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就奇了,若不是见财起意,杀他做啥?”

人声鼎沸中,几个县民挤在布台前猜测著,平时他们是不可能进得了这高档的铺子,今儿个是趁人多混进来的。边说著,手就抚上了那价值不菲的布料,哦……不愧是一匹千金的上等丝绸,好滑好嫩哪……

不一会儿,县民们一见锦绣布庄的老板掀帘走了出来,全都围上去。衙门来了传令,命布庄老板正午过堂,现下离正午还有几个时辰,自然谁都想把握这最后机会得到第一手消息。

“老板,你可有见到当时金师爷跟谁一同来的?唔……这儿布这么贵,想必能一同来的也没几个人了。”

“老板,金师爷那日都跟您说了些什么来著?可有说到上回我同他说的,那件在您这儿做的长袍,配色很像鸭屎混猪血?可有提到我、可有提到我?”

“老板,人家都说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全镇上就属您最懂奸宄之道了,这人……可是您杀的?”

布庄老板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无可奉告、无可奉告!”他挥挥手,“不买布的就给我滚出去!阿甲、阿乙、阿丙,你们三个给我看好,谁多摸一把就量三匹送到府上,还不许赊帐!”

布庄伙计领了命大声称是,便拾起案上纸笔开始记录。

“卖花郎花伯,江南丝三匹。”阿甲道。

“东大街卖瓜老王,冀北绸缎三匹。”阿乙道。

“市集朱屠夫,徽远丝三匹、高丽绣三匹、鸳鸯缎三匹、沪江绫三匹……”阿丙毫不留情地记下。

原本人声鼎沸的布庄当下静了静,接著又起哄闹,人人抢著挤出这黑店。

老板用力地一脚将这些个落井下石的县民们踹出去,再用力地关上门,上了闩,回头靠在门板上,才抹了把汗,一抬眼,竟见还有三人未离。

“……无名氏,江东缎三匹、紫水锦三匹、白云丝三匹……”阿丙十分尽忠职守地记下眼前那男子摸过的布匹,看此人长相,他总觉得见过此人,却又觉得没见过此人,“……莲花绫三匹、冀南绸三匹……”有点像是街头的李四,又有点像巷尾的张三,阿丙搜索著县民们的面孔。

耳边是阿丙喃喃的记录声音,从那布庄老板所站之处,他首先见到的是一名少年。少年身著水色近白的莨绸夏衫,是素雅乾净,却著实有些配不上那只应天上有的出尘容貌。

“……湘绣、粤绣、苏绣、絺绣各三匹……”阿丙抽了一张新纸,继续写。

惋惜地摇摇头,老板看向另一方。是一年长的男人,藏青布衣,虽不算粗鄙的料子,也称不上什么好货,样款也是几年前的了。见他一副智者相貌,配上这穿著,八成是怀才不遇多年,难以出头天。尤其他面色苍白,眼下两抹黑,只怕是恶运当头。

“……漳缎、彩缎、贡缎……”已经省略量词。

又摇摇头,对耳边那不曾断过的记录声音皱皱眉,老板盯著方才被少年及智者挡去身形那男子的侧脸,盯著他的手随意扫过布匹,眉又再皱紧了些。

未将太多注意力放在男子长相,就直直睇著他一身锦服,上上下下打量许久,眨眨不可置信的眼。那竟与月前他才收到京中老字号布庄差人送来的新品样布一般无二,是到现在他还因周转不过来而无法进的缁锦绣天蚕金丝!

此品看似平庸,然而其自择材至染工绣工,皆需上上之选,尤以天蚕丝异常坚轫,要绣图于柔软的缁锦上更是难上加难,一个绣不好,若非坏了图腾,便使衣裳显得僵硬且不甚舒适。

眼前男子所著,金丝绣绘之盘龙栩栩如生跃然于衣袍,或现或隐,潜匿于黑夜浓雾中养精蓄锐,却仍是掩不住其光芒……老天,好耀眼……好耀眼……

“老板?”

职业病使然,惯性搓著料子,啊,触感真好!

“老板?”

这样上等袍子穿在这人身上,真是……

“呃……老板?”

糟蹋了糟蹋了糟蹋了……

“……白河。”

“呜啊!”尚陶醉于一匹万金布料下的老板,感到手骨一痛,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捉著那男子的前襟,抚著他胸前,正要扒下他衣袍,是那少年及时阻止了。

“请自重。”少年说著。

“啊,对不住、对不住。”老板一惊,连忙赔礼。回看少年清澈的双瞳,莫名地惭愧起来,想抽回手,少年却紧握不放,痛得他皱眉歪嘴。

直到手中传来“喀”的一声,少年恍然自己用力过猛,才松开钳制。

“对不住、对不住。”仍是道歉赔笑,老板抚著微微发疼的右手,呜,若非扭著,便是脱臼了。

“不要紧。”是想也没想过,会被人上下其手。玩味颇重地,男子拉拢衣袍,睨著眼前年约六旬的老板。

打量他梳得整齐的发、饱满的额头、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最后眼神落在他揪著的双手。沉吟良久,有些苦恼的语气转道:“老板,你得给我介绍介绍,昨日我为清理一样掉到臭水沟中之物,衫子都给弄臭啦。”

“没问题,”闻言,老板露出讨好的笑容,“包在我身上,一定给您做件威风的新衫!这边请。”

总是慵懒的眼微微眯起,男子随老板量身去了。

一行三人准备离开锦绣布庄时已近正午,布庄老板用一种恋恋不舍的眼神目送男子……身上那一袭暧暧内含光的缁锦袍子。

这两年县内旅人多了,有将前院拓宽加以摆设,供人参观染布过程真是太好了,现在才能多留住男子一时。老板在沉醉的同时还不忘自夸一番当年的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