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人间收容所[无限流]>第18章 你去过世界的尽头吗

  “不行,要么就全都救,要么就全都不救!”燕燕气得跳起来。

  “你没宣布过这条规则。”陆之穹摇了摇食指,“现在说会不会有点太迟了?”

  “这里是我家,我说了算!”她疯得太厉害,右眼眶里的玻璃弹珠都飞了出去,漂亮的蛋糕裙也被她扯烂了。

  从她的反应里,谁都能看出来,即使是她自己也无法破坏规则,现在是陆之穹说的算。

  房间里闪现几道光,白渐潇眼前一闪就被传送到了燕燕的升降台上,周围密密麻麻的瞭望孔快把他逼出密集恐惧症了。

  “哥!”孟响欢快的声音响起来,白渐潇转了一圈,还是在地上发现了孟响,她像一块泡烂的油条一样躺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支援了嘴巴:“我们都活下来了!”

  “嗯,你做得很棒。”白渐潇夸了她一句,孟响笑得眉眼弯弯。

  再一看,李依依也到了,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抽搐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好了。

  只剩下攸兰,被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攸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平静地问道。

  “你是燕燕的‘妈妈’对吧?”陆之穹问道,“游戏在一开始就选择了你,让你混入我们中间,就像狼人杀里的狼人一样。”

  “我是燕燕的妈妈,”攸兰痛快地承认,“但除了这一点,你所有的猜想都是错的。包括我会做的事,如果是我先到达终点,我会选择救出所有人。之前我和你竞争,是因为我不相信你,陆之穹。”

  “哦?那么你来说说看,正确的答案是什么?”陆之穹盘腿坐下来,正好和蓝珊的尸体打了照面,陆之穹好奇地拍了拍她的脸颊,蓝珊朝他翻了个白眼。

  “我说了你就会救我吗?”攸兰呈现出一副死就死吧的态度。

  “你之前猜我会杀了所有人,但是我没有,”陆之穹说,“我想这是因为你之前听到过很多不好的传闻的缘故。但是百闻不如一见,我其实是很仁慈的。如果你的理由说服了我,那么我会救你出来。”

  “妈妈!”燕燕像只喷火龙一样四处转圈,把她的人偶踩得“噗叽噗叽”响,“别跟他废话,这次是我们输了,下次他再敢到我家来,我一定杀了他!”

  白渐潇顿感奇怪,明明游戏已经结束了,为什么燕燕还是叫攸兰“妈妈”?而且说的是“我们”?难道她们真的是一对母女?燕燕不是天使吗?

  陆之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沉吟道:“你不是被系统选中的boss,你本来就是燕燕的妈妈?”

  “是的,十一年前我生下了燕燕,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进入女儿的游戏。”攸兰苦笑道,“一开始听到她的名字她的声音,我真不敢相信,人们说母女连心,无论走多远都能聚头,原来是真的。”

  白渐潇眼前忽然浮现了游戏刚开局时的画面,那时候燕燕报出了自己的名字,而攸兰的神情是如此惊讶。

  “不对,可燕燕是天使啊!”孟响不解道。

  “你以为天使是怎么来的?”陆之穹撇了撇嘴,“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在监狱中出生的孩子,最后都到哪里去了?”

  “啊啊啊,不会吧!”孟响瞪大眼睛,“怎么天使也是人生的啊!”

  “按照规则,怀孕的女人会被接到特殊监房,度过一整年没有危险的生活。她们的孩子刚一诞生就会被天使带走,改造成新的天使,这类人造天使的感情一般会比普通天使更加丰富,你看燕燕和那些低级看守的区别就知道了。”陆之穹说,“而监狱里一般把这种故意怀孕的女人称为‘伥女’,为虎作伥的伥。”

  被老虎咬死的人,却反而去帮助老虎吃人的鬼魂,被称为伥鬼。

  “难道孩子是女人一个人生的?那些提供精子的应该被称为伥男才对。”孟响不满道。

  “嗯,那种男人一样是被人看不起的。”陆之穹点头。

  说起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监狱里搞基搞姬之风极为流行,有与异性恋分庭抗礼之势。

  “你看不起谁呢?!”燕燕敏感地感到自己一家都被鄙视了,挥舞着拳头叫道,“我不是那样出生的!我是出生在自由世界的!你们才是伥鬼!”

  “嗯?”陆之穹忍不住捏了捏她肉呼呼的脸,气得燕燕快疯了。

  “我没做过伥女,我的丈夫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攸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管,长得和墙上的瞭望孔一模一样,就这么盯着它有些出神,“那是我还年轻时候的事情了——我和世筠曾经逃到了世界的尽头。”

  一根黑色圆管,长度、大小都和国际象棋的棋子相近。把这个圆管放在眼睛上,就可以看到绑定过的地方。

  小女孩抓着管子左瞧右瞧,她看到一个人伏在金黄的麦田里,缓慢地前行,风吹麦浪,那个男人看起来也是金色的,身体上呈现麦浪一般的纹路。

  “燕燕,看到爸爸了没有?”攸兰正忙着编织,她的手心不断地延展出一种坚韧而柔软的丝线,飘浮在半空中,一个布袋的形状已经出来了,里面装上柔软的稻草,就是个很好的枕头。

  那时她只有26岁,年轻而有力量,即使皮肤晒得黑黑的,也有种熠熠生辉的健康的美。燕燕刚满3岁,她是自由世界出生的孩子。

  “爸爸、爸爸是金色的。”燕燕转了转瞭望管。

  这是一个B级道具,韩世筠从某个游戏里面顺出来的,然后送给了攸兰,他开玩笑说:“老婆大人,请你务必随时监督我。如果发现有哪一秒我不爱你了,你就用嘴巴狠狠地打我的脸。”

  这个道具还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可以进行一次远程操作,有且只有一次,是关键时刻能够保命的东西。

  在他们长达四年的逃亡生活中,瞭望管没派上别的用场,倒成了女儿的玩具。

  她和韩世筠是在游戏里认识的,她的能力是“百炼之柔”,她变出来的丝线既可以轻柔如蚕丝,也可以坚硬如钢铁。韩世筠的能力是“变色龙”,身体能跟着环境一起变化,完美地隐藏起来。

  如一切老套的爱情故事,他们相爱了,第一年是很愉快的,他们足够强大,不用担心死亡,也有足够的积分购买药物,甚至还在河湾区租了套高级狱所。

  直到——攸兰怀孕了,他们认真严肃地讨论了一夜,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他们要逃出去,不让这个孩子重复他们绝望的未来。

  做了充分的准备后,他们出发了,沿着一条前人开辟的,却从来没听说过谁真正走完的路。他们一路躲躲藏藏,历经无数坎坷,居然真的解开了脖子上的项圈,躲开了天使的眼线,逃到了不会受到疯狂因子影响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国家,也不知道是地球上的哪个角落,连吹来的风都带着异国他乡的味道。那里有无边无际的土地,种植着大片大片的谷物和蔬菜水果,有时候他们会看到联合收割机缓慢开过,像给田野理发的电推剪似的。韩世筠深夜里出去探查,回来后说:“都是些农民,没发现天使。”他解开丝线编成的口袋,里面是个热腾腾的萝卜丝烧饼,“我从老乡那里偷的,你吃吧,我已经吃过一个了。”

  攸兰严肃地教育了他,在确保走出监狱之前,绝对不能和任何人交往。

  即使天使不在这里,只要被玩家看到了,就极有可能被天使发现。他们吃过亏,知道天使在他们的眷族身上留了眼睛。他们能逃到这里,全靠着极端的小心谨慎。

  再往外走,种植园没有了,连动物也没有了,只有荒凉的旷野,好像是大自然用图章工具一通乱涂,敷衍出的景色。走出一个月,他们弹尽粮绝,况且攸兰也快要生产。她停留在原地,韩世筠继续向前,三天后,韩世筠回来报告:“老婆大人,前面什么也没有。”

  “什么叫什么也没有了?”攸兰捂着肚子,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觉得……”韩世筠的神情满是茫然,“我们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于是打道回府,他们在种植园边上搭造了一个简易小窝,什么都是用丝织成的,攸兰闲着无聊就织布缝枕头,搬家时拿不下就把枕头全烧了。

  很快攸兰就生产了。

  生的时候却难产,那孩子在她肚子里闹腾,疼得刻骨铭心。燕燕出生后,攸兰时常对她说:“你那时候啊,就像一把刀在我肚子里搅。”

  后来没办法了,韩世筠用一把烧红的刀子划开了攸兰的肚子,他笨得要死,一刀也不够把宝宝拿出来,不得已又划了第二刀,她的肚皮便十字状地翻开了。

  韩世筠把宝宝取了出来,满手都是血,他举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自己也在哇哇大哭,“老婆大人,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还没把今生的眼泪全还给你呢……”

  他在说什么?总是那么不正经的。攸兰磕了止血疗伤的A级道具,默默地用线把自己的肚子缝起来。与其说是进化过的身体实在强悍,还不如说是她在那一刻感到了责任重大:以后要照顾的小屁孩变成两个了,她得撑起这个家。

  是时候给宝宝取名字了,韩世筠在地上写了个字:“赟”,说:“我认为这个字很好,有文有武还有钱,你知道吗,汉字里的‘贝’就代表钱……”

  攸兰问他这个字怎么读,韩世筠说读yūn,攸兰说晕你个大头鬼。韩世筠说要不叫韩笑吧,攸兰请他立刻含笑九泉。最后韩世筠严肃道:“决定了,就叫韩爱兰。”

  土到令人心碎。

  “叫她韩燕燕吧”,攸兰说,“你看那燕子在天上飞,多自由啊。”

  韩世筠说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了,只有天才老婆才能想出来。

  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既然燕燕出生了,他们就不能永远蹉跎在这个地方。该怎样确认他们已经走出了监狱呢?攸兰想了一个笨办法,她开始在左手上制造一种坚硬的丝线,使丝线笔直地向上生长。她一天能造200米的丝线,就这样过了三年,丝线长达200公里,穿越过平流层,直望太空。

  她的逻辑很简单,她就不信天使能统治整个宇宙,只要这根线不碰到天花板,就说明他们逃出了监狱。

  丝线绵延到的地方,攸兰都可以感知到。在做出决定的那个夜晚,韩世筠问他最上面是什么样子的,攸兰说:“那里很冷,都是星星,没有天使——我就说哪怕是天使也不可能统治所有的星星。”

  韩世筠指着天说,“那里是天之涯,”他又指向远方,“那里是地之角。”

  “那我们这里算什么?”攸兰笑道。

  “你是宇宙中心。”韩世筠说,“我是绕着你旋转的永不熄灭的恒星。”

  第二天,他们决定与周围的农民接触,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国家,怎么样才能回去。安全起见,攸兰带着燕燕留在他们的窝点,等他回来报信。燕燕举着瞭望管左看右看,说藏在麦田里的爸爸是金色的。

  韩世筠敲响了农户的大门:“Hello?How are you?”

  门很快开了,那个红发红眼的中年男人看到他似乎并不惊讶,嘴巴里咕噜了一句什么,韩世筠没听懂,但仍然露出加倍灿烂的笑容:“Fine, thank you, and you?”

  奇怪的是,红发男人再说话的时候,韩世筠就听懂了,他说的不是中文,可韩世筠就是听得懂,真他妈奇怪。

  红发男人说:“你来得真是太好了,正是麦收的时节,我一个人正好忙不完呢。”

  于是韩世筠的注意力全落到了这片麦田上了,是啊,麦田如此广阔,可农户只有那几家,每年有多少麦子要烂在田里。想到那些粮食就这样白白被浪费了,他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原本的说辞都被一股脑抛在了脑后,韩世筠拍了拍胸脯:“既然我来了,那肯定不能坐视不管,说吧,有什么忙要我帮,我力气大,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

  红发男人笑了:“太感谢你了,我们希望农场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我叫赛因。”

  “我叫韩世筠,筠是竹子的意思。”韩世筠坐下来,亲热地搭着赛因的肩,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说吧,要我干什么?”

  “每天早上八点的时候,你要起床,开着收割机去西边收麦子,晚上五点回来吃饭。晚上七点钟你继续去田里工作,到凌晨四点回来休息和吃饭。每天两顿,我和你轮流做。”

  “太好了!只要努力工作的话,一定能够把那几个谷仓都堆满!”想到金灿灿的麦子堆满谷仓的样子,韩世筠发自内心地露出微笑。

  他心里却有种很不情愿的感觉似的,算算一天要工作18个小时,可真辛苦啊。他向来是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货。可疑虑只存在了一秒,就被潮水般的喜悦淹没了,他恨不得马上撸起袖子去干活,喋喋不休地和赛因讲述收获的快乐。

  赛因也笑了,他瘦骨嶙峋,一张脸像是在骷髅头上蒙了张黑红的面皮。再仔细看,他原本的眼睛也不是红色的,只不过是布满了红血丝,眼睛下面是两个鱼泡似的眼袋。他一定是累坏了,他看起来一百年没睡过觉了。

  “你太辛苦了,”韩世筠激动地握着赛因的手,“为了伟大的收获日,你做了太多牺牲了!”

  “这是应该的,毕竟希望农场的粮食要供给整个监狱。”赛因笑得咧开了嘴,里面的牙齿稀疏发黄,像骡马的牙齿。

  “我老婆比我能干多了,我可以叫她来帮忙,我还有一个女儿,长大了也能为农场出力!”韩世筠兴奋起来,想象他和攸兰一起背着燕燕在田里劳作的样子,是多么幸福的画面啊!“我老婆你一定得认识一下,长得可漂亮,名字也好听,她叫攸兰……”

  韩世筠突然说不下去了,攸兰……

  攸兰!攸兰!救我,不,快跑!快跑啊!……在极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吼叫,快跑——

  那是他心里最后一块没有被吞没的地方发出的呼喊,那是天之涯地之角,是世界的尽头,存放爱的角落。

  攸兰愣愣地看着瞭望管里的画面,她不知道韩世筠发了什么疯,越听心越往下坠,直坠到了深渊里。

  她手上的丝线还在不断生长,在浩渺无垠的宇宙里,突然碰到了无形的屏障,笔直向上的钢铁一般坚韧的丝线,骤然弯折。

  失去韩世筠的那一刻,她摸到了房间的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