头正劲,明亮的秋阳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晒得脸颊生热,眼前发花。

  李冬行刷开门禁,刚走了几步,就发现有点不对劲。

  田竹君还跟在他身后,余小鱼却不动了。

  她站在走廊大约三分之一的位置,仰着脑袋,两只眼死死地盯着挂在西南侧的太阳。

  田竹君赶紧跑回她身边,问:“小鱼,你怎么了?”

  余小鱼没理他,慢慢地蹲了下去,双手抱住肩膀,嘴里不住地念念有词着。

  李冬行走近了些,听见她不断重复的只有一句话:“我是鱼,我是鱼,我是鱼……”

  田竹君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也跟着蹲下去,想把余小鱼拉起来,又似乎不敢打扰,只能嘴上安慰:“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鱼,咱们先过去好不好?”

  “不,不好!”余小鱼突然尖利地叫了一声,全身哆嗦起来,“我是鱼,走不掉,走不掉……热,这里好热……我在水里……水……没事的……”

  田竹君惊得瞪圆了眼睛,看了看李冬行。

  他们两人都亲耳听见了余小鱼说,她有时候会是鱼,可这还是头一回真的见到她发病。

  看见这一幕,李冬行基本能确认之前的猜测,余小鱼的确是得了癔症,而且是分离症状极强的那种,在强烈的心理暗示下,她在某些时候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鱼。

  他忽然有些担心,若是如此,可能还会有更严重的情况发生。

  果然,蹲在走廊上的女孩陡然安静了下来,嘴里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就仿佛被按了静音键一样。

  紧跟着,她侧向反倒在地上,蜷缩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细瘦的手脚不住地抽搐挣动,好像真的成了一条离了水的鱼一般,只能在地上无助地扑腾。

  “她她她难道还有癫痫?”田竹君吓呆了,慌慌张张地掏手机,“我我我叫救护车……”

  “快,快把她抱回楼里!”李冬行意识到大事不妙,一把抱起女孩就往回冲。

  这时余小鱼的挣扎力度已经变弱,两眼空茫地睁着,嘴巴大张,呼吸越来越急,如同被人死死掐住了气管似的,根本喘不上气,脸色由紫转青,连垂在身体两侧的指甲都泛起淡淡紫灰色。

  “她喘不上气了!怎么会这样!”田竹君抓着余小鱼的手,话里都带上了哭音。

  李冬行用肩膀撞开半阖着的门,抱着人冲回生物楼,找了个最阴凉的角落把余小鱼放下,撩起袖子说:“准备人工呼吸。”

  然而看余小鱼有出气没进气,瞳孔微微涣散,四肢只有下意识抽搐的模样,连他也不确定急救的把握有几成。

  “先让开。”突然有人在边上说了句。

  李冬行抬起正准备按压余小鱼心肺的手,感到肩膀被人往后拉了下,他知道说话的人是谁,立即依言让开,站起来飞快地往边上跨了一步。

  一盆清水从天而降,将地上的女孩浇了个透。

  李冬行避让及时,只有裤腿上溅到了一点,一旁的田竹君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和余小鱼一样,整个人被水当头一浇,就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程,程老师……”他怔怔地看了程言一眼,“你干什……”

  程言放下手里的大水桶,嘴里迸出两个字:“救人。”

  地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余小鱼躺在一地水里,奇迹般平静了下来,呼吸竟也跟着趋近平稳。

  、她是鱼(六)

  程言那一桶水,居然真让女孩活了过来。

  “程,程老师,你怎么知道泼水有用?”田竹君目瞪口呆。

  “试试。”程言镇定地说,“不行就打120。”

  他听说过癔症,症状严重的时候,病人的全身机能都会被大脑骗过去,把幻觉当真,从而产生强烈的躯干反应。传说中有死刑犯把普通水滴声当成割腕后血流出体内的声音,因此真的进入失血性休克的案例,这其实也有着相似的原理。

  如果这女孩的呼吸困难症状确实是由于癔症所致,只是因为她真把自己当成鱼,离了水无法呼吸,那给她需要的东西,应该能对症状有所缓解。

  如他所料,短短几分钟过后,余小鱼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湿透的黑发一股股地贴在她过于苍白的脸颊上,活像一坨坨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