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晋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渝渊把头埋在被子里，看不出他期间有没有醒过。
他也折腾了这么半天，想着干脆就在床边眯一会儿，天亮了就处理这里的事情，结果没等他坐下去，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言晋看了一眼没被打扰地依旧睡的很死的渝渊，失笑着摇头把门打开了，冷风从门口灌进来，不知道为什么，这股风格外的冷。
冷到渝渊都被冻醒了的程度。
他先是恍惚了一下才朝着门口看去，门里站着言晋，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了一身浅白色的荷叶边的裙子，没穿鞋，赤着脚踩在地上，脚踝处还有不少划痕，看起来结了痂，没流血。
但密密麻麻的，很是吓人。
渝渊掀开被子下床，走到言晋旁边，低头看着小女孩，问：“你是不是饿了？”
小女孩点点头，然后渝渊就把放在桌子上的两大袋包子放到了小女孩面前：“想吃多少吃多少，这里的包子管够。”
小女孩咽了口口水，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包子快速地啃掉，然后擦了擦嘴，说：“哥哥真好，我叫妞妞，今年五岁了，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肉包子了，嘿嘿。”
渝渊拍了拍言晋的手：“言司长日理万机，还是去休息会儿吧，我陪这小孩子说说话。”
倒不是渝渊真的觉得言晋累，而是言晋杵在这儿除了把小女孩吓着以外帮不上任何忙，他不爱跟NPC沟通，更不会给NPC好脸色。
渝渊想，这可能是高位者的自我修养吧。
就像大帝也不爱和他们这些鬼官打交道一样。
言晋什么话也没说，径直坐在了床上，但是没睡，他就是莫名想看看渝渊，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血昙几百上千年都还是散不了。
渝渊蹲下来，让自己的身高尽量能跟妞妞在一条水平线上：“外面这么晚了，妞妞从哪里来的啊？”
妞妞吸了吸鼻子，说：“孤儿院，我从孤儿院过来的，院长妈妈坏，院长妈妈要把妞妞送到妞妞不喜欢的地方去。”
渝渊眸光一亮，像是抓到了什么线索一样：“什么是不喜欢的地方？”
妞妞想了想，说：“是一个很大的地方，院长妈妈说那里有很多吃的，那里的人都会对妞妞很好，可是妞妞不想去，我想爸爸了，爸爸说今年过年就会回来看我的，我要等爸爸回来，让爸爸带我回家，我以后再也不想回孤儿院了。”
渝渊温和地笑了笑，轻轻地问：“那为什么不在孤儿院里等爸爸回来？到处乱跑不是好孩子。”
妞妞嘟嘟嘴：“院长妈妈也这么说，几天前我想跑回家，想让奶奶给我做包子吃，可是奶奶不给我开门，还把我送回了孤儿院，院长妈妈说我不听话，说我是坏孩子，后来我就被送走了，送到了一个叔叔的家里。我看到那个叔叔给了院长妈妈好多好多钱，院长妈妈把我丢下就走了，我哭着闹着想要院长妈妈带我回来，可是她没有……她说，我以后的家就是叔叔的家。”
“那妞妞觉得那个叔叔对你好吗？”
妞妞低着头，又从袋子里摸出一个包子，吃完之后才说：“叔叔给妞妞买了好多玩具。”
渝渊眉头微微一皱：“玩具？”
“嗯，都是妞妞不会玩的玩具，妞妞也看不懂，叔叔说那是送给妞妞的，但是妞妞太小了，不会玩，叔叔说等妞妞长大一些就会了。”
渝渊伸手摸了摸妞妞的头，岔开话题：“奶奶做的包子好吃吗？”
妞妞点点头：“好吃！”
“爸爸是不是叫大牛啊？”
妞妞突然有些欣喜：“大哥哥为什么会知道我爸爸的名字啊？大哥哥是我爸爸找来的吗？爸爸有没有给我带什么话啊？”
“大牛跟我说他有个特别可爱的女儿，”渝渊笑了笑，“妞妞很可爱。”
妞妞笑嘻嘻地说：“对啊，叔叔也说妞妞很可爱，说妞妞是很好的货，还说要跟院长妈妈长期合作，叔叔真是个好人，知道我在家很无聊，就收养了好多妞妞的朋友，可是小余姐姐得病死了，不然我就可以带小余姐姐来吃包子了。”
“小余姐姐？她是妞妞在孤儿院的朋友吗？”
妞妞点点头：“嗯嗯，小余姐姐对妞妞很好，小余姐姐今年十四岁了，姐姐来了之后叔叔就很少和妞妞玩那些玩具了，他给姐姐买了另一套玩具，基本每天晚上都要去姐姐房间陪姐姐聊天，可是姐姐很不开心，姐姐还让我离开那里，可是我跑不掉，我跑不掉，哥哥你知道吗？我真的跑不掉……我已经很努力了……”
妞妞顿了一下，继续说：“叔叔那么好，大哥哥知道为什么小余姐姐要让妞妞跑吗？猜对了有奖励哦。”
渝渊一扫之前的愁容，淡淡一笑：“那我要看这个奖励配不配我说答案了。”
妞妞：……
“你是个坏哥哥！妞妞不要跟你说话了！”
“不跟我说话的话，你应该完不成系统给你布置的任务吧？”
妞妞气得跺了跺脚，指着言晋说：“大哥哥坏，我不要跟大哥哥说话了，我要跟那个哥哥说话！”
渝渊挑眉一笑：“你想跟那个哥哥说话啊？那不行，他比我还难对付，你还是跟我说吧。”
“我不！我就是不想跟你说，我不要你通关！”
“你小余姐姐帮你解脱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跳着脚挑选要跟哪一个玩家说话的。”
妞妞脸色一变，一下就老实了。
“那妞妞跟你说就是了，你不要跟小余姐姐告我的状……奖励就是我可以帮大哥哥联系小余姐姐来见你们，小余姐姐知道的比我多，肯定更能说出大哥哥想知道的事情。”
渝渊揉了一把小女孩的头发，被妞妞打下来：“姐姐说过，被人摸摸头后会长不高的。”
渝渊笑：“你放心，你长得高。”
妞妞撇嘴：“我才不信你，姐姐是不会骗我的，我信姐姐！”
“你小余姐姐跟你说被人摸摸头会长不高，可没说被鬼摸摸头之后也会长不高啊。”
妞妞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都僵硬了：“啊……不对啊，我在你身上闻到的就是生人的气息啊……”
“逗你玩的，我是个很惜命的人，”渝渊还是笑着，“妞妞啊，恋童癖这种管不好自己裤裆的垃圾就该永远消失，对吧？”
妞妞愣了一下，眼眶突然就红了起来，她快速地把两袋包子抱在怀里，哽咽着说道：“我去找小余姐姐，大哥哥你等等，就等一等，不会很久的，小余姐姐马上就来了！”
妞妞说着就想跑出去，但还没来得及拔腿就被渝渊一把拽住了。
“她来你也不用走，去跟那个哥哥坐在一起吧，不过妞妞最好坐地离那个哥哥远一点，他不喜欢有小鬼坐在旁边。”
“可，可是……”
“夜深露重，妞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NPC，就麻烦你这个小NPC配合配合我这个玩家啦。”
渝渊对这种小孩子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和温柔语气。
妞妞本来也不想到处跑了，两袋包子够她吃一晚上的了，于是她听话地坐到了言晋的对角线——倒不是不想坐在帅哥哥的旁边，而是言晋手腕上的金光灼地她身体疼。
三分钟左右，敞开的门前出现了一个红色裙子的十五岁的小姑娘，眉目清秀，这应该就是妞妞所说的小余。
小余看着坐在靠里床头一个接着一个包子往嘴里塞的妞妞，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你们把她照顾的很好。”
渝渊好看的眼睛里泛起一圈波澜：“不敢当，你才是把她照顾地很好的人。”
“谢谢先生，但我已经不算人啦，妞妞，包子好吃吗？”
妞妞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吃！姐姐要跟妞妞一起吃吗？”
小余摇了摇头，说：“姐姐很饱，来的路上顺手抓了几个人吃了，不用了。”
妞妞问：“那些人好吃吗？”
“那肯定没有妞妞手里的包子好吃啊，妞妞，你乖乖地吃包子，姐姐和这位先生……咦，是两位先生吗？”
小余的目光放在了言晋身上。
言晋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渝渊估计他是在闭目养神，察阴司司长嘛，那肯定是跟古装剧里那些皇帝一样奏折一大堆，批都批不过来。
但渝渊忘了近年来地府并没有什么需要察阴司亲自处理的大事。
“你别管他，让妞妞和他在这里待着吧，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说，我需要更多的信息，你能给的吧？”
小余没有推脱，还笑了笑：“你还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玩家，也是为数不多愿意照顾妞妞的玩家。”
“你们这个副本人应该不少吧，”渝渊说，“一次就是三十个人，每一批玩家里总会有那么一些愿意照顾小朋友的吧？”
“先生，这个世界没有您想的那么光明，”小余苦笑一声，找了个台阶儿坐下，渝渊也跟着她坐下，两人相隔差不多半米，可谓是“泾渭分明”，“阳光下的东西都是美好的，但在角落里的人，都是见不得光的，我痛恨那些打着光明幌子自诩正义的人，他们妄图用那些自以为正义的旗帜打乱我们原本的生活，扼杀我们的骄傲，把我们引以为傲的自尊踩的粉碎，其实您也是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人，只是跟他们不太一样而已。”
“NPC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啊？”渝渊看着夜空中点点的星光，极轻极浅地笑了一声，轻到小余都没能听清楚，“这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和我一样从出生到死亡二十一年间都活在阴暗里的，你们至少在出生的时候见过太阳，体会过光明，而我对于那些金贵的人来说，不过是一滩烂泥，随便丢到一个地方，就可以拍拍手离开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一直都说自己惜命，惜命？
活着的渝渊没想过，死后的渝渊想了也没用，死了对他唯一的好处来说就是没人指着他的头让他早点死。
但现在如果给他一个机会让他重新选择生死，他或许没生前看地那么淡然，他想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未来，才能用一些正确的手段让那些丢他弃他的人后悔。
死了之后再去找人索命什么的……
对现在的渝渊来说，有点幼稚。
毕竟他觉得自己没有可以拿到赦免令的天大的冤屈，在他那个时代，跟他出生差不多的人也不少，能找到赦免令的鬼也屈指可数。
反正他不在里面。
小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说：“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对了先生，您是想问什么？和孤儿院有关的还是和那个男人有关的？”
小余在说“那个男人”四个字的时候咬了咬牙，似乎很恨他。
“讲讲你为什么保护妞妞吧。”
小余一愣：“什么？”
“院长没必要把你和妞妞送到同一户人家，特别是妞妞所在的恋童癖人家，你已经十五岁了，算不得女童，价格肯定会降低，院长为了自己的利益肯定会选择正常地把你卖去一个正常的人家，但你为了妞妞，所以自己主动要求要去那个男人的家里吧？”
小余没说话。
“妞妞在孤儿院跟你一定关系很好，你甚至愿意为了妞妞牺牲自己，很少见。”
“妞妞是个好孩子……如果您见过活蹦乱跳的妞妞也一定会跟我一样这么觉得的。”
“她现在也挺活蹦乱跳的，就是少了点孩子的天真而已。”
小余笑着说：“生前的妞妞一心向往着有光的地方，她喜欢晒太阳，讨厌阴雨天，我羡慕她……我想救她的，但我没想到那个男人那么可恶，就算有我挡在前面，他也还是不放过妞妞，妞妞本来应该好好长大的……可现在，都怪她那个不争气的爹，怪她那个贪图便宜的奶奶。”
“小余，”渝渊闭了闭眼，“很多事情不是怪谁就可以解决的，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保证，一定会把孤儿院事件里牵涉到的所有人绳之以法，所以——带着那个乖巧的妞妞妹妹，去地府投胎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