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史上第一剑修[穿书]>第116章 海上旧影(折子戏)29

苏十三弯腰在海边捞鱼。

他从船上大批大批地往下倒生鲜,活鱼挺着肚皮在岸边翻滚。阿美欣喜地迎出来。“十三,你回来了!”

苏十三抬起头,在阳光下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糯米牙,眼儿弯弯。他高声答道,“是啊,今天运气好!多出来的,咱们去集市上换药。这十天半个月的,你阿娘的药材钱都有了!”

一个月前,他莫名其妙流落到海滨村。这个叫阿美的姑娘自称救了他,然后又说要同他成亲,苏十三一度很恐慌。但是还没等他养好伤离开,第三天,阿美的娘,就是那个看起来长相十分柔美的40多岁的中年女人,突然染上怪疾。阿美孤身一人,急的只会抱着她阿娘哭。

苏十三想,好歹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于是他便留下来,白天出海捕鱼,晚上陪阿美一起在油灯下织补渔网。

这日子不知不觉也就过了一个多月。

原本他也是想从青柳大郎身边逃开,所以去哪里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亘在苏十三心头的那个结却仍然没能打开。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贴烙饼一样,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海风夹杂咸味一丝一缕飘入鼻端,他心里盘算着,大郎该打到京城了。

大郎他过得好不好?他是否有派人出来找他?如果迎面撞上了那些找他的奉川军的兵,他该如何解释?

但是想了这么多,如今他连一点信息都得不到。

没有青柳大郎的信息,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想起过他。更从没碰见过一个活的奉川军的人。

过往那些日子,像是场梦,在海风吹的七零八落。捡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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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十三今天带回来好多鱼虾,还有条30多斤重的呢!”

阿美夸张地用双手比划了一下那条鱼的长度,随后哼着小调而,转身将屋里的窗户微开了条缝。阳光从窗户缝隙间打进来,照亮床上面色蜡黄的阿美的娘。

阿美娘转过头,努力地微笑了一下。“十三可真是个能干的男人!”

“可不是哩!”阿美笑嘻嘻地走到床边坐下,脸上荡漾出恋爱期才有的光彩。“阿娘,等你病好了,我就同十三去说,让他留下来吧?”

阿美娘沉默了片刻,随后犹犹豫豫地小声道,“我瞅着十三那样子,心里头怕是有人了。”

阿美愣了一下,随后挑眉笑了笑。“管他有没有人!他既不提回去,想必就算有过,也是分开了。”

“可是这样总归不好……”

“阿娘,”阿美轻快地打断她的话,然后突然收住笑认真地道,“咱们只是借他留个种。到时候村里头有个娃娃跑来跑去,多快活!”

“你就没想过将他的心也留下来?”

“要他的心作什么!”阿美笑了笑,“这年头,能有个娃娃就行了。只要他愿意,我就同他多生几个娃娃!”

“你个大姑娘家,开口生娃,闭口成亲,也不害臊!”

“臊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儿?”

苏十三笑着从外面走进来,身上只套了件汗褂儿,裤腿高高卷到膝盖,带着一身海腥味。

统共就三间草房,因为阿美娘生病,如今占了正屋,阿美与苏十三分别蜗居两侧。但是苏十三要往自己的房间去,必须得从阿美娘的卧室经过。

苏十三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笑嘻嘻地道:“伯母今日精神头看着,像好些了。”

“好多了!”阿美娘笑着答了一句。

阿美转过头,当着她娘的面,就对苏十三道:“十三,之前同你说的那事儿,你考虑清楚没?”

“啥、啥事儿?”

苏十三最怕阿美提这茬,只装作听不懂。他揉了揉头,尴尬地笑道:“我这刚出海回来,脑子不清爽!”

如今,他一头板寸也长得长了些,鬓角挂下来,眉目俊秀。与阿美走出去,宛若一对璧人。

苏十三逆光站着,阿美看着他忍不住有些发痴,她轻轻咬了下嘴唇,指尖绞着乌黑麻花辫儿,脸颊不知不觉的红了。

“就是,就是……你我成亲那事儿。”

“啊!那事儿啊,哎呀,这个我想起来刚才船可能没栓好,我再去看看!”

苏十三慌慌张张就要往外逃。

阿美气的一跺脚,直接追出去,一把拽住苏十三的胳膊,大声道:“你总得给句实在话!愿意还是不愿意?”

哪有这样的人!

苏十三心里头慌的一批,但是他连头都不敢回,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阿美,我同别人有婚约了。”

“我晓得!”

“你晓得?!”

苏十三震惊地回头。

“但是你在这里一天,就做一天我的男人。我也不多求你,只要你给我留下个孩子!”

“这、这可使不得!”苏十三慌的耳根都火辣辣一片燥热。“阿美你长得这么漂亮,心地又好,将来……”

“将来也没指望!”阿美利落地打断他的话。“这村子你来了一个多月,也看清楚了,除了你以外,哪里还有个男人?就连六七十岁的阿爷都叫他们征兵征走了!如今你是海神送过来的,是天赐给我们海滨村的男人!”

哎哟喂!这姑娘,够凶悍的!简直恃美行凶!

苏十三连连推拒,想把阿美的手甩开,但是阿美却步步紧逼,声音越说越大。

“我一个姑娘家,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求你给我名分!就这样,难道你都还不愿意吗?”

阿美气的胸.脯剧烈起,杏子眼内泪光蒙蒙。

美是极美的,可是苏十三心里头却猛然像叫蜜蜂蜇了一下,疼的慌。他想起那夜在昏暗的大院内,借着煤油灯一缕微弱的光,青柳大郎躺在枕边曾对他说,十三,等这天下平定了,咱们就回剑阁!到时候我去找灵拂提亲。

那时两人说好了,将来他会随那条龙一起回到龙墟,从此后天长地久,漫长余生共度。

属于他们的本原世界,是在遥远的灭天界和更遥远的神秘的龙墟。这方小世界,说穿了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阿美,你再这样的话,我恐怕今日就得走!”

苏十三垂下眼皮,神色淡淡的。这次他没去看阿美那双永远含着情意的杏子眼,但不是因为躲避,而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他一静下来,周身就像绝缘体,万事不过心的漠然。

他的这份决绝,就连阿美都感觉到了。

一直紧攥着他的那只小手终于颓然放下去。然后下一刻,阿美用手捂住嘴,拼命忍着哭,从他身边快步跑出去。

苏十三扭头看向阿美跑开的背影,半晌没吱声。

背后阿美娘咳嗽连声,艰难地宽慰他道:“阿美从小没有阿爹,都是我给惯坏了!十三,你可别往心里去!”

“伯母,”苏十三回头看向病床上面色蜡黄用包头巾裹住所剩不多秀发的女人,真心诚意地道歉。“这件事是我不对。”

“婚嫁的事情,从来勉强不得。”

阿美娘挣扎着坐起上半身,背靠在床头,在又一阵剧烈呛咳后,窸窸窣窣地从床铺里头摸出一样东西来。

“十三,海神的传说是真的,我们没有骗你!”

苏十三视线落在阿美娘手上那东西。是卷羊皮纸,边缘破损,有明显的焦黑烧痕,可是苏十三凭直觉是件来历不凡的宝贝!与这破破烂烂的海滨村和四面漏风的草房子不搭。

苏十三定了定神,走过去从阿美娘手中接过羊皮纸。然后瞬间如同被天顶炸雷击中,险些惊的魂飞魄散。

羊皮卷上,这弯扭宛如折枝花卉的文字,他在灭天界曾在三师兄手上见过!

“这、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是海神庙里供着的啊!”阿美娘咳嗽连声。她忙用手捂住嘴,小心地不要让唾沫与其他分泌物溅到苏十三身上。

苏十三紧紧将手背在身后,借以掩饰手指颤抖的异状。然后抖了半天,强自镇定地单手替阿美娘倒了杯水,扶着她喝了一口。

阿美娘缓了缓,又抬头挣扎着与他说道:“三百年前,海滨村原本是有海神庙的。不知是哪一年,庙里遭了大火,随后又在一次涨潮的时候叫海潮冲了大半,那以后去的人就少了。但还是有个守庙的人。这东西就是从那老头儿手上得来的。那老头儿说,有一日海神会送来一个男人,这东西就是要交给他的。这话,有人信,也有人不信,说是老头吃多了酒满嘴胡嚼。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从海里冲上来又活着的……真的只有十三你一个!我们真的没骗你!”

“我信!我都信!”

苏十三紧紧攥着那张图纸,眼眶内泪光汹涌,草屋内光景一阵模糊一阵清晰。——这分明是当时当日,他在灭天界神庙中所见到的书籍!

这东西怎么会流落到此方小世界?!

是否除了他和青柳大郎外,众师兄们也曾来过这里?!

但是他们是何时来的,如今现状如何?他离开灭天界时师尊与一众师兄到底奔赴何方战场?

这一切,通通都成了一个接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

“白爷,今儿个还去听戏不?”

“听戏?”青柳大郎停下擦拭手中宝刀的动作,扭过头,一双眼睛充血。“你们哪只眼睛看见老子现在有空去听戏?!嗯?”

“是!白爷!我这就去把马给放了!”

前来汇报的亲兵人贴着门缝,恨不能当场消失。咳!点儿背,又撞上这位爷的霉头了!

青柳大郎撵走人后,心情越发暴躁起来,手中拎着刀,在宽大的房子里踱步。

这房子原本是前头张承安住过的王府,宽敞的很,走廊下不时有八哥儿在那里学着人说话。入眼满园青翠,清晨的露珠晶莹圆润地缀在叶片上。这应该是个美好的清晨!

但是青柳大郎却觉得心里头有一股邪火烧得正旺,看谁都不顺眼,做什么都不得劲。

他好像把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丢了。但是丢的是什么,他想不起来!

转!

转!转!

他抬头看向廊外,恰好见到那个亲兵就要走出花园门,忙又一声断喝。“站住!”

那亲兵背影抖了一下,回头笑的嘴角肌肉神经抽搐。“爷,您叫我?”

“不叫你叫谁?耳朵长着做装饰的吗?!”

“哎!来了!”

亲兵忙一溜烟又跑回来,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爷,有啥吩咐?”

“收拾收拾,备马!爷要去听戏!”

“哎……啊?”

亲兵张大嘴,一脸呆相。

青柳大郎一脚踹在亲兵胸口,将人踹的在地上连打了十几个滚,随后看也不看,脚步铎铎地往外走。边走边焦躁道,“没用的东西!”

亲兵苦哈哈地爬起来,摔的鼻青脸肿,嘴角一抹血迹蜿蜒流下。但旁边谁也不敢劝。众人都静悄悄的,标枪似的站在廊下及庭院各个角落。对这一个多月青柳大郎的暴躁不安,大家都已习以为常。

青柳大郎人在马背上,烈日当空,街面上到处都是奉川军的兵。寻常百姓见到他们,都慌慌张张地拉起铺子门,往窗户上木板。他扭头看见,神情越发阴郁,呸的一声吐出嘴里嚼的草根。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儿忘了!

到底是什么事儿……

自打过了兵,大悦剧院前如今也门庭冷落。看场子的见到来的是他,忙一溜烟小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赔笑道,“爷,今儿个还是来听曹老板的戏?”

“曹老板?”青柳大郎甩蹬下马,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地道,“管他什么老板!唱的是《游园惊梦》就成!”

“哎!曹老板最擅长就是这一折!爷,这几天曹老板哪儿都没敢去,就特地在后头候着呢!”

自从打下京城后,青柳大郎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除了操练,大半时间都在剧院里听这位曹老板翻来覆去地唱《游园惊梦》的折子戏。

大悦剧院的人早已习惯了,熟门熟路地引着青柳大郎往后头走。

走到戏台底下,一色儿水的红色椅披,正对着戏台中央放着把虎皮包椅,是大悦剧院特地给青柳大郎一人备下的。场内静悄悄的。这一个多月,大悦剧院就只接了他一个人的场子。

青柳大郎大马金刀地直奔虎皮椅坐下,然后哐啷一声,把抢来的宝刀扔在桌上。他屁股刚坐稳,桌子前就摆上了四色茶碟和一壶热腾腾的茶。随即台子后头响起丝竹声,帘子挑开,曹老板款款地登场。

青柳大郎望着台子上咿咿呀呀眼角带着春风走出来的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不该是拿着折扇出来的?”

一直在旁边伺候的班主忙抬头,见台上的曹老板是用手捏着水袖含羞半面地出来,立刻赔笑道,“爷说的是!下次就让他改!”

“不是改不改的问题,”青柳大郎一脚踹翻桌子,瓜子果碟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他从沸沸扬扬的杂物中精准地抄起刀,手挽刀花,指着班主怒道:“说了多少回了!怎么着都做不对!”

班主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不断地磕在他脚边,连声道,“爷!已经改了,您说上次扇子不对,所以这次才特地让他改用水袖……”

“呸!”青柳大郎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眉倒竖。

再看台子上,曹老板早教这一出吓着了。也停下往“园子”走的步子,扑通一声跪在台上,头都不敢抬。花鬓珠钿,眉角含.春,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青柳大郎心里那口气七上八下的吊着,顿时没了看戏的兴致,起身就往外走。他走到哪里都觉得这些人像是假的。这些人都怕他,但在他心里总觉着曾经有个人不惧他。

那人手指戳着他鼻尖,对他跳脚大骂,不断地喊他“大郎”。

“……大郎你这厮!”

“……你这家伙又给我惹麻烦了!”

“……下次小爷阉了你!”

一声声,言犹在耳,可是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他始终都想不起那个人的脸。奉川军中人人都说,那个人曾经在他身边待过,是他亲自扛在肩上带回来的人。

他们都说他欢喜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他为什么就快要想不起来了?

青柳大郎匆匆回到王府,把身边二十来个贴身伺候的亲兵都叫过来。二十来个人站在日头底下站成一横排,青柳大郎背着手在他们面前反复踱步。那些人吓的额头脑门上都冒出了冷汗,直到他停下来。

青柳大郎斜眼觑过去,带着些戾气问道:“你们口中说的那个苏少爷,找着了没?”

“回、回爷的话,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人就跟插翅膀飞了似的!”

青柳大郎皱眉。“当时是谁伺候的他?”

先前伺候过苏十三的两个亲兵互相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出列。

“你们两个进来!其他人先散了。该干啥干啥去!”

其他的亲兵如蒙大赦,一溜烟地出去了。

剩下那俩小兵磨磨蹭蹭,离着青柳大郎三四步远,就再不敢往前了,一脸鹌鹑样。“爷,当初是咱不对,可咱俩真的已经知道错了……”

“别啰嗦!”

青柳大郎皱眉,暴躁地打断道:“你们谁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啊,啊?”

俩亲兵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然后呆呆地看着青柳大郎。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精神点!”

青柳大郎抬脚就要踹,那两个小兵忙往后闪了闪。不敢让他真踹伤了,但也不敢不让他踹着,只得哎呦呦往左右两边滚了几圈,然后再爬起来,陪着笑脸道,“爷,您这是要贴画像全国找人啊?”

“哪来那么多废话!你们俩记得仔细些,然后找人画下来!”

顿了顿,又道,“越快越好!”

“是!白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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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突然地动山摇。苏十三手中捏着那卷神庙流落出来的书籍残页,眼睁睁看见草屋内的泥巴地裂开七八条尺余宽的罅隙,随后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

“不好!是地龙!”

“地龙翻身了!”

苏十三耳边模模糊糊有人在大声呼喊。可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双手撑地想爬起来。但是每次他刚站起来,就又被地震给晃下去。

脚下缝隙裂口越来越大,直到将他吞噬。

黑暗。

眼前是无边黑暗。

耳边矼咙硿咙的,像是在地心深处穿出来一个庞然大物。那个庞然大物所过之处,遍地泥浆飞溅。

“……大郎,如果我同你回去,会怎样?”

“我会同你成亲!龙族生命漫长,宝贝儿,吾愿与你共享荣华!”

在被黑暗彻底掩埋的一瞬间,苏十三愤愤地想,呵!都是骗人的!

那条龙,怕是早就将他忘了!说什么死生同命!他死了,那条龙依然好好地活着,活的意气风发趾高气扬。

都是骗人的!

……呵,只有他一个人傻傻地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