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吟疑惑道:“你是说陈疆故意让你怀疑他?”
荆诀说:“是我们。”
裴吟大部分时候喜欢荆诀用“我们”来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 但眼下这个情况似乎并不适用,裴吟问:“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前面左转。”荆诀指完路才跟裴吟解释,“陈疆说事发后没去过安发小区附近, 也不认识彭佳。”
裴吟愣了一下, 问:“他这么说?”
裴吟跟荆诀之间保持着最基本的默契,荆诀这么一说, 裴吟就懂了。
荆诀出警那天,裴吟分明在安发小区对面的公交车站碰见过陈疆,且不论陈疆是否记得他, 仅从车站附近有监控可以考究,以及路人很容易在空旷马路上记得一个穿校服的学生来看, 这件事就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
如果陈疆是想撇清嫌疑,更合理的做法是编造一个出现在安发小区的理由, 而不是说一个轻而易举就能被识破的谎言。
“陈疆表面上不给肖远河做不在场证明,实际上却利用这件事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裴吟说完, 不由感叹道, “这么父子情深。”
荆诀若有所思,似乎不认同这个说法,但他也没立刻否认,等裴吟的车又开出去一段距离后,荆诀才说:“前面右转。”
裴吟唯一熟记于心的几条路, 其中就包括通往荆诀家的路线,他刚才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看着逐渐陌生的路标, 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裴吟看了眼荆诀, 问:“这是去哪?”
荆诀:“我家。”
荆诀说完, 裴吟的侧脸明显僵了一下。
——完了。
裴吟反应过来,荆诀是要带他去见家长了。
裴吟偷偷瞄着荆诀,心道:“这样不好吧,毕竟我们还没有正式确认关系……虽然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去见家长会轻松一点,但听说荆诀跟他父母的关系不好,不知道他父母会不会不好相处……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跟谁都能聊到一起去,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自己找话题……”
在裴吟矛盾而挣扎的想法中,车子又行驶过两个路口,裴吟看着逐渐显露真容的“荆诀的家”,原本匀速眨动的睫毛忽然静止下来,他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标示着小区名字的几个大字,喉结忽然上下一滚。
裴吟上次在荆诀家偷查帝豪的房价时,顺带看过本市房价前十的小区,眼前这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平米够付裴吟那个出租屋三年房租的地方,裴吟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忽然有点不想往里进。
荆诀递给裴吟一张通行卡,裴吟接过去,不安地问:“你确定是这儿吗?”
“是荆队啊,好久没回来了吧。”保安似乎是从荆诀的车牌号认出了他,他主动抬起前方的道闸杆,然后友好地朝里伸出一只手,示意荆诀可以畅通无阻的前行。
荆诀透过车窗,微微点头,说了句:“谢谢。”
裴吟倒是没说,他只做好一个司机的本职工作,安静无声地将荆诀安全送到停车场,并在车子停稳后抢先一步下车,快步走到荆诀那侧替他拉开了车门。
荆诀无语地看着裴吟,长腿从车上迈下来,问:“干什么,兼职司机?”
“也不是不行。”裴吟双手合在身前,规规矩矩地问,“老板对我的表现还满意吗?”
荆诀无奈地合上自己这侧的车门,之后又在裴吟热情的目光下绕到另一侧,关上“司机小裴”因为急着献殷勤而没有关紧的车门。
裴吟保持着标准的微笑,对荆诀说:“我下次会注意的。”
荆诀站在车前,看着裴吟,忽然露出一声轻笑。
裴吟立刻问:“怎么了老板?”
“你是不是闲着了?”荆诀带着裴吟走向电梯,说,“别装了。”
裴吟乖巧地回答:“没有装啊,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你十分敬仰,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在我心里的形象愈加高大伟岸。”
“是么。”荆诀屈起食指按了下电梯,问,“第一次见面你叫我什么?”
“第一次?我为了搭话找你借火那次?”裴吟想了想,认真回答,“什么都没叫吧,那时候又不认识你。”
裴吟一边回忆着一边跟荆诀走进电梯:“我只是单纯被你独特而高贵的气质吸引,觉得你宛如名利场中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
“后山。”荆诀听不下去裴吟毫无感情的吹捧,提醒他,“雪地里。”
“我想想。”裴吟托着下巴思考,他有十分的自信,觉得自己当时说出的一定是溢美之词,毕竟他从第一眼见到荆诀,就被荆诀的雄性气息深深吸引,一个从长相到举止都长在自己审美上的人,自己能说出什么难听话?
“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是榆阳,后来你用枪对着我,我以为我死定了……”
随着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裴吟的话戛然而止了。
荆诀看着整个人宛如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只有眼珠缓缓转向自己的人,问:“想起来了?”
裴吟:“……”
想起来了。
连画面都想起来了。
当时天地一片漆黑,只有雪花飘在眼前,裴吟仰躺在雪地里,给了荆诀一个中肯的评价——
裴吟现在想起那三个字,只觉得头皮一麻。
“出来,别占着电梯。”
荆诀提醒裴吟,裴吟却没有立刻照做,他偷偷伸手,死死按住电梯内的关门键,面上却要保持着从容:“队长,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今天我就不……哎!”
裴吟的紧急逃生计划失败,他的胳膊被荆诀毫无防备的一拉,整个人就跌出了电梯。
“不行,荆诀!”裴吟挣扎出来,靠在已经闭合的梯门上,说,“我没准备好。”
“过来,别靠着电梯门,不安全。”
“好好好。”裴吟立刻让开位置,走到另一边,说,“只要不让我见家长,怎么都行。”
荆诀微微压了下眉头,问:“什么家长?”
裴吟一脸抗拒,为难道:“这不是你爸妈家吗?”
荆诀终于明白过来,他松了下为了随时抓住裴吟而绷起的肩膀,无奈道:“我什么时候说这是我爸妈家了?”
“那你刚才说你家……”裴吟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眼睛一下瞪的老大,裴吟嘴角僵了僵,声音颤颤巍巍地传出来,“你别告诉我这也是你的房子……”
荆诀说:“是,怎么了?”
“……没事。”裴吟低下头,说,“你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会儿,我现在情绪有点复杂。”
荆诀这栋房子是一梯两户的设计,对面那户至今空着,所有整个楼层暂时只有荆诀和裴吟两个活人。
“进来冷静。”荆诀走在前面,开了家门,然后远远看着一动不动的裴吟。
裴吟这个人平日里都是大大咧咧的,这一刻却忽然扭捏起来,裴吟攥起拳头,拇指顺着中指和食指的骨节摩挲过去,说:“要不还是算……”
一步,两步,三步。
等荆诀停在裴吟面前时,裴吟的话又一次说不出口了。
他怕自己不自量力,想说今天就算了吧,可荆诀似乎连一点犹豫的机会也不愿意给他,裴吟只在原地站了三秒钟,荆诀就迫不及待地走过来拉他。
荆诀的动作没有一丝顾虑,裴吟跟着他走到门口,等听到一阵关门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荆诀的另一个家里。
裴吟杵在门口,跟荆诀说:“我觉得这样不合适。”
“咱俩贫富差距这么大,你老对我这么好,我不付出点什么,像占你便宜似的。”
裴吟这句话说完,面前已经被扔下了一双崭新的拖鞋,他低头看了看,还是选择踩上去,问:“你是拿点东西就走,还是要住这儿?”
荆诀说:“住这儿,你要拿东西就明天下班回去一趟。”
这话实在太像家常,裴吟听着却是心里一慌,他稍微往里挪了半步,扯着嗓子问:“那我也住这儿啊?”
荆诀站在走廊另一头,回头看着还站在玄关处的人,问:“我不领你你是不会走路了吗?赶紧进来。”
“我这不是有分寸么,也不是我家,还能随便乱进……”裴吟嘟嘟囔囔地跟上去,一拐出走廊,赫然被荆诀家一眼看不清全貌的面积吓了一跳。
他倒不是没见过世面,裴吟小时候也是妥妥的富二代一个,只是后来苦日子过的多了,再见着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觉得既陌生又遥远。
荆诀简单跟裴吟介绍了一遍位置,主要是为了告诉裴吟他的卧室在哪,裴吟探头瞄了瞄,又问:“你住哪?”
荆诀随手朝另一边的卧室一指,说:“那边。”
“好远。”裴吟没羞没臊,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有没有离你近点的房间,多小都行。”
荆诀说:“那你睡沙发吧。”
裴吟说:“那我还是睡房间吧。”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出声,荆诀摇了摇头,跟裴吟说:“拿着电脑来书房。”
“嗯?”裴吟带着一股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干什么去?”
“你不是要加班么。”荆诀开口,不近人情道,“去把肖远河的电脑翻一遍。”
裴吟:“……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申请居家办公。”
“我是说居床。”
最后荆诀在裴吟长达三分钟的,关于“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在床上工作比在办公区工作大脑运转速度快一倍”的谬论中,放裴吟回了卧室。
荆诀提前给裴吟拿了新的睡衣,裴吟却不满意,说:“不要这么破费,队长,我可以穿你穿过的。”
荆诀问:“有一套黎皓穿过的你要不要?”
裴吟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荆诀洗漱后换了身舒适的衣服,他没打算这么早睡,便一个人走进书房,关上门,然后从书架顶端拿下一个小箱子。
箱子被双重密码锁住,不过荆诀就是上锁的人,所以他很快便拿出了箱子里的东西。
几张关于图亚高层人员的信息下,是一张被保存得当,过去了十多年也没有变色的照片。
照片里,十八岁的荆诀站在教学楼前,穿着白色上衣,深色长裤,带着那个年纪的一身正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镜头。
而画面的另一端,离荆诀大概两米远的位置,一个纤瘦白皙的少年正站在阳光下手捧鲜花,仿佛下一秒就要迎着荆诀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