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重案大队>第六十九章

  陈飞的衣服湿的能拧出水来, 担心他冻感冒,赵平生问修理厂老板借了身工作服给他换上,又借了人家的电磁炉烧热水泡茶。至于被拷着的那个, 谁也没闲心管,活该冻着,等到了派出所再说。这人是老板以前的员工, 在这干活的时候就爱偷奸耍滑, 被老板辞退后没了生活来源, 遂盯上了那一仓库刚到货的油漆。某天半夜叫了俩朋友过来,把打了药的火腿肠扔给看门狗吃, 毒死狗后搬空了仓库。

  跟办公室里等派出所来提人的功夫,苗红的视线始终在陈飞和赵平生之间游走。刚听师父一声吼,她也追出来了, 不过出来后人家都跑出几百米开外了,没能第一时间跟上。等追到跟前,却看自家师父紧搂着副队,那劲头看着跟要给人揉怀里一样。

  不知道陈飞的脸是冻的还是怎么回事, 看见她, 一块白一块红的。

  不多时,派出所提人的到了,老板得跟着回去录口供,便将办公室交给了赵平生他们。反正是警察叔叔,说句不恰当的比喻, 有他们给看着屋子,比看门狗踏实。

  屋里就剩自己人, 有些话可以敞开了说了。听完赵平生的推测,陈飞收紧握着热水杯取暖的手, 关节隐隐泛出青白之色。他就见不得同僚死,尤其是干特情工作的,死后也不能公开身份,只有一份烈士证书和追不上通胀的抚恤金,与他们的牺牲比起来,根本不对等。

  鼻梁发酸,陈飞偏头跟赵平生的外套上蹭了下,对苗红说:“你赶紧去趟派出所,盯着那老板录完口供就立马带回来,还得给韩定江他们指认位置呢。”

  苗红领命起身,出屋后带上门,默默的抹了把脸。太难了,她觉着,谁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不知那些前辈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会后悔自己选择了这个注定无私奉献的职业。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赵平生伸手扣住陈飞依旧湿漉漉的鬓侧,惆怅道:“希望是我想错了。”

  闭上眼感受对方掌中的热度,陈飞苦涩叹道:“我也希望你想错了,可是连师父都说,你的直觉灵的可怕……”

  衣料摩擦的动静响起,他的上半身完全落入了温暖有力的怀抱之中。头顶传来声喟叹,彼此皆是伤感的沉默。刚干警察那会,赵平生就觉着师父的直觉灵的可怕,决策精准,魄力十足。但其实呢,所谓的直觉,是对事实真相敏锐而准确的判断,是大量的经验积累而成的能力。

  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能力所带来的震撼,是早些年罗明哲带着他办的一起抢劫杀人案。那个时候,监控这玩意只能在外国电影里看见,追踪线索全靠侦查员的观察走访和经验判断。罗明哲在案发现场的路边来回走动,一会这蹲着,一会那站着,赵平生不明就里,跟旁边傻看了半个钟头也没搞明白师父在干嘛。终于,罗明哲不来回溜达了,朝地上的几个烟头一指,告诉他这是嫌犯留下的。

  最后还真就靠这几个烟头追到了嫌犯——他就只抽这个牌子的烟。

  他当时就感觉这事儿忒特么玄了,满大街的烟头,师父怎么就知道这几个是抢劫犯留下的?陈飞告诉他说,这叫直觉,老刑警都有,只是准确度因人而异。他去问罗明哲,罗明哲又给他带回案发现场,让他蹲到发现那几个烟头的位置,然后,看。

  看什么呢?看路对面的储蓄所。被害者是一家国营商店的会计,来储蓄所取员工工资,刚出储蓄所还没来得及上单位的车就被抢了,争夺中被嫌犯用挂在钥匙上的那种小刀捅穿腹动脉失血而死。储蓄所人来人往,可嫌犯谁都没抢单抢这会计,明显是知道对方携带了大量现金。那他怎么知道的?

  里面的人进进出出,赵平生看着看着,忽觉悟到了——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储蓄所里的那排接待柜台尽在视野之中。根据罗明哲的判断,嫌犯当时就蹲守在这个位置,看会计一叠一叠的往包里放现金。对嫌犯的审讯也证实,他并不是有计划的预谋抢劫,而是当时正好蹲在路边抽烟,被那一沓沓的钞票勾起了抢劫的念头。

  赵平生是学心理学的,可现实是,书本上的知识完全不足以让他洞悉人心。拥有再多的理论基础,都不如实践来的进步快速。多经手案子,多积累经验,理论与实际相结合,才能成长为拥有非凡直觉的老刑警。

  只是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期盼自己错了。

  “诶,”怀里的人突然动了动,同时传来略带不满的鼻音:“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将鼻子埋进那散发着海水腥咸味道的头发里,赵平生闷闷地说:“抱到你彻底暖和了为止。”

  头顶传来的热气蒸的陈飞老脸一红:“你以后注意着点,尤其是在公共场所……你没看……没看刚苗儿拿什么眼神看咱俩。”

  “嗨,她又不知道咱俩什么关系。”赵平生无所谓的耸了下肩,然而即便是怀里抱着散发着咸鱼味道的对象,心情还是倍感沉重,“诶,说正经的,要一会老韩他们真挖出尸体来,怎么跟柯建国说啊?”

  安陈飞百般无奈的啧了一声:“还能怎么说,直说呗……他刚来那天不就说过,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自上而下的凝视着心爱之人反着亮光的高挺鼻梁,赵平生下意识的收紧手臂,轻叹一声:“……陈飞……”

  “嗯?”

  “要是有一天我殉职了,你——”

  “啪叽”一下,赵平生的口鼻被陈飞反手扣住,随之而来的是一如既往的暴躁语气:“你丫会不会说人话!赶紧给老子呸!”

  呼吸瞬间阻塞,赵平生赶在自己被捂死之前轻轻扒开陈飞的手,偏头“呸”了一声,皱眉笑问:“你这么怕我死,为什么还亲一下都那么大反应?”

  ——我没你脸皮厚呗!

  低头搓着被吹热的手心,陈飞不好意思的说:“这是两码事儿,你不能混为一谈。”

  “说白了你就是没那么喜欢我。”

  “放屁!我他妈不喜欢你,能答应跟你处对象?”

  “那你现在亲我一下我就信。”

  “我艹你丫——”

  “陈飞,平生,你们在哪?”

  听到门外传来韩定江的声音,陈飞一惊,“哐”的给赵平生从凳子上推了下去。这一下给赵平生摔的,尾椎骨好险折了,顿时疼得眉头紧拧——

  艹,人家处对象费钱,我特么处对象费命!

  —

  经过近四个小时的挖掘,赵平生的直觉再一次灵验。红树林里确实掩埋着一具胸部中枪的尸体,体貌特征完全符合柯建国手下的那名卧底。根据韩定江的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十八到七十二小时之前,也就是说,刚给上级传完消息,他就被杀害了。

  望着已经被海水泡涨的尸体,陈飞握紧垂于身侧手,手背上的血管根根绷起。周围的人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惋惜,愤怒,悲切。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不到三十岁。柯建国说,这小伙子计划着任务结束后,给未婚妻一个盛大的婚礼以弥补对对方的亏欠。然而未婚妻永远等不到那场婚礼了,为了给上级传递消息,他冒死追踪金山,并最终殒命于此。

  寒风拂过烫热的眼眶,陈飞咬牙挤出声音:“老赵,通知师父、齐局还有柯副总队,告诉他们,人,找着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沿着栈道往停车的地方走去。他需要点空气,人太多,死亡太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目送陈飞的背影消失在栈道尽头,庄羽转头看向和自己一同被叫来帮忙、肩膀重重起伏的谭晓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死的是个缉毒警,虽然他们并不认识对方,但以谭晓光的性子,如果开枪的那个家伙就在眼前,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不打出几颗牙来不罢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开所有人的注意,紧紧握住对方满是泥污的手。

  通知完领导安排好现场的工作,赵平生走到车边,对靠在车头默默抽烟的陈飞说:“金山手里有枪,齐局下令提高防范等级。”

  “新鲜么?这年头哪个毒贩用的枪不比咱好啊?”随着叹息呼出口烟雾,陈飞抬眼看向赵平生,咬牙切齿的:“我特么不打算活捉那孙子了,丫最好别落我手里。”

  面露赞同,赵平生点了下头:“柯建国也是这个意思,一旦发现,立刻击毙。”

  “行,是个爷们,不拿兄弟的命给自己当垫脚石往上爬。”

  “你没听他刚在电话里的动静呢,嗓子都快锃出血了。”

  掷下烟头踩灭,陈飞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夕阳如血,橙光透过挡风玻璃镀满神情严肃的脸。赵平生坐进副驾,掏出烟盒点上一支,将手伸出窗外,让海风吹扬烟雾,为那位年轻的同僚送行。

  电话响起,陈飞接起来“嗯”了几声,挂断后发动汽车。

  赵平生问:“去哪?”

  “回局里,刚邓鸿光说,他们那的线人给摸上来个情况,喊我回去跟一下。”

  “什么情况?”

  “一老毒串子,说有金山的消息。”

  “嗯,哦对,回去记得先换身衣服,这上头都是漆,让缉毒那边的看见该笑话你了。”

  “爱笑不笑,我又没光着屁股!”

  “……”

  赵平生侧头看着陈飞那没心没肺的德行,心说,您以后跟我一人这光着就行了。

  —

  给缉毒处提供情报的线人叫鲍喜,正如缉毒处老大邓鸿光所说,是个老毒串子。以前是连吸带贩,被抓了无数次,最后一次入狱服刑时为狱情提供了一次情报,立功减刑得以提前释放。出来主动联系了曾经抓过自己的缉毒警,表示以后洗心革面再也不吸毒贩毒了,并承诺利用曾经的关系网给他们当线人。

  倒不是他突然想起自己是个人了才改邪归正,而是出狱后听说女儿生了外孙,买了一大堆婴儿用品上门,谁知女儿女婿连家门都不给他开,让他滚远点,说不能让孩子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混蛋外公。年过半百却遭众叛亲离,那一刻他彻底体会到被全世界抛弃是什么感觉了,哭了一宿,决定此后和之前的生活的一刀两断。

 鲍喜现在在一家修车行做洗车工,同事里有个小年轻,吹嘘说自己要发达了,准备辞职和老乡去干大买卖。他留心多问了一句,那边说有个云南来的大老板,做缅甸玉石生意的,由于最近准备出国,想找个下家接下手中的存货。一手原石,不用开,光赌/石就能赚几十上百倍的利润。

  作为曾经的“业内人士”,鲍喜敏锐的意识到这事儿有问题,遂死乞白赖的求对方带自己一同发财,还包了两条华子贿赂年轻同事。同事就给他带老乡那去了,见面一聊,他一下就听出了问题——什么特么原石?是用一堆假冒原石的破石头运毒!这买卖他以前做过啊!

  出来后他又去别人那扫听这“老乡”的背景,得知此人早年在中缅边境混过,外号“老K”,打着卖玉石的幌子走私贩毒。消息确凿,他立刻将情况汇报了上来。邓鸿光他们对消息及所涉人员进行了分析研判,目前怀疑那个“云南玉石商人”就是金山。

  理由很充足,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山虽然被老婆部下出卖了,但他手里一定还有货,得靠这些货换取逃亡的渠道和资金。没钱他出不去,总不能好容易逃出生天,却在异国他乡当了要饭的。

  这是个好消息,如果情况属实,说明金山短时间内是出不去的。货他肯定不能带在身上,很有可能还在云南甚至是境外,得找人运过来才能换成真金白银。金山干掉那个云南毒贩的行为说明,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渠道,后续接洽他都会亲自出面。

  听邓鸿光说已经派人去盯着老K了,陈飞提出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得派个人近距离接触一下那个叫老K的毒贩?金山肯定不能明目张胆的到处窜,光在远处盯着没多大用。”

  “时间上来不及吧?”赵平生的质疑完全基于客观事实——有多少特情埋了两三年都埋不到目标人物身边。

  坐他对面的邓鸿光无奈耸肩:“就算来得及也没用,我们缉毒处连实习的都算上,全在毒贩那挂上号了,谁也卧不进去。”

  这倒是,陈飞皱起眉头。为了防范缉毒警,有的毒贩会雇佣社会闲散人员见天蹲守在公安局和人家家门口,连人家几点接送孩子上下学、休假去了哪都门儿清。

  “再说现在埋特情,相当于送人家去死。”邓鸿光默叹了口气,“金山的警惕性超乎想象的高,一旦被他发现老K身边有警察,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会议室陷入沉默,气氛异常压抑。在场的除了陈飞和赵平生,都还没亲眼看到那名年轻缉毒警的尸体,但只是听到消息就觉着心脏拧着疼。金山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草菅人命,丝毫不在乎会给他人带来无尽的悲伤。这种家伙他们必然得抓住,不然真是连自己都对不起。

  一片沉默之中,就听陈飞小声说:“老赵,走,陪我出去抽根烟。”

  “就在这抽吧。”邓鸿光把烟灰缸往他面前推了推。

  “没事儿,出去透口气。”

  陈飞起身朝屋外走去,赵平生心领神会的跟在后面。这是有想法了,他知道,只是暂时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拉他出去单独讨论可行性。

  两人在安全通道内站定,陈飞推开窗户,叼起烟点燃,呼出一口说:“金山找人运毒换取资金,那你说,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拿到钱,离开这。”赵平生笃定道。

  陈飞眉梢一挑:“他怎么走?一没身份二没护照,还被通缉了。”

  “偷渡啊。”

  “所以他接下来肯定得找蛇头对吧?”

  赵平生点头,对此推断毫无异议。

  眼底滑过丝亮光,陈飞问:“就你所知,咱这搞偷渡走私的,谁最牛逼?”

  “……”赵平生恍然,“你是说,他会去找老鹰?可老鹰早就洗白了啊。”

  “还是那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自己是洗白了,他以前的小弟呢?手底下那些马仔呢?不挣钱了?”陈飞嗤声呼出口烟,“老赵,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出于对陈飞的了解,赵平生立刻一抬手:“你要是想让老鹰出卖金山,除非地球绕着太阳转,他那人你还不知道,别说跟警方合作了,他就恨咱不死呢。”

  “不是让他出卖金山,你这么想,老K一旦拿到金山的货源做大做强,必然会威胁到他。还记得以前缉毒处抓的毒贩是怎么说老鹰的?他自己不贩毒,也不让毒贩做大做强,贩毒来钱太快了,他手底下那些人有哪个不是为了钱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有更挣钱的门路,谁还听他的。”

  沉思片刻,赵平生问:“所以你想提前给老鹰透消息,让他去解决老K和金山?”

 “狗咬狗一嘴毛,咱也坐收一回渔翁之利。”言语间陈飞目露狡黠,“不过这事儿肯定不能跟上面明说,流程规矩一压下来,屁都干不了。”

  “你就抖机灵吧,非得让师父打死你才高兴。”

  赵平生皱眉而笑。这就是他喜欢陈飞的一点,有闯劲儿,有担当。解决问题的办法确实有很多,但谁做的决策谁担责任,有很多人就卡在“责任”二字上了,但陈飞从不会为了怕担责任而保持沉默。

  “还是跟师父商量一下吧,好好规划一下事儿该怎么办,就算你再扛揍,他那心脏也受不了。”该提的建议还是得提,不能由着陈飞闷头往前闯,赵平生一向很清楚自己的职责——陈飞负责冲,他负责保护对方别撞的头破血流。

  陈飞照旧耍无赖:“你去跟他说呗,我等着听信儿。”

  赵平生闻言立马腮帮子一鼓,侧头靠近陈飞:“想利用我,总得给点好处吧?”

  “……”

  看表情,陈飞是忍着不揍他。以前求老赵办事哪有这一出?让干嘛屁颠颠就去办了。现在居然学会讨价还价了?这对象处的,越处越抽抽了是吧!不过转念一想,人家得挨顿呲儿呢,一点儿好处不给好像也说不过去。

  犹豫间他转头往门上的玻璃窗望去,确认没人在走廊上站着。又屏息听听楼上楼下的动静,也没人进通道里抽烟说话。仔细侦察过周围的情况,他把烟头摁熄在垃圾桶上,回手一掐赵平生的下巴,憋了口气闭眼亲了下去。结果嘴唇一沾上可就由不得他了,赵平生跟饿了许久的狼一样,啃着咬着把人往墙角压去。

  压抑许久的欲念都揉进了这难得的亲热里,混杂着无处宣泄的情绪,紧贴在一起的胸膛里,两颗心脏的跳动频率近乎一致。赵平生的热情着实令陈飞难以招架,最后不得不靠一记凶狠凌厉的肘击才让对方把嘴拔下去。

  “你够了啊!这特么还在单——”

  突然间咒骂声戛然而止,陈飞虎目圆睁,一脸活见鬼的表情。赵平生顺着他的视线扭头向后看去,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安全通道门的玻璃窗上,贴着张贾迎春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再有两章她写不完……嘤嘤嘤……

  我周二开始出差,更新会更到周三或者周四(看这两天手速了),然后请一周的假~

  以上~敬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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