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人里有七个都是女子,剩下三个是男子,年纪相对大了些,鹿邀把包交到为首的一个姑娘手里,叫她看过后便往后传。

  “到时候我想让大家照着这个包来,把麻抽丝好后,弄出来的布都要用来做这个”,看见几个人都在传着看,脸上都是好奇之色,他接着道,“这个不难做的,之后要是不明白就把这一个拆分了仔细看看”。

  “好”,谢绢点点头,脸蛋红扑扑的,水灵灵的眼睛盯着鹿邀,微抿了抿唇道,“我们会好好做的”。

  鹿邀一怔,随即笑道,“我相信你们”,微微一顿,他指着身旁的一车麻道,“这些我们先要全部抽丝织成布才能用,你们觉得从明天开始怎么样?”。

  谢绢点点头,她扭头看看身后的几人,他们也都点了头,表示没什么异议。

  “那就好,明天到我家来吧”,鹿邀道,“大家聚在一起会快一些”。

  “那我们是不是以后要叫你鹿老板呀?”,有年纪稍大一些的妇人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有人应和着笑了几声,说,“就是就是”。

  谢绢也红着脸轻轻点头,小声道,“我也想问”。

  鹿邀无奈道,“不用这么叫我,叫名字就可以了”。

  却烛殷看他一眼,摇摇头,轻声道,“我倒是觉得该叫老板”。

  “对呀,现在我们在你手底下做事,就叫鹿老板吧”,最先开口的那个大娘笑呵呵应和,她转头问其余的人,“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张成在一边儿笑眯眯起哄,“就是嘛,鹿邀你别害羞,就该交老板!”。

  “……好吧”,鹿邀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你们想叫什么都行”。

  之后鹿邀让每个人在名单上摁了手印,谈好了工钱,便叫他们都先回去,明日辰时准时在他家小院儿相见。

  临走时他叫每个人都带了一点儿麻回去,让他们晚上若有时间先试着织出一块儿布来,明日带着他看看效果,这样就可以了解谁做的较好些,谁做的稍有欠缺,也好分工。

  起先张成说要帮他一起推回去,后头被却烛殷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就自己打了退堂鼓,说了声明天他也来后就转身跑走了。

  鹿邀看他一下子就跑远了,转头看着却烛殷,无奈道,“你别吓他”。

  却烛殷把视线从张成的背影上收回来,换了刚才面无表情的样子,轻轻勾着唇笑,“我哪里吓他?”,他弯腰把车子拉起来,起身抬头时已经换回了原来的相貌,这样面对面朝着鹿邀笑时看的他心尖一颤,“我们小鹿已经有苦力了,要他做什么?你说对吧?”。

  不得不说,这张脸的杀伤力真是不容小觑,鹿邀看着他弯起的眼,莫名觉得脸有些热热的,别开脸,轻声道,“可来的时候我看你好像不太想拉车”。

  “莫要冤枉我嘛”,却烛殷眯起眼睛,看一眼自己握着两个车把的手,眉头微微皱起,“我现在也不想拉”。

  鹿邀一愣,转头看他一眼,伸出手,“那给我吧”。

  却烛殷却没给他,拉着车往前走了一步,“为了你还是可以拉一下的”,他朝着鹿邀笑,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他的眼睛却在淡色的天光下晕染出柔和的光亮,温柔勾人。

  半是玩笑的话,鹿邀在心里点评一句,走在他身边,抬眼看了一眼他纤长的睫毛,声音很轻,“我拉得动的”。

  却烛殷像没有听见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我知道”。

  此外,别无他言。

  鹿邀微微怔愣,回过脸看着前面的路,嗯了一声。

  这人最近说的话越来越叫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远处云层渐薄,余下一半染着余晖,晕红的一大片与山峦上披着的光影相接,留下的云影与光色,浅浅淡淡,全都给予此时的人间。

  第二日清晨,约定好的几人都很准时的到了小院,鹿邀专门起早了半个时辰,推门出来时没想到小院外聚集了这么多人,怔愣几秒,忙过去开了院子的门。

  “你们来怎么不叫我?”,鹿邀歉意道,“是不是等了很久?”。

  “哎,没有多久”,昨日说话积极的陶大娘笑呵呵地跟着他进来,她的脸圆圆的,笑起来很亲和,叫人心生亲切之感,谢绢挽着她的手臂在一边小幅度地点头。

  等到人都进来后,几人坐在石桌前,剩下的他搬了凳子让暂且先坐着,鹿邀给他们倒了水,递到陶大娘手里,“稍等”。

  随后他进屋取了一盘点心出来,放在桌上,“这是我昨日做的,大家不嫌弃就当早膳来吃吧”。

  陶大娘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看着鹿邀的眼里满是赞许,“鹿老板会做饭?”,她笑得合不拢嘴,拿了一块儿点心给其他的人看,像是在展示自己做的一样,“大家快瞧瞧,快瞧瞧,这小点心做的,我还没吃过做的这么精细的点心!”。

  鹿邀红了脸,忙摆手道,“这是普通的点心,我的厨艺不好”。

  陶大娘却是哎哟了一声,嘴里夸赞的话说个不停,到了最后带的其他人都一起夸起来,鹿邀脸都热了,一时间站在这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时候不早了,我们吃完就开始吧”,还是谢绢弱弱开口,声音虽小,却恰好够在座的人听见,陶大娘一听要干活,立刻回了神,笑呵呵道,“瞧我,咱来是要干正事的!”,她转头拍拍谢绢的胳膊,眼睛眯成一条缝,“小绢儿提醒的好!”。

  鹿邀心底松了口气,下意识看了谢绢一眼,正好瞧见对方朝他抿唇一笑,他一怔,忙点点头,张嘴轻声道,“谢谢”。

  看来刚刚是她刻意为自己解围的。

  看着大家都做好准备,鹿邀收了昨天让他们带回去做好的麻布,放在手里仔细比对。

  这些麻布大部分都很细致,很细密,只有少数的几片略有些粗糙,但也无伤大雅。

  其中有一片织的尤其好,不但细线密集,连色泽也很柔顺,表面光润的很,看着便知道是个很细心的人做的,鹿邀拿出来问了,没想到是谢绢做的,他原以为和年纪稍长些的妇人比起来,年轻些的姑娘会稍稍没有经验一些,没想到谢绢竟然是其中做的最好的。

  知道了大家的情况,鹿邀很快便将车子上的麻分发出去,很快大家就都忙活起来。

  鹿邀也没闲着,屋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他便席地而坐,跟着他们一同忙起来。

  到了午间时刻,村中炊烟渐起,远远传来饭香味儿,勾动味蕾。

  “小鹿”,陶大娘站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他们方才虽说忙于织布,闲聊却也没落下多少,这一上午下来,最先提议要叫鹿邀老板的陶大娘是第一个改称呼的,老板也不叫了,一口一个小鹿叫的高兴。

  照她自己来说,没想到小鹿看着聪明,说起话来直的很,还跟个孩子似的,还是叫小鹿适合的多。

  鹿邀手底下刚刚完成最后一点,闻言放下手中东西,抬头应和道,“大娘,你叫我?”。

  陶大娘叉着腰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布,笑着点点头,“想不到你不但会下厨,还会做这个呢?”。

  “…我也只会一点”,鹿邀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扫了一眼周围,见大家基本上都完成了,便拍拍衣裳起了身,“大家歇会儿吧,我去做午饭”。

  “哎,怎么还能让你做?”,陶大娘把一旁的谢绢一把捞起来,又抓了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挽起袖子,“今天呀,叫你尝尝大娘的手艺”,说完,也不给鹿邀婉拒的机会,转身就带着人进了房门。

  鹿邀怔怔看着她们进了门儿,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就是这样”,一个老伯摸着胡子,一边喝水一边笑呵呵道,“你就让她去吧!”。

  鹿邀看着他了然的笑,也跟着点点头,笑了。

  没过一会儿,谢绢从里头探出头来,扒着门边儿,眨着眼小声问他,“家里的面和米在哪里呀?”。’

  刚刚陶大娘举动太过熟稔,叫鹿邀都要忘了这是自己家,纵使她们厨艺如何,找不到材料可就开不了火来,他忙抬脚上了台阶,“我来帮你们找”。

  鹿邀家里的菜比之早前是多了不少,陶大娘的厨艺当真是不错,再加上几人撸起袖子一齐做,很快就上了桌。

  屋内坐不下人,便分成两拨,里面做几个,剩下的便坐在外头院中的石桌上吃,鹿邀帮忙端菜,每端出去一道就不由在心里感叹,比起他的手艺,陶大娘的就要厉害多了,每一道菜都是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来却色香味俱全,光是闻味道就叫人垂涎欲滴。

  “米饭来咯!”,陶大娘端着最后一碗米饭出来,乐呵地一屁股在鹿邀旁边坐下来,夹了一块儿菜给他,“快尝尝!”。

  “谢谢”,鹿邀忙端着碗去接,“大娘你吃就好,不用给我夹”。

  陶大娘把菜放他碗里,看他一眼,怪道,“这有啥,我老了,和你们这些姑娘小伙儿在一起高兴,就跟看见自己亲闺女儿子一样”。

  “小鹿,这句话她说得对”,一位眯着眼笑的大姐道,“咱村里到处都是陶大姐的闺女儿子!”。

  谢绢低着头,听了这话也没忍住小声笑出声来,笑完脸也红了,抬头不好意思地看了大家一眼。

  “不是,你这话说的”,陶大娘白了她一眼,转过来看着鹿邀,“哎,你别听她的,就她话多”。

  鹿邀笑着点头,朝几人说,“大家快吃吧”。

  “小鹿说的没错啊”,陶大娘作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咱现在可是有活儿干的人!吃完好好干活!”。

  “说的你像老板似的!”,有人笑骂了一句。

  “哎我这是帮着小鹿督促,督促懂不?”。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饭桌上的气氛热烈欢快,鹿邀听着她们谈笑,低头安静吃饭,时不时被叫着说两句,一顿饭吃到临近尾声,他不觉得感叹,这样热闹的时候上次已不知是何时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陶大娘也要帮着洗,鹿邀好说歹说给拒绝了,把碟子和碗都放入锅里水泡着,出来时看见陶大娘在帮他擦桌子,忙走过去道,“大娘,放着我来就好”。

  陶大娘这次倒是没拗他,把手里毛巾递还给他,人却还在一边儿站着,她看着弯腰擦桌子的鹿邀,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会儿,又抬头在这屋子打量几眼,张口道,“小鹿,你是一个人住?”。

  鹿邀手下没停,刚要说‘不是’,便有一人抢先回答了。

  “他和我住”。

  这声音未免太过熟悉,他手里抹布险些掉在地上,忙站起身来,果然瞧见却烛殷站在门口,抱着手臂懒懒倚靠在门边,看样子仿佛已经待了许久,可这人明明早上说要出去很久的。

  陶大娘看到他,眼睛都亮了,忙道,“小鹿,这是谁呀?”。

  却烛殷眉峰挑起,微抿着的唇张了张,鹿邀忙先他一步开口,“他是我远房亲戚”,他眼睛盯着却站在门边儿的人,见他神色未变,松口气,对陶大娘道,“大娘,你刚刚问我是不是一个人住,我刚要说的,”,他看一眼却烛殷,继续道,“我和他一起住,好久了”。

  “啊哟”,陶大娘眼睛睁地老大,擦擦手走过去,“真是你亲戚?你们家人怎么都长得这么俊?”,她很想伸出手来和却烛殷握个手,但望着眼前一身华贵衣裳的人,不由自主地有些退缩,只好收了手,只张了嘴,“你叫什么名字呀?”。

  鹿邀手里握着抹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却烛殷看,担心他连话也懒得回。

  却烛殷同他对视一眼,眼尾随着上挑的眉轻轻一动,竟是对陶大娘笑了,“我和小鹿一个姓”,他低下头沉吟片刻,正要开口时鹿邀打断了他,脱口而出道,“对,他叫鹿黑”。

  “……”。

  却烛殷脸上的笑意凝滞了,鹿邀目光落在陶大娘身上,继续道,“你叫他鹿黑就行”。

  “鹿黑啊”,陶大娘脸色僵硬一瞬,很快就重新笑起来,“这名字还听特别的,好听,好听!”。

  鹿邀在心底松了口气,刚刚却烛殷应该是不想说自己的真名才说自己姓鹿的,刚才说了姓鹿后肯定是不知道怎么接着说了!

  还好还有小黑这个名字备用。

  捏着抹布的手终于松开了些,他看着陶大娘的脸,道,“大娘,你也觉得好听?”。

  陶大娘已经恢复了应对自如的交际状态,说话时眼都不眨一下,“好听呀,现在叫这个的可不多了”。

  鹿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眼睛微微眯着,“我也觉得很可爱”。

  “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你有远房亲戚”,陶大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绕开他这句话,开了个新话题,“我看你们两个也不小了,就打算一直这么住着?”。

  话里的意思明显,却烛殷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开口道,“我们二人感情好,一直住着也无妨”。

  陶大娘脸色有点儿怪,她摆摆手,“你们两个年轻,现在还能住在一起,以后要是各自成家了该怎么办?”。

  “这要是成家了还住在一起,矛盾可就出来了,到时候啊,感情再好,也没辙!”。

  听了这话,鹿邀后知后觉好像有点明白前面陶大娘为何要问那一句是不是打算一直这么住着了,但不太确定,于是试探道,“大娘你的意思是?”。

  陶大娘狡黠一笑,“咳咳,我是想着问问……小鹿你,有没有心上人啊?”。

  “……”,他果真没有想多,鹿邀不由想起上次在庙会上碰到的沈姓大娘,也是一来便问他是否有心上人。

  为何大家都要这般关心他的婚事?

  他下意识朝却烛殷那边看过去,对方也回望过来,微微勾起唇,“这个我也想知道”。

  “……”,原以为他开口是要为自己救场,这人怎么还和陶大娘站在一条线上了!

  鹿邀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站在这里无所适从,只有手里尚湿的抹布这时候是与他在一处,叫他捏住好有些能站住脚的底气。

  每每有人问,他是每每都想要逃避,鹿邀垂眸想着,只是刚才陶大娘问时他是半点儿没有想过要仔细在心中搜罗出答案来,但却烛殷一加入,一附和,他的大脑好像当真仔细运作起来,思来想去地想腾出一个答案来。

  仿佛是在配合他的思绪,屋内两人都不说话,呼吸声很轻,连空气也沉静。

  这感觉有些古怪,鹿邀觉得心里感情也古怪,因为他是第一次认真想,想了许久,脑中没有其他人,全是却烛殷的脸。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人,对方依旧是笑着的,他却有点笑不出来。

  鹿邀收回视线,感觉心脏猛地快速跳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攥紧——他心里现在的感觉,好像有点儿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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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号外——老却为爱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