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晋泓看见他, 便主动往长椅的另一边挪了挪。
方时清在他旁边坐下来，两人一时间默默无语。
气氛很尴尬，在经过上次的副本之后，不管是谁都没法再若无其事地开口聊天了。
方时清倒也没有多反感顾晋泓，但总觉得在这种氛围下很难开口。其实关于上个副本, 他还有些想要向对方求证的事情, 张了好几次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最后他只好转过头, 向另一边眺望。肠粉摊位前面的队伍缓慢地前进着, 肖锋镝还排在后半截。
顾晋泓也在望着那条队伍, 人偶排在前面，要看着就快排到了。
“你喜欢吃肠粉吗？”注意到方时清的视线之后, 他问。
“还好吧, 今天有点想吃。”
说完这两句话之后，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人偶排到摊位前, 等着自己的那份做好递过来。顾晋泓一直看着那边, 不知道是没有别的地方可看，还是单纯想看着她。
方时清转头看着另一边, 看到了公告栏上方任务条上的鲜艳的数字。
“任务量已经达到180万了, 再过几天应该就彻底能完成了吧。”顾晋泓在旁边说道。
“嗯, 到时候就能回去了——折腾了这么久，总算能回去了。”
说起这个, 方时清多少轻松了一点。说到底, 玩家们是为了“回家”这个共同的目标才聚在一起的, 在这件事上永远有共同话题。
“是啊，”顾晋泓低声说，“再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方时清觉得有点不对劲。提到回去，顾晋泓的语气并不兴奋，甚至还有点冷淡。
虽然这个人一向是喜怒不太形于色的人设，但这种情绪并不是刻意掩盖之后的结果，更像是疲倦之下的自然流露。
“你不想回去吗？”
“那怎么可能，”对方立即抬起眼帘答道，“我想要返回现实的愿望，恐怕比你们所有人都更强烈。”
“是吗？但是我觉得……”
与平时的他相比，顾晋泓的语速好像有点过于快了。
方时清想起来了，之前在副本里他倒是也说过，为了活着回去，他什么都愿意做。当时没有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一通宣言也有哪里怪怪的——有种微妙的不合时宜感。
“当然，”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仓促，顾晋泓在受到质疑前便强调道，“我在现实里还有很多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有未竟的梦想和未报的仇。我和你——我指的是，以前的你，完全是两个极端。以前的你对真实世界毫无留恋吧？”
“是的吧，但是现在已经不会了。”方时清承认道。现在他一门心思只想早点回去，和肖锋镝重新见面，然后一起好好生活。
“我是打一开始就疯了一样地想回去，不会有人比我更想回去了。”顾晋泓说，“但是任凭我再怎么烦躁，事情总不能一蹴而就，因此才一直控制着情绪，尽量平和地去面对这个游戏。”
——现在他其实就有点失控了，方时清意识到。平时的顾晋泓是不可能说这么多话的。
他感到这是一种很危险的状态。
“现在不用烦躁了啊，就差最后一点就能走了。”
“……嗯，对。”
顾晋泓终于安静了下来。
方时清回过头，发现人偶已经买好了肠粉，正在弯腰对摊主道谢。
“但是，”看着她向这边走来，顾晋泓最终悠悠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事到如今，事情竟然和我想的不一样。我现在非常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抱歉，不应该向你抱怨的。”
方时清越来越觉得不妙，他忍不住道：“不管怎么说，现在是最后关头了，你应该能坚持吧？”
“当然。……当然能。”
人偶走到长椅前，顾晋泓很快地调整好了表情，把之前的些许茫然和焦躁完全藏了起来，从她手里接过一份肠粉，并回以浅淡的微笑。
因为方时清坐在旁边，所以他并没有立刻打开。而人偶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他能在尝过后再给一点回应。
直到现在方时清都无法理解人偶对顾晋泓的好感从何而来，就像无法理解张羽为什么喜欢肖锋镝、张玉为什么好感他一样。这个世界里，NPC的感情仿佛都是突如其来的、毫无理由的，只要系统这么规定，就会在初见的第一眼沦陷进去。
不过，真正的人类也未必不是这样就是了。方时清有些走神，说起来，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肖锋镝最初为什么会喜欢他，总不会是因为他一上来表现得太蠢了吧。
肖锋镝买好肠粉过来，一眼看见顾晋泓，当即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连客套都不愿做，直接拉住方时清的手腕：“我们到对面去。”
方时清点点头，反正大家也都不会再在这个游戏里待多久了，没必要非要搞好关系。
两人一起去了广场另一边的长椅上坐下，隔着整个广场，远远地能看见公告栏那边。
方时清打开肠粉尝了一口，顿时把什么都忘了：“好吃！”
这里的肠粉米粉皮又薄又有弹性，馅料足酱汁鲜，做得非常不错。他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感觉舌头都要鲜掉了。
肖锋镝也打开自己那份，慢慢吃着。等到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闲聊，”方时清想了想说，“不过我觉得，顾晋泓好像有点奇怪……”
“没必要管他，”肖锋镝依旧不乐意提到这个人，“反正以后都不会有交集了。”
道理是这样，但方时清不知为何又有些不安。要是大家能顺利回去，那自然没事，可是这会不会导致新的意外？
他远远望着对面。顾晋泓在和人偶说话，离得太远看不清双方的表情，但是氛围似乎很柔和。
眼前突然一黑，肖锋镝抬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然后半强迫地把他的脸朝自己这边转过来：“别看他了，想看可以看我。”
“……”这能一样吗？！方时清扒掉对方的手，有点无语，“大佬，你不觉得他们有点奇怪吗？”
人偶在顾晋泓旁边坐下了，他们挨得很近。肖锋镝和顾晋泓不熟，大概不觉得，但方时清明显感到，那边的氛围很特别。
顾晋泓和人偶的相处模式变了。
听到他这么说了，肖锋镝总算抬起头看向对面，过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
“不管怎么说，你没有必要去管他，”过了一会儿他说，“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全看他自己怎么处理，与我们无关。”
这话虽然讲得冷淡，却是大实话。顾晋泓一向表现得是个足够冷淡理性的成年人，就算别人仅仅出于礼节也很难对他的私事指指点点。
方时清叹了口气。
等到七点左右，其他玩家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家一如既往地在公告板前碰头。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理会顾晋泓，但好在他一向没有存在感，即使全盘无视也不影响其他人的沟通。
“就差十多万了！”尤清雨高兴得脸都红了，“也就是再做一两个订单的量，这个月肯定能回去，不对，我觉得这两天说不定就行，努力这么久，终于快要看到成果了！”
她感到兴奋实属正常，说起来在这趟游戏历程里，除了方时清和肖锋镝这两个浓密多进了一趟副本的人之外，最倒霉的大概就是第一个副本就差点被弄死的她了。
赵竣同样非常激动：“咱们需要在正式通关的时候准备一点仪式感吗？比如说刻意控制一下收入，在得到最后一笔钱的时候大家聚到一起，共同看着任务达成什么的——”
“这就不用了吧，这很难控制啊。”不管是工厂交订单还是任务购上交任务，都得对方确认收货才能得到钱，然而对方的确认时间根本没法操纵。
“那就算了，还是一切尽快吧，以免夜长梦多。”
“唉，这一趟回去，估计我再也不想看魔法少女的漫画了。”贺相武小声抱怨着，脸上却是一派轻松，还凑过来问方时清，“方哥，你记得我的手机号不？等回去之后我加你微.信啊，你微.信号是手机号吗？”
“好啊。”方时清笑了笑，他觉得玩家们在回到现实之后不一定真能成为好朋友，毕竟一群人天南海北的离得挺远，但是联系方式都换过了，如果能再联系上，也算是这段奇异经历的一个证明。
今天没什么好说的，大家简单交换了一下之后的挣钱计划就各自散了。
临走前，方时清犹豫了一下。其他人基本都离开了，他回头发现顾晋泓还坐在长椅上，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农场里，长得最快的几种作物——比如萝卜和韭菜，已经收获了第二波，净利润都有好几万了。
这几天，方时清一直精心照顾的几盆兰花也差不多开花了，他把更多的时间消耗在了温室里。像这种特别昂贵的花儿，开起来之后拿到店里，可以出一个非常高的价格。
因为这种花太娇贵，他甚至不敢让肖锋镝帮忙——毕竟他没有相关技能，这里说到底还是个游戏，没有技能的人就有可能把植物弄坏。
眼看着最近的一盆已经含苞待放，方时清心情变得非常好。这些植物本身是真漂亮，哪怕不考虑到它们的价值，光是看看也让人开心。
“大佬，等回去之后咱们也在阳台上养花吧，”他一边蹲在地上摆弄花盆，一边跟不远处的肖锋镝说话，“我现在住的地方没有阳台，但是小时候家里是有的，当时我妈妈很爱养花。”
“嗯。到时候咱们去找有阳台的地方住。”肖锋镝应了一声。
放下手里的花盆，方时清往旁边看了看，发现前不久他随手种下的野花也长成开花了。
野花的种子还是去年留下来的，当时他只是随手放在屋子里，等到今年春天也只是随手往土里一埋，没想到还真能长出来，而且也挺漂亮。
和家养的昂贵品种不同，野生的植物有一种特别的生命力之美，不过当然，远不如培养的品种值钱。
方时清从中折下几朵，一边站起来，一边三两下将之扎成了小小的花束，转头的时候顺手就递给了肖锋镝：“大佬，这个可以拿回图书馆放在花瓶里——你怎么了？”
肖锋镝突然别开了头，掩饰性地捂住下半边脸，轻轻咳嗽了两声。
“没什么，”他说，“你还记得吗？去年你也……”
“……？”方时清疑问地看着他，“去年？怎么了？”
“不记得了就算了，”他将花束接过来，拉住方时清的手走向外面，“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