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行动大获全胜。按照资料上的内容一轮搜捕,除了贾宝全以外,还抓获了二十几名大小毒贩,缴获冰毒五千余克。由于人赃并获,我
们又掌握了翔实的资料,审讯工作相当顺利,顺藤摸瓜,几乎破获了整个贩毒网。这个网络的上线就是贾宝全,所有下家都是直接或间接从他
手里拿货,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毒品的来源。可别人都老实交待了,只有贾宝全偏偏顽固到底,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说什么也不
开口。直到我们把那份记录和韩国强的口供摆到他面前,他才脸色惨白地低下了头,坦白交待了所知的一切。
果然是周韬!听贾宝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一下,总算是抓到他的要害了吧?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当我们赶到金阳实业准备对周韬实施抓捕的时候,竟然堪堪晚了一步——周韬恰恰在我们到达之前离开了办公室,并且从
此不知所踪。
但无论如何,这个制毒贩毒团伙还是被我们破获了。除了周韬和几名亲信手下在逃外,其余罪犯全部落网。根据审讯口供,在金阳实业下属的
一家食品厂里,我们找到了隐蔽得极好的制毒车间。看着里面井然有序的十几个反应锅和自动控制台,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吸了一
口凉气。不得不承认周韬够厉害也够气魄,掌握了化学合成冰毒的技术,不必因国家管制麻黄素而受原料的限制,居然就大手笔地公然在工厂
里批量生产!怪不得他能够供应这么多本地外地的毒品买家,看这个规模,如果开足马力生产的话,恐怕供应全世界的冰毒消费都没有问题。
这个案子的涉案毒品数额之巨堪称空前——连同车间里刚刚生产出来的1.8吨,以及几处秘密仓库的存货,我们总共查获冰毒近14吨。这个数目
令见多识广的老缉毒干警都为之咋舌。为尽快将首犯捉拿归案,公安部在全国范围内发出了通缉令。然而周韬似乎从出逃的那一天起就人间蒸
发了,尽管我们联合江、浙警方在沪苏浙三地进行了大规模的追捕,但周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经过一段时间的严密追捕,我们不得不承认遇到了少见的对手。周韬的隐蔽和反侦查能力显然远远超过了我们的预计。为了不留下追踪的线索
,他极有可能在事发当日就借助公共交通工具逃离了上海,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安全角落躲藏了起来,更有可能已整了容,使我们失去了追踪
的凭籍。
周韬的漏网不能不让人感到担忧——这样一个危险的犯罪分子,具备高智商高学历,掌握了先进的制毒技术,有着丰富的犯罪经验和惊人的胆
量,可能还有着隐匿起来的钜额资金,一旦被他逃脱了法网,可能随时都会东山再起,流毒无穷。
而更让我揪心的是,萧远自周韬逃亡之日起也不知所踪,很有可能一直跟周韬在一起。
真傻!我抱着脑袋愤愤地想。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趁乱离开周韬呢?周韬走得那么急,匆忙间肯定顾不上太多,萧远只要稍稍躲开一会儿
就足够了,周韬决不会冒着被抓的危险去找他的。可是萧远为什么不躲,而是选择了跟周韬一起亡命天涯?难道他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还是因为……
不!不会的!我用力摔摔头,拚命想把脑中的可怕想法赶出去,可是满脑子里面都是萧远,怎么甩也甩不开。
夜已经很深了,可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天,索性起身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天空怔怔出神。
萧远这时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已经睡下了?还是和我一样睡不着,也在窗前跟我看着同一轮月亮?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光下,他是不是也会
想到我?哪怕只有一会儿……哪怕只有一点点……
一股莫名的酸楚突然潮水般涌上心头,我猛然用力地闭上了眼,也关住了不受控制的眼泪。
……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阵急骤的嘀嘀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飘向远方的思绪。我条件反射地一跃而起抓起手机,才发现并不是来电,而是一条新
的短信。发信人是个外地的手机号码,印象里似乎从未见过。
奇怪!我的手机刚买了不久,知道号码的人并不多,外地的更是一个也没有,谁又会给我发来短信?
有些疑惑地打开一看,我先是微微怔了一下,紧接着立刻全身一震,顿时象被雷击中一般呆住了。
那条短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的几个字:周韬在广州。
萧远!一定是萧远!!刹那之间,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想雀跃,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想大叫,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紧
握着手机咧嘴傻笑,目光始终无法离开屏幕,把那几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渐渐冷静下来,大脑也恢复了正常工作,可以重新思考问题。这是萧远发来的短信,一定是的。对于这一点我毫不怀疑,尽
管那号码我从未见过。他现在是在周韬身边吧?也许行动并不自由,所以才没办法给我打电话,只能在夜阑人静的午夜时分,艰难地给我传递
着消息。
一想到萧远现在的处境,我的心就忍不住紧紧地揪了起来。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忘了萧远,要忘了萧远,可接到萧远的短信后,我才发现自己
有多想他,有多担心他的安全,又多想跟他说几句话,哪怕只是听到他说一句话,也好。
可是我不敢打电话,因为害怕给萧远带来危险。
夜很静,连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传来阵阵沙沙轻响。我站在窗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手机,几次颤抖着举起来想要拨回去,又几
次咬着牙狠狠地放下,最后还是跺一跺脚,用力塞进了口袋里。
闭着眼,想象着萧远这时的样子,心里一牵一牵地痛。
定了定神后,我立刻一个电话叫醒了秦队。一个小时后我们已坐在开往广州的火车上了。局里那边也和广东警方取得了联系,请他们协助在广
州全市展开搜索。可广州是个大城市,外来人口又特别多,搜索难度相当的大,估计一时很难有结果。这一点我清楚,秦队肯定更清楚,一路
上他拿着我的手机紧紧盯着看了半天,脸上的神情难掩焦灼,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束无线电波,顺着短信发来的路径飞过去。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样子也比秦队好不了多少,说不定更糟,因为心里更焦急,期待更迫切。
我们一直在等待萧远发来进一步的消息,可是一直都没有等到。
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色看起来阴沉沉的,空气潮湿而闷热,仿佛正酝酿着一场雷阵雨。车载电台正在广播气象预报,21
号热带风暴正向西北偏北方向缓慢移动,并有可能在未来几天给广东南部带来一次明显降水。
“又来台风了?”我问。
“无所谓啦!”出租车司机以一种司空见惯的态度轻松地说,“只是个热带风暴啦,又不会登陆,最多下一场大雨,不会影响你们旅游的啦。
”
“是吗?”我苦笑着在倒后镜里照了照自己的脸。头发凌乱,眉头紧皱,一脸的疲倦与焦灼,还挂着两只黑眼圈,就算是没穿警服,难道这个
样子很像是来旅游的吗?
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在火车上也几乎一刻都没合过眼,如果再没有萧远的消息,估计明天我跟流浪汉也就没有什么分别了。
还好,等到半夜十一点,萧远的短信又来了。
这次只有两个字:汕头。
***********************************
等我们马不停蹄地又赶到汕头,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汕头警方已经接到了广东省公安厅的通知,开始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拉网式排查。汕头
也不算是个小城市,当然不可能立刻有结果,我心急如火,但又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紧紧握着口袋里的手机,每过十分钟就拿出来看一眼,
盼着萧远发来更详细的信息。
但这次等待的时间更加长久,我眼都没合地苦苦等待了一天一夜,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去睡一会儿吧,小方。”秦队拍拍我的肩膀,“这种事情急也没用,你也不能不睡觉啊。”
我摇头。“万一我睡觉的时候来短信了呢?”
“还有我呢。你睡你的,耽误不了事。”
我还是摇头。“我睡不着。”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只要一想到萧远此时的处境?
盼着他的音讯,又怕他来消息,因为每一次联络对萧远而言都是极大的冒险。万一周韬发现了萧远的行动……
我用力摇摇头,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直等到第三天中午,短信到来的‘嘀嘀’声才再度响起。
我身子一震,差点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却慌得几乎找不到按键。好不容易打开一看,里面竟只有半句话:已从饶……
后面就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秦队也看到了这半条信息,疑惑地问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手机,两只手却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手指在键盘上犹豫地移动,一会儿放在回复键上,一会儿又移
到拨出键上,反反复复好几次,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按下去。
正在痛苦的彷徨中,手机铃声却突然尖利地响了起来。
“方警官?”
听到这个并不陌生的声音,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如同落入冰窖般彻骨冰冷。
“为什么不说话?很意外听到我的声音吗?”周韬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却让人听得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我咬着牙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用平静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别伤害萧远。”
“哦?”周韬在电话那一边轻轻笑了起来,“这么在乎他?那为什么舍得让他到我身边来做卧底?是你教会他做戏的吗?装得那么像!这次他
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真的……要不是你们在这里四处拉网,我还真想不到身边竟藏着个警方的内线!”
“别伤害萧远!”我急声道,“不关他的事!他不是我们的内线,也不是存心出卖你。他只是怕我担心才联系我一下,没想到我顺着线索就追
下来了。”
“是吗?”周韬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似乎把手机拿远了一些,“高兴吗?看看他多知道保护你!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
是萧远?
“萧远!”我冲口叫道。“你还好吗?”
没有响应。手机里面一片沉默。
“还是出点声音吧。”仍旧是周韬悠然的声音,“不然他会以为你死了。那我们还怎么谈?”
还是没有响应。停顿了片刻,手机里传出隐约而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是一声极低极细的压抑的呻吟。
那是萧远的声音!我的心顿时抽紧了,狠狠地攥着拳头大叫:“别打他!好了我知道他还活着!你到底想怎么样?!”
“真的不用他说句话吗?”周韬似乎笑得很愉快,“那好,请问暴露的内线可不可以当人质呢?如果不行就算了,我正好解决一个累赘。你最
清楚我们是怎么处理叛徒的,不是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施云那备受凌虐惨不忍睹的尸体立刻浮现在我眼前,令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有什么条件,说吧。”我把手机稍稍拿开了一点,好让一直在我身边密切关注着这通电话的秦队也能听得到。
“一,立刻停止搜索,撤回所有的警察。”周韬的态度很从容,“二、准备三辆加满油的汽车,每辆车上放一箱矿泉水,一小时后我会通知你
们送到哪里。”
我转头用祈求的目光望向秦队,秦队稍稍走开了两步,正和汕头警方的孙局长低声商量着什么。
“不行吗?”周韬漫不经心的声音一步不让地逼上来,“那就算了吧。阿伟?”
硬物与肉体的沉闷撞击声再度响起,一下紧接着一下,越来越急,越来越重,但这次却没有听到呻吟声,一声也没有。
“住手!”我红着眼睛冲口大叫,“马上住手!我们答应,都答应你!”
周韬笑了。“你的保证不算数。”
我把手机递给秦队,用目光和口形同时无声地恳求:求求你,先答应他!
秦队转过脸,与孙局长交换了一个眼色,终于说了一声:“好。”
放下电话,秦队和孙局长就忙碌了起来,他们迅速召集了一个小型会议,包括110中队和边防支队在内的六七个负责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对着地
图指指点点低声商议,一边迅速下达着一道道命令,在全市范围内设卡布控。
我坐在秦队身后的角落里,手里仍握着早已挂断的手机,望着墙上的地图独自出神。头很痛,心里面更痛,然而痛得到了极处,头脑却反而冷
静下来,原本杂乱的思绪也渐渐清晰,一个个细小的疑问与不确定的设想终于被串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脉络。
“孙局长。”我吸一口气,突然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全场六七双眼睛顿时齐刷刷望向了我。
这么多目光的注视使我微感紧张,但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
“孙局长,能不能请边防支队协助一下,马上多派几只缉私艇到……”
我停顿了一下,注视着地图上的海岸线,“到饶平海域巡逻搜索。周韬很有可能在那里。”
“海上?”孙局长意外地‘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在那儿?”
“是我的推测。”
“有什么根据?”
“第一,周韬为什么来汕头?单纯为了躲藏吗?我认为不是。东南沿海一向是走私偷渡的方便之门,他在国内受到通缉,很有可能是想从这里
偷渡到菲律宾。”我飞快地整理着脑中的思路,并努力用最冷静最沉稳的声音表述出来。“第二,在与周韬通话的时候,我一直在努力辨识他
周围的声音背景。从手机里能听到极轻极细的水声,很模糊但是持续存在,像是海浪拍打木板的声音,所以我推测他是在船上,可能是在船舱
里。第三,萧远一向很谨慎,总是尽量少与我联络,每次都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后才找机会给我传消息。如果他们不离开汕头,萧远为什么要
急匆匆地冒险给我发短信呢?只能是因为周韬马上要偷渡出国境,再不通知我就来不及了。萧远给我发的短信是:‘已从饶……’,后面没来
得及写就被周韬发现了。我看了地图,正好有个饶平县靠海,所以我认为,那句话应该是‘已从饶平出海偷渡。’第四,周韬是个非常沉稳冷
静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地乱了阵脚。我们现在还没找到他,也不一定能很快找到,他完全没必要急着跳出来拿萧远当人质要胁我们,让我们提
供汽车和食水,反而会暴露自己的位置。我认为,他是故意给我们造成错觉,让我们以为他还在汕头,并且想从陆路逃跑,好争取更多的时间
暗渡陈仓逃到国外。”
我一口气把所有的理由说完,看看大家的表情,似乎都有些赞同的意味,只有边防支队的吴队长皱着眉,神情有些不以为然。
“推测得是挺有道理,可21号热带风暴就快要来了。”他看了一眼窗外,“虽然风暴中心不一定到这里,但现在已经挂起了白色风球,大部分
船只都在返航,谁会在这个时候偷渡呢?”
“那在这样的天气里,有没有偷渡成功的可能?”我问。
“当然有。毕竟这个风暴不是冲着我们来的,现在离汕头也还有一段距离。海上的风浪虽然大,倒还不至于会翻船。”
“那就行了!”我说,“周韬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不会害怕冒这点风险。他知道咱们在拉网搜查,肯定想早点逃到国外,不会在汕头呆太久的
。”
“说的有道理!”一直在专心倾听的孙局长断然拍案做了决定,“老吴,派缉私艇追!但是要小心,注意随时收听风暴预告,情况不对就马上
返航。”
吴队神情郑重地答应一声,立刻亲自带队去追。我跟秦队争取了一下,结果是我们两人也跟着缉私艇出了海。十几条缉私艇呈扇面状分散开来
,在海面上拉起了一张网。
海上的风浪确实很大,我们的船就像是变成了一粒豆子,在浑沌一片的海天之间上下跳跃。习惯了风平浪静的黄浦江,我对风急浪高的大海颇
不适应,没走出多远就开始晕船,硬撑着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趴在船舷边开始呕吐。秦队比我稍好一点,可是脸色也不大好看。吴队他们却仍
然健步如飞,若无其事地该做什么做什么,有说有笑自在得很。
我一边羡慕着他们的本事,一边埋头大吐特吐,直到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仍然没见到什么可疑的船只。因为风暴将近,海上的渔船都靠岸
了,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空荡荡的,只看到波涛起伏浪花翻涌,哪里有半点船只的影子?难道是我猜错了吗?
就在我的信心快开始动摇的时候,吴队突然大喊了一声:注意前方目标!
我顿时精神一振,直起身子向前望去,果然在左前方发现了一个小黑点!
我们的速度显然要比对方快一些,追了没多少时候,就眼看着那个黑点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已经能依稀看得出轮廓了。用望远镜看过去,可
以清楚地看到是条最普通的机动渔船,连船身上‘粤汕平68138’的字样也清晰可见。对方显然也发现了我们,甲板上有人慌乱地奔跑,有人站
在船尾向后看,接着船速似乎是加快了,我们之间距离拉近的速度明显放缓。
看起来这条船肯定是有问题了。吴队立刻冲进驾驶室用电台通报情况,接着就用扩音器喊话,要求对方停船检查。对方不予理睬,继续全速向
前行驶。可渔船的速度毕竟比不上缉私艇,尽管对方开足了马力,我们的距离还是在一点一点地缓慢拉近。而我们后方的不远处,支持的船只
也渐渐从两侧赶了上来。
眼看着合围之势已经形成,对方的船速仍没有减慢。我们刚准备超过去拦截,电台的呼叫信号突然亮了。
是周韬。他的声音居然还是那么不温不火:“建议各位不要过于接近我们的船,我必须负责任地提醒你们,船上载有危险品。”
“什么危险品?”吴队与秦队交换了一个眼色,开口响应,“我们是汕头边防支队,正在进行缉私巡逻,请你们停船接受检查。”
“对不起,我们不接受检查,但是可以进行展示。”周韬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才又接着道,“请看船尾。”
抬头看去,对方的船尾多了一条大汉,两只手高高地举着,一边提着一捆雷管。
“这是样品。”周韬象个尽职的推销员一样热情周到地笑问,“需要给你们试用一下吗?”
……
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如果不想试用的话,请和我们保持距离。”周韬轻轻地笑着说,“我不介意接受你们的护送,但请不要接近到一千米以内,否则……‘砰!
’”他嘴里做了一个爆炸的声音。
“那样对你有什么好处?”秦队冷静地反问。“如果真的爆炸了,你第一个活不成。”
“当然有。这么多人陪我一起死,会热闹一点。”周韬笑得很轻松,仿佛只是在开个玩笑,却比任何郑重的宣告更具威胁。
没有人能确定周韬是不是真的说得出做的到,更没有人敢拿四五条船几十条人命做试验,我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眼看着对方越驶越远,重新
又把我们拉到了后面。
吴队紧紧皱着眉,正准备向指挥中心汇报,电台里突然传来孙局的命令,要求我们立即返航——21号热带风暴已升级为台风,台风中心风力12
级,移动速度明显加快,方向也转为西北偏西,正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向汕头逼近。
一接到这个命令,吴队毫不犹豫地立刻下令全队返航,我却忍不住冲到电台前,调到了周韬的波段。
“周韬!周韬!热带风暴升级成台风了!而且正改向广东海域方向移动!你最好马上回汕头避风,否则一定会出事的!你总还想要命吧?!”
“……”电台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周韬的声音,居然还是那么从容。“多谢提醒。但是我不准备返航。对我来说,与其被你们抓到,还
不如冒险赌一下运气。死在大海上总比死在刑场上强得多吧?”
“可是萧远呢?”我急了,大声地冲着话筒喊过去,“他凭什么要跟你一起冒险?如果你一定要赌,就先把他放下来!”
“萧远?”周韬又笑了,笑声里仿佛带着几分得意,又有几分淡淡的嘲弄。“从很早以前,他的命运就已经和我绑在一起了。如果你真在乎他
的话,祝我们好运吧。”
在肆无忌惮的笑声里,周韬‘啪’的一声关闭了电台。不管我怎么喊,怎么叫,都没再传出半点声音。
那是我听到周韬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凌晨,21号台风从汕头旁边擦身而过,带来一场狂风暴雨。
周韬到底还是赌输了。台风过后,搜救人员在海上找到了‘粤汕平68138’号翻倒的残骸。
无人生还。
通过事后调查我们才知道,萧远用来给我发短信的是周韬的手机,号码是周韬出逃前早就准备好的,用别人的身份证办的手机卡。怪不得萧远
每次发短信都是在午夜,也只有在那时候,在所有人都已经熟睡之后,他才有机会拿到周韬的手机,无声而迅速地发出短短几个字。
根据周韬的通话记录,我们又抓到了几名隐藏很深的毒贩,这应该算是个意外收获。另一个更让人意外的收获是,我们终于挖出了警队内部的
那颗钉子——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白纸黑字又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周韬在偷渡的那一天,曾经给老梁的手
机打过电话。
接受调查的时候老梁甚至连否认的尝试都没有做过,做为一名老刑警,我想他大概已经被良心和恐惧折磨很久了,这一天的到来也许反而是一
种解脱。他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在临走时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下头,不去看老梁愧疚的脸。
几个月后,轰动一时的中国第一贩毒大案终于结案了。除首犯周韬葬身大海外,十一名主犯被判处死刑,其余从犯也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案子宣判后的第二天,一个名叫林江的小伙子以未婚夫的身份到局里认领施云的骨灰和遗物。看到他的签名我立刻想起了那封特快专递——尽
管签的名字不同,但两处的字体却一模一样,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
一追问果然!
原来对施云敲诈贾宝全的事,林江开始并不知情,后来无意中发现了,还曾经极力反对过,施云失踪前一晚两人的激烈争吵正是为此。可因为
施云对拉自己下水吸毒乃至卖淫的贾宝全满心怨恨,总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他毁了却无法报复,坚持要狠狠敲他一笔才肯洗手回乡。两人大吵
一场后不欢而散,第二天施云就失踪了。林江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暗地里偷偷四处打听,可什么消息也没有。他自知施云必定是凶多吉少,也
不敢在上海多呆,便赶快悄悄躲到了郊县。
因为怕被贾宝全找到,他没敢再用原来的手机号码,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悄悄换上旧卡,看看有没有施云的消息。可是一直没有,一直
没有……只有一个陌生的号码一直在给他发短信,自称是施云的朋友,告诉他施云已被人残忍地杀害,如果想为她报仇的话,就请回信跟他联
系。林江害怕是贾宝全的圈套,一直都没敢响应。直到最近,那人改让他到上海公安局XX分局刑警队找方永警官,他才开始相信那个人,并试
探着回了一条短信,问他有什么打算。
“他说了什么?”我急切地问。“慢慢说,说详细点!”
“没说什么,就是告诉我你仍然在查小云的案子,只是苦于证据不足,眼看着凶手不能抓。”林江抬头看了我一眼,“还说你们其实一直在查
贾宝全的贩毒案,如果有线索的话,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问我小云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些复印件?”
“嗯。”林江点点头,“收拾行李时我在箱子底下发现的,大概是小云偷偷留下的后手,怕万一……”
他突然双手捂住脸,开始无法抑制地轻声抽泣,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闭上了嘴,看着眼前这个安静斯文的年轻人再一次失控,心里禁不住也在颤抖,要用力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被他带得也泪流满面。
我几乎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此时的心情——无力,痛悔,以及深深的自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拦住那个人,为什么没能帮他一把,为什
么这么没有用,竟然保护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觉林江已抬起了头,正神情讶异地盯着我的脸,伸手一摸,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眼泪。
“接着说吧。”我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给我们提供详细情况?”
“我害怕上当……可是又怕错过机会,所以就翻印了一份寄给你。如果你真的在查那案子,肯定能看出名堂的。”林江也转过脸,悄悄抹掉了
脸上的眼泪,“那个人只说自己是小云的朋友,可是连名字都不告诉我,让我怎么敢相信他?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我沉默。当然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我并不打算说出来。
没错萧远是立了大功,如果没有他,我们拿不到那些证据,贾宝全不可能低头认罪,案子也没那么容易破,我们更不可能抓得到周韬。这样的
功劳曾经是我心心念念渴盼着萧远能够建立的。可现在萧远已经不在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他不再需要这些东西,而我则更不希望因
为肯定萧远的功劳,再把他以前的事情也扯出来。
萧远一生最渴望得到的就是清白和宁静,前者他一直认为自己已彻底失去了,而后者则是他已经连想都不敢多想的。现在,他已经用自己的苦
心、努力乃至生命重新赢回了自己的清白,而宁静……萧远九泉之下的宁静,就让我来小心维护吧……
由于我的苦苦哀求,也因为萧远已不在人世,秦队替我到局长那里设法疏通,在案卷和各种记录中都没有提到萧远的名字,只含糊地称之为“
一位提供重要线索的举报人”。我想,这也是我能为萧远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当然,还有一件事是我要做的,但却不是为了萧远,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买下了萧远的那间小屋。
每一个夜晚,当我坐在窗前,点亮那熟悉的灯盏的时候,会在晕黄的光影里,静静地想他。
(完)
后记
故事写到这个‘完’字,其实就是我心目中最完满的结局了。
萧远来过,又走了,恩怨了了,干干净净,让所有的一切在大海中结束,什么也没有留下,只除了方永心中永远的爱与纪念。
这是我觉得最适合萧远的结局——他是那么的纯净善良和美好,却有着那样黑暗痛苦的过去,而那个过去则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摆脱的。我不
忍心让他活着,面对被彻底揭开的黑暗过往,面对必定会到来的审判,以及无可避免也无意逃避的法律惩罚。他已经被周韬卷进去太深了,不
可能安然全身而退,与其把他送进监狱,我情愿把他送给大海。
可是在连载的过程中,很多人都在强烈要求一个HAPPY ENDING。说萧远已经吃了那么多苦,应该得到幸福了;说方永爱得那么真挚热烈义无反
顾,实在不忍心让他伤心绝望。嗯,听起来好象也有道理,所以应大家要求,在后面又加了一个幸福结局的番外。
喜欢悲剧的读者看到这里就可以合上书了,故事至此已经完结。
如果坚持要一个童话式的幸福结局,OK,请翻到下一页。
请大家各取所需。
作者鞠躬谢幕退场。
================
番外:归来
“方永,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臭了!”我从警务督查科出来,一进办公室,苏倩就冲我翻了个白眼。“今年你立了两次功,可因为态度生硬情
绪过激倒被人投诉了五次,再这样下去,秦队非把你调去管档案不可。”
我不出声,没好气地白了苏倩一眼,闷着头回到自己的位子,‘啪’的一声翻开了案卷。
“嗳嗳嗳,你神经搭错线啦?”苏倩探身过来敲敲我的桌子,“都快十二点半了,不去吃饭,还要接着干?玩命也不是这个玩法吧?以前你再
积极也没这样过,怎么今年变了个人啦?”
我还是没出声,可是心里却猛地一抽,又隐隐地刺痛起来。
苏倩说的没错,去年从汕头回来后,我确实象变了一个人,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爱说爱笑,喜欢玩闹,而是整天拚命工作,好象要把所有的情绪
都发泄在工作里。脾气也确实坏了很多,至少对某些嫌犯是粗暴得多了。
“哪,快吃饭吧,已经给你买回来了。”苏倩已习惯了我的闷声不响,毫不介意地递给我两只方便饭盒。“有你爱吃的炒苋菜和雪菜毛豆,真
是的,老吃这些,也不嫌素?”
“谢谢。”我接过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埋头吃饭,没告诉她这两样菜其实是萧远喜欢吃的。
“你这个臭脾气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遗传来的。”苏倩坐到我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我吃饭,“跟你哥哥可一点儿都不象。”
“谁?我哥哥?瞎说什么呢!”我头也不抬地‘嗤’了一声。
“谁瞎说了?你哥哥的脾气就是比你好得多嘛!”苏倩不服气地噘噘嘴,“你要是有他一半的温和可亲,也不会被投诉这么多回了。”
“越说越象了!”我忍不住撇撇嘴,“好象真有这么个人,而且你还见过似的。”
“我当然见过!你上次被怀疑泄密……唉呀!我答应过他不说的。”苏倩惊叫一声,猛然醒觉地捂住了嘴。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身子一震,一把抓住了苏倩的手,“谁?那一次你见过谁?”
苏倩为难地瞟瞟我,不说话。
“告诉我!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急切与坚决,苏倩稍稍犹豫了一下,说:“就是秦队找你谈话那天晚上,有人打电话到办公室找你,当时我正好在加班,是
我接的。他说他是你哥哥方远,说你一直不接手机,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听他好象很关心你的样子,追问得又紧,就告诉了他你被调
查的事……嗳嗳,方永你怎么了?”
我垂下头,把脸深深埋进了手掌里,用力捂住了眼中的酸涩。
加上这最后一环,那天晚上的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萧远,萧远,你真傻……
一个月后,我跑了将近半年的调动终于有了结果——我如愿以偿地调到了汕头公安边防支队,到饶平分队当了一名缉私警。
调令下来后,几乎所有人都说我在发神经——当缉私警不如刑警有前途,危险性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汕头当然更不如上海有发展空间,何况又
是在县里。
只有秦队什么也没说,我想他是明白的,至少是明白一部分:我只是,想离萧远近一点。
工作之余,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海滩上,看着潮起潮落,涛生云灭,一坐就是大半天。
有时候还带着一只小小的录音机,从新买的一大堆钢琴曲磁带中随手拣几盒,伴着沙沙的海浪声,一支接一支地听下去。
这样的情景常常会令人产生错觉,仿佛萧远就在我身边,象往常一样靠在我肩头,微笑着对我轻声低语。
“方永,你在做什么?”
“找一支曲子。”我随口回答,“就是我一直在找,却总也找不到的那一支。”
说完我才猛然惊觉,刚才的问话并不是自己脑中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人的声音。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猛地转身,仰头上望,便正正对上了一张柔和微笑的脸。
淡淡的夕阳洒下来,仿佛给他周身的轮廓都镶上了一道金边,那个在光影摇动间绽开的笑容,似真似幻。
“真的是你吗?”我不敢置信地喃喃低语。“难道……难道上帝真的存在?”
“我帮你找。”他在我面前蹲下来,“让我们来一起找,找到为止!”
刹那之间,我只觉阳光从未象此刻这般美丽温暖。
那仍旧是一个冬日,属于我们的,永远的冬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