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疏离,舒时捏了捏眼角,不等钟如季开口又道:“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心情是不太好,但不能把气撒在钟如季身上。
“嗯,我知道。”钟如季道。
舒时撩起头发撑着额头,良久叹了口气,还是什么都说不出。
“头疼?”钟如季问着,按了一下他的太阳穴。
有时接受记忆还会有副作用,头疼就是其中之一。
“没有,不疼。”舒时垂眸说,头倒是不疼,就是心里闷得慌。
“曲澜影响到你了。”钟如季看了他半晌,又说,“如果做不到,我可以帮你。”
十个中级任务里有三个击杀任务,而十个击杀空间里只有一个故事空间,这次过后说不定就没下次,这么算,他完全可以帮舒时解决这次的麻烦。
只要不再遇到这种性质的空间。
因为他总要学会割舍,不能依赖任何人。
“……不用。”舒时道,“你帮我和我自己来没什么区别。”
既然任务判定范围要求任务对象因他而死,钟如季替他和他自己动手,从本质和意义上来讲毫无差别。
况且钟如季也有自己的任务目标。齐储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手中握有的势力等同大半个诡箭。
齐谐失去第一宝座,能靠的只有白璟,如果选择在最近几日完成目标,钟如季便只能孤军奋战。
钟如季提出帮忙也不过是看舒时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谁知舒时比他想得要决绝一些。
不过也是。人活在世上,总是要丢掉一些东西才能继续生活。
“齐家那边怎么办,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舒时换了个话题问钟如季。
“暂时不会交锋。”钟如季瞥了门口一眼,然后道,“白璟拿到诡箭调令后是最佳行动时期。”
舒时哑然,他明白钟如季的意图所在。
齐储杀尽了隐族人,当年的白璟进入诡箭不仅是为了曲澜,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覆灭齐家。
齐谐和白璟有共同的敌人,双方皆为彼此手中最大的筹码。
门外响起两道敲门声,几秒后门被推开。
白璟看到两人的姿势,顿了一下又退出去将门关上。
有了曲澜的记忆,舒时对白璟的情绪拿捏得更为准确,他看着关上的门,撤回视线对钟如季说:“好像有事找你。”
钟如季嗯了声。他听到白璟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不远处,应该在等着。
“你去看看吧。”舒时掀了被子下床,站在床头柜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正好我换个衣服。”
钟如季漫不经心地应着,看到对方宽松的睡衣领口垮到了锁骨下方,露出大片肌肤。
……啧。
见他去衣帽架上拿衣服,钟如季自觉地出去,并且关严了门。
白璟果然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后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你和哥哥聊些什么?”
这些天来和舒时的接触过于频繁,以齐谐的身份来说,这并不应该。
“聊聊他的身体,问他好些了没有。”钟如季对答如流道,“毕竟昨天抽血的时候差点休克。”
白璟蹙起眉,淡漠的眉眼中平添几分戾气,再开口时声音冷了几度:“齐储?”
钟如季说:“不然还能有谁?”
白璟看了他半晌,说:“我回诡箭,你带着白亦清和哥哥。”
“嗯。”钟如季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你的说话方式真的要改改,换个人都不知道你说什么。”
白璟的话要拆开解读,他需要回去诡箭,要求钟如季带着白亦清和舒时离开这里。
三天的时间足够心怀不轨的人自由发挥,很快就会有人摸到这里。
接着白璟就不说话了。
“让你换个方式,也没让你不开口。”钟如季悠悠道,“行了,你放心去吧,你弟和曲澜交给我了,死也会护着的。”
白璟立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钟如季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便调头望过去。
“谢谢。”白璟看着他说。
“不谢。”钟如季顿了下回道,侧头看到对方一如既往难起波澜的红眸。
白璟轻抿了下唇,估计是不太习惯与人道谢,微低着头转身便走了。
钟如季等了会儿,里头的舒时拉开门走出来,边走边理衣领,抬头看了眼才问:“小璟呢?”
钟如季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回答:“回房间了。”
舒时好像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如此心平气和地对待自己任务目标的新人。
这人总能让他感到意外。
舒时对白璟用了真心,虽然他没明确说过,但能看出来。加之曲澜的记忆在,他想从角色的感情里走出来就更困难了。
可在这种致命的感性里,他万分清醒,明白该如何做才能换得自身周全。
说舒时善良,其实有时候还挺冷血,说他理性,根本上来说也不太理性……但他就是能把控住那个界限,不越界,不给自己找麻烦。
是聪明人的做派,就是太累了。
-
“被发现了。”方拓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阐述,“打算怎么办。”
“回去的话还有可能重获信任吗?”齐韩昭平躺着,手臂枕在脑后。
“你当齐储是傻子?”方拓倚着墙反问,“他本来就没完全信任你,再出了这档子事,他的心是得多大才会不计前嫌地重用你?你可是放走了他活命的药。”
“嗯,所以我现在无处可归了。”齐韩昭稍微歪了点头看着对方,笑道,“不如收留我一下?”
“回去之后缴清借宿费。”方拓道。
齐韩昭轻笑了下,没继续乱扯下去,道,“等诡箭交权完后,齐谐应该就快动手了。时间不过两天,你抓紧一些。”
“嗯。”方拓应了声,片刻又道,“这段时间诡箭里的人空了大半,活着回来的能有几个?”
“我估计没多少,”齐韩昭细想后得出这个结论,“白璟的性格使然,更何况还添了个齐谐。”
“齐谐和我们一样,曲澜也是。”都是任务者。
“嗯。”齐韩昭道,一笑,“这次的空间对我没什么难度。”
方拓面无表情,没有作声。他最近才摸清线索指向,而且那人还不好对付。
“目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药人,太便宜我了。”齐韩昭道,“这个身份,目标不应该是齐储吗?”
方拓觉得他极度欠打:“闭嘴。”
“开个玩笑,其实也不轻松。”齐韩昭道,“我要再想进齐家就必须靠齐谐了。”
“你昨晚就该动手。”
齐韩昭笑着摇摇头:“我多待几天也没关系,说来蹊跷,齐韩昭手上一条人命都没有。”
齐储恶贯满盈,齐韩昭却是干干净净,夜晚出现的鬼魂们,没一个是冲他来的。
“挺幸运。”方拓不咸不淡道。
他手上有大约有十条人命,再过两天鬼魂就该拥有实体了,到时还得应付。麻烦。
“可能因为他心中善意居多吧。”齐韩昭评价自己的角色。
抓捕隐族时,齐韩昭是在场的,那时他年纪很小。齐储为了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心腹,行事几乎都带着他,却不想那样大规模的屠杀对一个孩子来说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所以他放走了曲澜和白璟。
齐储至今仍不知道,当年尚未成熟的曲澜是如何在齐家的重重包围下带着白璟逃出去的。
“遇上这个人物,我确实挺幸运的。”齐韩昭道。
齐韩昭善,却善得有底线,他做得不多,只是在尽自己的努力不加害无辜的人。
空间判定失误,齐韩昭没害过一条人命,所以任务体制给他设定了一个可怜人的目标。
可惜的是,齐韩昭并不是大善人,心中对他人微末的同情还不足以影响到他。
解决白钦,对他不是难事。
-
待白璟出发去诡箭,钟如季载着白亦清和舒时去找避风头的地方。
副驾驶依然属于舒时,他从镜子里看到秒睡过去的白亦清,突然有种不切实际的非真实感,而且这种感觉还极其强烈。
他看着白亦清的发丝,盯久后便出了神。直到眼睛累了,他收回视线,看看道路旁的树木养眼。
如果他选择不完成任务,曲澜会回来吗。
等任务结束,这个空间是会消失还是继续存在着。
如果他死了,他的灵魂又该去哪里。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他遇到过的,无论是鬼怪还是空间里的人物,各个都拥有自己的感情。
城堡的管家会为了那只鸟放他们离开,仇宵即便成为厉鬼心中仍存良知……还有很多很多,再到如今的故事空间。
全心依赖着曲澜、只对曲澜好的白璟。
舒时呼出一口气,把快要遮到眼睛的头发掀了下。
没必要给自己增添心理负担,他不是曲澜,白璟只是他的任务目标。
空间人物都是虚拟的。
只是虚拟的。
舒时给自己的心理暗示是这样,但有些事想多了终究还是忍不住。
钟如季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偶尔借余光看看身旁的人,见对方几次欲言又止,他先出声问:“怎么?”
舒时瞅了他几眼,调整坐姿往左挪。他右手捏着安全带,表情自然道:“没事儿,你好好开车。”
如果把问的交流方式养成习惯,钟如季就变成他的百科全书了。
不行,要克制。万一钟如季嫌他烦怎么办。
钟如季瞥他一眼,随意道:“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怎么一脸心虚。”
舒时:“……”为什么会有种出轨既视感??
就事论事,舒时确实有些心虚,虚就虚在从第一个任务起都是钟如季在帮他,他几乎没帮过对方。
不是他不想,而是钟如季根本不需要他……他跟着钟如季一起做任务,大概只需要安心地做一条听话的咸鱼,面儿都不用自己翻。
但是提到这茬他就又想起来了,钟如季有喜欢的人。
“哎,话说回来,那天咱们还没聊完呢。”舒时没意识到自己话题岔开得有多快,“你喜欢的那个人到底多难追啊,对你都没感觉?”
钟如季看他一眼,说:“可能他没往那方面想吧,只把我当朋友。”
“嘶,那就不好办了……”舒时很认真地在出谋划策,“因为想从朋友关系突破成恋人关系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她要是真把你当朋友,没半分想法……”
舒时越是说,越是觉得成不了,他看了看钟如季——这样的颜值都追不到对象,着实有点惨了。
钟如季发现他的目光逐渐带上同情,便清了清嗓子,决定终止这个话题:“不聊这个,换个话题说。”
“不聊这个吗……”舒时拖着尾音,八卦心理作祟,“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追求人家啊?”
他想,万一对方也喜欢钟如季,只是不好开口,钟如季这边搁着搁着人家跑了怎么办?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果然,钟如季道:“暂时没这个打算,不着急。”
“不着急?”舒时满脸疑问,可能这就是大佬的自信吧,“好吧,你不着急我着急什么。”
“但是我跟你说啊,有喜欢的人一定要早点追,不然对方很快就跑了。”他想了想,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虽然不一定成功,可总得试试,万一见鬼了呢?
“嗯。”钟如季情绪未显,“我尽量把这人生大事提上日程。”
说完他没绷好轻笑了下。
舒时看他的表现就明白他是真动了心思,心下无限感慨。每次一提到类似的话题,钟如季笑的频率明显高上许多。
唉,这就是爱情。
任务区最好的白菜也要进别人家的田了。
他感叹的同时居然还有点惆怅。
以后钟如季会不会只为对象下厨?钟如季会带着对象过任务吗?会不会把他丢下不管了?钟如季还带他训练吗??
千万不能谈了恋爱就忘了僚机啊!!
舒时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舍不得放开钟如季。
闲扯了一会儿,钟如季把车开进小道,速度适中地行驶:“待会儿找个地方住下,随身带件武器。”防人,也是为了防鬼。
舒时看了看路。好吧,不认识。
他一路痴就乖乖跟着钟如季走算了,怎样都不会丢的。
“一人一间房,记得离我和白亦清远一些。”钟如季道,“但必须要在同一层。”
晚上的鬼魂会通过某种媒介生成实体,他们因空间加持能看到灵体,灵体由于空间影响也只会对任务者动手。
此刻他们已是腹背受敌,晚上还要抽出精神应付破空间设置的麻烦。
舒时有那么一瞬间想撂挑子不干了,他心中的小人正带着和善的笑容,一把掀了桌子。
做个鬼的任务,谁爱做谁做。
曲澜只杀过一个人,单单只有一个具象化的鬼魂不算难办,倒是钟如季那边,齐谐攥的人命数不胜数,到时实体鬼魂们蜂拥而上,那场面够凶。
恐怕钟如季应付起来也够呛。
“他们挑人攻击,我们住同一间房我还能帮你解决几个。”舒时说。
“住在一起容易被误伤。”钟如季婉拒。
舒时立马又答:“没事,我恢复得快。”
而且倘若钟如季负伤,他还可以帮他愈伤。
最终钟如季没拗过他,在宾馆要了一间双人房和单人房。
“澜哥,你为什么跟他住不跟我住啊。”只能被安排的白亦清幽怨道。
钟如季递卡给白亦清,顺便说:“他比较依赖我。”
“依赖你个鬼。”白亦清在他转身后压着声音咬牙说。
舒时拿这两人没辙,偏袒谁都不对,于是便充耳不闻当做没听见了。
为什么跟钟如季住不跟白亦清睡一块儿?抛去任务因素不谈,大概是因为他习惯了吧。
舒时默默扶额,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天气转凉,太阳落山很快,不消一个小时晚霞也黯淡下来。
在白璟离开之前,钟如季丢了个通讯器给他,这时通讯器闪着亮光,里面却没有声音传来。
“你不和他聊聊?”钟如季问,瞥了眼亮着灯的浴室。
白璟站在天台上,左手紧了紧自己的弓,半晌才道:“不了。”
他不需要每时每刻都看见哥哥,只要知道对方安全无虞便好。
尽管长时间没有好好说过话,他会很想念。
两人无话可说,沉默许久。
钟如季握着通讯器,又问:“为什么你要刻意远离他?”
白璟决定回诡箭,临别前没找舒时,反而找上了他。现在离远了,就连难得的寒暄也拒绝了。
事出反常必有因,依白璟对曲澜的在意程度,没道理会这样做。
又是长久的静默。
钟如季摸清了白璟的脾性,知道这很正常,要是白璟第一时间回答他了才是有鬼。
“保护他。”白璟道。
“是你保护还是我保护?说明白一点。”钟如季道。
白璟说话总是表述不清,容易被人曲解原意。
“你。”白璟那边回。
“哦。”钟如季应声,“那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过了片刻,白璟道:“没有。”
这句能听懂,意思是没有刻意远离。
钟如季捏着箭矢的尖头划了划:“怎么没有,你这么放心把他交给我,从前不是让都不让我靠近?”
他的语气随意至极,像是心血来潮才发问。
白璟那边:“……”
偏偏钟如季在这沉默里默出了别的味道:“还是说你其实并不放心?”
“嗯。”这次白璟回得快。
钟如季:“……”
钟如季:“不放心你还把他交给我,不怕我把他带回齐家?”
“你不会。”白璟肯定道。
他不放心的不是齐谐的人品,他不放心的,是齐谐会把哥哥从他身边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