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是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和边上人商量了下,松口说:“先跟你讲好,我真不知道那小子带伤来的。是他自己乐意干的,回头真有问题别赖我们。”

  程言:“好,告诉我地址。”

  男人报了串地址。

  程言记下地址,心里倒没那么着急了。既然对方肯说具体位置,看样子又离江城大学不远,说明至少李冬行干的活还算正经,不是什么违反乱纪的事。

  他叫了辆车,匆匆赶过去,发现那是一处夜间工地。

  工地不小,九点多了还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戴着安全帽推着车走来走去的建筑工人。程言依稀记得这里是在建新的机关大楼,和政府工程有点瓜葛,顿时明白过来。一来这种工程最需要赶工,包工头招不到足够的人手,就会大量招临时工,管得松给得多,不大在意雇佣程序;二来这工程和政府部门挂钩,包工头挺怕被人捅出去自己没按规矩招人,回头出了事影响上头之人的政绩,他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才一被吓唬就说了地址。

  程言冷着张脸走进工地,正好看见工头在招手让一个吊在半空中的人下来。

  “好了好了,人来了。”听声音那工头就是刚刚接电话的人,他也看见了穿着衬衫站在工地里特别格格不入的程言,走上来把手机一扔,“我说过了,真是这小子自愿要来干活,今天也没说自己受伤的事。人你带走,别找我麻烦。”

  程言接过手机,没再说什么话。

  李冬行从十米外走过来,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何事,一边摘下黄色头盔放到推车里,一边抬头看见程言,傻了眼。

  他两只手都戴着白色的工作手套,的确看不大出受伤的样子,一双乌黑的眼睛微微瞪大了,头顶灯光淌在他脸上,照得灰的地方灰白的地方白,斑斑驳驳,格外滑稽。

  程言一声不吭地上前去,拽着人就走,走到路边马上拦了辆车,把人往里面一塞。


  一路上他没开口,李冬行好几次想说话,都被他的脸色吓了回去。

  程言径直把人带回了家,把前几天备下的酒精和纱布取出来往桌上一堆。

  “我还是自己来吧。”李冬行说着就想去拿纱布。

  程言按住了他受伤那边的手腕,强迫他把手掌翻过来,拿起镊子,一点点把旧的纱布扯开。

  就算刚刚外面罩了手套,那纱布还是已经成了灰不溜丢的颜色,最里面几层明显渗着暗紫,到最后一层,大半都是红的。

  中午时候李冬行换药,程言也在旁边,他清楚地记得,隔了四天,这道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至少早就不再渗血。

  现在他跟前这只手掌最多比皮开肉绽好上一点点,但毫无疑问伤口又开了,甚至本来好的地方都蹭破了皮,看样子还得去重新缝针。

  程言一个学生物的,见惯了血肉模糊的场景,这会见了这只手,还是禁不住心里一抽。

  可他手上还是稳稳地按着李冬行的手腕,另一只手夹了酒精棉,给伤口消毒。

  酒精碰到伤口,李冬行的胳膊不自觉地瑟缩了下,不过忍住了没发出声音。

  程言面无表情地把伤口重新裹好,幽幽地说:“你可真行啊。”

  李冬行皱起眉:“师兄……”

  程言打断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

  李冬行看样子很想说不是,可又憋住了,只解释说:“那个工地不允许请假。”

  程言忍了会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搬砖挣来那点钱,就比你的命还要重要?你这只手好不好得了是一回事,工地那是什么地方,万一你今天运气不好,手一滑没抓住,出了更大的意外怎么办?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搞科研,将来要跟着老师好好做研究,转头你今天为了点钱就能豁出命去,你嘴里说的梦想说的喜欢,原来就只是一句儿戏?”

  他也不想表现得这么戾气十足,然而好像只要和李冬行有关的事,他就很容易跟吞了枪子似的,一张口就全是火药味。

  他想,李冬行跟他装,他能忍,人心本就隔肚皮,他自己也远远称不上是个实诚人,大家心照不宣互不点破就完了。

  在李冬行冲出来替他挡了一剪子之后,他甚至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点亲近感,他以为好歹算是并肩作战过的关系,以后两人相处起来都能自在些。他再怎么不乐意承认,他之前几天对李冬行表现出来的关照,大部分都是真心的。

  对程言这样的人来说,对别人好很容易,发自真心地别人好,却比登天还难。

  就算他对李冬行付出的真心还只有那么一点点,可在发现对方还是一点没把他当自己人的意思,程言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了挫败。

  至于么?故意装出一副醉心研究上进得不得了的样子,是为了让他还有徐墨文产生好感?在他千叮咛万嘱咐,这几天就别去打工了好好休息,当面都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又跑去工地玩命?

  ……真就是为了那点钱么,还是为了男人那点脆弱的自尊?

  程言不想带着恶意去揣测李冬行。但这个人表现出来的那么多矛盾,那么多不自然,实在让他没法心宽地体谅,气性一起来,刻薄的念头一个个地从他脑子里往外冒。

  他板着脸训话的时候,对面那人始终垂着脑袋坐着,没反驳,也没解释。

  过了几秒,程言冷静下来,见李冬行一直不声不响,觉得自己到底说得重了些,对方好歹是个伤员,带着伤还干了好几个钟头的活,这会也该累了。他伸出手去,想拍拍李冬行肩膀,让人先去休息,其他事以后再说。

  没想到他手还没伸过去,坐着的人就先动了下。

  比起普通地动了动,李冬行更像是打了个激灵,脑袋到胳膊都抖了一阵。

  “李冬行?”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浮了起来,程言扶住面前之人的肩膀,“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