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从前的生活,那时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含着金勺呱呱落地,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如果真要说起缺点,那就是家世背景太过引人注目,受人追捧或挤兑都是常态。
自打他记事起,家里的保姆阿姨就是每天带着她儿子来的,据说是父母为了给他找个玩伴,特地联系了一个家里有差不多年龄的孩子的保姆。
那小男孩比他小一岁多,长得粉嫩极了,就是有点闷,不大爱说话。用保姆阿姨的话来说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虽说薛寒从没见过她打他。
薛寒自小就是个鬼灵精怪的,脑子肚子里有用不完的黑水,经常欺负逗弄保姆家的小男孩,但他渐渐发现这个小男孩的怪异之处。
无论自己揪他的裤带,还是把他绊倒,都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眼泪汪汪或者嚎啕大哭。
他好似不怕疼一般,只是闷声不吭的整理好自己或是爬起来用小手拍拍衣服上的灰。
“许彬,你可真没劲。”薛寒嫌弃道。
他放弃捉弄这个叫许彬的小男孩了,于是转而带着许彬一起去捉弄邻居家的小朋友。
许彬早已经习惯和了解薛寒的套路了,他虽然依旧不怎么说话,却和薛寒默契十足。
薛寒出鬼点子,他负责消除小朋友的防范心——毕竟薛寒已经是出了名的小恶魔了。
慢慢的,两个小男孩凭二人的本事成了那一片儿的闻者头疼的熊孩子。
但薛寒的父母和保姆阿姨却不,他们似乎相当乐意见到他们两个其乐融融的模样,即使是闯了祸,也只是教导他们不能伤害别人。
薛寒习惯了每天见到许彬,父母甚至动用关系将两人安排进了同一个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初中,高中。
而许彬确实也相当仗义,为了能和薛寒同级,默默下了不少功夫才成功跳了一级。
沉默寡言的许彬成了薛寒身边的一个挂件,很少和薛寒的朋友们说话。
许彬像极了薛寒的影子,即使是被打趣他们像连体婴儿,薛寒也是无所谓的一笑而过。
薛寒和许彬经常惹麻烦,不过薛寒是因为太过张扬自傲而容易树敌,许彬则是不爱搭理人而常被误认为蔑视别人。但薛寒打小就了解他是个闷葫芦,明里暗里也护着他不少。
就在连延陵奕都以为许彬是一座他无论如何也逾越不了的高墙时,这个薛寒自小时候的玩伴,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弟弟——薛彬。
那天是薛寒第一次见到他笑,也不知是因为薛彬那笑太过于疯狂,还是他自己无法承受的缘由,那也是他第一切身体会到世界与他背向而驰的痛感。
原来从头到尾,他才是暴露在光照下的影子。
“咚咚。”
桌面上传来轻微的震动响,薛寒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个半瞎只来得及看到陆为离开的背影,和厨房水槽边码着整整齐齐已经洗好沥水的碗筷。
每只碗碟的间距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似的,一个一个宛如士兵伫立,一看就是陆为的手笔。
客厅的黑白挂钟滴答作响,已经是半夜1点多钟了。
逃过劳动的薛寒抻直了手臂和长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身晃晃悠悠来到了主卧门口。
他并没有敲门,而是轻轻斜靠在那一张薄薄的门板上,他仰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修长白皙的脖颈宛如天鹅一般,悠悠道:“陆警官,云野就是我上次说到的那个朋友。”
半晌,那扇门打开了。
薛寒在门锁一响的时候就懒洋洋地转了个身。
“你是说那个蜜语钻?”
齐嫣然案子刚结时,跟着陆为回来的薛寒曾经说过,他和他的一个朋友在将自己的饰品送去蜜语门店清洁后被镶刻进了字。
陆为已经将上衣脱下丢进洗衣机了,本身两个男人面对面□□着上身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尤其是陆为身上还有一个略显狰狞的伤疤。
可薛寒仗着自己不但瞎还眼带桃花,那视线仿佛掺了强力胶水,上下黏糊糊一滑,末了还伴着一声余音绕梁的流氓哨,饶是陆为脸皮再厚也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随手从一旁的柜子里扯出一件黑T兜头套上,薛寒才将那揶揄的笑意收敛了些许,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死而不僵。”
陆为若有所思的沉声道,低沉的嗓音在二人之间空间内幽幽划过。
记得陆为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就感到很是诡异。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为什么云野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会被‘赠予’这四个不详的字呢?
“贵局今天有案子吗?”
薛寒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陆为就这么目光沉沉的望着他,那探究的眼神顿时薛寒就感到背脊一凉。
好在陆为很快就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冲他身后的那盆绿植坦然道:“死了一个女主播。”
也是主播?
“哦,是吗。”薛寒缓缓垂下眼打了个哈欠,抬脚迈进了旁边的侧卧,不咸不淡的留下一句话:“那就麻烦陆警官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
翌日。
柴芳君已经在谢小宝的陪同下来报了到,可实习的温馨来得晚了些,又没能见到刑侦大队里堪称神鬼莫测的宝哥。
“死者的邻居?”陆为眸光一闪,和垂头丧气的温馨确认道。
“死者储思绮和邻居的交集不多,其中一个稍有走动的邻居也是个主播,不过和储思绮不一样,那个男的是游戏主播。”
温馨只顾着看自己的笔记,没看到陆为越来越锋利的眼神。
“叫什么名字?”
“叫……我看看,叫云野。”
温馨嘟囔了一句“名字倒是蛮好听的”,一抬头,面前哪还有陆副的影子。
她疑惑地环顾了一下周围,身边正巧路过一个法医,温馨一把拽住那法医的胳膊,自灵魂深处发问道:“小哥,你见我们陆副了吗?”
那法医板着张棺材板一样的脸,硬邦邦道:“你们陆副殉职了?”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
法医小哥看着温馨瞬间急得跳脚的模样,欣慰地笑了:“那就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言罢,步履萧萧地离开了,留下温馨一脸莫名其妙留在原地。
办公室内。
陆为拿出私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但是刚响了两声就被按挂掉了。
他反手又是一通,可结果还是一样。
一连拨了快十次,在陆为一张俊脸完全冰寒下来前,那边终于是不紧不慢地接起了电话。
“陆警官一大清早有何贵干。”
那声音显然是带着起床气的,稍稍还有些鼻音。
“储思绮。”陆为直截了当道:“这名字有印象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拖腔拖调道:“哦,死的是她啊,见过两次。”
他显得毫不意外,甚至语气有些薄情寡义。
陆为的眉头皱了两皱,又问道:“云野和她是什么关系?”
“呵呵~陆警官,你这算不算作弊走捷径啊?你应该是越过了一些正规程序吧?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再说了,昨晚,哦不,今天凌晨时候,我应该说过了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闻言,陆为嗤笑一声道:“你想现在来警察局吃个早点我倒是没意见。”
而后话音一转,幽幽道:“合作,就拿出点儿态度来。”
也不知电话那头的薛寒是怎么做到拿着手机鼓掌的,他哑着嗓子轻笑了几声,道:“欸~这才是陆警官嘛,那么冷冰冰的干嘛,把自己搞得多么不近人情。”
“云野和那女主播什么关系我不大清楚,但好像云野的女朋友清清和她很‘亲’。”
那个‘亲’字他特地咬得重了些,陆为当下明白薛寒是指塑料姐妹花的意思。
“随你信不信,陆警官。我让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是有原因的。”
“我赌云野绝不是凶手。”
他语气笃定,电话被切断了。
陆为却觉得耳边还留着那笑声的余震,令他耳根发热。
回想起自己近几日来一系列的反差,陆为眉宇间的戾气越发重了。