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逸沉默了一会儿,道,“安格尔,你要记住一个人并不困难是不是?”

  “嗯。”安格尔随口回答,“只要我愿意,我就能记住。”

  “能把人画出来呢?”

  安格尔点点头,“没问题。”

  “细化到表情、神态,甚至每一个细节?”九逸问。

  安格尔微微皱眉,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九逸,道,“除非那个人是我的挚爱或者跟我有深仇大恨吧……不然我可不会废那功夫。”

  九逸耸耸肩,“可是这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对不对?”

  安格尔笑了,道,“九逸,你真没艺术鉴赏能力,莫非你觉得画家和照相机是一样的存在么?”

  

  “你的确能做到照相机那样啊。”九逸道。

  “确切地说并不是的。”安格尔道,“照相机是工具,是由人操控的,而画家是人,人和工具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你是说,人比照相机要伟大?”九逸问。

  “呵……”安格尔摇了摇头,道,“恰恰相反,照相机远远比人类要伟大得多。”

  

  “你觉得机械比人伟大?”九逸吃惊不小,道,“我一直觉得你是那种狂热的人文主义者,排斥一切机械。”

  “我的确排斥机械。”安格尔点头,道,“但是我并不觉得人类比机械伟大。”

  “何以见得?”九逸追问。

  “机械有它的精妙、稳定,最主要的是……机械可以绝对的客观,冷漠无情。”安格尔随口回答,“作为一个画家,必然带有主观的色彩,他看到的世界,是经过他的双眼过滤的,他挑选的模特儿是受过他的情感选择的……一个画家画出来的东西,无论多么相似,都不可能完全还原现实,他展现在画布上的只不过是画家眼中的那个现实而已。

  

  九逸皱眉,道,“的确可以这么说。“

  安格尔耸耸肩,道,“喜欢与讨厌,一眼就能从画作之中看出来,一幅画,是画家那一瞬间感情的最好凝聚……永恒的爱或者永恒的恨,都包含其中,这种感情越是浓烈,画出来的东西就越是传神,越是让人感动。”

  九逸听完后,轻轻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安格尔不解地问。

  “随口问问。”九逸笑了笑,道,“对艺术品多一些认识总是好的。”

  安格尔无所谓地点点头,低头继续看书。

  

  九逸退了出来,转身,走到了隔壁安格尔的画室前面,推门进去,就见画架上,摆满了画完或者没有画完的油画,满地都是黑白的素描稿。

  九逸盯着那些画看了良久,伸手,捡起了地上的一幅只有寥寥数笔的素描,是莫飞在洗碗的样子……九逸突然笑了起来,看肩头的伊莉莎,淡淡道,“伊莉莎,原来爱情,是可以看见的。”

  

  第二天一大早,九逸在沙发上被莫飞拍醒,爬起来,揉着酸痛的脖子,道,“早。”

  莫飞无奈地看他,问,“干嘛睡在客厅里?”

  九逸坐起来,看了看怀中躲在柔软羊毛垫子里头睡觉的伊莉莎,道,“伊莉莎不肯进那个房间睡。

  安格尔也走下了楼梯,坐在了桌子旁边,笑道,“伊莉莎,待会儿我去把房间里头画满老鼠,你就会喜欢了。”

  莫飞和九逸都失笑,这时候,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汽车停下的声音,三人抬头向外面望过去。就见一辆出租车停在了画廊的门口……车门打开,一个女人拿着一个小行李箱走了下来,伸出瘦削的手,推开了画廊的门,走进来,低低地叫了一声,“九逸。”

  

  莫飞和九逸都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个异常瘦弱憔悴的女人……说不出话来。

  “天哪……”九逸半晌才道,“我索性去帮你杀了他吧。”

  女人苦笑了一下,委屈地点点头。

  安格尔摸了摸下巴,道,“我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