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真是好记性,还认得我!”六儿一身蓝布褂子,头上梳了两个髻,脸上两团红晕,朴实甜美。
“六儿今天还是替阮夫人来要一剂宁神香?”
“不是不是…”说到此,小丫头连连摇头,有些尴尬,“夏先生,我已经不在阮府上做事了。”
“咦?”
“老爷过世以后,阮家外面的生意减了好多。加上侧夫人又不知去向,府上只剩下夫人一个,用不了这些人伺候,故此把众人遣散了,只留下老总管和几个常使唤的…不过夫人心肠很好,给了我们一笔钱,还帮我找了好人家去做工!”她怕别人误会她说前一家的坏话,赶快替人辩解。“现下我在泗同袁府上做事,小姐要出阁,置办妆奁。新姑爷说当地的香不好,还是夏先生铺子里的东西精致,听说我是这里过去的,打发人带我来买香回去。”
“哦?我的铺子倒香飘四邻嘛,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等识货之人?”夏无疾微笑着温和问道,“你家新姑爷说要你买些什么香回去?”
“我也曾这么问他,夏先生铺子上香很多,问要的是哪一种。他说,你只管去,将婚事对他说了,他自然给你好的,无论多少银子只管给他。”她很是机灵乖巧,将那些话学来,虽是嫩嫩的童音却也惟妙惟肖。
夏无疾不觉抚掌大笑,架起拐向铺子深处走,一边道“你等着,我给你拿好的去。”不一会儿夹了个长方漂亮盒子出来,递给六儿道,“这香叫百年好合,配料并不名贵,妙在方子,倒也不值什么钱。既然你家新姑爷如此识货,我也乐得卖个人情,给二十两吧。”
二十两…!?六儿心里暗叫一声。卖个人情还要二十两!?不过既然上面领了指示说要多少给多少,那就尽管给他。于是爽快地接过香,递上一袋银子,谢了夏无疾,转身向大路上等她的人过去。
夏无疾心满意足地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六儿问道“你家那位识货的新姑爷叫什么?”
“新姑爷姓何,单讳一个离字。”
夏无疾心中一禀,继续问道“可是黎明的黎吗?”
六儿远远地笑道,“什么黎明的黎、离别的离,这我可不知道,我又不识字的。先生若要找我家新姑爷细问,这个月初八请去家里喝一杯喜酒,自然就知道了。”言罢笑吟吟地一低头钻进车里去,走了。
夏无疾还站在那里想着到底是哪个“离”字,怪道他怎么会忽然跑到泗同这么个小地方当了谁家的女婿,嘟囔着“不会的,肯定不是他,呵呵呵呵…”忽然气急败坏地一拍脑门叫道“糟糕!”,这丫头既然不识字又哪里会知道“黎明的黎、离别的离”!定然是有人教了她这么说的!
莫要说马车已经去得远了,就是不远,以他现在拖着一条残腿也决追不上。夏无疾拄着拐,却是连顿足都做不到,默默站了半晌,长出一口气,收起银子歪回摇椅上。
看来他们是不肯罢休,这下真要好好想一想对策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算是给大家放假,衙门里总不能空了没人。邓小雩整理了库房,带上刀正准备去巡街,迎面差点被一个小丫头撞上。
他伸手扶住小丫头的肩膀推开一点,想都没想脱口严肃道“我不通吃…”
“哈?”小丫头呼呼喷着热气,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邓小雩一时恨不得转身回去库房里把自己反锁起来自此终老一生再也不敢见人…
幸好这朵桃花连花苞都还算不上,完全没有明白,倒是仍然一脸严肃地对他道“九公大人,我有要紧事举报!”
邓小雩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不大相信地问道,“你说。”
“九公大人,我本是阮府上一名看门丫头,因了主人过世家道中落被谴出来。今日替新主人去夏家的焚香铺置办妆奁,却认得包裹锦盒的衣料竟是旧时阮府上侧夫人最喜欢的!”
“你难道说夏家的焚香铺跟阮府那件案子有牵连?”
“正是这样…”
“胡说!”邓小雩厉声喝止她的胡言乱语,“你不过是看门的丫头,怎么会认得主母的衣物。况且衣料各处都买得,难道只许你家有就不许别人去买了么!?”
那小丫头被他这么一吓,果然愣住了不能说话,却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这一下邓小雩倒慌了手脚。
衙门口本就是个是非之地,忽然有个小丫头吵吵闹闹地哭起来登时引来乡邻围观,叽叽喳喳议论不停。邓小雩脸越来越黑,还要耐着性子哄那丫头,“喂,你别哭了,有什么事情进去细细地说。”正要把她强拖进去,忽然从人群里钻出一个倜傥非凡的青年,正色斥道“你身为镇上的捕快,怎可欺负一个小姑娘?!”邓小雩将他打量一番,觉得这人面生得很,看来不是本地人。
“怎么回事?”正纠缠着,知县从衙门里快步走了出来。
“大人,这丫头吵吵闹闹诬告夏无疾与阮府一案有关。”
“胡闹,阮府一案已移交上面处理,你怎么还来纠缠此事!”邓小雩只得低头称是。
“大人,”那青年忽然移上一步拱手行了一礼,“此案虽已移交,但有人证站出来,大人就该向上汇报,难道让线索断在这里?”
知县顿了一顿,皱眉打量这人,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学生何离。”
知县扫了一眼众人,向邓小雩道“把这两人带进来。”
“是。”
入内,知县坐堂,邓小雩站立一边,此外再无别人。那小丫头老老实实跪于堂中,叫何离的青年却是神情自若地立在旁边。
知县一拍惊堂木,道,“你为何不跪?”
何离拱手言道,“有功名在身,故可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