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紫雾弥漫>第七十章 陈炳睿的黑咖

  见字如见人,是老一辈们常说的话。

  如同三岁看到老,从一个人的字往往也能够看出一个人的秉性。

  然而,随着时代在进步,打印体渐渐取代了手写体。人们看惯了方方正正的文字,习惯了规规矩矩的一撇一捺。

  字迹风格,慢慢退出了老生常谈的范围圈。

  陆为将签字笔的笔盖合了起来,在寂静中发出喀哒一声。

  “写完了?”拷着手铐的薛彬一抬头,黝黑的眸子牢牢盯着陆为。

  陆为“嗯”了一声,将那字迹棱角分明的‘检讨’细细地从上到下端详了一遍。

  他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通体银白的小刀,手腕轻轻一抖,银光掠过,将那一方纸利落地裁了下来。

  薛彬眯了眯眼,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薛寒随身携带的蝴蝶/刀。

  还记得那是初中的时候,薛寒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上着课手下也不停,将中性笔转出了花来,被当时的班主任“称赞”发明出了真实版的竹蜻蜓。

  要问为什么是中性笔?

  薛彬还清楚地记得薛寒给他的回答是:自动笔掉了断铅,钢笔摔了漏墨。

  后来薛寒就不转笔玩了,说是怕自己真的飞上天,实际上就是觉得没劲了。

  ——于是薛彬送他了一把开了刃的蝴蝶/刀。

  乍一看花里胡哨又眼花缭乱,嚣张得华而不实。

  可薛彬觉得这像极了薛寒这个人,看似怠懒无害,却暗藏杀意。

  陆为似乎仅仅就是为了让薛彬看上一眼那把亮得晃眼的小刀,便不慌不忙地收回了口袋。

  他再次一抬手腕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分钟了。

  “薛总考虑怎么样了?”

  薛彬的视线停留在了陆为的口袋上片刻,才缓缓向后沉去,靠在了硬邦邦的椅背上,硌在他的脊椎骨间。

  他却没有丝毫感觉,眼神阴暗不明,故作神秘地哑声道:“我要是说,是秦泊拽着我的手捅破了自己的大动脉……”

  “陆为,你信吗?”

  隔壁的监视室内,戴着耳麦的陈炳睿“噗”地一声将刚灌进嘴里的苦咖啡喷了个干净,瞬间倍儿精神地抛弃了□□的BUFF加成。

  陈炳睿手忙脚乱地连扯了几张纸巾胡乱地清理了清理“犯罪现场”就急急火火地丢下耳麦,从一旁地上的纸箱子里抄出一瓶矿泉水,刚推开门就脚下一顿眼珠转了转,又返回来取了一瓶。

  审讯室内,薛彬兴致盎然地端详着陆为。

  可令薛彬失望的是,他没有从陆为脸上看到一丝半点的诧异或是惊奇。

  仿佛他在说的,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一般,并不足以掀动陆为的神经。

  猜到了?

  薛彬表情骤然沉了下来,又忽然提了提嘴角,心道果然有意思。

  倒是陆为神情淡然地望着薛彬,眸子如冰封的潭水一般平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手下写写画画了几笔,不咸不淡道:“你以前姓什么?”

  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讯问方式将薛彬准备好的说辞拧得错了位,他皱了皱眉,心情不佳地吐出一个字来:“许。”

  而陆为那适时的了然神态更是刺激了薛彬。

  向来只有人摸不清他的情绪,怎么这会儿反倒是他在缩手缩脚?

  “你……”

  他刚略烦躁地开口,审讯室的门被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陈炳睿单手捏着两瓶矿泉水走了进来。

  薛彬阴恻恻地瞥了一眼这个眉眼弯弯显得毫无震慑力的警察。

  陈炳睿不知薛彬对他的评价,自顾自地顺走了薛彬手边的空纸杯,换上一瓶矿泉水,絮絮叨叨道:“还有一个小时才开饭,薛总先喝点水顶顶饿,一会儿给你送吃的来。”

  说罢,又意味不明地瞄了薛彬一眼,背过身时将音量控制在刚好让薛彬听得见的程度,自言自语道:“我当那个精英律师多利索呢,嘁……”

  陈炳睿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冲陆为比了个OK的手势。

  陆为不动声色地看着陈炳睿给他也放了一瓶矿泉水。

  陈炳睿顺手一卷,将桌上的纸条塞进了袖口,不紧不慢地出了审讯室。

  “刚才说到哪儿了?”陆为心不在焉地拧开瓶子灌了一口水,第三次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频频看时间这个举动,其实经常出现在社交场所上。

  酒桌上,聚会上,甚至会议上,薛彬几乎有种下一刻这个陆为就要说声“抱歉一会儿还有档期先走了”。

  薛彬不禁抬起眼扫视了一圈,又皱着眉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心说这是审讯室没错吧?这家伙是在审讯没错吧?怎么感觉他急得不得了?

  “说到我以前姓许了,陆警官。”薛彬眼神阴鸷了不少,眉宇间的隐隐有些不耐烦。

  陆为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幽幽道:“麻烦薛总换个称谓,叫陆警官的话我会走神。”

  薛彬:“……”

  你的神早他娘的就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好吗?!!!问过几句正经的?!!!

  能不能换个人?!!!蜡笔小新也行!!!!

  ……

  此时,蜜语珠宝集团的会议室。

  “我可以帮帮你们,无偿的,请问贵司需要吗?”

  薛寒正坐在一个中分头高管身边,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着。

  眼见那白胡子股东眉毛一竖又要质问他姓甚名谁,薛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先行一步从口袋里摸出名片夹,随手在桌子上一划……

  制作精细的奢华名片顿时如孔雀开屏似地铺散在了偌大的会议桌上。

  “你就是薛寒?”白胡子股东从桌上捻起一片名片,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

  “正是在下。”薛寒面上含笑,虚虚抬起手,不正不经地抱了个老古董似的拳。

  几个企业高管被提前下了任务,一旦这位薛寒回来了,他们就只有配合的份儿,顿时一个个像埋着头的鸵鸟,闷声不响。

  “你就是那个……那个那个……谁来着?”一个年轻些的股东捏着名片,指指薛寒又点点自己太阳穴,翻来覆去地绞尽脑汁。

  薛寒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股东已然能望见草皮的头顶,难得体贴一笑道:“对对对,就是那个谁家的那个小谁。”

  “……”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有个篮子用。

  “好了。”白胡子股东似乎是这里的头头儿,也是个门儿清的,他拍了拍桌子,对一个个面如菜色的高管视而不见,转向了这个名叫薛寒的年轻人,沉声道:“薛寒,你就别拿名片这种东西跟我老头子玩花花了。”

  “且不说这只是个挂名的职位,就说你已经被踢出薛家这么几年,手握实权的还是你弟弟,我们都没理由和你在这里废话。”

  他顿了顿,又转了个弯儿继续道:“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如果薛总是被冤枉的还好说,可一旦证实了薛总杀了人……”

  他声音深沉而有力,带着不服老的肃穆,冲着一众高管们冷哼道:“就凭这群只知道按规章制度办事的软脚虾,我们这群股东是不是要亏得连裤子都不剩了?!”

  薛寒对这个白胡子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听出他给自己留了空挡,于是薛寒相当给他面子的轻笑两声,顺势悠悠道:“您就是武炬,武先生吧?您做投资这么多年了,想来也不需要我来和您分析。”

  “从昨天到现在,股市的情况您想必心里也清楚。其实不怪这几位只知道走规章制度的不管事,是真正管事的压根儿就没坐在这儿。”

  他琥珀色的眼底带着抹戏谑之色一扫而过,满意地从几个高管身上看出些许僵硬来。

  薛寒这三两句彻彻底底确认了白胡子股东心里的疑惑。

  那就是为什么蜜语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一个高管层的人站出来将消息从内部进行封锁,来最大程度降低风险?而是任由员工们行色匆匆,躲躲闪闪?

  生怕谁不知道总裁杀了人似的。

  这么说来,是不是有一个权势仅次于薛彬,甚至与薛彬旗鼓相当的人在背后下了死命令?放任消息泄露出去,无论薛彬有没有杀人,也要让他再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白胡子股东凝视着如沐春风的俊美年轻人,试探道:“这对你来说,不正是个好事情吗?”

  薛寒神情颇为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拖腔拖调道:“武老先生,我和我弟看起来就这么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别说几位股东了,就是几个高管也怔了怔。

  心说你被送出了国,薛彬变成了总裁,这可不就是豪门乱斗的模板剧情吗?

  “哎。”薛寒苦大仇深地长长叹出一口气,两手一摊,无奈道:“我弟这个人是脾气不大好,我和他早年也确实闹过些矛盾,可怎么说也是从幼儿园就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哪来的那么多狗血剧情啊?”

  “他在做生意上有天赋,我何乐而不为呢?”

  也许是他的表情真像那么回事,除了白胡子股东外,居然都有些动摇了。

  薛寒见那白胡子稳坐泰山的模样,认输似地摇了摇头,将手腕上磨得起毛的墨色编制手绳褪了下来,搁在了桌上,吊儿郎当地显摆道:“喏,这个,你们薛总裁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亲手编的。”

  高管们:“那个薛总?!这么少女心?!!”

  薛寒又掏出自己的皮夹,抽出了一张一看就上限唬人的黑卡,勾着唇角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在众人眼前晃了晃,才翻到了卡背,薛彬潇洒的签名正正的印在上面。

  “喏,年前我在你们薛总的办公室小住了几天,哥哥没钱花了,弟弟’孝敬‘的。”

  ——其实是他自个儿问薛彬要的报销费。

  “哦对了。”薛寒似乎忽然想了起来什么的,继续四平八稳道:“我俩还连点了好几天的爆炒猪肝在他办公室吃,你们也可以和楼下的餐厅确认。”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也不知薛寒满共两个小口袋里是怎么掏出这么多小玩意的,一件件摆在了桌上。

  有薛彬的袖扣,刻了名的签字笔,甚至备用公章。

  如果说其他东西,包括黑卡都不能代表什么的话,那么公章这种盖了就能直接操控企业的物件,就不单单象征着信任二字了。

  连同白胡子股东,都表情扭曲地望着那枚公章,只得认为薛寒说的是真的……

  这时,还想往外掏东西的薛寒捏着空空如也的口袋,微微一蹙眉,喃喃道:“我刀呢?”

  众人:“刀???????”

  白胡子股东终于一抬手,严肃道:“好了,我信了。你说吧,现在你想怎么做?”

  薛寒才从“刀丢了”事件中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

  还丝毫不知自己被“暗算”了的薛总裁,正坐在审讯室内不断加深自己眉宇间的沟壑,整个人就像个快要炸膛的高压锅。

  而那个不间断给薛彬造成压力的罪魁祸首仍旧宛如拉家常似地,东一句西一句地盘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直到陆为不知第几次慢悠悠地抬腕看时间,薛彬终于忍无可忍时,陈炳睿重新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陆为眸间一黯,望向陈炳睿手里方才更新过的尸检报告。

  ——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