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楚太医说了,这药浴必须泡够时辰。”

  商无惑虽不忍看着贺云峥遭罪,但这话却是不假,要是没到时间,药效发挥不出来,那贺云峥前面的罪就白遭了。

  贺云峥笑容僵住,见商无惑神情肃穆,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也只能咬着牙又坐了回去。

  商无惑试了下水温,余光瞥见贺云峥额角绷起的青筋,皱了下眉头,把手伸到了贺云峥面前,“你要是疼得厉害就抓着我。”

  “不必……你出去等我就好。”

  贺云峥摇头,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在人前展露脆弱的一面,所以哪怕是此刻他疼得恨不得昏死过去,也依旧是面不改色地赶人。

  商无惑顿在半空的手指蜷了一下,利落收手转身出去。

  男人嘛,要强一点很正常,更何况贺云峥还是一宗之主。

  但商无惑也没走出太远,就站在屏风后守着。

  听着屏风后沉重的呼吸声,不知怎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方才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看到的景色……当真是雄伟……

  “啧。”

  商无惑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心底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通,人家难受成那个样子,他在这想什么呢?!

  ……

  良久,屏风后传来出水的声音,没一会儿贺云峥便披着件里衣走了出来,湿哒哒的长发还散着氤氲的水汽,许是那药生效了,贺云峥的脸色看着比起之前要多了几分血色。

  “感觉如何?”

  商无惑扯了旁边的帕子递给贺云峥,示意贺云峥把头发擦干。

  “好多了。”

  贺云峥冲着商无惑笑了笑,却看那人面色有些泛红,没了那层公事公办的正经,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不禁让他看得有些心痒痒,开口的语气也不免带上了几分玩味:

  “沐浴的是我,商将军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啊?有吗?可能是水汽的缘故,屋子里太热了。”

  商无惑略显慌乱地干咳一声,本是想找回点气场,可那眼神却止不住地往贺云峥身上瞟,配上那想看又不敢明目张胆看的表情,反倒是显得有些滑稽。

  这倒也真不怪商无惑丢面子,只能怪贺云峥不好好穿衣服。

  药浴前贺云峥几乎是边走边脱衣服,以至于浴桶跟前也就只剩下了一件里衣,再加上方才没擦干便匆匆穿上了衣服,这会儿胸前的衣襟几乎全都贴在了胸膛上,就连腰腹间精壮的线条都看得一清二楚。

  贺云峥顺着商无惑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眼底涌起不明的情绪,状似无意地靠近商无惑,“陛下先前匆匆离开,想必是去见郑老将军和国师当中的一位了,穆尧青一事一直都是由你在负责,现在人抓到了,审讯便是重中之重。

  那两位老臣多次就穆尧青一事求见陛下,多半是想从穆尧青口中知道些什么,陛下应当也是察觉到了,可那两位估计会以陛下年纪尚轻,不知北陵与前朝纠葛为由,打着分忧解惑的旗号意图插手审讯之事。

  陛下即便不愿,可也不好拒绝,恐怕很快就会召你商议,你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这我倒是还没想过……”

  商无惑被贺云峥的这番分析拉回了些理智,细想下来才觉得头大,郑老将军和国师是先帝钦点辅佐陛下的重臣,若他二人真想插手审讯,还真就不好回绝。

  毕竟那二人功在社稷,每每谏言都是为国为民,就算是猜忌他们,都拿不出个像样的借口。

  只是……若那两人真的是将这江山社稷视为己任,真心辅佐帝王也就罢了,可商无惑清楚得很,这两位所谓的肱股之臣,并非是一心向着萧崇烨的,他们有更大的野心……

  贺云峥看着商无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整日和这帮老奸巨猾的家伙打交道,真是难为我们耿直纯良的商将军了。”

  商无惑嘴角抽了抽,“贺宗主这是在说在下一根筋?”

  贺云峥不置可否,手指勾过自己的一缕头发,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水珠。

  商无惑被这人气笑了,正要说什么,却被敲门声打断。

  “啧。”商无惑眉宇间攀上一抹烦躁,扭头道:“何事?”

  “商将军,陛下召您前往御书房议事。”门外传来一位公公的声音。

  商无惑一愣,心下微惊,还真让贺云峥给说着了?

  “这就来。”

  商无惑应了外面的人,不太放心地叮嘱贺云峥:“你就在这休息,我去去就回,带你一同审讯穆尧青的事,我会寻个机会和陛下说。”

  “好。”

  贺云峥痛快答应,刚泡了药浴身上的确是没什么力气,虽然还有些别的打算,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贺云峥刚躺下,一把匕首便透窗而过,噔的一声插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

  贺云峥凛然睁眼,听着窗外匆匆离去的脚步声,起身拔出那匕首,拆开上面的字条,只见一行狷狂的字迹:兰新湖。

  兰新湖?

  贺云峥晓得那地方,是皇帝寝宫后的一处半月形湖。

  只是……这是何意?

  此番传信的方式并不是贺云峥所熟知的任何一方,能在这宫中来去自如,多半也是宫中的人……会是谁呢?

  思虑再三,贺云峥还是决定一探究竟,迅速起身穿戴好,翻身从后窗跃出,仗着一身绝妙的轻功,在这皇城重地来去自如。

  ……

  一路避开来往的宫人,贺云峥来到了兰新湖,收敛气息藏于一处树丛后。

  正四处打量,就看不远处的湖心亭出现了一抹明黄,以及那道熟悉的身影。

  商无惑?

  贺云峥眉头微皱,本该在御书房议事的皇帝和商无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湖心亭距离这里并不算远,贺云峥稍动内力便依稀听见了那君臣之间的对话:

  “郑老将军与国师会监督穆尧青的审讯,此事已成定局。”

  “陛下,恕臣直言,郑老将军已解甲归田多年,此番参与审讯,怕是不合规矩,至于国师……”

  “朕自然知晓,但……无惑啊,你可知朕为何一直纵容这二人一再试探底线?”

  “为何?”

  “树大根深,朝野之上,你可知有多少臣子,与他二人一心?朕这皇位,坐的又有几分安稳?”

  “陛下是想借此机会,探这二人的意图,攻其软肋?”

  “没错,这也是朕此次叫你来的目的,借此事找出他二人的破绽,至于方才你说要与那贺宗主一同审讯,的确是不合规矩,不过……若是那贺宗主手段高明,能撬开穆尧青的嘴,朕也不是不能开这个先例,便让他同你前去吧。”

  “是,臣明白。”

  “无惑,你当知琼崃宗绝无可能被我朝廷招安,可这北陵是绝不能容许江湖势力压官一头的,贺云峥的目的是寻仇,他的仇人在这朝野之中,必定会与我朝廷为敌,若真到了起干戈的那一天……”

  “有臣在,不会有那一天。”

  “你如何保证?先前你说与那贺宗主是朋友……”

  “臣与贺宗主只是利益合作,并无其他,陛下放心,臣知晓分寸。”

  商无惑此刻才意识到,即便他与萧崇烨亲如兄弟,可萧崇烨毕竟是这北陵的帝王,一切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任何可能威胁社稷的隐患,都必须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方才萧崇烨的话,无疑不是在敲打他,让他不要与贺云峥走得太近,交易当是交易,但即便是答应了贺云峥要揪出贺云峥在朝中的仇人,这复仇一事也不能影响到北陵的国运。

  言外之意,若是贺云峥的仇人是肱股之臣,萧崇烨是不可能放任贺云峥复仇的,而那个时候,他商无惑,将会被派去镇压琼崃宗的怒火……

  意识到这一点,商无惑的心都凉了半截儿,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贺云峥的杀父之仇不该报吗?该报!

  北陵的社稷不该保吗?该保!

  没有谁对谁错,立场不同,注定无法两全。

  ……

  一直藏在暗中的贺云峥此刻面色阴沉,眸光冷厉,胸膛的起伏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呵,朋友?利益合作……吗?”

  贺云峥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压下心口陡然加重的刺痛,悄无声息离开了皇宫。

  出了宫墙,贺云峥就钻进了一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马车里,而驾车的马夫,正是傅司。

  “咳……”

  马车内,贺云峥手掌压着胸口闭目靠着软垫调息,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地方是好受的,那药浴虽说对身体有益,但到底不是神药,用一次就能让伤重的人完好如初。

  “宗主。”

  傅司掀开车帘将保管的佩剑递给贺云峥,看贺云峥皱眉忍痛的模样,心头满是酸涩。

  如今穆尧青被捕,他手里的那支力量伏击失败,在鬼影军的追捕下无处遁形,被抓是迟早的事,没人再为二长老和四长老提供助力,现在是收复琼崃宗的最佳时机。

  但宗主的身体……

  许是傅司的目光太过直白,贺云峥实在无法忽视,接过佩剑淡淡道:“我没事,计划照常。”

  ……

  另一边,商无惑告别萧崇烨心事重重地回到贺云峥休息的屋子,刚一进门就发现不对劲了,大步来到屏风后。

  浴桶里的水早已冷透,却并未有人来清理过,床榻上空无一人,但明显有躺过的痕迹。

  忽地,商无惑瞥见了被扔到角落里的匕首和字条,捡起一看,顿时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遍体寒凉。

  “兰新湖……”

  商无惑攥着纸条的手猛然收紧。

  有人给贺云峥报信?是谁?

  贺云峥去过兰新湖了?可听到了他与萧崇烨的对话?

  他人呢?!

  商无惑抚上心口处揣着的那枚属于贺云峥的玉佩,一股莫名的张皇无措涌上心头,下一秒没有半刻犹豫转身出门,同时吹了个口哨,两名暗卫应声出现在身后。

  “将军。”

  “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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