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从来都没有想要谢春山死。

  心思被戳破,萧怀舟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他低头看见谢春山的双手上细细密密缠着绷带,每一处曾经断裂的筋骨都已经被处理完毕。

  看起来谢春山已经接受自己的命数。

  谢春山向来知进退。

  该淡漠时淡漠,该在意时在意。

  多可笑。

  几个三清宗的贱命,便可以让谢春山妥协不再寻死。

  而他大雍数百万臣民,在谢春山眼中不过朝代更迭,命数使然。

  属于前尘的回忆一旦开闸,那些刻骨的恨意,铭心的痛楚就会控制不住的往外宣泄。

  萧怀舟紧紧握着拳头,忍不住去想前世的事。

  血菩提是现在人世间唯一可以治愈谢春山身上鞭痕的药。

  这药是东夷圣物,传闻中它的效用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作为东夷唯一的世子,这种圣物当然是自小就佩戴在故里祁身上,如今东夷不远万里跑来大雍国求亲。

  血菩提便是东夷的诚意。

  前世与故里祁结亲的人是萧长翊,所以那会儿萧怀舟可是费了好大一场心思才将这药抢过来的。

  明抢肯定不行,萧怀舟是大半夜偷偷摸摸做贼去了。

  结果没想到故里祁是个夜猫子,四更天都没有睡觉,两个人直接撞了个正着。

  还大打出手。

  故里祁不是萧怀舟的对手,血菩提就这样被他给明抢抢走了。

  第二天故里祁就跑到萧帝面前去告状,虽说没有指着萧怀舟鼻子指认,但明眼人都知道抢走血菩提的人一定是他。

  毕竟萧怀舟想要救治谢春山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于是萧怀舟被萧帝狠狠的抽了十道宫鞭,还罚他走回自己的府邸里去,不许坐马车。

  那一日阴雨连绵,他虽然走的浑身湿透,腿根处火辣辣的疼,但心中甚是高兴。

  因为只要有血菩提,谢春山就不会死。

  所以他回到府里的时候连衣服都顾不得换,兴冲冲的把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送到谢春山面前想要邀功。

  彼时的谢春山冷漠至极,他连谢春山的面都没有能见得着,只能隔着一条门缝将血菩提恭恭敬敬的放在门口。

  那夜回去,萧怀舟就病了。

  他本就身体赢弱,加上受了鞭子淋了雨水,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能下得了床,勉勉强强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那三天三夜里,陪在他床边的就只有观书和太子。

  他拼却一切去救的谢春山在哪里?

  稳坐高台之上,不沾慈悲之心。

  即使是用了他送过去的血菩提,也都没有舍得多分一寸眼角的余光给他。

  那便是谢春山呀。

  修无情道的谢春山。

  萧怀舟原本有些想要同谢春山好好说话的心思也背着不堪的回忆给击碎了。

  他真是疯了。

  萧怀舟冷嗤了一声,“谢道君不是早就知道吗?我这么恨你,怎么舍得你死?”

  锁着谢春山手腕的锁链另一头被萧怀舟捏在手里,叮当作响。

  “当然得让你清醒地活着被我折磨才好。”

  “道君恐怕不知道,这血□□效之强烈,只要沾上了一点儿,便会浑身燥热难当,像是千万只蚂蚁在热锅上撕咬着你……能够欣赏谢道君欲罢不能的模样,岂不是比看着你死,更加有趣万分?”

  萧怀舟没有在吓唬谢春山。

  血菩提用在身上,确实是药效堪比数百倍的花楼那种药。

  他走到谢春山的身边将锁链拽了拽,强迫刚才坐的如松如柏的谢春山往自己这边倾斜。

  “谢道君可准备好了?我亲自来替你上药。”

  这血菩提的用法很简单。

  将它劈成两半之后,一半以清泉水化开涂抹在伤口处。

  另一半则含在舌下让它自然融化掉,进入五脏六腑,内外夹击之下,则可以把仙法留下的鞭痕给彻底根除。

  甚至还能将被鞭子灼伤的腐肉重塑。

  这种神药对于他们凡人来说其实是没有多大作用的。

  因为凡间与归云仙府交好,很少会出现有修仙之人伤害凡人的情况,更别说是妖鬼作祟了。

  血菩提对于故里祁来说也只是个身份象征罢了。

  这让谢春山含着吃下去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要给他上药。

  萧怀舟还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即使现在他已经折磨了好几天谢春山,但心里总是不敢轻易去亵渎。

  所以上药之前,他得给自己心理建设一番,才敢恶狠狠开口。

  “谢道君是自己脱呢,还是我来给你脱?”

  ……这台词好像之前说过。

  然后谢春山便想要咬舌自尽。

  萧怀舟不想给自己再找麻烦,随手挥了挥:“罢了,我累了一晚上不想动,你自己脱吧。”

  屋子里安静的很,除了炭火偶尔噼里啪啦刺出的火花声之外,就只剩下了衣服与肌肤之间悉悉嗦嗦摩擦的声音。

  萧怀舟喊了观书去取清泉水,等他将水取回转过头去看的时候,谢春山已经背过身去,身上未着寸缕。

  锁骨分明的背脊如汝瓷般细腻洁白,日光下甚至泛着莹莹光泽。

  如果可以忽略掉从腰侧蜿蜒而上的沟壑纵横伤口的话。

  萧怀舟站在那儿一时有些发愣。

  想不太明白为何今日的谢春山竟然会这般配合。

  配合归配合,药还是要上的。

  他轻轻用内力将血菩提从中一分为二,半片浸在手中的清泉水里,又加了些药酒辅助化开,另外半片则递到谢春山的唇齿间。

  敏/感的指尖触碰到谢春山温热的唇瓣,像是过电的感觉一般,萧怀舟整个人都忍不住一颤,塞入谢春山口中之后便迅速收回了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烫着了一般。

  之前给谢春山清洗的时候,他分明不是这样的……

  萧怀舟只觉得胸腔中一股燥热感无法宣泄,再抬头时,又撞入了谢春山寸缕未着的脊背。

  萧怀舟:“……”

  要不这血菩提还是他自己吃了吧。

  他忍住心中的悸动,硬生生拿手指将碗中清水搅混了,眼睁睁见着血菩提逐渐融合,化作一碗浓稠的赤色液体。

  接下来便是涂药。

  他没准备东西,原本就是想要羞辱谢春山,徒手帮他涂抹的。

  幸好谢春山现在背对着自己,刚才的片刻犹豫此时又被他悉数给掐灭掉了,他深吸一口气,用纤细的手指捻了捻浓稠的药汤,沾了些在指尖。

  然后顺着某人背上那条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树枝’,一点一点挪动自己的指腹。

  当柔软的指腹触碰在翻着皮染着血的伤口上时,萧怀舟的指尖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这些伤口太深了,那夜给谢春山清洗的时候因为水雾弥漫,仓促之间他并没有心思好好琢磨这些伤口。

  如今白色日光之下再细看,才恍然惊觉,谢春山到底是受了怎样的一种重伤。

  每一道伤口都往外翻着皮肉,连带着怎么也擦不干的血迹,甚至还有一些像闪电般的东西萦绕在伤口周围,每游走一圈便会刺进皮肤中,光肉眼看着便觉得生疼。

  跟这伤口相比,之前父皇为了血菩提而罚他的几鞭子便是小儿科了。

  是谁下了这么重的手?

  萧怀舟紧紧抿着嘴唇表情严肃,每擦过一道伤口,他的心就跟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般,堵得慌。

  谢春山不是天之骄子吗?不是归云仙府千百年来第一个遇上的不世之才吗?

  谁可以伤他到如此地步。

  直到这一刻,萧怀舟才发现,他一点儿也不曾了解过谢春山。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谢春山对于他来说,都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他分明是已经将高悬明月拉下高台,却依旧只能远远看着这轮被自己关在屋中的明月。

  他不了解这轮明月,就永远也无法得到他。

  萧怀舟被这种认知带来了深深的挫败感,他的手逐渐加快了涂抹的速度,像是在无端端发泄自己懊恼的情绪。

  也便由此错过了自己指腹之下正在发生的细微变化。

  属于血菩提的药力逐渐渗透入谢春山的背脊之间,带来的感觉也是前所未有的热烈。

  偏生自己身后的人还茫然不知,只自顾自发泄着自己的脾气。

  谢春山忍得很辛苦。

  细细密密的汗水自他的额间渗透出来,恰逢窗外正吹来一阵寒风,这才将心中那股难忍的燥热稍稍缓解了一番。

  谢春山眼角的余光掠过窗缝,忽然瞥见一抹不属于王都的颜色……

  萧怀舟正肆意涂抹着伤口,措不及防之间,他整个人就忽地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拽了过来。

  强而有力的臂膀把他圈住,不容质疑地拉进怀里,然后反手扣住他的腰际,将他整个人在空中带了一圈,稳稳压制在墙壁上。

  背后是冰凉的青石壁,前面是一具火热滚烫的身体。

  谢春山阴寒之体,从来都不会这么滚烫。

  这是……血菩提起作用了?

  萧怀舟不敢想,传闻中的比花楼某药烈性百倍的血菩提,竟然能将不染尘俗的谢春山也催到控制不住自己吗?

  他咽了口口水,抬头想看一下谢春山的脸色。

  却听那道青瓷如水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别动。”

  片刻之后,谢春山追了一句:“别乱动。”

  两个人贴的很近,隔着薄薄的衣料,萧怀舟能感知到的,绝对不止是谢春山滚烫的体温,还有从下腹部仰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萧怀舟:让我摸摸,是什么顶着我。

  谢春山:我让你别动……

  不安分的小手被抓住,反扣举在头顶,谢春山语气暗哑:“我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