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一声。
我不忙,等他开口,于是又将笔尖润了润。
“或许你认为我疯了。”他,沙哑。
“我见过太多怪事,不急于下这种论断。”我说。
又是长久沉默。
“刚才,你在想什么。”他。
一条微光透过窗帘缝落在我们当中的桌面上。
“也许你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开口,也许在想这对话多久能结束,也许在想送客之后去楼下的饭店点哪个套餐,回来路上在小店买什么牌子的香烟,以及用怎样的开场白,才能搭讪到那个漂亮的收银员。”
我笑笑,等他继续。
“但你认为,这真的是你所想吗。”他的眼睛终于盯住我。
“那么这是谁所想呢?”我饶有兴致,语气愉快。
他没回答,反诘:“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我轻易投降。
“你理解错了。”他皱眉,“我不是说活着对个体有什么意义,而是,人类这个种族为什么存在。——我们为什么被造出来。”
“哦?”
“我们为什么被造出来。”他重复,在索要我的答案。
“我们被谁造出来。”我将问题抛还。
“它。”
“它?”
“它。”
“它是谁。”
“制造人类的那个东西。”
“神?”
“如果你愿意把它叫做神的话。”
“那么你的结论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它在进行一项巨大无比的运算,而我们,人类,只是运算中的一只只处理器。”
我未停笔,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我们被造出来的目的是……”
“为它处理、保存、传递数据信息。”他双眼放光,言之凿凿:
“你看,我说话是数据传递,你写字是数据传递,男女□□是数据传递。著书立说、艺术创作、社会交往、繁衍后代,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数据传递;害怕被忽视,怕被遗忘,怕孤独,怕死,人类的一切恐惧也都源于数据无法传递。你以为自己所做所想是自己的意愿吗,错,你以为自己是自由的吗,完全错!事实上人们追求的自由是最最肤浅的自由,是传递数据意愿下的自由,或者说,都是叫做自由的意愿。人被这种僵化的意愿困住,被它折磨,被它指引,为它去死,人拼命地追求自己‘想’做的,却不知道这只是根植在大脑里的程序,是‘它’的诅咒!只要思考,只要想,人就在‘它’的利用和控制之下!只要脑子还在转动,就永远没法逃开!”
我稍稍停笔,看汗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
“所以只有一种办法……”他抱头喃喃,“空白,只有一片空白的时候,我才能不被它控制,只有让大脑完全停下,我才能永远逃离它。”
“完美的策略。”我说,“祝你成功。”
“你……相信我?”他抬头,两手枯槁地僵在耳旁。
“为什么不呢?”我笑道。
数天后,不知用了什么技法,他成了一个脑死亡的植物人。
他或许的确逃离,只是载满他的数据的奇怪故事会一直传递下去。
传递给无聊的看客,传递给更多人。
谢宇读到最后这一句,心中掠过一丝异样,难道齐老板在写下这些的时候,就已经预见日记的内容会被谁看见吗。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按照日记的说法,他是用毛笔记下客人的故事,而这本日记却是用钢笔写成的。难道他对故事有两个角度的记录:一是记录故事本身,二是记录写故事的过程?
齐老板为何这么做,一定他有必然的理由。——不,也不排除他在家闲得无聊,胡乱写点东西打发时间,这家伙的想法一向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