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空气里带着湿丶漉漉的寒意, 宁子善抱着手臂站在走廊上左右看了看, 他记得在走廊左边的拐角处有个公共浴室, 或许自己可以在那里躲一晚上。

  公共浴室分别在走廊的两个拐角,男左女右, 宁子善走进了男浴室。

  浴室门口挂着一个半截的布帘,上面印着个红色的“男”字,如今已经脏的快看不出本色了。

  撩开布帘, 借着里面黯淡浑浊的灯光,能看见左手边一排水泥砌的水池, 平时可以洗脸洗衣服什么的,暴露在空气里的水管和水龙头都染上了一层锈色, 老旧的阀门无法完全闭合, 水珠在水龙头出口越集越大, 摇摇欲坠。

  右手边又是一道没门的小门,小门后有个十来平的小屋, 又被一道突兀的水泥墙隔成里外两间。

  外面一间有条木质长椅,暗红色的油漆也掉的差不多了, 露出底下的原木上一圈圈如同湿痕的污迹。

  墙壁大概能看出是白墙加黄漆,地上的瓷砖没几块完整的, 缝隙里塞满了经年累月的污渍。

  里间应该就是浴室了,宁子善没过去看。

  阴暗、逼仄, 还带着潮湿的霉味, 连那脏兮兮的墙壁里仿佛都隐藏着无尽的危险, 简直就是恐怖片中最常让炮灰领便当的场景。

  不过宁子善此时却没精力计较那么多, 他实在太累了,从前晚到现在他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过,身体的疼痛和紧张的情绪都加速了他身心的疲惫。

  宁子善在长椅上坐下,后背刚一碰到椅背,上面的伤痕就发出一声尖叫,把他疼得一哆嗦,下意识绷直了身体。

  借着浴室的灯光,宁子善解开衣服大概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比他想象中严重多了,目光所及之处青的青紫的紫,甚至还有些流血的伤口,几乎见不到一块好皮肤。

  紧张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放松下来简直就像整个人被拆了一遍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不疼。

  宁子善抽了口气,垂下了头。

  屋外沙沙的雨声与屋内漏水的水龙头有节奏的滴答声交相呼应,却更显这个世界的岑寂,孤独和无助的浪潮瞬间席卷了宁子善,这让他终于体会到一种孤军奋战的真实感。

  即使他对“鬼”和柯栩有了一些推论,却依旧不知道柯栩在哪里,他到底要怎么找到他?

  难不成要杀了那只“鬼”吗?

  宁子善沉眉,如果要杀“鬼”,现在它睡着了的确是下手的好时机,可是怎么杀呢?

  宁子善下意识左右张望了一番,倒是在水池底部发现了一条凳子腿,不过并没有什么卵用。

  如果不能一击毙命,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旦激怒“鬼”恐怕就很难逃掉了。

  宁子善小心翼翼地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等明晚再找机会了,天亮之后可以在筒子楼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更适合的武器。

  “咕噜噜~~”肚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千徊百转的哀唱,宁子善用手摸了摸瘪瘪的肚皮,这才记起自己这段时间不仅没怎么休息过,连饭都没吃过一口,此情此景真可谓是饥寒交迫,简直可怜。

  等找到柯栩了,一定要让他给自己做顿大餐,好好祭祭自己的五脏庙……

  天亮的时候宁子善是被冻醒的。

  熹微的光从浴室小门外挤了进来,朦胧地落在地上。

  外面还在下雨,“沙沙”了一晚上,听得宁子善耳朵都有些麻木了。

  昨晚挺了大半宿,最后实在没忍住,居然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睡得倒还算好,也没有做梦。

  没有梦见柯栩。

  宁子善遗憾地想着,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打了个喷嚏,然后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从木椅上站起身。

  酸痛的膝盖关节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咔吧”声,宁子善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外面的水池那简单洗漱一下,走了两步却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

  一伸胳膊腿儿,发现昨晚受的那些伤居然都不见了,宁子善不敢置信地把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了一番,除了关节窝在椅子上的酸痛,真的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就像昨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一样——不过他知道那些并不是幻觉,不然自己难道是梦游才会跑到男公共浴室坐一宿吗?

  宁子善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温让他顿时清醒了不少。

  走出浴室,外面的天依旧阴沉一片,看不出大概时间。

  昨天出现在楼下的那群怪异的NPC也不见了踪影。

  宁子善沿着走廊轻手轻脚地走回306门外,先是贴着脏兮兮的玻璃往里瞅了瞅,但里面太暗了,只能隐约看见些许家具的轮廓。他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后才去推门,但是门锁住了,而钥匙——他昨晚急着逃出来好像并没有拿钥匙。

  宁子善懊恼地在脑门上拍了一下,一低头就看见墙角的那摞破花盆,想了想,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再次蹲下丶身把那摞花盆搬开,还真的让他在花盆底部又找到了一把银色的小钥匙。

  宁子善心中一喜,拿起钥匙试了一下,果然是603的钥匙,门打开了。

  欣喜过后宁子善心里却又不禁冒出个疑问,他明明记得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拿钥匙也没关门,如今门为什么是被锁住的?钥匙又是谁重新放进花盆底下的?总不会是“鬼”吧?

  走进房间后宁子善心中的疑惑便更大了,原本一片狼藉的客厅现在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哦,或许不该用干净这个词形容,这个客厅只不过恢复成了昨天他第一次进门时的样子,连摆在桌上的残羹冷炙和地上酒瓶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卧室里自然也没有了“鬼”的影子,昨晚在他逃走后,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宁子善不得而知,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将一大堆问题暂时放进肚子里,但问题终归不顶饱,在肚子发出第N声催促后,宁子善走进了柯栩家那个小小的厨房。

  相比客厅或卧室,厨房虽小,但打扫的却意外干净,老旧的灶台被擦的锃亮,虽然边角依旧淤积着经年累月已经无法洗去的油污,但看的出打扫的人已经尽力了。

  厨房里没有冰箱,宁子善到处翻了翻,在灶台边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把挂面,一点大米和几根发蔫的小白菜。

  这种时候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挑剔,有的吃就不错了,于是宁子善用锅烧了锅水,把挂面下了,又挑挑拣拣扔了几根菜叶,最后放了点盐和酱油——整个厨房只有这两种调料。

  煮熟后盛在碗里,宁子善凑合着吃了这一天两夜以来的第一顿饭。

  吃饱后他开始思考今晚要用什么来杀那只“鬼”。

  宁子善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厨房是有刀的,不过是把小刀,而且还钝,别说杀“鬼”,恐怕连水果都削不动。

  之后宁子善又在客厅的抽屉里翻了翻,找到一堆没用的鸡零狗碎,之后是卧室的衣柜,里面有些十分宽大,看起来就是胖子穿的衣服,还有几件瘦小的,一看就是孩子穿的衣服,整齐地叠好摞在衣柜里。

  这里是柯栩的家,总会有一些他生活过的痕迹,说不好奇是假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总会忍不住想要去从各种方面了解他,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宁子善来说都是一种宝藏。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柯栩自己的原因,刚才宁子善在客厅翻箱倒柜的时候,几乎没找到什么能和他有联系的东西,就好像他下意识想要淡化自己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的痕迹,所以当宁子善看见这些衣服,就忍不住伸出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从最上面抽出一件,展开。

  那是一件十分普通的蓝色短袖,布料的手感很差,因为洗涤的次数过多,已经有些褪色,很旧,却干净,仔细再看看,衣柜里其他衣物和这件也差不离多少。

  宁子善虽然是单亲家庭,但从小得到的爱却一点都不比其他孩子少,他的母亲是个中学老师,却意外地十分民主,每当母子间有分歧或要做什么重大决定时,都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慢慢谈,有时候宁子善甚至感觉自己的母亲与其说是家长,更像是一个朋友,她不会强迫宁子善做什么,也不会打着为他好的幌子替他做什么决定,只是一直默默地引导他,潜移默化地教给他许多做人的道理。

  相比之下柯栩的童年恐怕就要悲惨的多的多,宁子善忽然想,昨晚自己经历的一切会不会也是柯栩曾经经历过的,自己身上的那些伤,是不是柯栩曾经受过的?

  那种惊惧与疼痛已经成年的宁子善只经历了一次,就觉得受不了了,更何况还是孩子的柯栩……一想到这种可能,宁子善的心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揪得生疼。

  就在这时,从短袖的口袋里突然掉出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像是一个玻璃球,落在地上弹了一下,宁子善下意识伸手去捞,结果捞了个空,然后他看见那颗玻璃球居然无视了地面的摩擦力的地心引力,骨碌碌地一路从卧室滚到了客厅,最后钻进了沙发底下。

  宁子善把柯栩的衣服放回衣柜,疑惑地走到沙发旁。

  沙发下的缝隙很窄,弯腰根本看不见里面,于是宁子善蹲下,发现依旧看不见,最后只好很没形象地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撅着屁股往里瞅,这次他看见了,沙发下的缝隙里好像有个书包。

  书包的位置不深,宁子善一伸手就能够着。

  那是一个廉价的军绿色帆布包,有些沉,在沙发底下沾了不少灰,宁子善把它提起来拍了拍,能感觉到里面装着一些书本,隔着粗硬的布料被拍得啪啪作响。

  宁子善在沙发上坐下,打开包,里面果然装着一些课本和习题册。

  宁子善从里面抽出一本,32开的大小,用旧报纸包了个书皮,翻开扉页,能看见“语文”和“第三册 ”几个字,在下面的空白处,写着“初二一班”和柯栩的名字。

  字迹清隽有力,透过那个名字,宁子善仿佛就看见了学生时代俊秀内敛的柯栩。

  宁子善不禁伸手在那个名字上摩娑了一下,看来自己没猜错,这里真的是柯栩的家。

  他翻了翻,能看见书页空白处认真整齐的笔记,之后宁子善把书放在一旁,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

  还没等他把笔记本打开,忽然从夹页里飘出一张纸片,落叶般晃晃悠悠擦着宁子善膝盖落在了地上。

  宁子善低头一看,居然是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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