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优雅的匈牙利风味餐厅里, 陆迪那一身鹅黄的唐装引得周围就餐的老外频频侧目。刚匈牙利籍的主厨前来听取就餐意见,看到这位衣着打扮富有国风风情的客人后要求一起拍照,被他用流利的匈牙利语委婉拒绝。
他盛装而来并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只因今天约的是赵平生。
主菜上桌,侍者为牛排撒上白兰地, 搓燃火机, 蓦地,幽蓝火焰映亮赵平生茶色的浅瞳。看着那双曾让年少的自己心醉过的眼睛, 陆迪幽幽道:“平生, 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家祖上是有欧洲人的血统么?不然你瞳孔的颜色怎么会是浅棕色。”
赵平生下意识的眨了眨眼, 皱眉道:“我也不清楚,之前老陈问过我这个问题,只不过那个时候父母都不在了,我无处求证, 我只知道我爷爷的瞳色很浅, 但是我爸不这样, 平辉也不是。”
“隔代遗传?”陆迪眉梢微挑, “好看, 我很喜欢,我前男友也是你这样的眼睛。”
假装没听出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赵平生故作意外状:“是么,我还以为德国人蓝眼睛的多。”
“他不是德国人, 他是匈牙利籍。”
“怪不得你匈牙利语说那么好。”
“我念研究生的时候, 我的导师说,学习一门外语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和那个国家的人谈一场恋爱。”陆迪说着掩面而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语气中又夹着些小得意:“上那么多年学,就践行这句导师的教诲我最认真了,在欧洲的时候,不管去哪,我能说当地话尽量说,这样他们就不敢用当地话骂我了。”
被他的幽默所感染,赵平生忍不住笑了起来。陆迪最让他佩服的一点就是很善于与自己和解,不管遇到何种困境都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挣脱,而非一味的消沉丧气、怨天尤人。这是一种很珍贵的品质,多年来的职业所见,他碰到的绝大多数是那种经历挫折便破罐破摔、自我放弃,抱怨命运对自己不公、将错误全都归咎于他人的人。
然而命运对谁都没有公平可言,人生在世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坎儿,只不过有的人跨过去了便不再回头,有的人却只会蹲在绊倒自己的泥坑里自怨自艾。
待到火焰燃尽,陆迪执刀切下一块,叉起来送进嘴里,边嚼边问:“陈飞知道你来见我么?”
“知道,这种事没必要瞒他。”
话说的坦然,实则赵平生感觉牛排有点噎,端起旁边的白葡萄酒给顺了下去。出门之前他再三考量,还是如实交代了自己的去处。当时陈飞什么也没说,白了他一眼就钻厨房里抽烟去了,抽油烟机开最大档,嗡嗡的满屋子风扇响。到他换好鞋拉开门要走了,才听厨房那飘来一声“早点回来啊,别特么一聊就半宿,明儿还得上班儿呢”。
这是不乐意了,他听的出来。要说陈飞这人吧,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主,至少心眼儿比他宽多了。先前同学聚会后那么多女同学惦记他,见天发消息打电话也没见陈飞怎么着。倒是主动增加了晚间床上运动,大有一副“榨干了你丫就没劲儿出去浪”的劲头。
掂起餐巾擦了擦嘴,陆迪琢磨了几秒,试探着问:“你觉着,他能接受开放式关系么?”
赵平生一听差点拿叉子给自己舌头杵了,赶紧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他那人特传统,我要敢在外面胡搞乱搞,他绝能拿枪给我崩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陆迪面上丝毫不见失落,只是语气略带惋惜:“所以说啊,掰弯的不好处,就跟我前男友似的,我一说回国,他就要分手,说不想等着戴绿帽子。”
赵平生无意对“开放性关系”做出任何评价,没有法律的约束,道德感就变得尤为可贵。尽管他对圈子里的某些事情也不算很了解,但从经手的案子里能看的出来,一对一保持长久关系的并不多见,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比较多,严重的甚至会引发命案。然而比起异性恋情杀来说,这类凶杀案尚属于偶发事件。再说陆迪常年在国外,接触的人应该思想更开放,会问出这样的话倒是不足为奇。
缓了缓情绪,他诚恳道:“我也没想着再找,有他就够了,只要他不变心,我就不会变心。”
陆迪轻飘飘的哼了一声:“他不会的,我要是有你这么个男朋友,给我世界健美先生都不换。”
这话给赵平生夸的是没法接没法躲的,只能举杯苦笑着表示感谢。有人喜欢自己当然会感到高兴,但是无法给与任何回应,对于他这种从不愿欠人情的人来说,还是会感到深深的愧疚。说真的,陆迪挺好,哪都好,他确实动过“要是跟陈飞彻底掰了,和陆迪在一起也不错”的念头。人活着总得现实一些,苦求无望,何不与了解接受自己的人共度余生?
这时陆迪放在桌上的手机震起,他拿起来看了看,忽然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赵平生旁边,弓下身,确认接受“Face Time”的邀请。赵平生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正错愕着,却见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老外的脸——白皮、深眼窝、茶瞳、鹰鼻薄唇、栗色卷发,看年龄……有三十?
那边显然也有些错愕,顿了几秒才开始说话,说的不知道是德语还是匈牙利语,反正赵平生一个字儿也没听懂。陆迪全程就一直在笑,间或“嗯”着点头。也就两分钟的功夫,那边挂断了通讯,随后陆迪回到座位上,一脸轻松的继续享受牛排。
赵被当成视频通话背景平生愣愣的看着他,好一会才回过神问:“那人谁啊?”
“维克多,我前男友。”言语间眉梢飞扬,陆迪看上去心情超好的样子。
赵平生有点懵:“不是分了?还找你?”
“对啊,分了两年多了,还没事儿就发个邮件打个电话问我干嘛呢,烦人。”说着,陆迪不怎么诚恳的歉意一笑:“刚不好意思啊,借你脸用用,我是故意气他,分手是他提的,可还动不动就在MSN上跟我们共同的朋友那倾诉自己有多深情,聊天记录都发到我这来了,你说多可笑。”
赵平生觉着,以陆迪的情商不至于看不出维克多的心思,明摆着就是放不下嘛。只是对于陆迪这样活的超级现实的人来说,除非那哥们追中国来,否则光靠视频电话和发邮件可挽不回对方的心。
想想陆迪那表面上看着拿得起放得下、却会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哭泣的性格,赵平生笑问:“你就真一点儿都不喜欢他了?当初费劲巴拉的给人家掰弯,然后说放下就能放下?”
“喂,我也有自尊心的好吧?”陆迪闻言摆出副不悦的态度,切牛排的力道明显比刚才更重,“他说不会说中文,所以不来中国,可我刚去德国的时候也一句德文不会说啊,那我怎么就能为了追他而留下?说到底还是不够爱,所以啊,他也别给自己立什么情深意重的人设了,看着就烦。”
“看来他是没听过你导师的话。”
“嗯?”
“想学好一门外语,和那个国家的人谈一场恋爱啊。”赵平生故意逗他,“你俩到底交往了多久?他居然连一句中文都没学会。”
难得的,陆迪的神情落寞了一瞬,放下刀叉,垂眼叹息道:“交往了快一年,结果他就学会了一句‘我爱你’,切,没什么蛋用就是了。”
低头笑笑,赵平生问:“可他第一次用中文说‘我爱你’的时候,给你感动坏了吧?”
“……”
视线微凝,陆迪侧头望向落地窗外璀璨的夜景,幽幽呼出口长气,苦笑道:“是啊,那个时候真以为后半生可以不再孤独飘零了……其实我当初说回国,没想着一直待在国内,我说希望他陪我一起回来,也是想试探一下他对这段感情的想法,可谁知道他立刻就提分手了,唉,事实证明,别特么试探人性,到最后输不起的都是自己。”
“我看他岁数不大,根据分手后的表现说明他性格也不太成熟,应该是当时没考虑明白吧,你应该多给他点时间,多沟通。”
“确实不大,他今年才二十七岁。”
“……”
一瞬间赵平生有捂眼的冲动——二十七,四十一,这岁数差的真有点儿大。不过陆迪属于那种很会保养的人,工作也不用风吹日晒,虽然和他跟陈飞是同龄人,但看着比他俩得年轻个五六岁。
不过二十七……唉,赵某人心酸的想着——要是二十七的时候能和陈飞在一起,晚间运动应该比现在更激情澎湃才对,起码那会我还没受过伤,不至于折腾猛了喘不上气来啊!
想谁谁来,这回轮到赵平生的手机响了,陈飞打的,一接起来就听那边横眉立目的质问道:“你还不回来?几点了?明儿不用上班啊?”
“……我饭还没吃完呢……”赵平生说着抬腕看了眼表,好么,刚八点,“那个……你吃了么?”
这下陈飞可逮着了,嗷嗷着“吃饭?谁给我做啊?”,慷慨激昂的,就跟赵平生不在家能给他饿死了一样。一听他那动静赵平生就知道回去没好果子吃,只能低声下气的:“好好,我这就给你带饭回去,想吃什么?牛排行么?”
“那玩意打包回来都冷了!全是油!不吃!”
“那……西班牙海鲜炒饭?”
“带回来也冷了!腥!不吃!”
“那……”
“带根儿黄瓜回来给我煮方便面!”
“行……”
赵平生心说您这特么到底是好伺候还是不好伺候?方便面,还得我煮。
等他挂上电话,陆迪抬手招来侍应生结账。之前就领教过了,陈飞的夺命连环CALL,不赶紧放老赵同志回家,今儿晚上谁也别想好过。
“我来我来。”赵平生抢在他前面把卡递给侍应生,满面歉意,“真不好意思,难得见一面,还不能踏实聊会天。”
陆迪不以为然的耸了下肩:“好事儿啊,说明他重视你,不过说实在的,这也就是你脾气好,要换个人早跟他打起来了。”
“没辙,自己选的,跪着也得过完下半辈子。”
“喂,别炫耀啊,我还单着呢。”
话音未落,陆迪的手机屏幕上又亮起Face Time的视频邀请。赵平生见状立刻起身随侍应生去了柜台那边——不好再做背景墙了,万一人家真有机会破镜重圆,别当了绊脚石。
正当他在柜台签刷卡单时,陆迪站到旁边,说不上什么滋味的呼了口气:“该死的,他居然要来中国了,机票都订好了。”
赵平生笑着把对方说过的话还了回去:“好事儿啊,说明他重视你。”
陆迪白楞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特开心?以后能少个人缠着你?”
“我是替你开心。”把签好的单据递交给柜台,赵平生收回银行卡,转身看着陆迪,给予真诚的祝福:“我希望你能幸福,真的,陆迪,有的时候没必要那么坚强,尤其是感情方面,人啊,或多或少都需要被依赖的感觉,不然容易因为缺乏安全感而放弃……其实我之所以能守陈飞那么多年,就是因为他那些时有时无的依赖给我造成了未来可期的感觉,让我觉着,缺了我,他肯定过得不好。”
“……”
这番话着实刷新了陆迪对陈飞的认知,他还以为对方是糙到极致、彻头彻尾的没心没肺,没想到居然是个天然婊!
靠,自愧不如。
进家门之前赵平生做好了被劈头盖脸骂一顿的准备,可推开门一看,却是被客厅茶几上的三菜一汤逗弯了嘴角。自打他受伤之后,陈飞的手艺见长,起码能炒出几个家常菜,熬粥也不糊锅了。
一身背心裤衩横沙发上看着电视,陈飞听见门响都没转头:“黄瓜呢?”
赵平生抖抖手里的塑料袋。
陈飞终于挪过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衣冠整齐的赵平生,看表情还算满意:“赶紧拍了去,一会儿卫东师兄过来。”
“大晚上的他过来干嘛?”赵平生的眉毛“唰”的立起。
“喝酒啊?咋着,就许你会老情人,不许我约哥们喝酒?”
“哪来的老情——诶你赶紧把裤子给我穿上!”
“大热天跟家捂那么严实干嘛?”
“别废话!穿上!”
赵平生扔下黄瓜就进屋给陈飞找裤子去了——万一罗卫东喝多了爪子不老实又拍陈飞大腿,起码还能隔着层布料!
罗卫东确实喝的挺多,主要是陈飞备的酒好,要不也不至于大晚上的跑人家家里来。喝完他没回去,就跟沙发上睡了。结果睡着睡着半夜被卧室里传来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反应过来是特么什么声儿之后,动都不敢动,一泡尿活活憋了俩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