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吟当晚是回荆诀家睡的。
他没开荆诀的车, 只拿了荆诀的门卡。
大概是在第二次因为面孔陌生而被要求出示居住证明后,裴吟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是本市设施最高级,人员配备最齐全, 核查身份最严谨的小区之一。
任何人, 以任何理由,都不能在无法出示居住证明后强行进入小区。
也就是说, 就算尚之昂还想骚扰他,也永远找不到这里来。
裴吟原本以为荆诀只是因为这处房子更大,离分局更近才搬过来居住, 但他现在想起来,发现他们搬来这里, 就是在那天尚之昂去荆诀家找自己之后。
荆诀没说他是怎么把尚之昂打发走的,他甚至连“不用担心, 没事了”这种说出后就能对裴吟为所欲为的话都没说。
荆诀只告诉裴吟,尚之昂来过, 然后走了。
怎么走的, 走去哪,是否还会回来,荆诀一概没提。
但事实已经证明了一切。
裴吟转眼看向远远跑来的保安,就是上次在门口跟荆诀打招呼的那个,他跟刚把裴吟拦下的保安说了两句, 然后笑着跟裴吟解释:“不好意思裴先生,荆队刚才就来电话了,我刚换班, 要不还能早点过来。”
另一个保安将裴吟的身份证还给他, 说:“抱歉, 例行检查, 请您见谅。”
裴吟接过身份证,说:“没事,能理解。”
然后又跟大老远跑过来的保安说:“麻烦你了,还折腾一趟。”
保安嘿嘿一笑,说:“没,荆队以为是我的班才打的电话。”,“是我怕耽误了荆队的重要客人。”
裴吟想起荆诀跟人打电话知会别拦着自己的语气,忽然没忍住,笑了一声,说:“谢谢。”
他这一路不管再怎么走,都没人拦他的路。
甚至有路过的巡逻人员还跟他点头说了一句:“裴先生。”
裴吟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他一回家就躺在床上,给荆诀打了电话。
荆诀说:“喂?”
裴吟说:“哦。”
荆诀笑了笑,问:“到家了?”
“托你的福。”裴吟抽了一个枕头压在脸上,看荆诀迟迟没挂电话,又闷声叫了句,“队长。”
荆诀:“说。”
“我想你了。”裴吟说,“明天我早点去。”
荆诀问:“你起得来吗?”
“当然,明早六点我去打卡。”
裴吟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之后被荆诀三两句话哄睡,再醒来已是天亮。
裴吟昨晚衣服都没换,闭眼就进入了梦乡。他连闹钟也没定,唯一提醒他时间的是将醒之时的视像里,裴吟顺着眼底的星河往前走了走,那条路的尽头仿佛不再是一片漆黑,裴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加快脚步奔了过去。
他愉快地停在荆诀面前,说:“荆诀!”
荆诀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将手里一只纯金的怀表高高提起,然后咔哒一声,表盖被掀了起来,荆诀问:“几点了?”
裴吟:“……”
我靠!
他一个猛地睁开眼睛,姿势还保持在侧身抱着一只枕头的状态,浑身上下除了两只大大睁开的眼睛,其余部位全停留在睡眠状态。
裴吟强迫自己唤醒身体,一下坐起来,抓过手机看了一眼。
八点二十分……
裴吟立刻冲进浴室,一边洗头一边刷牙,最后头发也没吹,穿上衣服就跑出了小区。
饶是如此,裴吟站在荆诀面前时,分局钟表内的时针和分针还是横平竖直地摆成了一个互相垂直的关系。
裴吟尴尬的摸摸裤线,小声叫了句:“……报告。”
荆诀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低道:“去把头发弄好。”
裴吟头发本来就没吹,再加上一路狂奔,发丝现在正呈现出一种非常诡异的形状。
裴吟抓了抓头发,说:“哦。”
然后又四处瞟了瞟,小声解释说:“我真想六点来的,但是……”
裴吟错了措辞,后来发现这事儿没有更好的形容方法,便耷拉了一下脑袋,老实道:“我睡过头了。”
荆诀起身,从侧面走过来,屈起食指蹭了下裴吟的嘴唇:“一会儿开会,赶紧把头发弄好。”
裴吟无意识地抬手摸了下嘴唇,问荆诀:“那你睡没睡?”
荆诀拍拍裴吟的手背,说:“睡了。”
然后率先离开办公室,把坚持了一夜,这会儿才刚睡着的陈疆留在了屋里。
……
关于“救援李幺”的行动,黎皓率先提出不同意见。
他问:“怎么能确定李幺不是自愿跟那个立……立林一起走的?”
荆诀说:“不能确定,但不管李幺是不是自愿的,他都是重要证人,绝对不能让立林把他带回图亚。”
瞿丽想了想,问:“这会不会太危险了,万一跟图亚的人起冲突,们几个人的武装恐怕不够……”
“不会跟图亚的人起冲突。”荆诀看了她一眼,说,“你们三个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把李幺带回来,调查他杀害彭佳的案子,其他事不用你们负责。”
秦勉皱了下眉,问:“一旦营救过程中跟图亚的人起正面冲突呢?”
荆诀连分毫犹豫都没有,直接说:“如果发生极端情况,优先保护自身安全。”
荆诀这话一说,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荆诀的意思,也就是说,一旦发生需要牺牲个人安全才能营救李幺的情况,荆诀要他们放弃营救任务。
但他自己就不一定了。
裴吟在这场会议中一言未发,直到荆诀交代完所有细节,说:“没问题就散会,三十分钟后裴吟跟我和陈疆出发,其他人听黎皓指挥。”
荆诀跟裴吟开了两辆车,荆诀开的是那台载过立林的车,裴吟则带着陈疆开荆诀的车。
两人行驶过不同的路线,裴吟在荆诀提前安排好的地方换了车,车跟车牌都是他没见过的,裴吟不知道荆诀还有几辆这样的车。
陈疆一路都很听话,他唯一开口问的一句话是:“我真的能见到李幺吗?”
荆诀认为魏业征的车上被安装了定位器的可能性非常大,但他没有派局内的技术人员检查,他觉得这样正好。
如果他找不到李幺,至少可以让立林找到自己。
中午的时候,裴吟跟荆诀通了一次话,荆诀当时不在车上,他把车停在距离公海有段距离的位置,自己从车上走下来,沿着港口走了一会儿。
他手里夹着从魏业征车上摸来的一根烟,接起裴吟电话时正好把那根烟折断。
“报告队长,我刚跟副队长通过话,他跟秦勉和瞿丽都就位了。”
海边的风很大,荆诀拿着手机的手背很快就被吹的冰凉,他问:“黎皓不会自己打电话吗?”
“他倒是会。”裴吟说,“不过被我截胡了。”
“执行任务期间,我不能因为私事给你打电话,不过像这样报告完公事顺带提一句私事就显得没那么不合规矩了。”裴吟背着荆诀点了根烟,问,“队长,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荆诀脚步缓缓停下,目光看着石阶上一条鲜红的条状物,说:“记得。”
然后又问:“陈疆状态怎么样?”
“非常不错,一听到马上能见到李幺,立刻吃了两个面包。”裴吟回答道。
荆诀笑了笑,问:“你呢?”
“队长,你怎么也在公事中夹私事啊。”裴吟看着旁边偷偷往兜里藏牛奶的陈疆,笑了一声,说,“我吃了三个。”
滴滴滴。滴滴滴。
裴吟还想说什么,黎皓的插拨却忽然进来了,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跟荆诀告状:“黎皓要来骂我占你电话了。”
荆诀说:“挂了吧,我给他回。”
裴吟找到靠山,美滋滋地挂断电话。
此时,距离立林说李幺离港的时间还有五个小时。
裴吟坐在车上,从衣兜拿出另一个手机,点了下小歪的头像,刚发了个问号过去,一个带着定位的路线图就传了过来。
荆诀不知道,裴吟正实时掌握着他的位置。
荆诀挂断电话后,如他所说的,又跟黎皓确认了一次位置。
整个南港有三个出口,现在分别被他,裴吟和陈疆,还有黎皓一行人占据着。
荆诀结束跟黎皓的通话后,缓缓走向那个吸引他目光的红色丝巾。
这个季节的南港,出行人数不多,荆诀放眼望去,二十米开外才能看见第一个身影。
他弯腰捡起那条红色丝巾,展开才发现,那是一条小学生的红领巾。
红领巾上用黑色的油性笔写着:A45C.OTwE.
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月牙,荆诀看过后便将红领巾收进手中,然后稍微向右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指尖略过丝巾,握住手机,以保证一旦有短信传进来,他能第一时间发现。
不过荆诀并不是在等裴吟的短信,他是在等待刚才已经给他发过短信的人。
荆诀半个小时前在南港侧门停下车,刚将车子熄火,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A30B.FiTwZ.】
刚才的句尾不是月亮,而是一个代表股票上升的指数图。
荆诀是看到那条红领巾才发现,那个图案代表的不是证券大楼,而是一个上升的台阶。
荆诀现在正在寻找月亮的位置。
他无法给发来短信的人回电,因为那是隐藏号码,明显是做好了准备才发来信息的。
一般垃圾信息也能做到这一点,但这次荆诀却无法视而不见。
因为短信里浅显易懂的内容,是他跟索翼第一次见面时,索翼教给他的,自创的暗号。
那时索翼刚十五岁,文化水平有限,想出的东西没那么精致,荆诀一听就否认了这个暗号被列入实用范围的可行性。
那之后索翼便没再跟荆诀提过。
荆诀本以为他应该也没和别人提过,但现在看来,图亚的人知道的秘密也许比他想的更多。
荆诀这次没用很久,约一分半钟后,他便看见了一家名为月光森林的旅店。
是很小的旅店,四个字的牌匾,灯只亮了两个。
荆诀走进去的时候,老板连头都没抬,直接甩了张单子出来,说:“有身份证拿身份证,没身份证填表。”
荆诀没说话,默默将自己的身份证推了过去。
对方低着头,目光投在平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上,胳膊伸到台面上摸了几下才找准位置将身份证摸了过去。
那老板从始至终没抬头看过荆诀一眼,也没问荆诀要开的房型是什么,他光开了个房间,然后举起一个扫描仪,说:“付款码。”
荆诀付了款,接过房卡,走向电梯。
他以为下一个信息会在房间内。
电梯门缓缓合上,荆诀拿起房卡看了眼房号,结果那张卡正反都没有数字,荆诀这才发现卡片的序列号上藏了一行暗号。
【C60D.OThSeE.】
这次的末尾没有特别画什么图案,但字母的尾端跟房卡上原有的一只白色小鸟连在了一起,荆诀看见后立刻按开电梯,冲回前台。
“谁让你把这个给我……”
荆诀的声音和脚步一起到达。
而后话音戛然而止,荆诀看着坐在前台的人,少见地露出一抹明显的惊异之色。
坐在前台的女孩跟荆诀露出一样诧异的目光,女孩看着荆诀,害羞地问:“你找谁啊?”
荆诀一皱眉,问:“刚才在这儿的人呢?”
“刚才?”女孩愣了愣,问,“刚才我去取快递了,这里应该没有别人啊。”
“诶?你拿的是我家的房卡吗?谁给你的卡啊?”
“你去哪,喂……”
女孩的声音在荆诀身后越来越远,荆诀站在“月光森林”的正门外,目光迅速向四周散去。
分明是图亚的人来过。
可等荆诀出现在门口时,周围的两百米海岸除却骤起的狂风,竟然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