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志怪者(下)>第128章

  萧以清轻咳一下,将笑容敛进嘴角:“西境,我很欣赏你的性格。说实话,我本来觉得程羽这个角色非常刻板,如果让我来演绎,为了避免机械化,我会给他加入许多文中并未提及的背景设定。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错了,他并非我想象得那么无趣。”

  “不,他确实非常无趣。”谢宇将白瓷杯稳稳放回碟子正中,没有半分偏差,“我认为主角本身并不重要,故事有趣才是关键。”

  “我们来聊聊程羽的性格吧。”萧奕避免了观点争执,切换到话题本身,“恕我直言,我认为程羽作为主角,性格上存在一个很大的弱点。”

  谢宇眼睛微微一抬,这才显露出一点兴致:“怎么说。”

  “程羽的弱点就在于永远地客观、冷静、自律,没有任何精神动摇和自我怀疑,换句话说,他的弱点就在于没有弱点,而事实上,有弱点的角色更容易受到观众的喜爱。”萧以清说罢,将视线投过去,暗中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我知道,你是指人性化。”谢宇理智地说,“蔡主编也跟我提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暂时不想改变自己的风格。”

  见他没有对刚才的批评产生不快,萧以清诚恳直言:“这与风格无关,我认为这是你作品的一种欠缺:缺少一些静郁的深度,更多是朵颐的快感。”

  谢宇调整一下坐姿,微微眯了眯眼睛。

  萧以清知道自己戳到了痛点,缓和气氛地笑一笑:“可能我措辞不当吧,我的意思是,你的小说就像一种优秀的快消品。的确,《三城》逻辑严密、案件精巧、情节刺激,却因此少了一些犹疑,一些自我否定,以至于看过就结束了,无法在心中留下余音。”

  “不。”谢宇当即反驳,“程羽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自省。”

  萧以清摇摇头:“那是基于自信的自省,最终达到的仍然是一种自我肯定,而不是自我厌恶。”

  “自我厌恶?”谢宇疑惑地重复。

  萧以清若有所思,提起调羹,搅散了咖啡上的浮沫:“如果要我打个比方,这就像一个游泳的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存在肺里。揣着这口气,他能安全平稳地浮在海面上,而只有吐出这口气,把肺清空,让自己处于有些危险、甚至失控的状态,他才能沉潜下去到达某种深度。——我一般把这种状态叫做入戏。”

  谢宇似乎不太明白。

  萧以清一边思考一边补充:“小说也好,电影也好,我觉得故事本身就像一只瓶子,这只瓶子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装水。我看过太多故事,把瓶子打扮得十分华丽,但是其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装住。”

  谢宇想了想:“你是指价值观之类的意识形态吗?”

  “不是那么直白浅显的东西。”萧以清不好意思地哈哈,“其实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不过隐约有这个想法,一时胡乱卖弄,见笑了。”

  谢宇却作出肯定:“很有意思的想法,我会好好考虑。”

  “哦,顺便一提。”萧以清笑道,“在挑选剧本的时候,我一般就是看这个瓶子有没有‘装水’,或者有没有给我向里面‘装水’的机会。”

  谢宇点点头,将演绎法改成了归纳法:“那么你认为‘装了水’的电影有哪些?”

  “德里克?贾曼的《Blue》,《广岛之恋》,《超脱》,《春光乍泄》……说到文学方面我喜欢《人间失格》和黑塞的作品,还有聂鲁达跟张枣,《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何人斯》《丽达与天鹅》……”萧以清神采奕奕地谈论这些,初见的稳重持成一扫而空。

  谢宇瞧在眼里觉得有趣,这家伙明明比自己年长七八岁,此时却仿若一个小孩,快活地向对面的大人一件件展示珍藏的玩具。他本来还想问苏瑞的事,看这气氛完全不对板,默默打消了念头。

  “抱歉抱歉,我又自说自话了。”萧以清尴尬地摸摸额头,结束了长篇讲演。

  “我谈到感兴趣的东西也会自说自话,这很正常。”谢宇大度地说。

  萧以清望了一会儿窗外,让空气沉静下来:“我们聊回角色吧。——在你看来程羽的过去是什么样的?”

  “我没想过。”谢宇直言。

  萧以清倚进沙发椅,换回了善于洞察的眼神:“我觉得你不可能没想过,即便并未写进书中,你对他的经历也该了如指掌。”

  “那么你认为他的过去是怎样。”谢宇抛还了问题。

  萧以清长长地嗯了一声,目光不自觉飘向墙上的装饰画:“程羽在‘六度分隔’中对超现实主义画派发表过看法,我想他系统地研究过绘画理论。在钢琴家一案里,他破解了凶手的乐谱暗号,所以一定懂得某种乐器,比如钢琴或小提琴。”

  谢宇并不吃惊:“还有呢。”

  “他的性格相对封闭敏感,可能在单亲家庭中长大,擅长自我规制,又时常表现出贵族式的自恃,家庭教育应该比较严苛。我觉得他不是独生子女,从他对女性的态度来看,他也许有一个妹妹,而且这个妹妹的脾气让他相当头疼……”

  谢宇终于有些惊讶,掩饰住表情问:“还有呢?”

  萧以清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细细揣摩:“关于感情方面……他有些长情,又有些薄情,长情和薄情都源于他的过分理智。他有过情感经历,然而这经历更像一个过场:暧昧,恋爱,谈婚论嫁,生儿育女,读到某些章节时我甚至在想……程羽会不会是gay。”

  “理论上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双性恋者。”谢宇客观地回答。

  萧以清心里一动,旋即笑了笑:“理论上?”

  “弗洛伊德,金赛,各种理论。”谢宇一副学术口吻。

  萧以清兴起地盯住他:“你的意思是……程羽也是双性恋者吗?”

  谢宇不以为意:“爱情如果局限于性别那也太蠢了,我是个平权主义者,任何性取向和性别取向的人都该享受同样的权利、尽同样的义务、做同样的事,所以程羽有着怎样的取向,对案件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萧以清眼角藏笑,一语双关地说:“这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直接决定了我该怎样对待这个角色。”

  谢宇不想纠缠这些细节:“你是主演,在我没有写到的地方,你有权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